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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伤,坤托依旧坚持天刚刚亮就离开村子。
没有人出来阻止他们,村民们在自己的房子里透过窗子看着从门前走过的两人,直到他们渐渐消失在远处高坡的背后。
“你不用再躲着了,”在一间泛着浓重腥味的仓库里,一个女人费力把身上同样臭烘烘的乔尼尼从货堆后面拉出来“不过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那些要杀你们的人已经都死了,不过村长说那些人有些来头,可能以后会有麻烦,所以他要把这件事报告给里克特的地方官。”
“那些人可不是要杀我的,”乔尼尼伸手揽住女人的腰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真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就算不被那些强盗杀掉,最后也要被那个人杀了。”
“难道还有别人要杀你?”女人奇怪的问“如果不是半夜跑来见我,你已经和那个贱女人一起被那些人宰了,除了他们还有谁要杀你,难道是你那两个同伴?”
“他们可不是我的同伴,”乔尼尼看着门口低声嘀咕“如果知道我看到过什么,那个坤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你见到了什么?”女人好奇的问。
“这个我不能说,不过我告诉你,我见过他们其中一个干过很可怕的事,至于另一个……”
说到这儿,乔尼尼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我不知道他从哪来,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第八章 突如其来()
提到西西里,首先让人想到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西西里黑手党。
不论是一大堆以这些残酷的黑帮为原形的影视文学作品,还是现实中令人谈虎色变的斑斑劣迹,西西里黑手党绝对算是犯罪界的扛鼎级组织。
不过那是后世的1996年,在还属于中世纪晚期的1496年,西西里有的是充沛的阳光,金黄的小麦,还有早在古罗马时期就已经享誉欧洲的橄榄林。
另外,就是西西里拥有着这个时代最为复杂矛盾的一群人。
西西里人热情却始终保守,勇敢却总透着谨慎,当你希望和他们坦诚相见时,他们会用怀疑的眼神将你拒之门外,可当你心怀顾虑时,他们又可能忽然对你敞开心扉。
之所以会有这种看似太过异样的性格,和西西里独特的过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与这个时代大陆上那些相互征伐,结果却搞得整个半岛支离破碎的城邦国家不同,做为地中海上最大的岛屿,西西里因为孤悬海外,反而十分罕见的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整体。
虽然和那不勒斯之间有过太多分分合合的纠葛,可西西里岛却始终以一种独善其身的方式冷眼看着大路上那些此起彼落的闹剧。
这看上去似乎是西西里的幸运,可从另一方面说却又是不幸。
与城邦国家不同的地方在于,虽然那些国家总是陷入各种麻烦,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还是由自己来掌握命运,尽管差不多来自欧洲其他地方的所有强大君主们都跑到这只靴子上刷过存在感,可毕竟还是能保持属于自己的领地,头衔和其传统。
但是西西里却不同,从法国人到德国人,从罗马帝国到阿拉贡,西西里就如同一个被扒光了女人,不停的被这些始乱终弃的抠脚大汉们轮过来轮过去的蹂躏。
如今西西里的主人是阿拉贡的费迪南国王,不过这位国王显然对西西里的兴趣不大,他绞尽脑汁的他老婆一起进行统一西班牙的伟大壮举,所以继位之后这位国王对西西里表示关心的方式,也就是给自己脑袋上加了顶王冠,和在各种尊号里多浪费了些笔墨。
所以说,西西里的国王,是个阿拉贡人。
“这真是奇妙。”
走在前面的坤托步子不快却很敏捷,丁慕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总是选择路边的一侧,要么左要么右,而不是如很多人那样不管不顾的走在道路中间,另外如果一定要走过人群,他会尽量保持让身体处于一种倾斜似的角度,这样他就可以轻易穿过人们之间的缝隙,而又不会因为发生碰撞出现麻烦。
这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丁慕心里给坤托下了定语。
他并不认为坤托的举止是什么训练的结果,却肯定这是某种长期生活造成的本能,也许正是这种本能让他能躲避开诸多麻烦,但是从他帽檐下时而露出紧锁的眉峰看,这个人似乎正陷入某种麻烦之中。
这是离开可莱切村的第三天,一路上坤托似乎都心事重重的,他没有选择走大路,尽管那样既方便又安全,而是沿着一条很古老的道路向西西里岛的内地前进。
很快丁慕就发现他应该是在躲避什么人,因为不止一次的坤托会忽然改变前进路线,虽然过不了多久依然会继续向北走,可就是这种曲曲弯弯的绕来绕去,让他们耗费两天时间还不如之前坐乔尼尼的船走的路多。
现在他们就正沿着一片麦田向前走着,刚刚下过雨的路上泥泞不堪,湿冷的空气从衣服的缝隙里的吹进来,让丁慕觉得自己都快冻僵了。
在忽然莫名其妙的冒出前面那句话之后,坤托回头对丁慕说:“乔迩·莫迪洛。”
丁慕看看坤托,他可以确定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在叫他,那只是在确认一件事的语气。
“你知道那个莫迪洛是什么人吗?”坤托问了一句,然后他摇摇头“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只是个从东方逃难来的小笨蛋。”
丁慕不想和他争辩,如果他愿意觉得自己是个笨蛋那最好。
“谁能想到呢,”坤托又回头看看丁慕“一块藏在石头堆里的石头。”
坤托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在犹豫什么,丁慕肯定他似乎有什么事情无法下定决心,而这事显然和他有关。
“孩子我问你个问题,不过你得想好之后再回答我,”坤托停下来很郑重的说“记住,想好之后再回答。”
看到丁慕很认真的点头,坤托略感满意,然后他紧紧锁住丁慕的眼睛问:“假设有一个能让你变得富有的机会,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富有?”
“对,富有,非常富有,”坤托双手合十抵在胸前“那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可以拥有一切,不论是金钱珠宝珍贵的毛皮还是豪华的住宅,都可以得到。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你从此之后不再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里。”
我原本就不是什么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丁慕暗暗嘀咕。
他隐约猜到了坤托的念头,不过他不肯定这个承诺能持续多久,不论那个莫迪洛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可他如今已经变成了个痴呆儿童,看来修道院长和坤托的麻烦还真是不小。
“我不相信你。”丁慕毫不犹疑的回答“我见过你那天晚上杀人的样子,那些人是来找你麻烦的,而且当时你还威胁我,我不想掺合你那些麻烦事,如果他们再来你可能就又要威胁我了。”
坤托仔细看着丁慕脸,不能不承认这个希腊男孩有一张很漂亮的脸,浅浅的小麦色皮肤配上脸部轮廓分明的线条,还有一头微微卷曲的暗红色头发,坤托甚至不无恶意的想,如果把他卖给那些大城市的贵族或是神职人员,也许能换个不错的价钱。
不过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男孩值多少钱,而是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在坤托目光的审视下,丁慕看似倔强的和他对瞪着,可事实上他的心里却在不停打鼓,甚至身上已经因为紧张被汗浸透。
他在赌,赌那天夜里坤托究竟听到了多少他和那个刺客之间的对话,也在赌他究竟在坤托和修道院长的计划里有多大的分量。
虽然不知道莫迪洛是什么人,可想来也知道事情是出了岔子,至少莫迪洛忽然中风这件事肯定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而自己的出现却又成了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没有过去的异乡人,和莫迪洛的年龄相差不大,最重要的是除了听从他们的摆布没有任何其他出路。
剩下的唯一麻烦,就是这个人能不能按他们说的那样冒充那个莫迪洛不被揭穿。
而对丁慕来说,麻烦的则是怎么让坤托认为自己依旧没有发现什么,至少那天夜里发生袭击事件之后,坤托显然已经开始担心他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了。
否则他也不会刻意这么问。
“你放心,我不会再威胁你了,”坤托终于放缓下来,他转身继续向前走“我们去阿里斯真陀,那里有人等着我们。”
准确说,应该是有人等着“我”吧,丁慕心里暗自揣摩。
坤托的方向感很好,在丁慕被他这种绕来绕去的方式搞得早就找不着北的时候,他却始终执着的向着北方前进。
艾尔斯真坨是座不高的小山一,一座同名的小城就建在山脚下,从山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小山的半山腰处有片相对平缓的台地,在这片台地上依着山势有一座古罗马时代的神庙遗址。
虽然千年过去,但是和很多地方一样,西西里依旧深深受着古罗马文明的影响,以至虽然先后经历过自四世纪开始基督世界的冲击和多次战乱,可艾尔斯真坨的朱庇特神庙依旧在风风雨雨之后留存了下来。
丁慕两人赶到艾尔斯真坨的时候,天还没有黑,翻过山顶,山下的城镇尽收眼底。
看着城里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丁慕忽然有些疲倦。
虽然才离开圣塞巴隆没有几天,可他却有种已经过了许久的错觉。
也许因为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安身的地方,丁慕内心里把圣塞巴隆修道院当成了心目中“家”。
而离真正的家,不止万里迢迢,更有着让人无法图及的500年!
坤托很小心,他没有贸然进城,而是决定等到天黑之后再行动。
他在神殿废墟附近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开始指挥丁慕堆积石头,点燃篝火,而他自己则开始打开包袱,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让丁慕觉得神奇的,正是他那个从不离身的行李包袱。
这个用亚麻和皮革制成的旅行用具不但异常结实,而且更像个万宝囊。
除了一柄能够折叠威力惊人的短弩,里面还些路上吃的干粮,若干数目不清的金币,一条拿出来铺开就能遮挡风雨的毯子,甚至丁慕有一次看到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小袋珍贵的调味料。
他对坤托的身份也很好奇,特别是在他毫不吝惜的把调味料洒在生肉干上的时候,想起这个时代人们对香辛料视若黄金,丁慕就觉得这个人有太多秘密。
虽然手法简单粗暴,佐料其实也并不全,可随着篝火的烘烤,生肉干渐渐溢出了阵阵香气。
丁慕轻舔了下嘴唇,对坤托的印象又多了些,至少这个人会烧烤食物。
“咕”,一声肚鸣响起,丁慕先有点赫然,随即就奇怪的向坤托望去,可迎上的是坤托恰好向他看来的目光。
霎时间,坤托的手飞快的抓向藏在袍子下的的短剑,同时双眼向旁边一块石头看去。
先是出现了一只手扒住了石头边缘,然后好像借着这一扳的力量,一个身影从石头后面冒了出来。
丁慕愕然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尽管没有坤托反应灵敏,可在知道那声音不属于两人时,丁慕脑海里已经迅速闪过了“追兵”“刺客”“抓捕他们的官差”“强盗”“小偷”等等不同身份,可全都带着深深恶意的角色。
可他没想到是这么个人。
明亮,或者说过于艳丽的杂花长裙,繁琐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饰物,用来把满头乌发绾扎起来透着夺人目光的鲜艳羽毛。
还有就是那双明亮得令人着迷的漆黑大眼。
一个年轻的女孩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丁慕两人面前。
她的皮肤并不白皙,而是种略显棕褐却很健康的颜色,挺拔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眼窝让她看上去透着股韧劲,不过这个时候的她正舔着微厚的嘴唇,漆黑的双眸死盯着坤托手里的肉干。
“见鬼,一个波西米亚女人。”
坤托愕然的说。
第九章 夜逃()
波西米亚人,除了这个似乎有点熟悉和在不清楚的人听来略感高大上的称呼之外,还有个广为人知,更加为大众所了解的名字——吉普赛人。
在丁慕印象里,吉普赛人总是和热情似火,浪漫奔放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
所以当看到坤托霎时变了的脸色时,他不禁有些愕然。
坤托是个冷静的,即便遇到危险也能沉着应对的人。
至少在这之前丁慕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虽然对这个人不信任,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选择暂时跟着坤托。
可现在坤托却因为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孩立刻变得暴躁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个波西米亚人!”
坤托紧盯着那女孩,嘴里不住的这么问着,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这个波西米亚人怎么了,她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吗?”
丁慕感到疑惑,坤托的举动和之前真是太不一样了,他上下打量这个女孩,说起来他也说不清她究竟多大,看身材她有着吉普赛人特有的丰满,可从脸上看他又觉得这个女孩的年龄应该不大。
“波西米亚人啊,你在想什么,我会和一个波西米亚人有约会?”坤托好像受了侮辱似的脸色更难看了“也许这在希腊不算什么,可在这儿你认为开这种玩笑很有趣吗?”
丁慕茫然的摇摇头,他这时候觉得坤托简直就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猫,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了。
“嗨,走开波西米亚人,”坤托如同在赶一条狗似的挥挥手“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把你吊死在旁边的树上。”
女孩显然听懂了坤托的话,她凹陷眼窝里那双异常明亮的大眼中闪过一丝恼火的神色,不过却没有开口,只是又向火堆上烤着的肉干看了眼,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丁慕忍了忍之后终于开口,他从火上拿起一块大点的还冒着热气的肉干走过去递给女孩“这个你拿去吧。”
女孩好像有点意外,她微歪着头先打量下丁慕,又怀疑的看看那肉干,然后才先是慢慢伸出手,然后突然一把抢过去!
接着她一言不发转身向山下跑去!
“你可真是个好心人啊,”坤托自始至终并没有阻止,只是在丁慕回到火堆旁时他把剩下的几块肉干分了分,只给丁慕留了不大的一块“这是你那份,其余的你已经给了那个波西米亚女人。”
丁慕一笑,他并不后悔这顿饭大概连个半饱都混不上了,虽然想想自己好像也的确有点多事。
“那波西米亚女人很漂亮是吗?”坤托忽然问“不过她们就是靠这个混饭吃的,迷惑住你之后骗空你的钱袋,或者干脆直接抢。波西米亚人是不吉利的,遇到他们只会带来厄运。”
丁慕张张嘴最后也没争论,他知道即便是在后世,很多地方的主流社会也对吉普赛人有着这样那样的成见甚至敌意,这种成见固然有些并不公平,可也不是完全的不讲道理。
而在这个时代,吉普赛人显然更受歧视,甚至普遍被视为不吉的象征。
这从坤托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就可以看到。
但丁慕不会对吉普赛人有这样的看法,只是倒也不必一定要分辨什么。
“天黑之后我们就进城,但愿遇到波西米亚人不是个坏兆头。”
吃完东西,坤托开始认真检查他那个旅行包袱,到这时丁慕才注意到,他那包袱有些地方倒是和后世一些野外生存的旅行包有点近似,在外层还封着些用扣子封住的口袋,想来里面放的就是那些零七杂八的东西。
冬天黑的快,原本还留有余霞的西方,稍不注意就变得只有一片浅浅光亮还浮在地平线上,随着那光亮也逐渐消失,整个阿尔斯真陀完全都笼罩在了夜晚带来的黑暗之中。
下面城市里已经被点点灯光点缀起来,有点出乎坤托意外的是,原本以为这座晚上应该变得有些萧条的小城,看上去却显得异常的热闹。
“真是有些太热闹了,”显然坤托也觉得不太对劲“我之前来过这儿,显然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说你自己小心点。”
说着,他头前向山下的城镇走去。
阿尔斯真陀实在不大,即便已经走进这座城市也很快就会发现,两条从左右向着城市中间聚拢,最后集中在一个叫棕榈泉的小广场的街道是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所有的房子都以这两条街道为轴心建造。
在广场靠东边略微凹进去的一块稍稍高起的空地上有座教堂,一条台阶式的小路从教堂门口一直通向广场。
丁慕被坤托安排在通向广场的小路尽头的一块经训纪念碑旁等着,他自己则顺着小路向教堂方向走去。
一阵欢闹声从其中一条通往广场道路方向传来,那声音里有尖利的叫喊,放肆的大笑,还有人用带着古怪口音的本地话大声喊着什么。
然后,一辆辆篷顶不高却很结实的马车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缓缓出现在了街口。
那是群女人身穿艳丽服饰,男人却大多穿着种奇怪短褂的吉普赛人。
高声的吆喝,不住喷出的火焰,一足踩在车辕,另一只赤足露在裙外不住摆手的吉普赛女人,这个看上去如同一支在巡视国土的军队的吉普赛车队后面还跟着一大群阿尔斯真陀的居民,而在整个车队最前面,丁慕俨然看到了那个在山上意外邂逅的女孩!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异常艳丽的裙子,只是头上多了顶用黄色冬时菊编制的花环,她的脖子上也戴着一串同样的花环,不过引起丁慕注意的是,她正站在一个由几个吉普赛人拖着的很大的原形木板上。
“富有的,当然也是慷慨的阿尔斯真陀的好人们,”一个头人模样的吉普赛人用夸张的口气大声喊着“我知道你们希望看到什么,虽然很遗憾今天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可我的确被你们这些热情的人感动了,所以我们决定破例让我们美丽的,勇敢的,无人可及的,也是最受你们欢迎的索菲娅和她那残忍的,无情的,也是危险的伙伴再次展现她非凡的技艺~!”
观众们霎时发出一阵尖叫,人们兴奋的大声喊着,同时一阵号角声从篷车上响起。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