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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严刑律之由,罪李氏一门。今复纵其私党,弄三尺于股掌之中。如是种种,唯愿陛下明察之,匡导之,则此社稷之福也。”又瞧了瞧折下署名,略一思忖,心下已然明了,不由暗里冷笑一声,合上了本子,低头不语。只闻头顶皇帝森严发问道:“你怎么说?”定权答道:“儿臣知罪。”只是语气漠然,眼睛也只索平平望了那案前帷幄,一动不动。皇帝平素最厌恶他这副样子,怒道:“怎么?你若觉得委屈,不妨爽爽利利说了出来。”定权淡淡道:“儿臣不敢。”王慎亦是瞧着定权从小长大之人,知他愈是如此,皇帝怒气愈盛。偷眼瞧向皇帝,果见他嘴角抽动,显是已怒到了极处。一时间父子二人僵持,殿内诸人也皆噤若寒蝉,只听得雪粒子打在檐上砰砰有声,檐下铁马也叮咚作响,却是雪下得大了。
如是半晌,才闻皇帝吩咐道:“备杖。”王慎一惊,语中求乞道:“陛下?”皇帝冷冷道:“他既认了罪,自然便有罚他的规矩。去传杖来!”王慎道:“陛下,今日节庆,陛下就是要责罚,也不防过了今日再说。”皇帝怒喝道:“下去!此处可有你置喙的地方?!”王慎无法,偷偷望了定权一眼,只得匆匆去了。定权跪在地上,一双眸子垂着,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仿似此处便根本没有自己的干系一般。不过片刻,掌刑的内监便排好了刑杖。定权却知宫正司离这晏安宫并不算近,看来今日这排场是早已安排下的。想到此处,不由轻轻一哂,心底却是一脉冰凉。
因定权今日着的是公服,照着本朝家法,却不能穿着朝服官服受杖。此刻便有内侍托了鎏金漆盘上来,要帮定权除冠。定权面露嫌恶之色,侧首避了过去,自己动手将头上戴的折脚皂纱巾摘了下来,放入了盘中。又伸手去除腰上玉璧,却觉今日的佩璧钩得甚紧,两次都没能解下来。定权忽然想起,这本是阿宝为他系的,阿宝一向如此,自己还曾因这事呵斥过她,此刻思及却无由地觉得有些好笑。思想着默默解了通犀金玉束带,又除了外服,两旁执杖的内监见他预备停当,欲上前来搀扶,定权扬手偏避了过去,朝皇帝叩首问道:“父皇赐杖,儿臣恭领。只是儿臣愚钝,不敢请教父皇,今日杖责儿臣,用的是国法?用的是家法?”
众人皆是一愣,皇帝听他诘问,本是大怒,一只手便欲攥拳拍到案上。一转念,却又慢慢撒开了手,道:“既是没有去宫正司,便算是家法吧。”定权道:“谢父皇垂怜。”这才站起身走到刑凳前。他素性爱洁,又极修边幅,此刻只着了一袭深衣,也是浆洗得雪白。王慎却知道太子的意思,年底决狱时赦个把无大罪的官员,本是他太子权限内的事情,虽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于律不符,但却早已是朝中私下的成例,众人皆心知肚明。今日本就是皇帝发难,若算是按律治他,则齐王往素亦有此例,皇帝却并未深究。若是按私治他,只能算他个不经上报,僭越逾矩,则杖责过后便不能再追究他的过错。想来皇帝亦是思及此处,才作了如是答复。王慎想想得明白,看着这父子二人,不免也暗暗觉得心寒。
定权走上前去,伸手抹了抹那黑色刑凳,又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这才俯身伏下。那内监向前跪倒问道:“请皇上的旨,杖多少?”皇帝淡淡哼道:“只管打就是了,打到他肯真心知罪为止。”后头一句却是说给定权听的。那内监答应一声,着人压了定权双肩双足,定权心中只觉厌恶非常,索性闭起了眼睛。只闻身后刑杖夹了呼呼风声,便重重挞落。本朝的标准常行杖皆是荆木所制,长三尺五,围本应是三分二厘,责罚宗室时用的却是二分二厘杖。饶是如此,定权依旧痛得浑身一颤,只听那掌刑内监悠悠报出了一声数来,声音甫落,第二杖便紧接着击了下来。
定权虽素来不为皇帝宠爱,却也一向养尊处优,从未吃过这种苦头,此刻挨了不到十杖便痛到汗流浃背。他既要顾全脸面,不肯呼痛出声,此刻也只能死死咬住了口唇。一时之间,殿内只是充斥着刑杖击打在皮肉上的沉沉闷响。定权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耳中闻得嘀嗒几声小小清响,睁眼去瞧时,只见水磨金砖地上已落了数滴汗珠,接着一滴滑入眼角,便是一阵刺痛。定权只想伸手去抹,却又动弹不得分毫,忽而一杖狠狠击落,不由痛呼一声,终于又死命忍住,那雪白中衣之上已绽出了一道血痕。如是反复捶楚,那杖痕一道道都透出了中衣,初时还能辨得出经纬,最后亦渐渐模糊成一片。辖制定权的内监只觉他方才一身还颤抖得厉害,若不用全力压服,便要跌下凳去,这时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定权双手原是死死扣住那刑凳的边缘,指节都挣得雪白,此刻也不由缓缓松落。迷迷糊糊再听那杖声,只觉是从极远的地方遥遥传来,半分都不似是击打在自己的皮肉上发生的,一时心中只是觉得怪异非常。那荆杖再落下时,亦并不如先前一般痛到发指,倒是胸口闷得发慌,几乎便要透不过气来。
王慎见定权一张俊秀面孔,此刻已成青白之色,连五官都已扭曲,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央告皇帝道:“陛下,不能再打了。”又转头对定权道:“殿下,殿下你说句话呀,老奴求你了。”见父子二人皆不为所动,终是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殿下,你便想想娘娘罢。”定权影影绰绰地听到,已近昏迷的神志忽而激灵一凛,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如电光石火,登时窜进了头脑之中,难道父亲今日真想将自己打死不成?一念及此,忽觉浑身又哆嗦到不得自控,终是拚了最后一丝气力,咬牙几次,方才发出了声音,求告道:“父皇,儿臣知罪,儿今后再不敢了。”只是那嗓音早已走调。定权终是听见了自己的哀恳,初时不过皮肉之痛,此刻却五内如沸,翻江倒海般只是觉得恶心。
皇帝终于抬了抬手,那内侍停了刑杖,向皇帝报道:“启禀陛下,共是六十四杖。”皇帝冷笑道:“朕瞧你也只有这么硬的骨头。回去写个谢罪的奏呈朕看,你这两月也不必进宫了,在你府中好好闭门思过吧。”复又吩咐王慎道:“送他回去。今晚的宴就说太子病了,叫齐王主持吧。”说罢拂袖而去。定权伏在凳上,只是想抬头看看,却分毫都动弹不得。耳边王慎的话语也似越来越远,最终遥不可闻。
鹤唳华亭 … 岁暮阴阳?
岁暮阴阳
王慎唤了一顶暖轿;又给定权披上了他的朝服;吩咐内侍速速将太子送回府邸;又急着去寻太医。如是一番折腾,待得定权回府的时候,街上已有零零星星的爆竹之声了。周午等人慌忙将太子抬回寝室安置好,因为太子元妃去岁殁了,此时只能唤来了几位侧妃,一时之间,整间屋里一片哭嚷之声。
定权悠悠醒转,听那嗡嗡哭声,心中只是觉得烦躁不堪。几位侧妃见他醒来,立时凑到了床前,定权一时里也分辨不出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鼓了半晌的气力,哆嗦着咬牙骂道:“孤还没死呢!都滚出去!”几位侧妃愕然,互看了两眼,只得哭哭啼啼去了。太医院的院判随后便到了,一进门便吩咐府中的人去取热水,复察看太子伤势,只见中衣上血渍已成赭色,早与伤口凝结在一处,叹气道:“殿下权且忍耐一下。”给定权喂了几口参汤,这才用剪子慢慢将中衣剪开,又在热水中调了药酒,缓缓将凝结的血块拭净。定权早是疼得拧眉咂舌,只是一手狠狠扣住了瓷枕一角。太医反复几次,才将那中衣揭了下来,伤口复又迸裂,定权只是面色煞白,狠狠透了几口粗气,勉强问道:“可有事么?”太医见他两股之上,皆是青紫杖痕,层层累累,皮开肉裂,竟寻不出半寸完好肌肤,心底里不由叹了口气 ,只得宽慰他道:“无大碍,只是皮肉伤,幸而没有伤及经络,殿下放心便是。”见一侍婢侍立一旁,吩咐道:“再去取干净热水过来。”阿宝答应了一声,俯身端起地下铜盆,见盆中之水已被染做暗红色,心下也暗暗骇然。太医又细细为定权拭净伤口,敷上了棒疮药,开了些散热清毒的方子,这才退了下去。
阿宝为他搭上了一床被子,定权此刻亦觉得乏得脱了力,虽然臀上腿上如火灼刀割般疼痛,终也慢慢阖眼睡了过去。因蔻珠回家去了,阿宝等便在他床边守夜,一夜里迷迷糊糊,只是不断听到太子睡梦中低低呻吟之声。阿宝夜半醒转,察看太子,只见他满额皆是点点汗水,右颧上却不知为何有一块瘀伤,唇上也尽是深深齿痕。阿宝方想用手巾帮他拭了汗水,忽闻他低低唤了一声“母后”,紧接着又是一句:“母后。”随即一行泪便顺着眼角,滑过那块瘀痕,流到了腮上。阿宝只是觉得诧异不已,定睛一瞧,却并不曾看错。睡梦中的太子,少了平日的戾气,一张脸只是苍白俊秀。阿宝抬起手来,看了看四周,半晌里才伸出去轻轻抚了抚他散乱的鬓发。
定权受杖时,本是一身大汗,天气复冷,不免受了寒,次日便低低烧了起来。延医用药,又是一番折腾。他本脾性不好,此时更是暴躁,阿宝等只得是小心翼翼的服侍。其间齐王倒过来探过一次病,见太子只是昏昏沉沉,坐了片刻也便走了。定权既爱洁净,卧床数日,便觉得一身都不适,又无法沐浴,阿宝有时便拿了手巾为他揩抹,每每见到他赤裸胸膛,便觉得连颈下都是热的。
一日上灯的时候,定权醒了过来,见她在侧,问道:“那是什么声音?”阿宝答道:“是爆竹声。殿下,已经是除夕了。”定权静静听了片刻,忽而问道:“这几日我见你日日都在,别人都回家去了,你怎么不去?”阿宝道:“奴婢家人都不在京里。”定权今夜倒似温和了许多,又问道:“哦,那你是哪里人?”阿宝道:“奴婢家是河间府的。”定权又问:“你家是做什么的?”见阿宝迟疑了半晌,不由笑道:“那孤来猜猜。你家祖上是读书的,对不对?”
阿宝脸色一白,道:“殿下?!”定权笑了一声,道:“你虽是洗了几个月衣服,可手指头又细又白。你研墨的时候,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你帮我擦汗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瞧我的身体。头回见你时,孤要打你,你却宁肯皮肉吃苦,也不肯讨半句饶。还有……”定权忽而拉过阿宝右手,放在面前细看。阿宝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觉得他的手指冰冷异常,如触霜雪,忍不住瑟瑟发抖,颊上却是一片火烫。
定权顿了片刻,笑道:“你的中指有薄趼,是拿笔磨得出来的吧?”阿宝一时脸色只是煞白,定权冷冷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见阿宝只是嚅嗫,复又冷笑道:“不说也无妨,孤现下就可以杖毙了你,你不信么?”阿宝见他满面皆是阴骘颜色,一双眼眸冷冷望了自己,只觉不寒而栗。思忖半晌才哭道:“殿下,奴婢死罪。”定权放开了她的手,道:“你说吧。”阿宝道:“奴婢本不敢欺瞒殿下,可是奴婢虽是下人,也妄想能存一二分体面。”咬牙良久,方轻轻道:“奴婢的父亲是齐泰八年的举人,因为祖上素有些产业,便也捐得了一个知州。父亲妻妾无数,母亲本是嫡母的侍婢,后虽有了奴婢,仍是半婢半妾,在家中忍死度日。奴婢幼时不懂事,见兄弟姊妹皆去读书,也央求过母亲,后来虽然读了几本书,却不知让母亲受了多少庶母们的欺辱。前些年父亲过世,几个兄弟分了家,用一点薄产将我母女赶了出来。父亲本不疼我,并没有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我母女二人,无计可想,母亲只得带着我进京来寻姨母,谁知姨母早已不知去向,母亲亦染了时疫,去世前只是对我说:‘你也是诗礼人家的小姐,万不可自轻自贱,还是回去吧,总是一父同体的兄弟,应该还是会给你一碗饭吃。’”
阿宝诉到此处,已是哽咽不能言语,定权默默望她,冷冷道:“你母亲说得对,本是一父同体的兄弟,你为何不回去找他们?”阿宝满面泪痕,微微一笑道:“虽是兄弟,不及路人。奴婢愚钝,存了这点傻念头,虽说皆是为臧为获,却不想做了自家人的。”定权轻声问道:“是么?”阿宝只是流泪,并不敢放声,定权亦不去理她。半晌阿宝擦了擦眼泪,定权才又问:“你这名字是谁起给你的?”阿宝一愣,复道:“是奴婢的娘。”定权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阿宝帮他掖了掖被角,又喂他喝了两口水,过了半晌,以为他睡着了,方想起身,忽闻他低低吟了一句:“常棣之华,鄂不恚|。”阿宝知他念的是《毛诗》里的句子,却又再没了下文,除夕之夜也就这样悄然滑了过去。
鹤唳华亭 … 孽子坠心?
孽子坠心
因为太子卧病,府内的新年过得颇是惨淡。定权到得上元前后才渐渐能下地行走,又终日闷在书房,众人除了要事,并不敢近他的身,生怕新年伊始便讨得晦气。一日午后,太子在书房内伏案假寐,阿宝和蔻珠便在外头屋中低低闲话。蔻珠用火剪拨了拨盆中炭火,轻声道:“太子娘娘是去岁上生小世子的时候殁的,母子都没保住。”又道:“总是福泽不厚,没有那母仪天下的命。”阿宝急道:“姐姐!”蔻珠笑道:“怕什么,咱们背地里说话,你不说谁又知道?”想想又道:“有件事我总是想问你,你先头在后面洗衣服,怎么就到了这里来?”阿宝道:“我也不知是为什么。”遂将当日的事又略略讲了一遍,蔻珠抿唇一笑,道:“八成是你这模样对了殿下的胃口,殿下就是喜欢皮色白净的。现在府中的那个谢良娣,是跟着太子娘娘一起嫁进来的,那日你也见着了,一张黑黄面皮,这都快三年了,殿下就没进过她的房。”阿宝忙道:“姐姐快别胡说,咱们下人怎能……”忽而想起那日所见和这几月听到的府内传言,脸上发烫,转口笑道:“姐姐不也白净得很?”蔻珠脸一红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已经定了亲了。”阿宝因是未嫁少女,又见她如此,也不好厚脸再问。蔻珠轻声问道:“你呢?你也不是典身的,家中可有亲事?”阿宝摇头道:“没有。”蔻珠又问:“那你爷娘兄弟呢?都在哪里?”阿宝淡淡道:“我爷娘都过世了,我没有兄弟。”蔻珠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只是摸了摸她的手。这时忽闻门响,二人赶忙起身,却是太子的近身小侍,见他二人道:“张大人过来了。”蔻珠答应了一声道:“知道了,我去叫殿下起来。”
因在家中,定权只着了深衣,此刻蔻珠帮他加了外袍,又服侍他擦了脸,定权这才吩咐将客人请了进来。那张孟直亦是做普通文士打扮,见了定权忙问道:“殿下可是清减了,身上可还好?”定权让了他坐下,自己方慢慢坐了,道:“已无大碍了。”张孟直只是叹气道:“殿下受苦了,臣等死罪。只是不知所为何事?”定权冷笑道:“罪由不过是欲加,但为着的还是李柏舟那件事情。”方将事由说了,又道:“削了齐王的臂膊,他们又无从发难。不过借着些许小事,敲山震虎而已。”又问道:“朝中如何说?”张孟直道:“虽对外说是病了,但满朝皆知殿下被责,当日宫中晚宴又是齐王主持,如今上下只是议论纷纷,妄测圣意,流言四起,人心浮动。”定权点了点头,道:“他要的不过就是如此。那日的劾奏,我皆看了,几个不上不下的四五品言官,敢有这样的胆子,只怕背后不只是有齐王赵王他们。”复又叹息道:“想来也是寒心,一家子合计起来算计我一个。我难道不是他的儿子,这位子难道不是他给我的?他一纸诏令下来,废了我便是,何苦又搞出这些名堂来?”张孟直劝道:“殿下万万不可心存此念。漫说国舅仍是宣威将军,正在苦战常州,与殿下互为唇齿;便是想想娘娘,殿下也不可……”定权听得心下作痛,打断他道:“你不必多说了,我何尝又不知道这些?君君则臣臣,父父则子子,至此方觉圣人之言,本来非虚。不为这储君宝座,不为着你们,单是为自家一条性命,孤也断然不会往后退让半步的。”又吩咐道:“前方的仗还在打,我料这一时半刻还不至于便怎样了我,你们盯紧了省部中,便是在帮我。这府中你暂且不要再来,我正在思过,你到时休要顶了私谒的罪名出来。”张孟直答应了一声,又嘱托了两句休养加餐的话,才悄悄辞了出去。
是夜却是蔻珠在一旁里服侍,帮着定权打散了头发,又细细为他梳开,一面轻声道:“奴婢问过了,她仍旧是那几句话。”定权嗯了一声,眼看镜里,伊人雪白藕臂之上绕了自己的黑发,黑者愈黑而白者愈白,只觉说不出的妩媚妖娆。不由伸手去摸她臂膊,蔻珠叽地笑了一声,展臂环住了他的头颈,侧脸贴在他长发之上,只觉心中爱到极处,反而无话可说,只是低低叫了一声:“殿下。”
定权再入宫时,已是御柳拂道,桃色灼灼,一派天地同春的景色。在清运殿中谒过皇帝,皇帝瞧了一眼垂首跪在下面的定权,道:“你的奏程朕瞧过了,只盼你心里想的也像这纸上写的。”定权低低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皇帝见他半日没有动静,心中复又火起,问道:“怎么?”定权只是侧过脸去,悄悄用衣袖抹了一把眼角。
皇帝这才见他面上泪痕纵横,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心中只是讶异,又问了一句:“怎么了?朕说错了你了?”定权掩袖而泣,只是不肯应答。待皇帝在四催促,方才泣道:“儿臣德薄福浅,母亲早殇,如今又忧遗君父,失爱于父皇。近来每每思及,追悔莫及,只觉得无颜再见父皇。”他声音本自清澈明媚,此刻边哭边诉,便如戛玉敲冰一般,更是情真意切。皇帝听了,倒也似颇为所动,走过去欲要扶他,定权已是膝行两步,环抱了皇帝两腿,埋头饮泣而已。皇帝见他如此,倒也无法,遂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心中不要怨恨父皇便好。”定权哭道:“父亲如是这般想,儿便死无葬身之地了。”皇帝拉他起身,又好言抚慰了他两句。定权才慢慢收了眼泪,谢罪道:“儿臣失态了。”一时王慎上来,带定权下去从新洗过了脸,定权方又向皇帝见了礼,道:“儿臣去给母后请安。”皇帝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