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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铁陨石了。”收藏者说着打开玻璃柜,拿出了核桃大的一块暗色的
石头,“这个就是,主要是由铁和镍组成,还有钴、磷、硅、硫、铜等等,要说
比重,它可真大,每立方厘米八克多,加工起来很容易,金属性很强,车床加工
没问题。”
“很好,就是小了点儿。”
收藏者又拿出一块,苹果大小。
“有再大些的吗?”
收藏者看看章北海说:“这东西的价格可不是论斤称的,大的很贵。”
“那么,这样大小的要三块有吗?”
收藏者拿出了三块大小差不多的铁陨石,开始为要价做铺垫:“铁陨石数量
不多,只占陨石总数的百分之五,而且这三块成色都很好。您看,这一块是八面
石,这块是富镍角砾斑杂岩,看这上面的交错条纹,这叫韦氏条纹;这种平行的
叫牛曼条纹;这块含有锥纹石,这块有镍纹石,这可都是地球上没有的矿物。这
一块是我在沙漠中采集到的,用金属探测器找,简直是大海捞针。那一次车陷到
沙里,把传动轴顶断了,差点丢了命。”
“你出个价吧。”
“这样大小和档次的陨石,国际市场上的价格大概是每克二十美元,这样吧,
每块六万,三块十八万,怎么样?”
章北海拿出手机说:“给个账号吧,我现在就付款。”
收藏者半天没吱声,章北海抬头看看,见他有些尴尬地笑着:“呵呵,其实,
我是准备你还价的。”
“不,我接受。”
“你看,现在毕竟太空航行平民化了,虽然目前上太空中搞陨石还不如地球
上方便,但市场上的价格毕竟跌了些,这些嘛,也就值
章北海很坚决地打断了他:“不,就这个价,就算表示我对要送的人的尊重
吧。”
从收藏者家中出来后,章北海带着陨石来到了一个模型制作车间。这个车间
位于太空军所属的一个研究所内,这时已经下班,周围空无一人,这里有一台最
先进的数控机床。他首先把三块陨石在机床上按照一定的直径切割成许多根铅笔
粗细的圆柱体,然后又按照一定的长度把这些圆柱体切成小段。他很小心地操作,
尽量减少原料的浪费,最后得到了三十六个小圆柱形的陨石。这一切做完后,他
小心地把切割的陨石碎屑收集起来,把机床上那把为加工石材选用的特别刀具拆
下,才起身走出车间。
剩下的工作,章北海是在一个隐蔽的地下室中完成的,他面前的小桌上,放
着三十六发7。62 毫米口径的手枪子弹。他用钳子依次把这些子弹的弹头取下来。
如果是以前的铜壳子弹。这件事会很费力,有时还要用螵栓松动剂才行,但两年
前全军换装的制式枪支均使用无壳子弹,弹头是直接粘在发射药上的,取下来很
容易。接着,他用特殊胶合剂把每支发射药上都粘上一个陨石段,这样就做成了
三十六颗陨石子弹。所用的胶粘剂原是用于修补太空舱表皮的,能够保证在太空
剧烈的冷热交替环境中不失效。
章北海把四发陨石子弹压进弹夹,然后把弹夹推入一支2010 制式手枪中,
对着墙角的一个布包开了枪,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中。枪声像爆炸般震耳欲聋,
硝烟昧很浓。
章北海仔细审视着布包上的五个弹洞,看到弹洞很小,说明陨石在发射中没
有破碎。他打开布包,取出了裹在里面的一大块生牛肉,他用刀子小心地取出射
入牛肉中的陨石,看到那四段陨石圆柱都已破碎,成了他掌心中的一小堆碎石,
基本上看不出加工的痕迹,这结果令他很满意。
那块包牛肉的布,是制作航天服的材料,为了使模拟更接近真实,布做成了
夹层,在其中放置了保温海绵和塑胶管道等物。
章北海把剩下的三十二发陨石子弹小心地收起来,走出地下室,去做进入太
空的准备。
章北海悬浮在距黄河空间站五公里的太空中,这个车轮形状的空间站是太空
电梯的一部分,位于电梯终点上方三百公里处,是作为电梯的平衡配重物建造的
(1),是目前太空中规模最大的人造物体,其中可以常驻上千人。
①太空电梯实是一颗运行于地球同步轨道的人造卫星,为了在运行中取得
平衡,需要在轨道的外侧加上与电梯同等的重。
以太空电梯为圆心,在半径五百公里的范围内还有其他太空的设施,规模都
比黄河站小许多,它们零星地散落着,像美国西部开发初期大草原上的游牧帐篷,
这是人类大规模进入太空的前奏。其中刚刚开始建造的太空船坞是规模最大的,
其体积可能是黄河站的十倍,但目前只搭起了一个施工框架,像一架巨兽的骨骼;
在距章北海八十公里的远处,有一个独立的空间站,规模只有黄河站的五分之一,
那是太空军在同步轨道上建立的第一个基地,章北海就是从那里飞来的。现在,
他已经同增援未来第一特遣队的其他成员在那里生活和工作了三个月,其间只返
回过地面一次。
在一号基地中,章北海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机会出现了:航天系统在黄河
站召开一次高层工作会议,他要消灭的三个目标都是与会者。黄河空间站投入使
用后,航天系统的许多会议都在其中召开,好像是要弥补以前从事航天事业的人
大都没机会进入太空的遗憾。
在从一号基地飞出前,章北海把航天服上的定位单元留在了基地中自己的舱
室内,这样,一号基地的监测系统不会知道他已经离开基地,他的这次外出不会
留下任何记录。用航天服上的小型喷射推进器,他在太空飞行了十公里,来到了
这个早已选定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章北海知道,现在会议已经结束,他在等待着全体与会者出来照像。
这是一个惯例,与会者都要到太空中拍合影。一般来说,拍照应该是逆着阳
光的,因为这样才能把作为背景的空间站拍清楚,在拍照时,合影的每个人需要
把航天头盔面罩调成透明的,以便从面罩中露出脸来,这时如果太阳在正空,强
烈的阳光会使人睁不开眼,同时也会使头盔内部很快就热得难受,所以,拍合影
的时间最好是在太阳从地球边缘升起或落下的时刻。在同步轨道上,日出和日落
也是每二十四小时各一次,只是夜的时间很短,章北海现在在等着日落。
他知道,黄河站的监测系统肯定能检测到自己的存在,但这不会引起任何注
意。在这片太空开发的起源地,散落着大量的建设材料,包括待用的和废弃的,
还有更多的垃圾,这些飘浮物中,有很多大小与人体相当。另外,太空电梯与周
围太空设施的关系就像大城市与周围的村庄,后者的供给完全来自前者,两者间
有着繁忙的交通。随着对太空环境的适应,人们渐渐习惯了只身穿行于太空中,
这时,航天服就像太空自行车,喷射推进器可以使它的时速达到五百公里,在电
梯周围几百公里范围内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现在,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穿着航
天服在电梯和周围的空间站之间飞行。
但此时,在章北海的感觉中,周围的太空是十分空旷的,除了地球——在同
步轨道上已经可以看到完整的球形——和将要在其边缘落下的太阳,其他的方向
都是漆黑的深渊,无数星星似乎只是闪亮的尘埃,改变不了宇宙的空虚。他知道,
航天服中的生命维持系统只能维持十二个小时,这之前,他必须回到八十公里外
的一号基地中去,虽然现在它看上去只是远方太空深渊上一个几乎没有形状的
点。而一号基地本身,如果离开了太空电梯这条脐带,也生存不了太长的时间。
但此时,他飘浮在这广大的虚空中,在感觉上已经斩断了与下面那个蓝色世界的
联系,感觉自己就是宇宙中的一个独立的存在,不依附于任何世界,脚下没有大
地,四周只有空间,同地球、太阳和银河系一样悬浮于宇宙中,没有从哪里来,
也不想到哪里去,只是存在着,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甚至想到,父亲的在天之灵可能也是这种感觉。
这时,太阳开始接触地球的边缘了。
章北海举起一只手,航天服手套中握着一个瞄准镜,他用这东西当望远镜观
察着十公里外黄河站的一个出口,看到在宽大的弧形金属外壁上,圆形密封门仍
紧闭着。
他扭头看看太阳,它已经沉下去一半,成了地球的一个光芒四射的戒指。
冉通过瞄准镜远望黄河站,章北海看到出口旁边的标志灯由红变绿。表示后
面过渡舱中的空气已经抽空。紧接着,出口滑开了,一群穿着白色航天服的身影
鱼贯而出,有三十人左右。他们集体向外飞行,投在黄河站外壁上的影子越来越
大,他们需飞出一段距离,才能把背景上的空间站拍全。很快,所有人都减速停
了下来,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开始在失重环境下排队。
这时,太阳已经沉下去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看上去像是镶嵌在地球上的一
个发光体,夕照下的海洋像一面光滑的镜子,一半深蓝一半橘红,而浸透了阳光
的云层像一大片覆盖在镜面上的粉红色羽毛。
随着光照度的降低,远方合影的人们开始纷纷把自己的面罩调成透明,在头
盔中露出自己的面容。章北海拉大了瞄准镜的焦距,很快找到了三目标,正如他
所料,由于这三人的级别,他们都在最前排正中。
章北海松开瞄准镜,任它悬浮在面前,用左手转动右手航天手套的金属护环,
把手套摘了下来。这时,他的右手只戴着薄布手套,立刻感到了太空中零下百度
的寒冷,为了避免这只手很快冻僵,他把身体转动了一个角度,让已经在变弱的
阳光照到手上。他把这只手仲进航天服侧面的工作袋,取出了手枪和两个弹夹。
接着,他用左手抓住悬浮的瞄准镜,把它安装到手枪上。这种瞄准镜原是步枪使
用的,他进行了改装,把原来的夹具换成磁铁,使其能在手枪上使用。
地球上的绝大部分枪支都可以在太空中射击,真空不是问题,因为子弹的发
射药都是自带氧化荆的,需要考虑的是太空中的温度:不管是低温还是高温都与
大气层中相差甚大,都有可能对枪支和弹药产生影响,所以章北海不敢让手枪和
弹夹长时间暴露在外。为了缩短时间,这三个月来他把失重中取枪、装瞄准镜和
换弹夹的动作反复演练。
然后,他开始瞄准,瞄准镜的十字线很快套住了第一个目标。
在地球大气层内,即使最精良的狙击步枪也不可能在五千米的距离上击中目
标,但在太空中,一支普通手枪就可以做到。因为子弹是在真空和无重力中前进,
不受任何干扰,只要瞄准正确,子弹就能沿着极其稳定的直线弹道击中目标;同
时,由于空气阻力为零,子弹在整个飞行过程中根本不减速,击中目标时的速度
就是飞出枪口时的初速度,保证了远距离上的杀伤力。
章北海扣动了扳机,手枪在寂静中击发,但他看到了枪口的火光,感到了后
坐力。他对第一个目标击发了十次,马上飞快换上新的弹夹,对第二个目标又射
出十发子弹;再次换上弹夹,把最后十颗子弹射向第三个目标。枪口闪烁丁三十
次,如果黄河站方向这时真有人注意到的话,就像看到太空暗黑背景上的一只萤
火虫。
现在,三十枚陨石弹头正在飞向目标,2010 型手枪的弹头初速度是500 米/
秒,子弹飞完这段距离约需十秒钟,这时章北海只能祈祷目标在这段时间不要移
动位置。这个希望也是有根据的,因为现在后两排的合影者还没有排好位置,前
排的领导们只能等待,即使队形都排好了,摄影师还要等待航天服推进器喷出的
白雾散去。但目标毕竟是悬浮在太空中的,位置很容易在失重中漂移,这时子弹
不但会错过目标,还可能伤及无辜。
无辜,他要杀的这三个人也是无辜的,在三体危机出现前的岁月里,他们用
现在看来十分微薄的投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开启了太空时代的黎明。。。然而正
是那段经历禁锢了他们的思想,为了得到能够在恒星际航行的飞船,必须消灭他
们!而他们的死,也应该看作为人类太空事业做出的最后贡献。
事实上,章北海故意使几颗子弹稍稍走偏,期望能击中目标之外的人,最理
想的情况是致伤,但如果真的多死一两个人,他也不在意,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
减少可能出现的怀疑。
章北海举着已经打空的枪,透过瞄准镜冷静地观察着,他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如果那样,他将若无其事地开始寻找第二次机会。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终于,目标被击中的迹象出现了。章北海并没有看
到航天服上的弹洞,但有白色的气体喷出。紧接着,在第一排和第二排之间,爆
发出了一团更大的白汽,可能是子弹穿透目标后又击穿了背后的喷射推进器。对
子弹的威力他是有信心的,丝毫没有减速的陨石子弹击中目标时,就如同枪口顶
着目标开枪一样。他看到,一个目标的头盔面罩突然布满了裂纹,变得不透明了,
但能看到血从内部飞溅在上面,然后血随着从弹洞中泄漏的气体喷到外面,很快
冷凝成雪花状的冰晶。章北海在观察中很快确定,被击中的有包括那三个目标在
内的五人,每个目标的中弹至少在五发以上。
透过几个人的透明面罩,章北海看到他们都在惊叫,从口型上看出他们喊的
话中肯定有一个他期待的词:
“陨石雨!”
合影者们的喷射推进器都全功率打开,他们拖着条条白雾迅速返回,很快由
那个圆形人口进入了黄河站。章北海注意到,那五名中弹者是被别人拖回去的。
章北海开动喷射推进器,向一号基地方向加速,此时他的心就像周围空寂的
太空一般寒冷而平静。他知道,航天界那咕个关键人物的死,并不能保证无工质
辐射推进飞船成为主要研究方向,但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在
父亲从冥冥中投下的目光中,他可以安心了。
几乎就在章北海返回一号基地的同时,在地球上的互联网中,三体虚拟世界
的荒漠上很快聚集起一群人,讨论刚刚发生的事。
“智子这一次传回的信息很完整,否则我们真不敢相信他真那么做了。”秦
始皇说,同时用长剑在地上随意地划着,显示出他心里的不安,“看看人家做的,
再看看我们对罗辑的三次行动,唉,有时我们真的是太书呆子气,缺少这种冷酷
和干练。”
“我们对这人的行为坐视不管吗?”爱因斯坦问。
“按照主的意思,只能这样。这人是一个极端顽固的抵抗主义者和胜利主义
者,对这类人,主让我们不必做任何干预,我们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到逃亡主义者
上,主甚至认为,连失败主义者都比胜利主义者危险。”牛顿说。
“我们要真正认真对待为主服务的使命,就不能完全听信主的战略,它毕竟
只有孩子的谋略。”墨子说。
泰始皇用长剑敲敲地面说:“不过就此事而言,不干预是对的,就让他们把
发展方向确定在辐射驱动飞船上吧。在智子锁死物理学的情况下,这几乎是一个
不可逾越的技术高峰,它也是一个无底深渊,人类将把所有的时间和资源扔进去,
最后却一事无成。”
“这一点大家基本同意,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这人太危险了。”冯·诺
伊曼说。
“确实如此!”亚里士多德连连点头,“以前我认为他是个纯正的军人,可这
件事,哪像一个一直按严格的纪律和规则行事的军人所为?”
“这人确实危险,他信念坚定,眼光远大又冷酷无情,行事冷静决断,平时
严谨认真,但在需要时,可以随时越出常轨,采取异乎寻常的行动。”孔子说着
长叹一声,“正如赢政刚才所说,我们缺这样的人啊。”
“收拾掉他并不难,我们去告发他的谋系行为就行了。”牛顿说。
“没那么容易!”秦始皇冲着牛顿一甩长袖说,“这都是你们的错,这几年你
们一直借着智子信息的名义在太空军和联合国中挑拨离间,搞到现在怎么样,被
你们告发倒成了一种荣誉,甚至成了忠诚的象征!”
“而且我们手上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墨子说,“他的策划很周密,子弹射入
人体后已经破碎,如果验尸,从死去和受伤的人体内取出的就是地地道道的陨石,
谁都会相信那些人是死于一场陨石雨。事情的真相真的太离奇,没人会相信的。”
“好在他要去增援未来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会成为我们的烦恼。”
爱因斯坦长叹一声:“走了,都走了,我们中的一些人也该动身去未来了吧。”
虽然将要说再见,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永别了。
增援未来的政工特遣队将前往冬眠地,常伟思同太空军的几名高级将领一起
到机场送行,他把一封信交给章北海。
“这是给我未来继任者的信,我在信中介绍了你们的情况,并向未来的太空
军司令部做出郑重推荐。你们苏醒的时间最早是五十年后,还可能更长,那时你
们可能面临更加严峻的工作环境,首先要适应未来,同时要保持我们这个时代军
人的灵魂,要弄明白我们现在的和作方法,哪些是过时的,哪些是需要坚持的,
这都有可能成为你们在未来的巨大优势。”
章北海说:“首长,我第一次为无神论者感到一些遗憾,否则我们就可以怀
着希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晟后相聚。”
一贯冷峻的他说出这样的话,让常伟思有些意外,这话也在所有人的心中再
次掀起了波澜,但作为军人,他们都把内心的悸动深深隐藏起来。
“此生能相聚已经很幸运了,代我们向未来的同志问好吧。”常伟思说。
敬过最后的军礼,特遣队开始登机。
常伟思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章北海的背影,这个坚定的战士走了,可能不会
再有第二个他这样的人。他那种坚定的信念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一直藏在常
伟思心底,有时想到这个甚至令他有些嫉妒。一个拥有胜利信念的军人是幸运的,
在这场终极战争中,能有这种幸运的人少之又少。章北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舱门
中,常伟思不得不承认,到最后,自己也没能彻底了解他。
飞机起飞了,载着这些有机会看到人类最后结局的人,消失在苍白的薄云后
面。这是一个萧瑟的冬日,太阳在这层灰纱般的薄云后面发出无力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