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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道公骂道:“就不能快点?!”
然后接过那张符录,回身就向那只血乌鸦拍下去。
但那只血乌鸦振翅一飞,飞溅起一片血雨,从道公的头上飞掠过去,然后“哇哇哇”三声叫,出厅堂而去了。
驼背道公看着它消失在黑夜里,急得语无伦次,说这次完蛋了,不该听李大宝掺和进来,出事了,出大事了这次,一世英名全毁了……
父亲却突然大笑起来。
我看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妈妈死得那么惨,父亲为何还发笑?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什么回事,甚至都没有一点伤心,似乎所有的伤心都给了姐姐。至于妈妈的死,我竟然没有任何悲伤。
驼背道公也怔怔地看着父亲。
父亲走到妈妈身后,抬起右脚一踢,踢中妈妈的屁股,妈妈侧身保持着弯弓的样子。
父亲低头看了看,确认妈妈已经死了之后,又是哈哈大笑,说你这个恶毒的婆娘,果真得到报应了,哈哈哈,还有你,驼背刘,迟早你也逃不了!
父亲的话令我和刘宇都惊呆了。
很显然,父亲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似乎早就有了预感,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晚的事情。
“你赢了。商八,你是不是把女儿葬在了那个乌鸦嘴上?你也太狠了吧,你这样一来,这整个村,就没了!”
驼背道公面色铁青,瞪着父亲。
父亲哈哈大笑,说没了才好,没了好啊,全死光才好。
父亲叫商福安,在村里的同宗兄弟里排名第八,因此村里人都叫他商八。
我没听懂。但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并且还和姐姐的坟地有极大的关系。
妈妈死了。心被掏空了,整个胸腔空空如也。
后来大家都说就是被那只乌鸦直接穿过胸膛,把心吃了。
可一只小小的乌鸦如何能那么快就吃掉一颗人心?这让大家都想不通。
当晚驼背道公带着刘宇就走了,连妈妈的后事也不做了。
他们走后,邻居们也知道了,过来看了看,都被吓跑了。
大伯二伯也过来了,大伯母和二伯母也过来了,阿齐也跟来了。他们几个伯母给母亲换上新衣服,然后上了香,叩了头,听完父亲兴高采烈的描述,他们摇着头也走了。
最后一批人来的是李大宝和王神婆,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很认真地检查着妈妈的伤口,不停地抽烟,一句话也没说,三个人也点上香,对着妈妈的尸体叩头,然后也走了。
我一直跪在妈妈的尸体前,妈妈的身下是一张席子,还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从老妈的床上扯下来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流下一滴泪水。有时看着妈妈沉睡的样子,反而觉得现在的妈妈才像我的妈妈。
大概十点钟左右,没有人再来了,父亲直接就用那张席子卷起妈妈的尸体,找来一根麻绳绑住,像一个棕子。然后叫我扛上那把丁字锄和一字铲跟在他后面,还带上他给我拿的三根香,半瓶米酒,几张纸钱。
他则扛着妈妈到五十米外的阴河边上的一棵龙眼树下一扔,妈妈滚在地上。
父亲接过我的丁字锄挖出一个大坑,用一字铲铲出泥,然后拖着妈妈的尸体进去,再用铲子把土铲进去埋了,垒起半米高的土丘,没有墓碑,没有坟纸,像埋一条死狗。
最后叫我点上三支香插在坟上,倒出半瓶酒洒在坟头四周,烧了几张纸钱,就拉着我回家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哇哇大哭出来。不停回头看着那个土包子。那个时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妈妈没了,我永远没有妈妈了。
这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
妈妈就这样没了。
我接连失去姐姐和妈妈,整个人像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做。
父亲却开心得要死,每天都能听到他的笑声,一到晚上就自己喝酒,喝醉了就哭,哭着哭着就开始唱歌……
这段时间也没有人敢到我家里来,太邪门了。阿齐有几次来,都是在大门外叫我,然后就是风小雨来过一次,也是在大门外叫我,说是学校要测验,问我要不要参加,还说已经帮我请假了,叫我不要伤心。
我像一个没了魂的孩子,每天起床后就坐在大门外,看着远方。
看着太阳升起,然后落下去。
我每天都不吃什么东西,都是父亲拿着粥硬逼着我喝下去的,每天就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回来,然后喂猪,喂鸡,最后喂我,等我吃完了粥,他就开始喝酒,喝酒多了就开导我,说你别太难过了,好戏就要上演了,让我们父子来看一场好戏,绝对绝对是大戏。
说着又开始唱歌……
这天,看到父亲扛着铁犁出了门,我找出家里所有能磨的刀子,柴刀,砍刀,菜刀,杀猪刀还有上次打架后缴获的一把钢锯刀,然后提半桶水,桶中装着那些刀,出了大门,走上左侧那个山坡,停在那块天然磨刀石上霍霍霍地磨起来。
从这里可以看到坡下,有谁经过我都可以看得见。
一边磨一边流泪。心中的火渐渐燃烧起来。好好的家,被李大宝和王神婆给毁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我决定这几天就要把李大宝和王神婆解决了。还有他们的家人。
当然,风小雨就放过她了。
磨完了柴刀和砍刀,听到坡下有脚步声,我抬头看去,阿齐手里拿着一个铁圈和一根粗铁丝,在路面上边跑边溜,这种玩意我最拿手了,我们当时就爱玩这东西,用那根粗铁丝做个开口,然后套在铁圈上,一路走一路开,谁开得最远不倒下就最厉害。
阿齐显然没想到我在磨刀,看到我马上收起那玩意,从坡下向我跑上来,边跑边说三狼你还真能睡,这几天都不见你面,村里可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说再大能有我家的大?
阿齐摇摇头,说大多了。
我说什么了呢?我家连续死了姐姐和妈妈,这样的事还不够大?
阿齐小学才读了一年,就不去读了,整天就知道打架,掏蜂窝,打麻雀,捉鱼儿,放牛,养鸭……因此也没认得几个字,但他够义气,特别喜欢和我在一起。
他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一根鸟毛,红色的,我看不出是什么鸟的毛。
他说你看看这根毛。
我说我没事看这鸟毛做什么?
阿齐摇摇头,说你看看。
我看了看,突然眉头一皱,失声说道:“是不是那只血乌鸦的毛?”
阿齐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说原来你还没有疯掉,那就快跟我走吧。
我说去哪里,我哪里都不想去。
阿齐说你不想去看看这只血乌鸦?
我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来,这只血乌鸦可是害死了我妈的凶手!
我说这畜生在哪里?是不是被你捉住了?奶奶的,我要扒光它的毛,煎了吃!
阿齐奇怪地看着我,却没有动。
我说走啊,去看看那只乌鸦,你可给我看好了,别让它跑了,我这几天一直就想着怎样才能引它出现呢。
阿齐还是没有动,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奇怪。
我说你傻了?走啊。
阿齐才说道:“村里都说那只血乌鸦是你姐变的,你竟然说要拔光它的毛,吃了它?”
我浑身一震。
想到那晚出现的那只血乌鸦,联想到那晚正好是姐姐的头七,难道它真是姐姐变的?
004章尸体不见了()
阿齐说这根毛就是那只血乌鸦的,今早他一起床,就看到这根毛放在他的枕头边上。
我说这谁放的?
阿齐说他也不知道,他那房间是一间地下室,以前是红卫兵用来关押爷爷的,没窗,门一关上,别说鸟,就是蚊子都进不去。
我说你锁门了吗,会不会是大伯或者大伯母进去放的?可他们又去哪里来的血乌鸦的毛?
阿齐说这个问题太深奥了,别问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救那只血乌鸦!
我说什么了?它被大伯捉住了?
大伯很擅长捉鸟,在我们村,他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阿齐说不是,是李大宝联合许多人已经把那只血乌鸦逼到了碾米房里,正准备放火烧它,我们快去救它吧。
“腾”一下,我感觉到热血沸腾起来,这只血乌鸦要真是姐姐变的,我绝对不会再让他们给烧死了。
我左手提杀猪刀,右手提砍刀,拔腿就向碾米房跑去。
阿齐扔掉手里的那个铁圈到草丛里,也捉起我的柴刀和菜刀,紧紧跟在我后面,边跑边说,这只血乌鸦可真是神奇得很,这几天村里人心惶惶的,都是这只血乌鸦弄出来的动静。
我说什么动静?
阿齐跟上我,继续说道:那个王神婆的老公大前晚出去喝酒回来,回到村口就死了,胸口上也是一个血洞,心脏也不见了。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整天酒不离口的风叔,一个从来不修边幅的小学老师。
我奇怪地停下步子,看着阿齐,问道:“风老师也死了?死得跟我妈一样?”
阿齐点点头,继续向前跑,说要快点了,否则他们烧了那只血乌鸦可就晚了。
我跟上他,听他继续说道:前天中午,大白天的,李大宝的老妈,那个整天骂我是野仔的三八婆,在去鱼塘里洗衣服时,洗着洗着大叫一声,然后掉进了鱼塘里,等捞上来一看,整个身体也穿了一个大洞,心脏也没了。
“啊?!”我吓得惊叫一声,又一次停下脚步。
阿齐一拉我,说快点了,那三八婆死了才好呢。你妈死时也没有见你这么惊慌。
他脚步不停,我只好跟上他,听他继续说:这两件事发生时,都有人看到一只血乌鸦出现,并且曾经对死者进行了攻击,直接就穿过去,然后人就死了,心也没了。
这几天我一直不出门,根本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天啊。
难道这就是父亲说的大戏?
阿齐继续说,村里现在都在说,一定是李大宝和王神婆烧死了你姐姐,她变成了血乌鸦回来报复了,于是昨天天没亮,那李大宝就把全村人都集中起来,一人一张鱼网,到处去捉那只血乌鸦,结果就在你姐的坟头上给网住了。
我“啊”一声,说真的是在我姐的坟头上?
阿齐点点头,说千真万确,当时他也在场,是李大宝的小儿子李金银发现的,然后几个人偷偷过去,用鱼网给网住了。
我紧张极了,忙问那后来呢?
阿齐说后来大家都以为肯定能捉住了,因为两张网罩住一只乌鸦,千分之百能捉住,可就是在众人都以为没事的时候,刮了一阵风过来。
我说什么会凭空有一阵风?
阿齐说就是很奇怪啊,也不见下雨也不见打雷的,就那么从坟场里凭空刮出一阵风,把那两张鱼网给刮走了。
我心里暗暗一喜,不知道为何却真是希望那只血乌鸦就是我姐变的了。
“快点,好多人啊。”阿齐跑在前面,左手握柴刀,右手握菜刀。
前面百米处已经看到了碾米房,就在晒谷场旁边。
此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至少有四五百人,把整个碾米房重重包围起来了。
碾米房的窗口和门口,甚至于整个屋顶上,全是鱼网。
我们村叫鱼村,家家户户都在阴河里打鱼卖,但却不许人下河中游泳,特别是我们小孩子更是绝对不允许的。
阴河里的鱼特别白,特别肥嫩,但不知为何,我们村里人从来只打鱼不吃鱼的,再便宜也全部卖光。
往往吃鱼的都是外村来的客人或者道公。
我和阿齐刚跑到晒谷场上,便见那个刘宇骑着二十八寸的自行车托着那个驼背道公,也来到了晒谷场上,身后还跟着那几个扛姐姐棺材的人,跑得气喘吁吁的。
刘宇一直往晒谷场中心走,我抬头便看到了李大宝正在那里,王神婆就站在他身边,还有那个政府官员,旁边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关于血乌鸦的事。
李大宝吸着卷烟,当年还没有过滤嘴的烟,大家都是用散烟自己卷的,李大宝长得高大,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王神婆显得十分伤心。我暗暗高兴,真是活该了,一个是王神婆的丈夫,一个是李大宝的老妈,哼哼,这只血乌鸦一定就是姐姐变的,回来报仇来了。
我把刀往衣服里塞好,阿齐也学着我,但两把刀在屁股上有些刺肉,所以我们走起路来只能慢慢走,像憋尿似的。
李大宝看到刘宇他们,急忙迎上去。
驼背道公从自行车尾座上下来后,十分慌张地大呼大叫起来:“不见了,不见了,这下惨了。”
李大宝面色一变,说难道什么都没有?
驼背道公摇摇头,说棺材还在,但里面没人了,真是奇怪了,明明就是我亲自给她超度的,还成了妖不成?
李大宝说道:“会不会有人先去挖走了?”
驼背道公又摇摇头,点上一支卷烟,吧吧吸几口,微微抬头起来,仰视着李大宝,说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我还不是眼花到那个程度,坟墓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
这下子人群里炸开了窝,每个人的面色都在变白变青。
李大宝看向王神婆。
王神婆一副高深的样子,说道:“我已经说过了,那个傻女就是来自阴河的水鬼!如今肯定就是变成水鬼回到阴河里了,尸体不见正好证明了我的说法,不是吗?”
李大宝摇摇头,说这不可能,我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里有什么水鬼?一定是有人偷走了傻女的尸体。
李大宝说话十分大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我更加生气了。
奶奶的,之前烧我姐姐时就是因为神婆说姐姐是水鬼才烧的,现在烧死人了,你李大宝却在这里高谈什么唯物主义?
我咬着牙,渐渐靠近了中圈,村里其他人看到我和阿齐两个小鬼挤进去,也不理我们,侧身让我们过去。
“对,村长说的非常正确,我们要用唯物主义的眼光看待事情,绝对不能让迷信的潮流再次泛滥!同志们啊,经过了十年的文化革命,难道你们还没有彻底改变你们的迷信思想吗?难道还要我们政府再来一次革命吗?”
李大宝身边站着那个有点像政府官员的中年男子,就是我妈出事那晚出现在我家里的那个。
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声了。
李大宝大声说道:“这十来天时间里,我们村连续的死人,已经有七个人死了,其中有三个是死于疾病,而其他三个,则是被什么动物偷袭,吃掉了心脏,还有那个傻女,竟然是自焚而死。同志们啊,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我们的阶级敌人反扑,这一次,我们将交给政府的吴同志来开展调查,捉到凶手,找出我们农民和工人阶级的敌人出来!”
然后那个吴同志就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的宣讲工作。
驼背道公这时看到了我,小声说,三狼啊,你老爸这一次弄出大事来了,你姐的尸体不见了。
我姐的尸体不见了?刚才听他们议论,我就怀疑了,这次亲口从道公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有些吃惊和难过。
我说这什么就是我老爸弄的呢?
驼背道公摇摇头,神秘地一笑。
这时那四个单身汉也过来了,满脸惊慌,对李大宝说道:“三狼妈的尸体也不见了!”
005章 你妈来了()
李大宝愣了那么一下,目光怪怪地看向驼背道公。
似乎充满了责怪,目光清冷。
驼背道公擦着脸上的汗水,说这下子完了,我一世英名全完了,丢我祖宗的脸了……
那个吴同志正在宣讲农民和工人如同大哥和二哥一样,唯物和唯心如同大米和星光一样……
我完全的惊呆了。我妈的尸体也不见了?这他娘的是哪个畜生做的事?这不是和刨我的祖坟一样吗?我妈活着特别爱我,死了我都没一滴眼泪给她,一直到看到那个土包子,才大哭起来。
我这几天一直就恍惚,一直不相信妈妈就这么没了,姐姐就这么没了,我还想着,哪一天她们就都回家了。
阿齐吼一声:“肯定是这他娘的李大宝干的,拼了!”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什么都不想,从后面抽出那两把刀,哇哇叫着,就向李大宝劈下去。
奶奶的,活着被你们这帮狗东西逼死,死后连尸体都不放过,连姐姐和妈妈的都不放过!
我红着眼睛,冲向李大宝。
阿齐也抽出刀来,冲杀过去。
我就看到我的刀劈中了李大宝的手臂,他是用手臂来挡了一下的,流出血来了,然后我还看到另一把刀直接刺入了那个吴同志的肚子里,我其实并没有刺向他,是李大宝拉了他一下,替他挡了这一刀。
然后我的手就被无数的手扯住了,刀也被不知谁给夺走了,我看到阿齐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但他好像没有扎中人。
我怒吼着,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对着已经被人保护起来的李大宝吼道:“操你妈的,你害死我姐,害死我妈,现在连尸体都不放过,我杀了你这个王八蛋!我杀你全家!”
人群乱成一团,李大宝也对我怒叫连连,不停想用脚来踢我。鬼知道他说什么!但我不怕,我一定要杀了他!
许多人拉着他,不给他过来打我。
后来有人拉过来一辆牛车,李大宝和那个吴同志被几个人用牛车拉着,送往了卫生院。
我和阿齐则被人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绑的。然后听说要把我们送乡里的派出所处理。
我大伯和大伯母不停地向其他人解释,说阿齐没砍中人,不用送去的,但没人理他们。
阿齐反而呵斥他们几次,说三狼哥砍的就是他砍的,要死一起死,怕个球!
村里都知道我和阿齐两个人就跟那混世魔王一样,打架从来没少得了我们。
大伯和大伯母一向胆小,而且主心骨李大宝已经送走了,他们一下子也不知道去求谁,大伯在那唉声叹气,大伯母则是不停地抹眼泪,谁都不敢放了我们两个。
但李大宝一走,也没人敢直接送我们去派出所,便有人提议先关在碾米房里,等派出所的人来了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