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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我的龙椅,已经坐上快到十年了,从前,我只要坐得稳当,现在,我还要坐得高兴。
当然,我并没有掉以轻心。
天下这么大,从前,我担心的,是哪里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比如旱灾、涝灾或者盗贼、瘟疫。现在,我担心的,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比如哪个武官怕死了,哪个文官贪财了,或者是哪两个官员结成了亲家,还有什么样的官员去吃了喜酒。
无论什么事,只要我知道,就不难办。
如果我不知道,则预示着危险。
这是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打仗的时候,不一定要用兵法,不打仗的时候,一定要用兵法。我看,这条兵法可以说是兵法的兵法,我之所以能用,是因为设有检校。李善长和刘伯温在朝中时,曾经对我设检校表示异议,我没听他们的,但是,也没有让检校放开手脚做事情。我了解天下事,第一是靠各地所上的奏章,第二是靠大臣面奏,第三就是靠检校暗报。这么多年的经验,使我深有体会,奏章里面,水分最大,面奏言语,真伪各半,检校暗报,百无一失。虽然有时候检校报来的事情,鸡毛蒜皮,又多如牛毛,但是,我从来不苛求他们只报大案要案。我希望知道大事,也不讨厌知道小事,而且,有时候,正是一件小事牵出了惊神动鬼的大事。
5
第一个到胜棋楼拜访的,是胡惟庸。
他带去的礼品有:三尺高月季红珊瑚一对,二尺四寸长白玉马一匹,青铜香炉一对,似是汉代以前的东西。
徐达没有收,在大门口就挡住了。
守门人说,大将军有令,任何礼品不可进门。
当然,胡惟庸本人还是进去见了徐达。
守门人是我的检校。
建元洪武的第三年,我把在做吴国公时设立的拱卫司,改为亲军都尉府,掌管前后左右中五卫禁军,检校人选,多出其中。为广泛收集情报,检校中还有各色人等,士农工商,甚至佛与道。他们把情报写成折子,经由太监,直接交给我,太监不准拆封读取。有伪报者,立斩。有立功者,立赏银两,多次立功者,酌情拔任官职。至今,被斩的只有一个人,后来我知道,还是斩错了,他所报情况属实,但是,他是一个铁匠,识字不多,把当事人的姓名写错了一个字。
胡惟庸去见徐达,可以看作是礼节。
他送的礼品,也在情理之中。
我知道徐达不是贪财的人,他打下元大都,派兵马千人封锁元故宫大门,宝物一无所取。可是,胡惟庸哪里来的那些好东西呢?必是别人送给他的,我居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送的。我想了一会儿,记起来了,洪武四年,杨宪去拜见李善长,送的礼品中,有这样一对大珊瑚。可能是李善长离开京城时,把这东西给了胡惟庸。那匹白玉马和青铜香炉,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对胡惟庸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头,他应该知道,靠这点儿东西,买不动大将军。也许他料到了徐达不会收,所谓送到门口了就是礼。
胡惟庸说:“下官自恨身无武功,不能跟随大将军。”
徐达说:“丞相过谦了,丞相是社稷栋梁啊。”
胡惟庸说:“大将军喜迁新居,要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吧?”
徐达说:“还不知道,要听皇上旨意。”
两个人见面,除了迎送的寒暄,就是说了这些话。徐达招待胡惟庸的是杭州龙井茶,煎茶老翁,是我的检校。徐达送客送到了大门外,他应该看见了那些礼品,不过,也许礼品是放在车上,他没看见。
徐达有右丞相的官职,但他主要是统帅兵马的大将军。他和胡惟庸,正是一将一相,古人喜欢说,将相和,好事多。这话没错,将相争斗起来,搞不好会天下大乱。可是,我也要提防将相合谋不轨。
我曾经这么想,徐达是我最不需要提防的人。接着我却又想,或许他也是我最需要提防的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哪一种想法是正确的呢?俗话谚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喜欢俗话谚语。
成了儿女亲家,我跟徐达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这一天,传来元将扩郭贴木儿因病过世的消息,这个元将是徐达的老对手,我特意在华盖殿设酒宴,和他对饮了几杯。他还记得土刺河战败之恨,他说:
“可惜没能生擒了扩郭贴木儿!”
“他算得上是一员猛将,可是,生不逢时。”
“有几次,都是险些就擒住他,却又被他跑掉了。”
徐达好像是真的很不甘心让那位鼎鼎大名的元将就这么过世,我已经有多年未转战疆场,全不是他这样的心情。我希望他也能淡忘一些兵刀水火,因为,我不打算再让他挂帅出征了。我向他说起,要抽调一些羽林军,增强秦、晋、燕三府的护卫,他很是赞同。我又说,打算改行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设左右布政使各一人,他听后,略一思索,说:
“皇上是否有易相之意?”
“现在,我还没有想。”我说的是实话,我要改的是各地行中书省,不是中书省,我更没想易相的事。为了让他听明白,我又说:“胡惟庸办事认真,这几年,没出什么大差错。”
“臣以为,等出了差错再换,不如早换。”
他这么干脆地提出要换掉胡惟庸,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他对朝廷的事会特别回避。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他应该不知道,我已经了解胡惟庸去拜访他的细节。我答应慎重考虑他的话,就送他走了。
他没有告诉我胡惟庸去见他的事。
他是有意的,不是忽略了。
可惜检校不能暗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没有换掉胡惟庸,我降了汪广洋的职,任他为广东行省参政。理由是,他居中书省数年,凡事推拖,全无政绩。在徐达看来,这好像表示我是在认真考虑他的话。事实上,走了汪广洋,中书省更要靠胡惟庸了。我知道,汪广洋之所以不务事功,说老婆刁蛮是借口,不敢与胡惟庸争权才是实情。而我让他做右丞相,就是意在制衡胡惟庸,他却不顶用。三年前,我开始收到暗报,有人到胡惟庸那里去跑官,这样的暗报越来越多,涉及的人,有京官,也有地方官。我并没有大惊小怪,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胡惟庸有一点好处,他提拔的官吏,淮人并不多,这是他比李善长聪明的地方。现在,朝廷里的淮人势力已经不是十分张狂,取而代之的是胡惟庸的个人势力。
做了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喜欢这样的宰相。
我不喜欢李善长,他看似宽厚,对下面人不作威作福,结果是许多事都办不好。对我呢,却钩心斗角,争权夺势,常要见个高低。
我不在乎胡惟庸的势力大。
他势力越大,给我办事的能力也就越大。
不用问,我猜到徐达建议易相的原因了,他不喜欢胡惟庸的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从军队的角度看,徐达自己才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徐达在,我还用什么汪广洋?
举荐了胡惟庸,是李善长的一大功劳。
我趁着心情好,为临安公主和李祺完了婚事,从此,李善长的长子就是我的驸马都尉。其实,我愿意跟淮人共处,到底我也是一个淮人。我的体会是,越是年纪大了,越是喜欢听家乡话,或者所有人都是这样,我这个皇帝,只是未能免俗。我还把我的诸王打发到老家临濠去住一阵子,以免他们不解乡音。
到了洪武十年,我很少再忘记我是皇上,我已经不觉得龙袍是龙袍,只当它是一件衣裳,别人不能穿,我却只能穿它的衣裳。
芒种刚过,就是夏至,环儿怀孕了。
是硕妃告诉我的,当时,我真的吃了一惊,因为环儿,也就是洛妃,在我眼里,还是一个孩子模样,她竟然也要生孩子啦。
我并没有让自己过分宠着她。她跟我的第一夜,是在硕妃屋里,我多少有些担心硕妃会突然闯进来。她害羞,自己动手宽衣,我说,你是怕我看吧,为什么还要点燃这么多蜡烛?她说,硕妃讲,这是规矩。我就笑了,哪里有这样的规矩!硕妃真会害人。她解不开锦袍的带子,只好要我帮忙,顺便也就忘了害羞,一层一层都解下了,我刚要看一看仔细,她身子一闪,上床钻进被单,连头带面都蒙起来。我没去惊动她,先熄了几支蜡烛。
她痛得尖叫,却没有流血。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换衣前,硕妃给她洗过身子。
原来硕妃还记得,我不喜欢看见女人流血。
我初见硕妃时,她还很年青。
那时候,我也正是一条好汉啊。
现在,我觉得环儿像个孩子,其实,她正是好开花的年纪,是我老了。我的长子,也就是太子朱标,已经生下了我的长孙。
我这棵老树,需要年青的水滋养。
但是,我不会让自己荒淫。
关于历史,宋濂对我讲得最多的,就是帝王被美女祸害的故事,从夏桀之妃妹喜,商纣王之妃旦己,到周幽王之后褒姒,和三为王后,七为夫人的夏臣。他说,那些美女是如何如何的色如彩霞,心如蛇蝎。但是,我清楚,错不在那些美女,而在那些帝王。孔子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能控制性欲,谈何修身?不能修身,后面的事情,孔子的意思,应该是做不成。
那些帝王,身败名裂,自讨其辱。
我觉得环儿有福气,自从封她做了贵妃,凡事顺利,我为燕王娶了王妃,又为临安公主招了驸马,俗话说福无双降,现在是喜事相联。
长孙满一岁那天,热闹的过了生日。
我诏命中书省,此后,政事先启皇太子,由太子处理后,再上奏给我。这件事,我没有先跟太子商量,我想练习他临大事而不慌乱的本领。
他果然有些手忙脚乱。我告诉他,只要照着我的样子去做,就不会错。我是什么样子呢?我一般是天不亮就起床,忙到子夜才睡觉,而且持之以恒,谁都可以偷懒,皇帝不可以。我告诉他,主持朝政,第一要勤恳,溺于安逸,什么事都办不好,第二要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第三要明智,善于识破奸佞,第四要仁慈,杀人的时候,想到人头不是韭菜,砍掉了无法再长出来。其实,这第四条,我没有必要对他说,他跟我一样,天性仁慈,他又时常听宋濂那些大儒把一个仁字挂在嘴上,只怕会仁慈得过头。
这一年,是洪武十年,我五十岁。
五十,是半个一百啊。
就算是我能活一百岁,现在也过去一半了。
说皇上万岁,鬼都不会相信。
6
皇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有时候,我真的说不清楚当皇帝的滋味是好是坏,我只知道,这权力,世界上每一个男人,或许还有女人,都想要,我好不容易才抓到手里,我决不能放弃。
说这权力是上天给的,我不敢相信。如果真是上天给的,就不会有人来跟我相争,而事实上,确有这样的人。另外,万一什么时候,上天要我把这个权力转让给别人,无论是什么理由,我知道,我决不会同意。
星移斗转,到了洪武十三年。
春节刚过几天,伴着一场大雪,出了怪事。
我的检校,接连死了四个,都是病死。
人固有一死,何足为怪?
事不过三,过了三,那就是怪。
因为不是横死,我无从下手查一个究竟,只能存疑在心。
我派出了更多的检校。
病死的那四个,一个是铁冠庙道士,一个是城南郊菜农,一个是裁缝,一个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官吴伯宗。
吴伯宗也是淮人,经胡惟庸推举进的京城。几天前,偏偏他有一次暗报,说胡惟庸在老家定远的旧宅,水井呈异,生石笋,状如锥,高出水面数尺。我读后未曾留心,以为这读过书的人,到底不实在,什么事都要报来请功。
他死了,我想,是不是我太实在啦?
我不能不怀疑到胡惟庸。
当然,在他的丞相府,也有我的检校,我知道他迎来送往的宾客,知道他吃喝拉撒的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骂了老婆,有一次我甚至知道了他说的梦话,他说,鸭子咬不动,没炖烂。
会不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会不会,没有必要知道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应该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想到这里,我的头发根根竖起,我觉得我要杀人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杀的是谁。
当时,已近午夜,我召见徐达。
他匆匆赶来,见面就说:“臣刚才得知,邓愈和沐英二将军帅兵马进攻吐蕃大获全胜,正待要明日奏禀皇上。”
我有些着急:“唉,不是问大将军这件事。”
“皇上要问何事,请讲。”
“我要易相,你可有人选?”
“臣无人选,臣只是觉得,胡惟庸不可靠。”
“大将军可能举一二事例说明?”
“臣未曾与他共事,请皇上另行调查。”
“不瞒大将军说,他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
“皇上这样想,似有疏漏。”他欲言又止,我要他接着说。他说:“臣粗知兵法,每临战,常想到,兵不厌诈。”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所指的,正是我的检校。
孙子十三篇,无名氏三十六计,识字的人都可以读,何以得见高低?重要的是实用啊。他到底是大将军,兵法用得比我高明。我心里佩服,但是丝毫不露声色,又跟他谈了准备让燕王去北平就藩的事,就送走了他。
我一时心静如止水,又一时心乱如缠麻。
徐达必是早已经想到了,在他身边,不会没有我派的检校。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当年,李善长和刘伯温也知道,我有检校对付他们。只要他们不二心,不妄为,不乱法,大可不必担心我的检校。可是,检校之所以有特别的用处,是因为能够在暗中活动,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恐怕不妙。
会有人对付我的检校。
我的检校,会不会成为别人的检校?
也许还有专门对付我的检校。
成也检校,败也检校。我知道,当检校的,多数是贪财之人,贪财忘义,如果他忍不住了,要拿双份钱,就会做双重检校。
我应该怎么办?
派出更多更多的检校?
7
经营中书省多年,胡惟庸的势力,已经大过当年的李善长,我之所以容许他这样,是因为,我觉得,他没有能力威胁到我。
我是不是错了?
我会不会低估了他的手段?
皇太子处理朝政,大事还是由我来把关。可是,每天面对文武百官的到底不是我了。如果什么人有二心,正好趁机行事。太子不缺仁慈,还算勤恳,也许能够决断,他年轻,他还没有辨奸的经验。
把那个混账拉出去,斩?
不行,我不能再一次低估他的手段。
无论在朝廷还是在后宫,我都做得像无事一样,其实,我寝食不安。我一连几夜,都是在谨身殿批阅奏章到子时,然后睡在皇后那里。皇后见我精神不振,觉得有些不对头,问我,我只回答,累了。这天黄昏,在坤宁宫旁边的小路上碰到了环儿,看见我,就红了眼圈。我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问她,她反问我,皇上这些天到哪里去啦?
我说:“忙得脱不开身。”
她说:“皇上这样忙,还要满朝大臣干什么?”
我说:“就是大臣们让我忙啊!”
她说:“皇上错了,皇上知道蜜蜂吧,都是小蜜蜂忙,养着蜂王,如果蜂王也忙起来,那个蜂巢,怕是保不住了。”
换了别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他的性命先保不住啦。
环儿年纪还小,我不怪罪她。
但我还是生了气,我的脸色很不好看。
环儿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我想,她这样差不多就是干涉朝政,要让硕妃好好教导她。我又想她说的那句话,心里突然一醒,她说得对呀!比如打仗,要是大将军徐达也上了阵,那一仗必是输定了。我快走几步,赶上她,扶着她到了屋里。那一夜,怀里搂着她进入梦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我安下心来,不再着急,以静待变。
未出五日,又死了两个检校,一个病死,一个刀伤。
我觉得,快要水落石出了。
刀伤致死的检校,原本是禁卫军士,我派他到胡惟庸府当杂役。算一算,近日已经死去六名检校,到底有一名跟胡惟庸相关,另外,还有那个学士的暗报,加上徐达的意见,总共便是三笔账记到胡惟庸的头上。事不过三,看来,终于到我算总账的时候啦。早朝上,我问胡惟庸:
“听说,你的丞相府出了命案?”
“臣已经把案件交由御史台,着力查办。”
他故作沉着,我却看得出几分慌乱。皇太子代替我临朝已经有多日,我突然坐到这把龙椅上,不只是他,文武百官都有些不安。
我不再追问下去,因为,从他这一句话,我已经洞悉其奸。这是皇太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从前,要是李善长家中出了命案,他会尽早来向我告罪,因为他有管理上的责任,而且,他一定会亲自处理案件。胡惟庸没有告诉我,是想隐瞒,再把案件推到御史台,好像是与他无关。
那么,他为什么不去找刑部呢?因为御史大夫陈宁和御史中丞涂节,都是他亲自提拔的,和他必是一党。御史台的职能,是纠察百官,他控制了这里,就可以在暗中另立朝廷,是结党营私之谓也。
当天下午,徐达带着一位老翁来见我,这老翁,从前是军中伙夫,年老退役,在胡惟庸家里掌厨。他向徐达说出了那宗命案的真相,原来,是胡家公子乘车出行,马惊车翻,摔死公子,胡惟庸因此砍死了车夫。
那个车夫,正是我的检校。
徐达和老翁不知道,或许胡惟庸也不知道。
我重赏老翁,让他称病,告假还乡。
徐达建议,马上逮捕胡惟庸。
只说这件事,胡惟庸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事关重大,我不能性急。胡惟庸已经是瓮中之鳖,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