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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见山地赛明军先发了炮,她说:
“是你陷害我,强迫我辞职?”
“明军,请别这么说。”
“你还想抵赖!”赛明军答。
“不是抵赖,而是觉得你用辞不当,不要说我陷害你,我只不过帮助你早点作出决定。你问心,这些天来,你多么为难、多么辛苦、多么举棋不定、多么不知所措。故而,我决定帮你一把忙,如此而已。”
“左思程,”明军双眼爆出火花来,只差一点她就想扑过去跟他拼命了。“你简直卑鄙!”
“我以为你在多年前已经会对我说这句话,怎么你仁厚有余,智虑不足,直到今天才骂出口来,也算是赏我三分薄面了!”
赛明军气得胸口极度翳痛,快要吐血。
“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这样会迫我走?怎么会?我辞职、我高飞远走,岂不是等于默认我做了偷赃枉法的事,你以为我会肯?”
“如果你别无更佳选择呢?”
“怎么会?我等谢适文回来!”
“这就最好不过了。”
“你不怕?”
“我怕?”左思程哈哈大笑:“谢家的人,我一个都不怕。他要是站在你那边,我更求之不得,更要多谢你成全!”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啦,我根本不用向你解释,更不必在解释之后,给你自由选择的机会。然,就看在一夜夫妻百夜恩份上,放你一条生路。对付谢适文也不一定用这个方法!”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赛明军,入境问禁。你连这个道理也不知不晓,盲目苍蝇般,以为撞正谢适文的怀抱里,就可以得其所哉,你是真的太幼稚了!
“谢家的大小二房斗个昏天黑地,如果偏房不是缺了男丁,谢书琛的企业继承人,老早已在小谢太手中。如今,她们母女俩靠的是我。
“故此,我已经告诉过你。把你我的过往抖出来,不一定对我太不利,只不过需要一番额外功夫安抚而已。当她们一衡量利害得失,把谢家的权位跟你一比,算什么?”
“谢书琛跟发妻已毫无感情,但到底谢适文是他的独子,于是老是事事倚重他。
“就以收购建煌为例,把他自美国调回本城,同时坐上谢氏地产与建煌集团的董事席位。对我呢,事必要我辞去了谢氏之职,才调到建煌来!
“我不跟他老人家怄气,只要有一日,我握着了些少谢适文的短处错处。把凭据放到岳母的手上去,她自然会得摆布谢适文。
“大好时机就在跟前。你要等谢适文回来维护你,好到极!我们到老太爷跟前告一状,说你是财迷心窍,串同叶展坤利用职权从中谋利,这只是次要,还以美人计控制谢适文做你的后盾。谢书琛从来都不轻信任何人,一向都宁枉毋纵,这是他的招牌性格。我赌他一定龙颜大怒,你的下场如何,自不待言,就是亲生儿子经此一役,都必会大大打了折扣,你只不过帮我早日重回谢氏,两边掌权而已。”
赛明军连说话都震抖:
“不会,他们不会相信你,因为并无其事。”
“并无其事?人证物证俱全。你要我们报告廉署,绝对不成问题。事情闹到官府去,谢家的面子更丢得快,你跟谢适文更没有转弯余地。”
“可是,我根本没有做过,你生安白造!”
“证据呢?告诉你,有钱拿出来买通人家做帮凶,也要有本事找得到那个肯被你买通的人才可以成事。赛明军,你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太望尘莫及了。商场如战场,要成功,谈何容易!一定要智取,不可以力敌。
“女人,通世界都有。发迹的机会,可能一生只有一次。我怎么会放过!
“我不怕在你跟前做小人做到底。坦白说,一不做二不休,我把钱给了叶展坤和荣信建筑材料,他们收受了我的钱,都同样有罪,我们会坚持到底,你一定斗不过我们的。”
赛明军气馁得跌坐下来,完全作不得声。
“明军,你素来都习惯委屈、习惯伟大,就成全我和谢适文,立即消失,永远不要再在我们的生活圈子内出现;那样,大家都好,是不是?
“由得谢适文回港后,见不着你。查阅之下,一句家丑不出外传,就平息干戈了。才不要管他会怎么想?因此而自承看错了你,岂非对他更有利,因为创伤容易疗治。本城可爱的小姐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他开放心怀,三天之后就会是没事人一个。
“你想谢适文平安无事,再在他父荫下好好生活,这是目前唯一的途径。”
赛明军终于屈服了。
她在即日递了辞职信。
“赛小姐,为什么?”小图问。
赛明军麻木得连眼泪都似已干涸,她只轻轻地答:
“我日内就要回加拿大去。”
赛明军写了一张字条夹在辞职信内,请小图代她转交韦子义。
明军写道:
“韦总:
知我者信我,
知我者谅我!
再三多谢栽培。
明军”
当晚,明军回到住处,整个人都了无生趣。
嘉晖跑到她跟前来问:
“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是工作太辛苦之故吗?”
明军轻轻把嘉晖拥在怀里,儿子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安慰,以及挣扎下去的凭借。
只是将来有一天,嘉晖长大了,再问起他的父亲来,明军真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宁愿嘉晖的父亲在他出生时已死,还能给孩子细诉慈父的种种值得怀念和景仰的地方。
她长长的吁了一声,对儿子说:
“晖晖做个乖孩子,自己打点早点睡觉,妈妈实在很累!”
“妈妈,你且到床上去躺一躺,等谢叔叔的长途电话来了,才再睡去。”
明军惊骇地问:
“你怎么知道谢叔叔会有电话来?”
“你还未下班,叔叔就来了电话,跟我聊了一阵子天。他说,他会再打电话回来给你。谢叔叔说他很挂念我们。我告诉他,我们也想念他,希望他早早回来。”
明军只一味听,完全没有作声。
左嘉晖兴高采烈地摇动着母亲的手,嚷:
“谢叔叔说好了,一回来就带我出海去!”
睡到床上去的赛明军,当然是辗转反侧。
她不能思考,一切都显得绝望和混乱。
明军只知道一个事实,有嘉晖,她便有责任生存下去。
然,心痛得竟然会得想,如果没有了嘉晖,那会多好!
真是太无奈、太凄凉了。
床头的电话蓦地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吓赛明军那么一大跳。
她翻起身来,坐得笔直。呆呆地望住了电话,不晓得反应。
是谢适文?
怎么跟他交代?
在电话内巴巴的哭诉?
不!不!不!
一切已成过去,今午决定下来的事,不要再去碰它了。
然,有一百、一千、一万、一亿个舍不得。
明军在心内轻轻低喊适文的名字不知多少次!
想,不如拿起电话,听一听他的声音,也是一重安慰!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会再听到适文叫唤明军的声音。
或者只能够在梦里才能如愿。
至此,眼泪才在整日极度压抑之下,如崩堤般涌流出来。
她慢慢地拿起了电话。
对方“喂”了一声,直叫赛明军的心往下一沉。她叫道:
“是玉圆!”
然后就再忍不住,抱着电话嚎啕大哭。
“什么事?什么事?究竟发生什么事?”
明军不能回答,她只管哭。
那是她唯一能应付、能发泄的方法了。
“你留在家里,别走开,我这就来了。”
挂断线之后,赛明军干脆把电话拔掉,伏在床上哭个死去活来。
直至徐玉圆赶来,把明军抱起,轻拍着她的背,又给她绞了一条热手巾揩脸,那才稍稍平伏过来。
徐玉圆静听明军把事件经过,一五一十的道来。
明军以为玉圆会对左思程破口大骂,可是,她没有。只长叹了一声,说:
“像左思程这种人,绝情绝义到这种地步,总会有上天收拾惩治他的一日,也不必再去理他提他了。只是,你打算怎么样?真的回加拿大去!”
明军点点头:
“真的。发生了这件事,在公在私我在本城的发展已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怎么会?跑到别间机构去一样会找到工作!”
“就算建煌未必有人把这件事传出来,我何必再冒多一个被左思程再出手迫害的恶险?更何况,本地有多大,商场内来来去那一撮人,总有跟谢适文碰头的一天,徒添惆怅而已。”
“你怕见谢适文比左思程多?”
“这个自然,对于左思程,我于心无愧;适文呢,无可否认是我辜负了他。”
“如此精致的觉醒,何解会来得这么迟,真是造化弄人!”
“都是命定的,是不是?”
“谢适文会非常非常的舍不得你,我可以肯定。”
“多谢你的安慰。”
“不,是直觉,一个男人连你的儿子与挚友都肯悉心照顾,只代表他爱你甚深!”
“他有照顾你吗?”
“有。那天在吃晚饭时,我偶然提起公司的冷气机老是失灵,换一部是太贵了。谢适文说,他一位中学的老同学,姓石的,开设了一间冷气维修工程公司,因为是小本经营,收费相当便宜,答应给我介绍。
“很多人都只爱卖口乖,说完了,转头就是没事人一个!可是,今天那姓石的就摸上门来,初时还吓我一跳,我们做女性服装生意的,蓦地走进一个神高神大的男人,手持一个工具箱,我还在心里大喊不妙;这年头,劫案多的是。
谁知就是那个姓石的!
“他倒本事,不消一会功夫,就修妥了,且加了雪种。人很交代,还说每过一阵子就来检查一下,一个月内没有其他毛病,才再把账单送来。
“这年头,像这种老实的小生意人,也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了!”
“话说回来,为我徐玉圆这样牵肠挂肚地照顾小事,无非为爱屋及乌。”
明军咬咬牙,没作声。
“你不打算改变主意?”
赛明军摇摇头。
“你也会很苦。”
“苦不过以前。从前的日子,明知从没有人爱过我,还能撑得下去。如今,深信适文曾真心待过我,只这份安慰就足以陪伴我过一世。”
“天妒红颜!”
明军终于破涕为笑,道:
“我但愿能把我的福份都转送给你。”
玉圆听了,转动着眼珠子,竟有那一刹的迷惘。之后回过神来,说:
“那你打算几时回加拿大去!”
“玉圆,适文下星期就要回香港来了,我能到你家去暂住?然后把在本城的一切事务都料理妥当,我就带着嘉晖到温哥华去。”
“有想过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如果两老仍然爱我,视我如亲骨肉,想他们不要我再作什么交代;否则,我怎样解释,也属枉然。”
这是谢适文给赛明军的启示。
一切美好的人与事,都只能回味。
前路茫茫,又上征途。
明军真不知要挨到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可达彼岸。
谢适文在赛明军搬到徐玉圆家去后两天,才回到本城。
一下了飞机,就摇电话到建煌写字楼去,仍是小图的声音,可是对方竟说:
“周小姐办公室。”
“什么?”谢适文问:“这儿是内线二六一吗?”
“是的。”
“我是谢适文,赛小姐的内线电话转了吗?”
因为时差关系,谢适文一直在本城时间晚上给明军拨电话,家里的电话老是接不通,适文以为明军怕吵着嘉晖做功课或休息,因而把电话拔掉了。心里有点干着急,但一想想,反正要提早两天回去了,也就等抵步再联络吧!
怎么才离开几天,就连接个电话都如此困难了?
小图答:
“谢先生,赛小姐已经辞职了。”
“小图?你是小图吗?”
“是的。”
“你是说赛明军已不再在建煌办事了?”
“对。是刚在你去了美国之后两天,赛小姐说,她要回加拿大去。”
谢适文叫司机火速到明军的住所,人去楼空。他慌张地按了隔壁黄家的门铃。
黄妈说:
“赛小姐说要回加拿大去探望父母,已经搬了。”
“她父母家的地址电话呢?”。
“没有。赛小姐说抵步后再给我寄信来。”
谢适文告辞后,没有放弃,他急急赶到徐玉圆的店上去。
徐玉圆一见是他,先有一份难掩的兴奋;跟着她好好的控制了自己面部的表情。也不待谢适文开声,就说:
“你来问我赛明军到哪儿去了?问对了人了,明军已经回到加拿大去。”
“你有她加拿大的通讯地址与联络电话吗?”
“暂时没有。她说抵步后,待一切安稳下来,才通知我。”
完全是有部署的行动。
“徐小姐,明军为什么要走?”
“她走前预测你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她请你回建煌去问韦子义先生,他自会提供答案。”
韦子义向谢适文提供的答案并不能令他满意,非但如此,还令谢适文更惴惴不安。他对韦子义说:
“事有跷蹊!我认为绝对不可能!”
“叶展坤白纸黑字的写下报告,作为备案之用及交换公司接纳他辞职、不咎既往的条件,我们没有话好说。”
“明军对这件事的态度怎样?”
“她起初反应得异常激烈,矢口否认曾有这样的不轨行为,还说不妨报去廉署撤查。后来她知道揭发这件事的是左思程,她说她自会向他交代。很不幸,当日黄昏,我就收到她的辞职信。”
韦子义把明军的字条拿出来,交给谢适文。
“你信不信明军是这样的一个人?”
韦子义长叹,摇摇头。
“韦总,拜托你办两件事。”
“好。”
“替我追寻明军的下落,同时找到那姓叶的,问个清楚明白。”
“左思程那儿?”
“我去跟他说!”
左思程完全有备而战,他编的故事无懈可击,他说:
“荣信建筑材料自己笼里鸡作反,那分赃不匀的一个管工,跟我熟谙,他以为我还是谢氏的董事,故而跟我通风报信。叶展坤是个胆小鬼,被我抽查追问,说要报告董事局,议决是不是再向廉署报案,他便不打自招,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赛明军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知人口面不知心,也很难说。正如叶展坤向我报导说的,是他要多得一个支持凭借,而向赛明军游说的。只要她利用在你跟前的影响力,去把工程交给荣信办理,举手之劳,就可以有丰厚的回佣,或者明军出道以来,未曾试过有机会揾这种快钱,因而偶然行差踏错也是有的。
“到图穷匕现了,也就不好意思再呆下去!”
“明军来见你时,她怎么说?”
“她哭,问我会不会真的告到廉署去。她说在人前,包括韦子义跟前,她死命否认、态度强硬,只是怕下不了台,也怕真的要公堂对簿,故而先发制人,实则虚之。但,她跑来见我时,只想我答应不把事情扩大。
“对了,赛明军提及,她这阵子因为私人感情问题十分烦心,原以为可以有一笔急钱赚到手,才回加拿大去比较安稳,谁知始终是人算不如天算。”
谢适文在左思程这只狐狸跟前,简直不能得到任何结果。
谢适文是开始慌张了,不论赛明军离开建煌的理由是什么?都不再重要,最令他上心的是现今赛明军已经失踪了。
回到加拿大去?叫他谢适文再有财有势有本事都不可能在短期内把她寻出来!
而谢适文觉得自己一天不跟赛明军见面,不只是三秋之苦,这些分离的日子怎么过?
他绝对绝对绝对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光短浅、感觉错误。赛明军不是畏罪潜逃,她必是另有苦衷。
明军,明军,谢适文在心里呐喊,请来相见。
即使在梦里,也还是好的。
见了面,可以尽诉胸臆,倾吐冤屈,什么也可以。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疑难,只除了根本是人天相隔、阴阳异路。
谢适文的彷徨、难过、伤心、气愤,屯积于心,没教他一夜白头,却令他遽然消瘦。
差不多每天未到七时,他就坚持回到建煌的办公室去。呆呆的坐在办公室内等、等、等。
他希望在下一分钟,有人会轻轻叩门,原来是明军,幽幽地对他说:
“我回来了!”
那一个可爱的早晨,明军与适文就是各自难抑蠢动的情怀,各自回到办公室去,骤然相见。
说不定,有任何一日,历史会重演,明军会回来。
适文每每静坐十分钟之后,就站起来,把房门打开一次。每一次门开时,他都有一个幻觉,明军已站在门外,笑盈盈地一见他,就投怀送抱,云开见月明。
然,没有。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的失望。
门开了,只有长长、静静、冷冷的回廊,空无一人。
适文的眼眶湿濡,不能自已。
只一到上午九时,是正常上班的时分,谢适文就必定摇电给小图,问:
“小图,有赛小姐的消息没有?”
答案永远令谢适文失望。
下班后,他把所有的应酬推掉,独自在明军从前的住所附近徘徊,他希望突然之间,明军会自加拿大省亲回来,试图搬回旧居去。
七'梁凤仪'
晚上的铜锣湾热闹墟,一个购物商场之内充塞着的都是拥有余资余闲余情的快乐人,只除了谢适文是例外。他每隔一两天,就跑到徐玉圆的店子来,追问赛明军的情况。
“徐小姐,明军还没有跟你通消息?”
“没有,如果我一接到她的电话或便条,我当即摇电话到建煌去给你!”
完全的石沉大海,芳踪杳然。
太大的压力、太深的创伤、太牢的牵挂、太紧的心情,终于令谢适文病倒了。
谢太太当然挂心,坚持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