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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茹-冬季与迷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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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因此在“习武”中,大家也主要练习防卫,不练进攻。大家的武器有限,知识也有限,不过是些刀枪棍棒和盗听途说来的经验,场所又是黑暗的狗洞一样的教室,练习起来就不那么起劲。特别是头头,他总是看别人练,自己从不动手,他大约还是迷恋嘴上的功夫,要是有人停了练,坐下来跟他探讨起当前的形势,他的眼睛会立刻炯炯有光起来。这时的李三定,拿到的武器是一把匕首,也不知谁扔给他的,铁柄铁身,大约六七寸长,样子有些粗笨,也没有人们常说的寒光。他的角色有时是拿了它佯装去刺别人,别人设法来挡掉它,有时则用它去挡别人的刺。别的几把匕首他也见了,都比这把精致,光泽也好。但他没去调换,只在练习的空间,找来一把铁锉默默地打磨。渐渐地,这匕首有了光亮,刃也薄了,样子也好看了许多,他拿了它练刺,也拿了它练挡,不练了他便带在身上,别人借了去用,用完他一定要回来,成了他的私人财产似的。组织里大多是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他们就嘲笑他农民意识,说要是有一天让他掌了权,大家还得回到私有制社会去,私有制还得是封建社会的私有制。他不知怎样反驳他们,只好不作声,继续练他的。他的练习也意想不到地有成效,刺能刺得准,挡也能挡得及时。有一回,连头头都开始注意他了,头头竟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问得大家都笑起来。李三定委屈着,一颗心就更往匕首这边靠近了,他自个儿也没想到,这小小的东西竟会给他带来快乐,就像小时候得了件心爱的玩具,早晨醒来,玩具还没想起来,快乐却先到了心里了。他找来一块红绸布作了铁柄的装饰,又用一块薄木板做成了刀鞘,练习时红绸布一舞一舞的,让人会产生排练舞蹈的错觉,练习完了,他便刀身入鞘,小心藏进自个儿盛衣服的木箱子里。木箱子也是他自个儿找几块木板钉成的,他的嘴不勤快,手却是不大肯闲着的。有人批评他,备战备战,你把它藏起来还怎么备战?他只好又拿出来,装进他特制的裤兜里。裤兜是按了匕首的尺寸缝制的,长长的,很滑稽地贴在屁股后面。头头看了,一针见血地指出说,一个还没长大的儿童。这话却仍没能动摇李三定对匕首的迷恋,他对头头折服是折服,但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远得像是一辈子也走不到,而这匕首不同,眼看得到手摸得到,一开始就是亲近的。儿童就儿童吧,亲近的感觉在他真是不多,无论如何他不想放弃。
  在一个寒冷的深夜,对立的红卫兵组织还是来了。他们可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入,几个长筒手电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窗玻璃被噼噼啪啪地砸碎了,堵在玻璃外面的砖头被轰隆轰隆推下去了,一床床裹了身体的棉被也被长矛挑开了,棉被里的人缩成一团,不能克制地打着哆嗦。哆嗦有时跟哈欠一样,一个先打了,其他人会跟着打起来,李三定没想到,先打哆嗦的那个人竟然是他们的头头!李三定一边哆嗦着,一边却因此奇怪地生出了几丝喜悦。恐惧和喜悦自都不是他那时希望的,但就如同一对淘气的双胞胎由不得母亲一样,哪一个也由不得他自个儿,他是只能眼睁睁地看了它们任意地活跃着。
  对立的红卫兵组织收获很大,所有的大字报纸,所有的刀枪棍棒,以及油印机、广播喇叭、钢板、蜡纸什么的都被他们抄走了,头头也被他们带走了,留下的除了一片狼藉,只剩了一颗颗涣散、无助的心了。大家的情绪都很消沉,倒不是为那些“资产”,甚至不是为头头的被带走,是为自己的表现。自己的表现太出乎意料了,那还是不是自个儿了?平时的赤胆忠心哪里去了?平时的勇敢无畏哪里去了?平时习武的本领又哪里去了?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不是他们所希望所敬仰的,反而尽是他们所鄙视所唾弃的,连他们的头头都没有一点英雄的表现,怎么回事啊?他们的武器,除了李三定那把匕首放在衣箱里,其它可都是在手边来着,可他们的身体先哆嗦起来了,心里想拿也白搭啊。其中有一个胆量壮些的,曾试图去拿一把长矛,但刚拿到手就被人家夺过去了,那夺的轻易,倒像主动递到人家手里一样。因此,他们没有一个人指责李三定备战意识的淡薄,头头没了,“资产”也没了,这个组织就等于不存在了,组织都不存在了,一只匕首放在哪里有什么要紧呢。
  离开一片狼藉的阵地的时候,李三定难以自制地从衣箱里拿出匕首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他的喜悦是和这匕首有关系了,不单是因它的幸存,还因它的不必出战,他从没设想过它实际的功用,实际功用的机会过去了,才忽然觉出了这匕首于他的真实意义。
  很快地,对立组织那边就传来了头头反戈一击将担任重要职务的消息,头头给这边战友写的公开信也印成传单撒遍了学校的各个角落。这边呢,一半的人骂头头可耻,一半的人则默不作声,只有少数几个表示要另立旗杆坚持对立下去,但看没什么人响应最终也只好作罢。结果骂头头可耻的人都解散回家去了,默不作声的大多奔了头头。李三定属于默不作声的,也属于奔头头的,但他和别人不同,别人有的是头头的亲信,有的是观点上的摇摆不定,有的是摄服于对方的强势,他则属于无处可去。他的家其实是姐姐们的阵地,因此他的父母总是往学校轰他,他们说,要是都往家跑,文化革命怎么搞?他的姐姐们已经为他上学作出了牺牲,为照顾她们的情绪,他的父母从不允许这儿子有任何的违规表现。当然,也有头头的原因,头头在被子里的哆嗦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宁愿相信那是更真实的头头,头头去那边看似是软弱功利的行为,也许只不过是为了立足于人群中吧,人群中有时也实在有种安全感呢。那么,为了父母,也为了安全感,除了投奔头头,他还能怎么样呢。
  金大良骂老麦的那些话一点没影响李三定去看杀猪的兴趣,他跟老麦开始就没亲近过,因此也就说不上疏远。他原本想像翻月份牌一样将金大良和米小刚的事翻过去,但再去杀猪场,注意他的人就多起来了,纷纷问他,那一刀是你挡的?看不出啊。或者说,这几年的学算没白上,打架吃不着亏了。有人还说,这下看他李要强还咋要强,教书教出个玩刀的。甚至,连老麦都在注意他了,有一次,老麦忽然停了手里的活儿,往身后的人群里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说,哎,数耗子的,老往后躲什么?来来来,试一把!说着不由分说地分开众人,将刀子递在了李三定手里。李三定几乎是被大家推到前面去的,这种事老麦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谁不想看看呀。结果,李三定却大负众望,刀尖刚挨到一片肺叶就哇地吐了,猪的被敞开的内脏里,沾满了他吐出来的污秽。大家发现,李三定头冒虚汗,面色苍白,拿刀的手还颤抖不止。大家一下就开心地笑了,原来,他那一下子不过是碰巧了,说到底还是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教书先生家怎么会出来个舞刀弄棒的呢。老麦也许是最开心的一个了,他像是复了那天的仇一样,将虚弱的李三定扶到一边,开始亢奋地投入到自己的活计。然后,他便再也没对李三定看一眼了。
  事情闪电般地就发生了,李三定对老麦不明白,对自个儿也不明白,老麦干得好好的,干嘛非要自个儿试试?而自个儿又紧张什么,不就是试试,不就是一群人和一头死猪么?过后细想想,他开始觉出了看和杀的距离,就像他玩匕首不过是玩玩一样,他看杀猪也不过是看看而已,即便看一辈子,自个儿也可能不会真的去杀一头猪的,况且,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的眼睛。
  自那天以后,李三定就克制着自己,不再去杀猪场了。也因为,家人们对他所有的行为已是忍无可忍了,杀猪场上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他们把每一顿饭几乎都当作了批判会,批判他的无所事事、好逸恶劳,批判他的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说他是叮血的苍蝇,闻见血腥味儿就往跟前凑,说他是块臭肉,就因为他人家才开始对这个原本好好的家指三道四,说喂一头猪也不过就一年,可喂了他整整十八年,却还不如一头猪有用。这些话大多是姐姐们说出来的,在家里她们说话从来是刻毒的,就像家里到处都埋藏着她们的仇恨。一不小心,仇恨的种子就发芽了。一边仇恨着,一边手也不闲着,洗衣服,缝棉被,做鞋子……活儿像是谁压给她们的,但又不见任何人指使她们。李三定的活儿她们也一样做,外面的衣服从没让李三定洗过,她们嫌他洗不鲜亮,外人看见笑话的不是他而是她们姐妹。李三定在外上学的几年,每星期都要抱一堆脏衣服回来,她们边洗边骂,骂李三定是脏猪懒猪;若是脏衣服不给她们,李三定就会由脏猪懒猪变成害人精,是有意给她们姐妹难堪了。为换新衣服新鞋子她们跟李三定也不知多少回地吵嚷过,因为李三定总是趁她们看不见的时候就把新的换成旧的了。她们在家里刻毒完了,到外面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说话随大家,举止也随大家,干起活儿来又是那么干净利落,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一片赞扬声。由于多年的集体劳动,已是把她们的争强好胜培养成了,外人的赞扬于她们就好比空气一样,没了赞扬,她们的生命都有了威胁,比起受苦受累受委屈,那可是要可怕多了。母亲呢,争强好胜的心原是比两个女儿一点不差,只是现在不能做身体的主了,稍一使劲,身体就躺下不肯起来了。身体其实也正是争强好胜的结果,怀李三定那年,眼看肚子大得都像口锅了,她还强撑着天天下地干活儿,村里已有一个女人把孩子生在地里了,受到大家的夸赞不算,大人孩子还安然无恙,她就想,别人能在地里生孩子,她为什么就不能呢?于是,在热得透不过气的伏天里,李三定就被她生在一块玉米地里了。想想,伏天里的玉米地啊,身强力壮的人都怵它三分呢。结果,人家的大人孩子安然无恙,她这大人孩子却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总也不见个好,李三定直到两岁上才不大吃药了,母亲的药却一直不能断,眼看着好了好了,一下地干活儿又不行了。先是互助组,再是农业合作社,再是人民公社,一直是集体劳动,集体劳动一直欣赏的又是身强力壮,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即便下地也是不受欣赏的,母亲开始还不甘心,天天闹着要下地,但一下地就累着,一累着就心跳过速手脚冰凉,那些欣赏她的目光慢慢都变成嫌弃的目光了。为此她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一个那么喜欢和大家一起下地的人,一个那么希望受大家欣赏的人,一个孩子都要生在地里的人,可是,地啊人啊,都像说翻就翻的狗脸,绝情得什么什么都不肯给她了。现在,她只能呆在家里做做饭了,做饭也只能做点省事的,稍一费事也会累着,就比如眼下快过年了,虽说上边一再号召要过革命化的春节,但猪总是要杀的吧,猪杀了肉总是要做的吧,房总是要扫一扫吧,豆腐总是要做一块吧,年糕总是要蒸一屉吧,还有过年的馍,过年的新衣服,过年的……哎呀呀,不要说做,光想想母亲都累得慌了,因此,愈到这时候,她就愈不由地要迁就两个女儿说话的刻毒了,有时候还会帮了女儿指责李三定,因为家里的活儿全要指望她们呢。但愈是这样,她的歇斯底里发作得也就愈勤了,常常莫名其妙地,茶杯就被她摔碎了,暖瓶就被她踢翻了,开水在地上愤怒地行走,玻璃碎片痛苦地眨着眼睛……有时候,李三定还会挨到她的耳光,一个病弱的女人,耳光打上去,半边脸竟红了,嘴角还能淌出一两滴血来,她的力气呀,也搞不清从哪儿来的。
  父亲呢,在小学一直教一二年级,依他的学问,教五六年级也是没问题的,但五六年级有人教着,他又只是个民办老师,只好就这样教下来了。不知是和小孩子在一起让他变得琐碎了,还是他压根就有些婆婆妈妈,家务活儿他是不做的,但他喜欢挑剔,比如母亲擦拭家具,从桌子擦到椅子,从座柜擦到立柜,从瓷瓶擦到壶碗,哪哪都擦完了,抹布都要放进水盆里了,他那里却忽然说,方桌腿,一条方桌腿还没擦呢。做饭的时候也是,母亲菜切好都要放到锅里炒了,他会忽然地跑来问,切的丝还是片?那样子像是不合他的意思菜就吃不得了,但吃饭时,大家也并不见他少吃一口。女儿们洗衣服、做针线他也是要挑的,洗好的衣服晾了一绳,他检阅似的从这头走到那头,总能挑出一两处没洗干净的地方,这时他喊的通常是大女儿秋菊,因为知道二女儿秋月是不习惯认错的。但秋菊的行动常常要受秋月的控制,秋菊嘴上应了,若是迟迟地不动,就一定是秋月不准许她动了,他这挑剔也就白白地做了。遇到秋月不高兴,没准还会说出大不敬的话来:你洗一回试试!做父亲的只当她是撒娇,便放她过去了。这三个儿女中,秋月还真是最让他喜欢的,她那么结实,那么能干,凡她愿意干的,什么活儿都难不住她。补裤子屁股上的补丁够难的吧,她母亲补了多少年也补不平展,到她这,第一个补丁就很是个样了,平展不算,针脚都没露出来一个。还有包棕子,那年过端午节,她母亲病在床上,一家人正着急棕子吃不上了,她却又淘米又买棕叶子的,也没见她跟谁学过,棕子包出来竟是又大又好看。地里的活儿就更甭说了,每回他挑了饭担子给女儿们送早饭,发现干在最前头的准是秋月,一地的人,大约有百十来号吧,其中身强力壮的男劳力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呢,可他的秋月,就能比那三四十人还强。秋菊虽没什么主意,干起活儿来比秋月也差不到哪里,秋月是第一,她准是第二,她俩在生产队就像是一道风景,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说冬天的粉房吧,多少人都想往里挤啊,可偏偏她俩就都被选上了。即便这样,她们做事的时候父亲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毛病,就还说补丁吧,有时候平展是平展了,针脚也隐藏得很好,可是颜色像不大对劲,若换个颜色呢?为说服她们,父亲还不厌其烦地从一堆碎布里翻啊翻啊,终于翻出一块,拿到补丁跟前对比着。两个女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不理他。若他再问,秋月就忽然说道,爸,这针头线脑的事,是一个大老爷们儿该管的么?在父亲眼里,秋月怎么样都是好的,说话刻毒也是好的,只是他的意见不能被采纳让他多少有些心不甘。这不甘便留在心里,到下次有机会再提。再提的时候,女儿们上次的态度和质问他会装作全不记得了,为了补丁的颜色,他愿意装作不记得。
  如果只看到父亲的婆婆妈妈,那就有些委屈他了,在他高高大大的身体里,其实还隐藏了另外的东西,这东西由于长时间地不显露,连他自个儿都要忘记了。比如有一次,女儿们和母亲一递一句地吵架,他开始不吱一声,后来女儿们指责母亲呆在家里白吃饭的话都出来了,他便一跃而起,抡了巴掌冲女儿们的后背每人给了两下子。后背打上去虽不那么疼痛,女儿们却也被吓傻了,她们一直认为父亲是站在她们一边的,巴掌打过来时她们还以为父亲是认错了人呢。不过父亲也打过母亲一回,母亲那回是跟他的姐姐也就是孩子们的姑姑吵架,父亲从学校回来,因由都不问就向母亲伸出了巴掌。那回打的也是后背,也把母亲吓傻了,那以后母亲再没敢跟姑姑吵过。女儿们呢,也再没敢对母亲说白吃饭一类的话。对李三定,父亲打的可就不是后背了,小时候专打他的屁股,长大以后又由屁股转到了脸,打起来还颇狠,一巴掌下去半边脸就肿起来了。当然也不是常打,更多的时候是不理他,脸上刚刚还挂了笑容,看见李三定脸就沉下来了,仿佛跟李三定是天生的仇敌一样。
  李三定也真是不着人喜欢,打生下来他跟别人就不一样。先是夜里不睡觉,没人抱就哇哇地大哭,好容易抱得睡着了,往炕上一放又哇地醒了。那哭声嘹亮的,一整个村子都听得见。你自个儿家不睡觉,总不能让一整个村子也不睡觉吧,一家四口只好轮流值班,你抱一会儿他抱一会儿的,就这么一夜一夜地熬,竟是支撑了两年。眼看秋菊秋月都变成尖下巴了,父亲的方脸膛也变成长条脸了,母亲更是虚弱得厉害,到两年头上,李三定的哭声都不能听了,一听就头冒虚汗,自个儿先躺到床上去了。这还不算,李三定还三天两头地感冒,一感冒就要请大夫,一请大夫秋菊秋月就你推我我推你的,到了还得父亲去。村子里大夫倒不少,中医西医加起来得有四五个,但叫人信得过的也就一两个,这一两个又天天在外面出诊,往往找遍了村子也见不到。实在没法请别人来吧,态度是没得说,开了方子药都可以帮了送来,但就是没准头,这回治好了,下回兴许就能把孩子治个半死。治死人的事他们也不是没干过,但态度好,人死了跑前跑后地帮了料理,比家里人还要卖力,他们的出身又好,人家还能说什么呢。后来,父亲就不得不去请自己族里的李拐子了。这李拐子,解放前是这一带有名的中医,找他看病的人每天都排长队,但他出身地主,又在国民党队伍里做过事,看病时的脸子又冷,解放后村里的诊所就没要他。他却又不甘心干庄稼活儿,自个儿跑到砖窑上烧起窑来了。请他看病很难请得动,除非人命关天了,他才肯从窑里出来。父亲自个儿备了笔和纸,找到他说,你叔我就这一根苗儿,你看着办吧。他那边冷着脸子,总算把纸笔接住了,笔噌噌地一使劲,头上脸上的砖末都扑扑地往纸上落,落得父亲在一旁直心酸。不过李拐子可不念别人心酸不心酸的,又一回,等父亲说完病情,他忽然将纸笔一扔,转身就走,问他他也不理,一脚高一脚低的,走得十分地绝情。父亲将自个儿说的病情过了一遍又一遍,才猛然悟道,他一定是从中得知孩子吃过别的大夫的药了,这老侄子啊,烧窑也没烧掉他的臭脾气!父亲恼火透了,从此再不肯去找李拐子了。李拐子可以不找,孩子的病却不可以不看,但这样一个病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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