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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将这人容貌记在脑中,又扫视了一圈其他人,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开门放进。
不一时,衙门中门大开,内中雅乐声起,李文明盛装而出,一眼就看到了徐元佐,高声道:“案首上前,其他人依序列队。”
因为团案只有考号没有姓名,众人纷纷在人群里找这位案首。
徐元佐略一提气,顿时气场全开,一步未动已经引人瞩目。
“学生徐元佐,狂妄了。”徐元佐高声报名,四平八稳地迈出步子,走到李文明面前浅浅行礼。
其他人足足愣了两息,方才循着自己的名次在徐元佐身后排成一条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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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质疑(求月票,推荐票)()
曲乐声中,徐元佐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让他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尤其这回郑岳录取了足足百人,真可谓是浩浩荡荡,煞是可观。
原本知县接受新晋儒生们感恩拜谢的场所是在二堂,但因为这回人数实在过多,便放在了大堂。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前三十名总算还能挤在堂上,由徐元佐代表众人感谢郑岳的提拔栽培和教诲,其他人只能在堂外列阵,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
郑岳仍旧穿着公服,以示看重,面对济济一堂的童生,朗声道:“诸君都是读书种子,只过了第一关,切不可骄傲自大。原本是要请诸君赴宴的,只是春耕时节,本县杂务太多,权且罢了吧。日后你们乙榜题名有鹿鸣宴;中了贡士有荣恩宴;金榜题名还有琼林宴。总是不会少的。”
徐元佐正腹诽老师节俭到了吝啬的程度,连饭都不请。下面诸生已经纷纷笑了起来。听到这笑声,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具有明朝特色的笑话,虽然还没能捕捉到笑点,但也成功摆出一副“老师您真幽默”的笑容。
郑岳看到徐元佐,心中真是如同被猫挠了一般。他原本岂是打算放弃饮宴的?好歹这些人都是未来的资源啊!只要其中有一个中了进士,他这三年县令就算没白熬。哪怕有少数两个举人,也是未来的一大资本啊!
这种情形之下,花费点银子买点菜割点肉,大家喝杯薄酒,多实惠!
然而今天郑岳却做不到。
因为,没钱。
鹿鸣宴、荣恩宴、琼林宴,那都是有规制有经费的朝廷活动。县试,乃至府试院试之后的谢师宴是考官和考生的私人聚会。
这笔钱不能走公账,只能自己掏腰包。
当然,想尽办法报销的地方官肯定也有,但那是人家的隐藏技能。郑岳完全不会啊!
至于徐元佐考前孝敬老师的二十两银子……郑岳想起来就头痛不已。
他首先拿出了十两,用来修缮沟渠,促进春耕。虽然对于一同捐款的地方大户而言,这十两银子只能算作抛砖引玉。大家在知县的带头下,纷纷慷慨解囊,但是对于郑岳而言,意外所得的一半就没了。
再然后,便是康家送来的婢女和婢女的婢女了。
这位婢女从容貌到身段。简直无可挑剔。又能诗能画,琵琶琴瑟颇有功底。尤其是一张小嘴很会讨好人,当天晚上就伺候得郑岳头晕目眩,倒在温柔乡里难以自拔。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会花钱了。
这婢女受到宠幸之后,在衙门后院看到这个要换,看到那个得修,从早到晚走过的地方都大不如意。或是要添购家什,或是要打理陈设,秀口一吐便是大半个金库。
郑岳是个流官流水一般的官,县衙修好了有什么用?难道自己花钱叫继任享福么?更何况大明各路都有巡按御史。他们最喜欢做的文章就是官员“奢逸”,若是哪里衙门修得比学宫好,正是给他们提供素材做文章。
可恨就可恨在明明自己主意很正,但不知为何被美人三言两语就勾去了魂,莫名其妙就应承下来。等到事后心疼,却又不能食言而肥。
大婢女如此,那两个婢女的婢女也一样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在她的光芒之下不太明显罢了。
郑岳叫李文明将案首徐元佐的卷子印本散发下去,又道:“本次县案首徐君考卷颇可一观,诸君大可好生琢磨一番。”
这是自然的。进士自己拟题自己修改出来的文章,绝对可以当范文用了。
徐元佐因为只负责背诵,所以这时候也就没什么成就感可言了,只是静静地等着走个过场。
“恩师容秉。”人群中突然有人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声音。
徐元佐回头看去。正是之前自己认为颇懂事理的“一字胡”。
“学生段兴学,想讨要几份案首徐君的程墨。”段兴学此言一出,周围的童生纷纷避开两步,让他显得格外突出
郑岳脸色一沉,却没说话。李文明朝徐元佐努嘴,示意他自己出来解围。现在人家摆明了不相信这是徐元佐自己写的东西。事主不出头,老师冲锋在前,也真就是昭然若揭了。
“段兄是在怀疑在下背了程文么?”徐元佐转身道。他身边的童生也纷纷让开。尤其是两人之间的童生,硬生生留出一条供两人对视的通道来。
段兴学吐字清晰,道:“恩师出的题目并不冷僻,又是大题,之前做过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徐元佐正要开口,段兴学却飞快又道:“何况别说县试,就连府试、院试,乃至乡试、会试,出了旧题,考生默写了程文,也是常有的事。于取中固然无碍,只是取在案首叫人略有失望罢了。”
明朝对于考试题目并没有硬性规定不能重复,除非特别较真的考官,碰到学生交上前人文章也并不会黜落能恰巧背到,或是用功到位,背得够多;或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庇佑,叫他这都能撞上,可见平日里积善行德。
当然,这种考生即便过了,也是吊在尾巴尖,算是安慰奖。若是取中案首,那就是老师读书太少,叫人糊弄了。
段兴学自然不知道徐元佐与郑岳之间的内幕交易,即便他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两师徒,也不能想象郑岳会做出泄露考题,还亲自操刀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来。所以他更怀疑郑岳无意间曾有过暗示,而徐元佐则循着暗示背了一定范围的程文,故而叫他撞上了。
若是有搜索引擎,自然一查可知,然而现在这个时代,要想从浩如瀚海的文章库中找一篇出来……段兴学也不用继续参加后面的考试了。
“呵呵呵,”徐元佐边笑边组织语言,“你要这样作想,我便是给你百十篇,你也尽可说是人家的程文。”
段兴学道:“你若是能够拿出百十篇名家程文而我竟一篇不曾见过,在下心服口服!”
好张狂!哥分分钟背上百来篇万历之后的进士八股文,非把你的脸打成南瓜饼!
徐元佐微微咬牙,心中暗恨:可惜上辈子没背那么许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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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零 必考题(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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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背百十篇了,就算背三五篇出来,大家也都别吃饭了。”徐元佐冷笑道:“再说,你要是怀疑我默写了前人文章,有本事就把出处摆出来。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信口胡说,就要别人劳神费力么?”
段兴学要是能够找到原文,早就拿出来了公之于世了,哪里还会在此与徐元佐饶舌。他微微一躬,道:“在下的确有些孟浪,然而案首终究是一县之荣,即便在下无能,也希望看到有才者居之,不至于落入投机讨巧者之手。”
徐元佐左右余光一扫,见许多人竟然点头,不由正色道:“徐某自幼读书,废寝忘食,就连闲话都不与旁人多说一句。一身苦功,化作两万言之《幼学抄记》,如今正在雕版,待日后定当送你一部。”
段兴学躬身道谢,脸色如常:“段某听闻有此奇书,汇前人典故,心中也颇为佩服。只是如此更可见徐君涉猎之广,读书之多,所背程文恐怕非我等所及。”
徐元佐望向段兴学,谁知段兴学岿然不动,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
当然,段兴学也没有需要畏惧徐元佐的地方。
徐元佐道:“你要这样说起来,我拿出什么文章,都成我记性好,背的前人程墨。这样,今日时间有限,咱们就请老师出题,比一比破题。左右一两句话的事,而水准高低,大家也都有目共睹!”
“可矣。”段兴学道:“某虽不才,却愿讨教。”
徐元佐突然摇头:“不对不对,你本就是指责恩师偏暗且又不读书。就算恩师出了题目,我胜了,你还是不服。”
段兴学焉能戴得起这么大顶帽子?正要张口辩解。徐元佐已经一口气继续道:“莫若我们一问一答,输赢全看本事。如何!”
段兴学的嘴刚张开,只听徐元佐又抢道:“徐某自恃读过的书多些,脑子也比你灵光些。若是你能与我打成平手,便算我输!”
段兴学三番两次被徐元佐抢了话头,心头也有火气,顾不得辩解“诽谤恩师”的大罪,只是瞪着徐元佐。道:“若此,段某献丑……”
“子曰!”徐元佐再次打断段兴学的话头,抢先喊道:“子曰!就以此二字为题!”
段兴学的情绪已经被徐元佐带动,若是平时有十分才学,此刻也只能用上五六分。再听到徐元佐出的这题,乃是出现频率颇高的词,完全合规,却罕有人在这上面下过功夫。
正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最常见的词反倒是最难破。
郑岳原本还没想到段兴学是在暗示他不公,被徐元佐点破之后细细品味:尻!貌似真是在说本官不公啊!由此一想。不由脸上漆黑。直等听到徐元佐抢先出题“子曰”,心中竟然也想不出高妙的破题来,不由一乐。
这小子倒是刁钻。
郑岳这才脸色稍霁,只看段兴学如何破题。
段兴学众目睽睽之下,久久没有思路,不由羞愧难耐,朝徐元佐一躬,道:“此题段某确实摸不着思绪。徐君可能破之?”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徐元佐掷地有声:“前一句破‘子’,后一句破‘曰’。段君以为如何?”
“这……”段兴学倒吸一口气。却不能昧着良心否定徐元佐。他道:“以苏子句破题,的确精妙!这是……”
“如此精妙绝伦的破题,若是前人所述,诸位岂能全都没听说过?”徐元佐张开双臂。转了半圈,犹如一个获胜者。
“其人虽然无耻,其言却也有理。”众人低声耳语,相信这么精辟的破题,多半会成为经典。既然有成为经典的资格,在场之中理该有人听说过。
“子曰”这个题目。用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首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来破题,的确是非常之经典。
经典到了每个穿越明朝参加科举考试的穿越众,都会碰到此题。而且这道题虽然不算小题,但因为刁钻古怪,又最能突显穿越者的学识不凡,所以总会出现在最重要的头场考试之中比如县试。
可以说这是穿明文中的科举必考三大题之首。
至于段兴学与在场诸生没人听说过这题,乃是因为这则经典题目出自清人沈铭彝所辑的《从朔编》从书名就能看出,是一套从历史故纸堆的犄角旮旯搜索典故的类书。
徐元佐能记得这个经典段子,但是在场诸君又上哪里看去?
反正徐元佐自打考试当天没看到“子曰”,就已经对自己的穿越众身份死心了,也不指望后面的考试会出现这题,索性抛出来打击段兴学。
“我以‘大学之道,天命之谓性,学而时习之,孟子见梁惠王’为题!”段兴学当即抛出一道自以为很难的截搭题,乃是从《四书》中各取一句,要想破题的确颇有难度。他也是急于扳回一城,才将这个自己思索多日,堪堪能破的题目扔给徐元佐。
徐元佐淡淡一笑:“段君莫非记性不好?你刚才已经出过题了。”
“啊?我何时出的题!”段兴学一怔。
“就是‘子曰’啊,否则徐某为何要破它?”
“你……太也狡诈!”段兴军有口难辩,又见师爷默默颌首,而诸生纷纷偷笑,知道自己被坑得严丝合缝。
徐元佐收敛笑容:“现在该是徐某出题!便以圈为题,请破吧。”
“圈?什么圈?”段兴军愣住了。
徐元佐嗤之以鼻:“看来段君读书不精。圈,乃是《四书》中章章皆有的啊。”
段兴军几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你是说隔章的标号!”
四书五经以及其他教辅材料都用“〇”来隔开章节,如果把它视作字,自然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了每章都有。
同时,这道题也是穿越众科举必考的三大题之二,出自清末徐珂所编《清稗类钞》,明人自然是没机会看的。
段兴军既不是穿越众,又没有绝顶聪明之才,加之时间仓促,叫他如何破题?(未完待续。)
一五一 不足为外人道(求月票)()
徐元佐负着双手,傲然盯着段兴。←,
大堂之上,寂静无声,非但段兴学破不出来,其他人也都破不出来。
段兴学终于放弃了挣扎,道:“出刁题并不算本事。”
“本事就在刁题之中练出来的。”徐元佐顶了回去。
段兴学觉得这话有点狡辩的味道,却又找不到反驳之处。为了准备考试,谁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题刁题若是只做简简单单的题目,即便下场也没有信心啊。
他此刻真想知道徐元佐会如何破题,但又想用自己的刁题难倒对方。
一边是好奇心,一边是争胜心,两者在段兴学脑中搏斗良久,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愿闻徐君破此题。”段兴学不得不低头认输道。
徐元佐笑了笑,朗声道:“圣人未言之先,得天象也。”
段兴学宛若雷击,却又不得不佩服。
“都是这些年来钻研制艺准备过的小题目。”徐元佐道:“说起来仍旧逃不出记性好三个字,倒叫段君见笑了。”他这一番自嘲,看似谦逊,实则却狠狠打了段兴学等所有不服童生的耳光。
县案首平日做的题目都这般有难度,考试的时候自然信手拈来,你们这群渣渣又有何资格怀疑人家背了程墨
至于科举,本就不是取急智之人,而是要取博雅宏正的君子呀
“唔,”徐元佐突然轻轻一扶额角,“刚才倒是灵光一闪,又叫我想出一句:圣贤立言之前,空空如也。”
段兴学一愣,暗道:这果然是当场想的么
“还有:圣人法言之本。浑然若太极也。”徐元佐负手踱步:“先行有言,仲尼若日月也”
在场童生无不惊诧。
考前的练习题,虽然也有一题多破的说法,但谁会破出这么多来然而要说徐元佐真是当场发挥,一破再破,那这份才思真是直追古人,太过可怕了。
徐元佐扫视众人,目光落在了段兴学身上,道:“段君以为如何”
段兴学无言以对。
“其实啊,”徐元佐微微昂首。“以你这般学识,要想探知徐某是真有才学,还是剽窃古人。那就好有一比啊。”他顿了顿,笑道:“正是把尺量天,小斗称海,荒谬荒唐而不自知”
段兴学气势全无,被徐元佐骂得灰头土脸,却又没法为自己辩白。他原本是不服有人以古人作文夺了案首。现在再看。这位案首学识之深果然让他无从揣测,那还有什么好不服的呢
简直自取其辱啊
段兴学只觉得面皮发烫。恨不得找条砖缝钻到地下去。
见徐元佐已经大获全胜,郑岳也觉得胸中出了一口郁气。清了清喉咙道:“尔等童生年纪尚幼,正该多读书,少斗气。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书都读过,难道临事就可以抛诸脑后么”
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是中庸章句,意思是没有射到标靶,不要寻找客观原因,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这分明就是说段兴学之流:没有考出好成绩,别老是盯着人家看,多找找自身的毛病
县尊老恩师也顺便将这毛病点出来了:临事就把书本里的圣人教诲抛诸脑后
这叫什么这叫小人行径
段兴学脸红得几乎能够滴出血来。
“本官还有杂务,便不多留了。”郑岳道:“四月府取,诸君尚须努力。今日徐君与段君切磋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实于个人学问全无半分增益,徒生浮夸。”
段兴学这才如蒙大赦,又感念县尊竟然是如此一位温润君子,肯着力为自己遮掩。
其他人纷纷躬身行礼:“谨承诺”
乐曲再起,外面自有差役引导童生们离去。
这就是要考个好名次的缘故了。外面的童生眼看着大堂上似有好戏,却听不真切,个个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出声喧哗。
等出了县衙大门,总算可以抓住里面的朋友打听一番,谁知里面的人却说知县恩师有教诲,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气得他们大骂:大家都是读书人,谁是外人谁是外人名次靠后的就是外人么
段兴学出得大门方才吐了口气,想等徐元佐出来道歉。他本来并没有针对徐元佐的意思,谁知道却一步步走偏,弄得敌对一般这个怨却是结得全无名堂。
又有人想要与案首交好,也等在外面,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切磋学问。
谁知徐元佐迟迟没有出来。
众人彼此一望,知道各自的意思,都有些拉不下脸,纷纷散去,装出一副“我只是随便站一下,才没有等着巴结案首呢”的姿态。
却说徐元佐为何没有出来
自然是体悟玄机,往内堂开小灶去了。
因为都是自己人,徐元佐直接在花厅坐等老师。李文明陪坐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无非就是联络感情,请徐元佐有事切莫客气当然,他拿跑腿钱也不会客气。
郑岳换了燕居服饰,到了花厅。李文明知道这对师徒有话要说,找了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