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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房间 作者:林白-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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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他的纠缠中被带了出来,这时他们像一些表皮光滑根部裸露的植物缠绕在热带森林里,我从那些堆积的落叶上认出了自家的床单,那些黄的和蓝的叶子就是我们大床床单上的花纹,在这些花纹之上,闵文起和那个陌生的女人搂抱、翻滚、缠绕,而在他们重叠隆起的中部,我认出了女人身下的那个枕头,那是我的枕头,由乳白色的棉布做成,镶着老式的荷叶边,有一个地方有点脱线,这是我大学毕业不久买的,我一直用它,结婚的时候也没换成新的,这源于我的恋旧癖,只要是我用过多年的东西,我就会对它产生依赖感。但它还垫着别人的腰,这使我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心疼。有时他们并不固定在大床的中间,而像被大风刮着跑的树枝,从床头滚到床尾,于是我又看到了紧靠着床尾的落地窗帘,这是这个家里我最早选定的东西。 

        看到这里我应该尖叫,这声尖叫在辨认出闵文起的时候就应该隐藏在我的喉咙里,它开始时像一小团气体,就像想要打嗝儿而没有打出来一样堵在喉咙里。每一点新的发现都有可能使把早已守候在喉咙里的惊叫放出,人体、床单、枕头、窗帘,每一样东西都是一颗火星,都能窜到喉咙里把那团气点着。但我没有听见自己的尖叫,我不知道它是被我一次次堵回去了,还是根本就没有。 

        我想象这声尖叫像闪电一样从我的身体劈出,它尖尖的尾部触到电视的屏幕,闵文起和那个女人的身体顷刻燃遍了大火,我的枕头和床单也开始燃烧并发出劈啪的响声,然后一切都变得干干净净。 

        但这一切并没有出现。 
        (为什么这些也许从未存在过的事情会变成幻影来到深圳?) 
        我始终想不清楚,我既然对性没有了兴趣(我认为性冷淡是工作和家务双重销蚀的结果),我是否就应该放弃对它的权利,而为了女儿保持住家庭。人不能把放弃自己没有的东西称为牺牲。当初我要是知道我会落到没有生活来源的地步,会养不了扣扣,扣扣要上幼儿园也会成问题,我一定重新考虑是否离婚。 

      从头开始 
        南红越来越多地出去约会,她的故事已经讲得差不多了,而且她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她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向我倾诉了。天气虽然还很热,但也开始干爽起来了,我独自一人在房间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不再上图书馆,也不打算在深圳找工作了,而且我写了好几万字的长篇草稿也已搁浅,书商说今年上面卡得特别严,外松内紧,还提出了“守土有责”的口号,坚决不允许买卖书号,出现一个处理一个,这样他就不能出我的书了,他还实事求是地说,出我的书赢利不大,冒风险不值得,做书他还是要钻空子做,不过他只打算做能热销的。我的小说只好等以后再写了。 

        在秋天到来的时候一大片空白出现在我的面前,屋子和我本人都空下来了,有一种大扫除之后干干净净的感觉,于是扣扣就从我的心里滚了出来,像一只鸡蛋一样,不用使劲,心一动就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有着美丽的大眼睛。我小时候也是非常瘦,母亲牵着我上街,熟人说,你女儿真好看,母亲就说,就是太瘦了。瘦瘦小小的扣扣,她身上的肋骨在皮肤下若隐若现,这些美丽的骨头(包括锁骨和脚踝上的骨头,以及一切深藏不露的骨头)使我辨认出自己的孩子,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叫她的名字:扣扣。我叫唤的声音就像扣扣正在隔壁的房间,她完全能听见我的声音,我知道她不在那里,而是在N城外婆家。如果一个女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对着墙壁说话,不管这个女人是别人还是自己,我都会立马认定这人精神有毛病。但现在是这种情况,扣扣身上的亮光把一切病态的阴影都清扫干净了,我的声音健康而明朗,一点都不迟疑,在秋气渐爽的房间里像糖炒栗子那样又甜又脆,带着几分热气,热气缓慢散发,搂抱着我的身体,就像扣扣柔软而纤细的手。 

        一个沉默的女儿,她的气味和影子在房间里,她发黄的头发在阳光里,她的小手在空气里,但她从不出声,出声的是我的喉咙和眼睛。我的女儿比老鼠还安静,安静得就像阴天和夜晚,月色下我看见一只小玉羊,步履轻盈地走到我的脚下。小玉羊,我女儿的吉祥物,它一直在扣扣的枕头旁边,它什么时候下了床,脖子上还多了一只玉铃铛?自己会走的小玉羊,新鲜而神秘,带着它的玉铃铛,蹒跚而走,它的身前和身后,是我和闵文起及扣扣的三口之家,我的家就像光线一样笼罩着小玉羊,它在我家的家具中穿梭,穿过饭桌和衣柜,穿过沙发和木椅子,就像穿过它熟悉的大街和小巷,它把这一切带回给我,然后它跳上了扣扣的小床,躺在了原来的小枕头边。 

        我的扣扣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像露水一样新鲜,像晨曦一样明亮,我抱着我的女儿,只要女儿还在我的怀里,我就愿意回到这个世界。我喜欢想念在冬天的扣扣,冬天的扣扣站在透过窗户的方形的阳光里,她红绸子做成的小棉袄,被背后的阳光镶成一道金色的镶边。想到冬天我就想到这道镶边,想到家就想到它,想到扣扣还是想到它,我爱这道金色的镶边,它是过去的日子留给我的最有亮光的曲线,它弯曲流畅,顺着阳光下来,一笔就画出了一个女儿。我抱着女儿走进阳光里,金色的镶边顷刻消失,而金色的波涛在她的小红棉袄上汹涌,在她的前胸和后背安静地燃烧。 

        我对着空房子说(我到底在心里说呢还是真的说?)扣扣你马上就四岁了,小嘴长成四岁的小嘴,小屁股长成了四岁的小屁股,小手小腿小脚丫统统都长成四岁那么大了,抱在妈妈怀里比大狗还要大,比小梅花鹿还要高,你会跑得飞快,比小老鼠还跑得快,而且你的力气也长了,妈妈一不留神你就会像小皮球一样蹦出去。妈妈最担心你被车撞倒,怕你掉到河里去,怕你触电,怕你从阳台上掉下来,妈妈最怕的就是你被人拐走卖掉,卖到一个大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好扣扣,你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千万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千万不要让陌生人带你去玩,想想妈妈跟你讲过的故事:有一个老女巫,给一个小女孩吃一只红苹果。扣扣好女儿,愿老天保佑你,让所有的女巫和坏人的眼睛瞎掉,看不见你;让他们的手烂掉,摸不着你;让他们的腿断掉,一步都跑不动,当然最好就是让他们统统死掉。让老天保佑你,不摔跤,不得病,连感冒都不得,连喷嚏都不打,好端端地待在四岁里。我的小肉肉、小老鼠、小扣子,比谁都乖的好女儿。 

        我里嗦地念叨着女儿,有时念叨上两句就会安静下来看书,或者出去买菜干家务,有时我会唠叨上半天,对南红唠叨,或自己唠叨,或嘴上唠叨,或心里唠叨。现在我完全知道有一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了,他就是你身上的一团肉,有一天落到了这个世界上,他自己会吃会走,但他还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有一点疼,你就会更疼,他有一点冷,你就更冷。他不见了,你就会发疯。 

        我对扣扣越来越不放心,我觉得任何一个危险都是随时存在的,街上的汽车是一个大嘴,陌生的人(潜在的人贩子)是—个大嘴,我家附近的建筑工地是一个大嘴,水池是一个大嘴,阳台是一个大嘴,电线是—个大嘴,所有这些大嘴汇成一个无所不在的巨大的嘴,像天那么大,像夜晚那么黑,而我扣扣的小身子正在掉下去,她像所有空中运动(跳水跳伞跳悬崖)的人儿,又黄又软的头发被逆向的气流完全扬起,在小头顶成为尖尖的一小撮,就像戴了一顶奇怪而可笑的小帽子,她的小蓝裙子被气流翻到腰部并紧贴在那里,两条小瘦腿失去了保护,孤零零地从空中下落。巨大的嘴,巨大的发着凶光的牙齿,巨大而鲜红如血的舌头,就在我扣扣的下方等着。我大声叫唤我的扣扣,我声嘶力竭,披头散发,歇斯底里,我以自己喉咙里尖叫的力量飞奔过去,想要接住我的孩子,但我在抱住她的同时一脚踩空,两人一起掉进无底深渊。 

        这到底来自我的噩梦还是想象? 
        电视新闻也成了我心情紧张的根源,它们像嗖嗖而出的冷箭,直射我的心脏,是谁躲在暗处,发射这些箭镞?电视这张弓,白亮而刺眼,闪动不已,它发出的东西无形无色,但能到达你的皮肤,穿透你的身体,这跟那个叫作社会的东西有点像,跟那个叫作单位的东西也有点像。我听见耳边嗖嗖掠过的声音,躲也躲不掉,挡也挡不住,我来到深圳这么远的地方它还是在那里。电视里说,刚刚破获一起拐卖儿童案,一名妇女拐卖了十三名儿童,画面上出现许多孩子,圆圆的头和脸,闪亮的大眼睛,一个孩子就足以让我想到扣扣,十三个孩子就让我看到十三个扣扣,所有的扣扣和所有的孩子统统挤在屏幕上,形成一个悲情与恐怖的大网,把我一头网住。又有孩子掉进洞里由武警救出的,又有被火烧的,被卡式炉炸伤的。 

        我除了冲到外面找一个公用电话外没有别的办法。能打长途电话的地方只隔两栋楼,在这种夜生活繁忙的地方,晚上一两点我都敢出来,问题是N城我母亲家没有电话,每次都要打到对门的邻居家,求他们替我把母亲和扣扣叫来。扣扣在半夜里当然睡着了,嘴角正在流口水,小牙齿磨得嘎嘎响。邻居更睡着了,我再发神经病也不至于半夜往别人家里打电话。好在我的时间概念是从小在家乡形成的,十点就觉得很晚了,不至于像南红,十二点她还认为很早,就像八九点那么早,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已经变得越来越像深圳人,内心离N城越来越远,从而越来越回不去了。她说她春节回去了几天,闷都闷死了,一点都不习惯,刚过初三就跑了回来。 

        光凭夜生活习惯这点我就不能在深圳待下去,一个到了十一点就想睡觉的人怎么可能交到有用的朋友呢?看来即使找一份毫不称心的工作也非得有熬夜的功夫不可。而我十点的概念根深蒂固,像一道铁做的栅栏,从我生活的城市一直入我的大脑,牢不可破,跟肉长在一起,隐藏在身体的某个部位,这种东西就叫作生物钟,它铜质的声音当当敲响,穿透了我们的肉体和心灵,我们跟随它的钟声开始我们的动作,就像被安装了某种程序的机器人。 

        隔着十点钟这道铁做的栅栏遥望N城,N城南边的宿舍区已经灯火稀疏,铁条紧贴在我的脸上,有一种囚徒的无奈,到底是谁被囚禁?是我,还是扣扣呢?碰到十点这道铁栅栏我总是往回走,一直走到白天这块开阔的空地。在白天,公用电话是我最心爱的宝物,在山洞里闪闪发光,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在神话故事里我们就知道,任何宝物(仙草、神灯什么的)的旁边都会有人守候,或者是一条或几条毒蛇,或者是一只或数只恶狗,谁要越过去都得付出代价。电话旁边的老太婆就是一只护宝兽,你必须往它嘴里喂20元钱押金她才让你碰她的宝物,20块钱在我是一笔大数字,但它能换来扣扣的声音,这是这个时代普遍的奇迹,如果有许多的钱,就能在一天之内换来扣扣,或者干脆把扣扣留在身边。 

        扣扣的声音说:妈妈,她整个小身子就顷刻变成一枚圆圆的坚硬的被我牢牢握在手心的东西,我冲这圆东西叫扣扣,它就会答应我,我叫一声,它就答应一声,叫两声,它就答应两声,而且它完全是扣扣的声音。一开始的时候声音有些变形,像是一个假扣扣,但是扣扣说到第二第三句话的时候我就确认是一个真扣扣了。不管它被多长的电线所过滤,不管有多少电流杂音的冲击,扣扣就是扣扣,就像我闭着眼睛也能认出扣扣,我的耳朵被这么长的距离捂着照样能听出扣扣。听到扣扣的声音我知道她没有掉到什么可怕的洞穴里,但是扣扣总是紧接着就要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这样一句揪心的话从它发出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消失,它停留在我的身体里,弥漫在我周围的空气里,墙壁、桌子、门上,我目光所能到达之处统统都沾上了这句话,这句话在我看到它的时候就变成一只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我,这眼睛又加强了这句话,使它变得更加揪心,更加难以消失。等到我下次给扣扣打电话的时候这声奶声奶气的问话又一次从电线里到来,像一柄被挥动的铁锤再次砸到了原来的铁砧上,一次又一次,它成为了一种深深的凹痕,一种难以改变的东西,或一种已被外力改变了的东西,犹如一颗心,被一次次击打。 

        那使你揪心使你疼痛的事物就是上帝。它隐藏在揪心和疼痛中,成为一种力,不可抗拒。 
        我知道,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梦境 
        临回北京的那个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在N城的宿舍里,和三五个旧日的朋友围在一起。其中一个是菜皮,一个是老圆,菜皮又黑又瘦,年龄不算大但满脸皱纹,沉默寡言老谋深算的样子,这样的人一旦说出一句什么话,总让你感到震慑,不由得不信。菜皮是我在N城的诗友,在一家机械厂当电工,平日喜欢和几个写诗的互相传看各自的诗,但很少有发表的。老圆矮胖,共青团杂志的编辑,在任何场合都跟菜皮在一起,让人匪夷所思。这两个人的面容在我的梦中十分清晰,而且跟五年前我离开N城时一模一样,丝毫未变。另外两个人的脸我始终看不清楚,我心里明白他们是我在N城交往不多的朋友中的两个,但我想不起来他们是谁。其中有一个是女的,我觉得她应该就是南红,因为这次聚会是她张罗的。 

        大家围在我的茶几上,菜皮正对着我,他冲我举着一张扑克牌,梦中光线很暗,我看不清那是什么。菜皮的鼻子顶在扑克牌的后面,因此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重感冒发出的鼻音,他说: 

        多米,你看这是什么? 
        我再看时,扑克牌不知什么时候变大了,像菜皮的脸那么大,正好挡住了他的脸而没有挡住他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扑克牌变成了菜皮,或者是菜皮变成了扑克牌,菜皮的头发天衣无缝地长在了扑克牌的上方。 

        但我还是看不清扑克牌上的图案和数字。 
        菜皮说:这是J,你看清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扑克牌的J立即明亮起来,它原本是在扑克牌的右上角,我不明白它怎么一下就在中间了,相对应的左下角的J却没有,空得出奇,有一种诡秘的气氛,令人怀疑那个不在场的J是被人谋杀了。我疑心这是一副特制的、有着秘密和阴谋的扑克牌,它大有深意,不同寻常。 

        果然菜皮说,这个钩是铁的。 
        我看到铁的冷光布满了这个J字,这使它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扑克牌上的J,而像一个不折不扣的铁钩。我满怀疑虑地用手指碰了它一下,我发现自己触到的不是纸,而是坚硬冰冷的铁!与此同时,铁钩四周的纸牌纷纷剥落,就像一个泥做的模具被人打碎,那镶嵌其中的东西完全凸现出来,又像某种铁质的动物,在泥胎里完成了它的生长,它靠着自身的力量奋力一挣就脱落出来。它周围纸牌的碎片像刚烧过的纸的灰烬,一片一片无声地散落,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奇怪的是菜皮、老圆等人也同时消失不见了,好像他们也是碎裂的纸牌,轻飘飘的被什么东西一吹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坚定的铁钩,在四周的黑暗和空虚中发出铁质的光芒,它真相不明地悬浮在我的眼前,布满了不可知的玄机。 

        南红 
        天亮醒来的时候这个梦的残片还留在我的脑子里,但我很快就想起了我的行程。我迅速清醒过来,赶快穿衣起床,刷牙洗脸,并冲了一杯奶粉。南红睡眼惺忪地起床,这几天她每天很晚才回来,她又找到了新的男朋友和新的工作(这件事的本质是有了新的男朋友就会有新的工作),她说她下个星期就要去上班了,马上就会有收入,而且她可能用不了一年的时间就实现去南非的梦想,这些她已经跟我说过了,现在因为我要走所以她将说过的话又摘其要点跳跃式地重说一遍,她说了五分钟就兴奋起来,穿着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点也想不到换上衣服送我一下。当她再一次说到南非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停当,她大梦初醒披上一件外衣赶到门口替我打的,并且替我付了出租车的车钱,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送我了。 

        南红身穿睡衣送别的情景让我有一种仓促、不正常、不稳定的感觉,她关上车门朝我招手。这最后的印象不知怎么使我感到一丝风尘味,我一时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我想起来,是她冬天到北京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她也有类似的感觉,那时我有三四年没看到她,一眼看过去觉得她跟以前是有些不同,但我没来得及辨别这种变化就淹没在久别重逢之中了。这次我到深圳,首先看到的是病倒在床的南红,她无数惨痛的经验在我看来是沧桑远大于风尘,而且两人白天黑夜在一起,也觉不出什么。风尘味是要隔着距离看的。 

        一个身穿睡衣头发蓬乱眼皮微肿的南红就这样停留在我最后的印象中,某种不祥的感觉曾在瞬间掠过,但很快就消失了。三四个月后,南红的死讯传来,我眼前首先出现的就是这个身穿睡衣的形象,在我的感觉中她就是以这副模样离开这个世界的。当时那种瞬间而逝的不祥之感就是死亡的影子,它停留在南红微肿的眼皮、散乱的头发上,不动声色地隐藏在睡衣的皱褶里。在告别时我看到了它稀薄的影子,但我不知道这就是死亡的身影。而且在我离开深圳的最后几天,南红迅速恢复的信心和好心情使我没能准确判断这些影子的实质,我以为它们不过是她兴奋之后的疲惫,只要睡上一觉就可以全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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