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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门口说话,就算声音压的低,谢姜在厅里也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本来张贴告示就是“钓鱼”,现今有“鱼”冒了泡,按说周启应该下令拿人才对,怎么听话音儿,倒不像是这么回事。
谢姜瞟了眼厅外,朗声道:“进来说。”
乌四回头向新月使了个眼色,三两步蹬上石阶,迈步进了厅内。
甫一进厅,瞅见谢姜在右手榻座上坐了,这汉子忙又急步往右手榻座走。
谢姜见他满头大汗,蹙眉道:“什么人要看画?”
乌四忙躬身揖礼道:“回夫人,上午晌有位郎君到府衙见郡守,言说想看看什么画诡异如斯,竟然能通鬼神。”
告示一出,原本千方百计想拿回画那些人自不必说,然而其他人,危惧者有,好奇者也会有。
只是再好奇,在告示上明说“农人私藏此画不过三天……全村老少尽皆横死……”这种情形下,想一窥画作的人便会自动熄了心思。
这个求上门儿来要看看,倒是胆子不小。
只是他看画的目的,不知道是想确定“此画就是彼画”,还是仅仅好奇心作祟?
谢姜眸光冷了下来。
静静想了片刻,谢姜细声问:“听你话里的意思,郡守大人似乎与他熟悉?”
乌四垂手道:“是,仆仔细问了,这人出身陈国大族,原本就与郡守大人交好。”
出身大族,原来就与周启交好么?
谢姜垂下眼睑,曲了食指,指尖儿在桌面儿上“锉锉”叩了,如是叩了三四下,这才抬眸看了乌四,道:“你去回复郡守,随他看。”
乌四迟疑道:“要是这人不妥当……。”
谢姜嗤笑,道:“妥当还是不妥当,只有让这人见过画之后才能确定。”
“是,仆即刻去见郡守。”
乌四躬身退了出厅。
坐了一会儿,谢姜站起来,缓步走到廊下,但见两个小丫头垂手站在石阶下头,她便也不背人,仰了头问:“外头谁在!”
园子里枝叶“簌簌”,并没有人出来。
谢姜却也不急,只从从容容,负手站在廊下等着。
因来前萧仪叮嘱过,凡事以九夫人为第一位。
又留白私下里暗示……九夫人是主上的心头宝眼珠子,定要小心侍候,否则后果严重。
写意便领着人,上树隐藏的找了合?的树上去,装挑担卖菜的老老实实卖菜。里头不喊,或是没有人出来,他只领人匿在园子外面,半点儿不往园子里窥视。
这会儿园子里那位“眼珠子”叫人……
写意忙翻身下树,先小声叮嘱蹲墙根儿卖菜那个:“别无精打采地,吆喝几声,总要装的像了才好。”
卖菜那个听了点头道:“放心罢。”而后两眼左右一瞄,张嘴就来了一嗓子:“刚摘的新鲜水灵肥嫩嫩地迷菜哎!买哎!。”
叫的虽然粗声大气,倒还能将就着听听。
写意这才抬腿跃上院墙。
院子里静悄无声。
写意悄没声到了正厅前,见谢姜就在廊下,身后几个小丫头垂手收颌,眼皮子都不抬,便躬身揖礼道:“卑职写意,见过夫人。”
他既然自称“卑职”,谢姜干脆直接了当道:“挑十个人去府衙,查查看是何人见了郡守。”
有人去见周启,写意这边儿也是早就知道了。
这会儿谢姜要调派人手去府衙,其目的自不用明说。
写意垂眉睑目,恭谨道:“是,卑职这就调人。”说罢,退后五六步,这才转过身子,仍然跳上院墙。
卖菜汉子仍然蹲在墙下。
写意看看这会儿没有人经过,便又沿墙走了几步,待离的他近了,这才腾身下了地。想了想,揪过卖菜汉子低声吩咐了,这汉子便摞下扁担菜筐,往东街一路飞奔。
东街府衙斜对面茶楼后头,有座青砖碧瓦的小院儿。
院子里青石漫地,中间两株桂花树,正对院门,是一排三间正房。
正房前摆了张矮榻。
此时萧仪斜倚了榻背,手里拿了本小册子。
只他两眼盯着书页不假,却是半晌也没有翻一页。
留白看了几遍,见自家主子半天也没有动一动,忍不住上前道:“属下愚钝,主上送写意去,便能时时掌握住九夫人的动向,主上还有甚不放心的?”
“不是不放心。”萧仪扔下书册,抬眼望了桂花树道:“有人大大方方求见人皮画,我想她会怎么做。”
留白听了奇怪道:“这还用想么?自然是拿下严刑拷打,不怕他不吐口。”
萧仪“哧!”的一笑,摇头道:“这个人……抓不得,更打不得。”
留白听了,脸色更是困惑,忍不住道:“那依主上说,只能眼睁睁看着?”
萧仪缓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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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闻消息两处心思()
主子一连摇头摇了两回,留白更是一团子桨糊糊在头顶上,只这汉子吭吭哧哧,刚要张嘴再问,院门“吱嘎!”一响,有人进了院子。
留白便扭了脸去看。
萧仪亦是眸光一转,瞟向大门。
就见卖莱汉子回身关了门,再转过来看见自家主子就在院子里,忙小跑过来揖礼道:“属下见过主上。”
萧仪坐起来,懒洋洋道:“那边儿有动静了?”
卖菜汉子低声道:“是,九夫人说……妥当还是不妥当,只能这人见了画才能确定。”
果然如此!
萧仪眸子里笑意一闪,道:“她派人去查姓陈的老底儿了罢。”
这句话虽然是问,却又带了十分笃定的味道。
卖菜汉子愈发恭谨道:“是,九夫人让写意挑了人手去府衙。”回过这个,又揖礼:“主上要是没有吩咐,属下告退。”
自从城南别宛回来,萧仪就等写意派人往回送消息。
这会儿消息有了,他便抬手向外扇了几扇。
卖菜汉子便后退两步,直等离矮榻远了,这才转身出了院门。
起了风,风吹的桂花树摇曵不定。
几串干枯的花串儿“簌簌”落了下来,落到半途,又抖抖颤颤挂在枝杈上。
再几片枯叶子零零离了枝头,在风里一旋,而后又在地上翻了几翻,翻到了萧仪脚下。
萧仪垂下眼睑,盯住枯叶子看了片刻,忽然眸子一抬,看了留白道:“过了今晚……吩咐下去,时刻注意郡守府的动向。”
“是,卑职即刻去办。”留白躬身应了,便也急步离去。
风有些冷。
冷风之中,隐隐有丝儿微甜的桂花香。
萧仪望了桂树,片刻,抬手揉揉额角,低低自语道:“纵使你机敏过人,这一个……怕是应对不了。”
他在这里自言自语,城南落雪别宛。
吩咐过写意,谢姜在廊外站了一会儿,刚转了身,忽然鼻子里一痒,忙掏了帕子掩住,待一个喷嚏打出来,这才进了屋内。
听见她打喷嚏,两个小丫头相互看了,随之不等吩咐,便也跟了。
两人进厅却也不多话,一个小丫头走到碳炉边,蹲下身子,拿了铲子添碳。
另个小丫头便捧了砂壶,往盆里倒掉温茶,另添了煮沸的热茶。
待又倒了杯热茶放桌子上,这个小丫头便放下茶壶,垂手问:“夫人,晚食要用些什么,奴婢好去准备。”
谢姜看这小丫头既不多话,做事上又极拿捏得准分寸,便问:“你叫什么?”
小丫头依旧垂了眼睑,屈膝施礼道:“回夫人,奴婢叫阿絮。”
谢姜看她恭恭敬敬,说话时两眼也不乱瞄,想了想,说道:“阿絮,你吩咐苞厨多煮些肉汤,再蒸些白饼,要五六十个人吃的量。”
阿絮想了想,便又屈膝施礼道:“夫人,这些做好了,要送哪去?”
方才只想到外头有一伙子人要吃饭,倒还没有想到备了饭菜,这些人又不能大大咧咧进来别宛。
只能用既让他们知道,旁人又不注意的法子了。
谢姜眼珠一转道:“做好了,你就站苞厨门前敲敲盆子,喊三声饭好了,然后,你就该干嘛干嘛。”
阿絮一怔,瞬间之后又抿了嘴,似是想笑,偏又忍住,屈膝施礼道:“夫人倘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便下去准备。”
谢姜摆摆手道:“去罢,我歇一会儿,等新月回来叫我。”
阿絮应了是,待转过身子,朝另个小丫头使个眼色,两人一齐退出了正厅。
深秋时节,天总是黑的早些。
太阳沉下去不过三四刻,天色就暗了下来。
新月绕过影壁,抬眼见房廊下一溜红灯笼,照的院子里亮亮堂堂,且厅里灯光闪烁,也是大亮,便抬脚去正厅。
待到了廊下,扫眼见有个小丫头揣了水盆迎面出来,新月脚下一顿,忙侧身子让了。
等小丫头出了门,新月这才进屋。
谢姜扫眼瞟了她,拿帕子擦过手,重又将帕子递给阿絮道:“底下不用服侍了。”
阿絮也是极有眼色的,见新月垂手站在一旁,忙屈膝应了是。
等她拿了帕子出去,且又回身掩上房门,新月这才上前,低声道:“夫人。”
谢姜在榻座上坐下,细声问:“十二那里怎样?”
新月道:“奴婢领萧家护侍找到乌十二,说了夫人的意思,乌十二便领人去了煮枣。”
谢姜点头,道:“原本他自己去我就不放心,怕有个万一。现下有十来个人同行,想必稳妥些。”
新月道:“是。”应过这句,略略一顿,又道:“奴婢在门外见了写意,写意说晚间不便来见夫人,要奴婢与夫人捎几句话。”
谢姜心思一动,细声问:“是不是关于那位陈国郎君?”
新月低声道:“是,他说这位郎君,乃是陈国书画名家陈全山的得意弟子,喜欢四处游历。两年前来栎阳时与郡守相识,两人极为谈的拢。”
陈国书画名家陈全山?
谢姜依稀记得,当初大婚时王九遍请两淮书画名家,其中亦有陈国几位书画大家在列。
只当时是不是有这个陈全山,她倒不清楚。
谢姜索性丢开这个,细声问:“这人叫什么名字?家世背景如何?”
新月道:“写意说他出身陈国大族,叫陈元膺。”
出身大族?
世家大族也是分三六九等,一句陈元膺出身大族就算完了?
谢姜隐隐觉得不大对。
按说依萧仪的为人处事,他手下人既然纪律严明,办起事来也该是事无巨细,怎么也不可能粗枝大叶到只查个名字。
难不成这个陈元膺也是身份隐秘?查探起来要废功夫?
谢姜蹙眉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抬眸看了新月,道:“写意还说了甚么?”
刚刚才在大门口撞了个对脸,写意说了什么,新月自然记得清楚。
就是因为记得清,小丫头才不情不愿,半天了才吭哧道:“他说陈元膺相貌出众,众女见之倾倒,叫夫人莫去找他,只坐在别宛里等消息便可。”
谢姜听了怔住,怔忡半晌,忍不住掩了嘴,“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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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同赴宴见匪君子()
新月嘟了嘟嘴,一脸想说偏偏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纠结状,扯址嘴角道:“夫人要是不撵着问,这些话奴婢压根儿不打算说,这莽汉以为夫人是什么人?”
谢姜忍不住又笑,“咭咭”笑了几声,才喘了气道:“这个陈元膺倒是有趣,好看到连男子都怕他。倒是……啧啧!少见。”
听她还有心思打趣儿,新月不由跺脚道:“哎呀!夫人没有听出来么?写意不是怕他,是怕你……。”
说了半截儿,陡然发现说错了话,新月忙捂住嘴。
谢姜倒是不以为意,摆摆手道:“跟了我几年,你还不知道你家夫人是什么性子?嗯?”
新月头点地像是小鸡啄米:“知道!奴婢知道。”
谢姜站起来,掩嘴打了个小呵欠:“既然知道,去铺榻罢。”
她边说边往内室走,新月忙咽下去想说的话,紧几步赶去前头掀起来帘子。
待铺妥榻被,又服待她脱下外裳躺床上,新月这才放了帐子,轻声道:“奴婢去偏院看看韩嬷嬷,晚些再去接北斗。”
“嗯,这小丫头去看乌七,到现在都不回来,怕是……你去看看。”
这几天操心布置“画”的事儿,谢姜都是过了子时才睡,这会儿嗑睡劲儿上来,话没有说完就开始含浑。
新月轻声应了,站帐子外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出了屋。
第二天。
因昨晚上睡的早,天刚放亮,谢姜便醒了。
她醒了也不叫人,自己穿妥衣裳,又坐到妆台前,拿了梳子梳头。
内屋一有响动,北斗便掀帘子,见谢姜衣裳穿的妥妥贴贴,忙进来道:“夫人醒了怎么不叫人?奴婢昨晚上在外头值夜。”
谢姜轻飘飘斜了她两眼,而后眸子一转,重又落到铜镜上:“我怎么知道昨儿晚上是你值夜?”
这句话半是调侃……半是训斥。
北斗一时涨红了脸,忙凑上来,一脸谄媚状抢了玉梳:“夫人的头发又黑又亮又软,唉呀!奴婢真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头发。”
犯了错几句话就想蒙混过关,想的美!
谢姜淡淡道:“油嘴滑舌,说罢……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通好了头发,北斗开始挽发髻,手下忙个不停,小丫头嘴巴也没有闲着,嘀咕道:“奴婢去的时候,正碰上大夫给七哥治伤。夫人不知道,那个狗屁大夫涂药膏子像糊墙,完了拿布巾一裹,就算完事大吉。”
谢姜斜眸子看了她,闲闲问:“于是你就下手了?嗯?”
“嗯嗯!奴婢忍无可忍,就叫他拆了……。”
北斗一脸骄傲,显摆道:“奴婢学着夫人的法子,也要了针线……烈酒,又让留白将针掰弯。好在奴婢针线活儿也不赖,缝人皮也是针角均匀细密,留白吓的直抹汗。”
谢姜愈听愈是不像,不由皱了眉问:“缝伤的时候,留白也在场?”
发髻挽好了,北斗顺手将玉梳咬嘴里,腾出来手往妆匣里挑簪子,因此上说的话含含浑浑:“是呀,油白在,萧郎君也在。”
世家夫人的贴身丫鬟,竟然会治伤?
还是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法子!
谢姜心思转了几转,抬手挡了北斗往发髻上插簪子,回头问:“你这么做,萧郎君什么都没有问?”
北斗眨眨大眼,道:“怎么会不问?奴婢又不傻,只说是跟陈大医学的。”
好歹还知道用陈大医挡挡。
谢姜松了口气,回头看看镜子,见飞天髻上斜斜插了两根兰花簪,便站起来旋身往外走:“行了,这样子轻省。”
北斗忙收了妆匣,紧两步去掀内室帘子。
这时阿絮在外间问:“夫人起了么?”
谢姜道:“什么事?”出来内室。
阿絮屈膝施礼道:“方才郡守大人令人送来贴子,说是家主夫人思念夫人,今儿个午时在府里设宴,要与夫人叙叙话儿。”
一句话里出来两三个夫人。
谢姜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想起来她说的“家主夫人”,应该是周启娶的那个王氏嫡女王娇儿。
罢了,既然来了栎阳,不见一面总有些说不过去,何况要抓幕后主使,还绕不开周启这个郡守。
谢姜抬头看看天色,看过几眼,便转眸看了阿絮道:“去回你家夫人,本夫人午食去郡守府。”
阿絮屈膝施礼:“是,夫人。”礼罢,退后几步,直退到外厅门口,这才转身出了迥廊
谢姜便命北斗摆早食。
用过了早食,她又遛达去偏院看了韩嬷嬷,见老妇人脸色仍然有些发黄,说话时气息也有些喘,便让骄阳去叫了大夫来诊症。
如此时间一恍到了隅时初刻。
谢姜换妥衣裳,带了新月与北斗去郡守府。
三人刚出来别宛大门,一架黑漆马车咴咴一声长嘶,也是在大门前停下。
谢姜正走到前头,看见吓了一跳。
后头北斗新月两个丫头刚要咋呼,车门儿一开,萧仪探身道:“夫人不是要去赴宴么,同行罢。”
听这个意思,好像他也去郡守府。
谢姜有些奇怪,难不成周启没有同王娇儿说清楚?
自家来栎阳是要隐瞒身份?
谢姜心里转瞬间闪过这些念头,面儿上却不动声色,对萧仪略一裣衽道:“如此,郎君先行。”
萧仪微微一笑,抬手关了车门。
谢姜便提了裙摆上去自家车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嗒嗒驶去东街。
府衙大堂在东街正中间,紧挨了东西一条大路。
郡守府便在府衙大堂后院。只府里仆役釆买或是人来客往,进出并不走府衙大门,而是走东街侧门儿。
两辆马车过了南街十字路口,驶到东街便停下。
乌四道:“夫人,到了。”
新月上前抽了脚凳:“夫人,下车罢。”
北斗跳下来,待站稳了,便回身扶下来谢姜。
前头萧仪也是下了马车。
谢姜走了两步,抬眼看了大门,正要说话,却听乌四低声道:“夫人,好似那位陈国郎君也来了。”
谢姜一怔,转了眸子去看,果然见大门右侧,驶来一辆马车,到了门口一停,有两个满身悍勇之气的汉子上前撩起锦帘,便有人施施然下来。
这人下了马车,在街中站了一站。
谢姜与他不过三四步,且两人又几乎算得上是并排。
便见这人一袭玉白绛地交龙锦外袍,初初看去,但觉面如清水,丰神俊朗,只再看……这人看行人看长街,似乎只用眼角儿,直是倨傲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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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未进府受下马威()
秋风吹起,这人袍袖衣摆随风鼓荡翻卷,腰间琳琅晶莹的玉佩一时“叮铛”作响。
谢姜看了心道……只看侧面,可以想像这人的容貌,再由这通身打扮,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