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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的两个男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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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栽到鞠家,也栽到了郭家。为了逃避祸难的阴影,急匆匆从院子里走出,比庄户人提前一周走进田野的郭长义,一点不曾想到,正是田野,正是等待在田野上那些古老的农活,让他又一次走进阴影之中。不过,同在阴影中,在家里和在野地里,内心的感受是不同的。在家里,他感受的是惊恐不安,是不知道到底还会发生什么;走在田野,那惊恐和不安却不在了,它们让位给了悔和恨。事实证明,这感受的不同,跟地方的置换毫无关系,而完全是时间的因素。在家时,正是事情刚刚发生,就像爆炸刚刚发生,除了耳聋、紧张、惊恐不安不会有其他什么;而现在,他已经远离了爆炸现场,弥漫的硝烟已经散去,他拥有了回忆往事的能力,拥有了回忆事故发生的起因和经过的能力。而一旦拥有这样的能力,惊恐和不安自然要让位给悔和恨了。
  郭长义悔,并不是悔不该和刘大头这号人较真,而是悔自己胆小,当时没把刘大头从鞠家拖出来打个残废。要是那样,一切都是另外一种样子。郭长义恨,恨的不是自己,而是刘大头,不叫他把一个好端端的女人给毁了,他郭长义再不是人,也不至于走到最后那一步。被悔和恨交替折腾着的郭长义,在东山岗的苞米地里舞弄一上午,才放倒十几垄。他不但有气无力,手脚软绵绵地不听使唤,且常常把一棵苞/71/
  米看成两棵,看成无数棵,每一次握上去,都有落空的感觉,虚幻的感觉。悔和恨自然不比惊恐不安那样惊心动魄,可正因为它不是那样惊心动魄,才具有了绵长的、隐隐的、不动声色的却是摧枯拉朽的力量。因为它会让人看到一个物体一旦打碎,便像打碎花瓶一样无法收拾的遗憾;它让人看到一种东西一旦失去,便像一只心爱之物掉进海里,永远无法找回的可怕。如此一来,在这秋风送爽、庄稼叶子哗啦啦直响的秋天里,郭长义的脸越来越像干枯的树叶了。脸难看,又是在山上,不是躲在家里,郭长义的样子就被许多人看在眼上。街上和田里的议论就一天天多起来:郭长义才垮了,都没个人样了;也该着,谁叫他干缺德事儿。一向善于将别人缺点一刀刀割下来的郭长义的大嫂,听到这些话,一言不发,最后助威似的,也拿起镰刀上山,来到东山岗郭长义家的苞米地。
  五
  那天晚上,从刘大头家回来,鞠广大接连串了三黄叔家,王二木匠家,被自己推扯过的举胜子媳妇家,还在第二天,走动了歇马山庄大部分有老人的人家。鞠广大串门时不管说多少话,最后,都不忘说一句话,金香和郭长义的事俺都知道了。他那急不可待将这样一个消息报告给大家的样子,好像他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忿恨着,确实比空落着要好,忿恨着,不但能使鞠广大脚踏实地,还能使鞠广大把根须伸进歇马山庄每家每户。鞠广大把那样一个消息报告给大家,一个最最真实的局面是,村里人络绎不绝到鞠广大家来看他了。这确实是对鞠广大的奖赏,因为如此一来,鞠广大再也不感到飘浮和空落了,再也没有一棵树拔离地面的感觉了。其实村里人早就想来看鞠广大了,这中年亡妻的不幸在山庄人看来是最大的不幸,家里没有女人就如同房子没有屋顶,饭锅没有锅底,漏洞百出;家里没有女人就如同在冰窖里睡觉,心里再热,身子都是凉的。给出了漏洞的人添砖送瓦,给没有热气儿的人送温暖,本是山庄人的本分,可是,鞠广大的老婆在临死之前被他的朋友占了,这样的漏洞外人不易补,这样的漏洞往往越补越大。因为你无法知道鞠广大知道不知道,无法知道如何去面对他的知道或不知道。现在不同了,现在鞠广大自己说了出来,鞠广大不但知道,他在说出那样的话时,好像早已不把那件事当回事,好像那漏洞恰是他得见天日的又一个开始。事实证明,这确实是鞠广大的又一个开始。在主观上,它是可想而知的局面,鞠广大就是要把你在乎的事端到桌面,也就像把窗户纸捅破,让屋里屋外的空气流通起来。而在客观上,它又是一个不可预知的局面,因为你不知道接踵而至的还将会是什么。在人们络绎不绝踏进鞠家门槛的日子里,一个话题,仿佛一块淤进泥里的石头,不知不觉的,就浮出了鞠广大生活的水面。它最初被举胜子媳妇挂在嘴上,根本不是一句什么话,而是长时间的迟疑和闪烁不定的目光,是一脸的扑朔迷离。在鞠广大挨门串户走过之后,第一个来到鞠家的是举胜子媳妇,那是八月初九这天的午后,举胜子媳妇给鞠广大送了一筐鸡蛋。举胜子媳妇自动把鸡蛋拣到鞠家炕上,没有马上离开,迟疑着做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其实他们之间的话,在鞠广大到她家串门时都已经说完了。那一天,举胜子媳妇说,俺也是知道,不该把那件事告诉你,耳不听心不烦,可都因为当时心疼你,怕你火化了金香心里难过。鞠广大说,不是的,你说得不对,你应该告诉俺,你不告诉谁告诉,俺应该感谢你才是,那天……那天俺小心眼儿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们之间,说开了这些话,就不该还有什么话了,可是举胜子媳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支支吾吾的样子,不但让鞠广大感到她有话,且有很重要的话。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来。举胜子媳妇走后,三黄叔来了,三黄叔是八月十一这天下午来的。仿佛和举胜子媳妇串通好了,进了鞠家门,三黄叔拖来一条小板凳,独自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吧嗒吧嗒只管抽,不说话。他们之间的话,早在鞠广大上三黄叔家串门的时候,该说的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三黄叔说,人这辈子,要说容易也容易,三个饱一个倒;要说不容易还真不容易,什么土鳖事儿都能摊上;但是不管什么事儿,只要想开了,也还是容易,也还是三个饱一个倒。鞠广大说,我鞠广大又倔又犟又要强,可是命不好再犟也没用,要是那命和你犟上了,想不开也得想开。三黄叔在歇马山庄掌管红白喜事四十多年,反反复复迎过新人送过死人,人生的事看得透,一句话就说到了内核。而说话也和吃樱桃一样,嚼到内核,也就没什么滋味了。可是三黄叔坐在小板凳上,雷打不动的样子,好像他在樱桃核里找到了滋味。然而,三黄叔到底是三黄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最后,他还是把那樱桃核里的滋味吐了出来。三黄叔/72/
  说,家里没女人不行,等烧了七七,办一个吧。三黄叔只说到这节,并不多说,再点一支烟,抽一会儿就抬屁股走了。三黄叔走后,郭长义的大嫂来了。郭长义的大嫂是在八月十三这天晚上来的,这个女人在鞠广大上她家串门时,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她如何骂郭长义的话向鞠广大做了详尽的复述,什么朋友妻不可欺,欺了朋友妻,天打五雷劈,什么丢尽了郭家祖宗的脸,郭长义是郭家的孽根。她进门来,也做出一副有重要话要讲的样子,但她没停上一分钟,就开门见山:广大,你是命中注定一生得结两次婚,你得认命!?穴见插图210页?雪认了,就不把它当成什么坏事,收了山,嫂子帮你介绍一个,小河沿村文昌家大闺女,男人去年出了车祸,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人家比你小七八岁。总能够逢凶化吉左右逢源,这是厉害又讲理的女人的又一个特点,早一天帮鞠广大续上女人,也就早一天把郭长义从祸难中解脱出来。这女人看上去是为了鞠广大,心底里,还是为了郭长义,这其实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好事。然而,不管郭长义的大嫂为了谁,随着三个人并非相约、却确实形成了递进关系的对鞠广大由浅入深的引导,最先感到解放的还是鞠广大。当那样一个话题真的犹如石头从淤泥中凸现出来,渐渐有棱有角有形有状,鞠广大感到的,已经远远不是什么话题,而是一个有年龄、有住址、有出身还有身世的一个具体的女人了。再婚,在城里工地上,听到老婆死了那个消息的当时,曾经有过一闪念,那是不可抗拒的现实。可是从城里回来,给老婆送葬,得知了祸难之中的另一些祸难,他彻底地被忿恨和屈辱湮没了。事实上,即使不被湮没,那时的出现和现在的出现,也还是不一个样的。同是一个念头,在那时出现,不但不会解放鞠广大,反而更加重他的忿恨和屈辱,好端端的两个人,凭什么要再婚!现在不同了,这个念头现在出现,不但解放了鞠广大,且让他真正经历一棵拔离地面的树再次扎进泥土的感受。因为现在,有一个女人,在鞠广大的生活中已经无所不在了。所谓时间是个好东西,说的正是这样一种情景,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对同一事物的感受。当秋风在野地里穿行,时光一点点爬行到仲秋的日子里,鞠广大竟一点点忘记了忿恨,忘记了伤害,忘记了祸难,能够自然而然走到老婆坟地,给老婆烧七了。都二十一天了,鞠广大还是第一次给老婆烧七,看到坟地上褪旧的花圈,一段往事竟像花圈上飞动的蜻蜓一样飞在了空中了。其实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子,鞠广大并没见过,其实那个女人在他能够走出屯街去给老婆烧七时,已经不是郭长义大嫂说起的小河沿村文昌的闺女了,她一点点变成了一个虚妄的所在。她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又都可以不是。在鞠广大能够走出屯街面对老婆坟地的日子里,那个女人是谁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了一份焕然一新的心情,他看天天是蓝的,看地地是新的,他看被秋风吹枯的苞米茸子竟像燃烧的火焰一样。真正将一个女人在生活里具体起来,还是八月十五过后,跟村里人一同进入秋收季节的事。这时节,鞠广大拿着镰刀和箩筐,每天一早吃一口早饭,喂完鸡鸭,就穿过屯街穿过山野沟谷,来到自家地里。这时节,那个具体起来的女人其实已经不是郭长义大嫂曾经提到的女人,而是刘大头的小姨子,外号黑牡丹的女人了。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转变,这个转变刚发生时,不像是转变,而更像被戏耍,被玩弄。那是八月十七早上,鞠广大顶着箩筐,正准备下地掰苞米,拐到西沟小树林的时候,遇到了刘大头的老婆吕光荣。她穿着一身菊花黄紧身小褂,站在鞠广大对面冲他笑。一般官太太都很胖,用膨胀的身体膨胀着自己的光荣和骄傲。吕光荣却很瘦,五十多岁了还杨柳细腰,可是恰恰因为她的瘦,她的杨柳细腰,无与伦比地张扬了她的光荣和骄傲,可谓把它们浓缩在了骨头里。二十年来,除了鞠广大春节上他家拜年,她不得不与他搭腔,平素很少跟鞠广大说话。这个早上,永远有着高高在上的光荣的刘大头老婆,在小树林里出现时,脸上的光荣却像早上日光下的晨露,不知道怎么就蒸腾了,脱落了。她冲着走过来的鞠广大,远远地就眉开眼笑,那样子就像走过来的是乡干部。这令鞠广大很意外也很不自在。然而更意外的事情还在后边,这个女人笑微微地把鞠广大叫住,略迟疑之后,说:广大,俺怎么觉得,咱们能成为亲戚。不自在一瞬间让位给被戏耍的警觉。鞠广大后退一步,目光在吕光荣身上游移起来。这女人继续说,真的,咱们是亲戚,俺妹黑牡丹刚离,你俩挺合适的,赶明你在家等着,俺领她来,你俩见见面。这次,鞠广大没有退步,目光也不游移,而是泊在了吕光荣的脸上,被戏耍的警觉退去了,让位给惊讶之后的木讷,他只有木讷地看着吕光荣。
  /73/
  这个叫着黑牡丹的女人名叫吕光照,是吕光荣的三妹,刘大头的三小姨子,歇马山庄上河口杨广武媳妇,因为长得漂亮皮肤黑,被山庄人叫成黑牡丹。那些年吕家四姐妹是歇马山庄的四朵金花,谁能娶上那是谁家坟地里冒了青烟。谁也没看见杨广武家坟地冒没冒青烟,但杨广武脑子里动辄就能冒出怪念头倒是真的,别人种蒜他栽姜,别人栽姜他种狗宝,当别人也学他种起狗宝,他居然把地扔了,到镇子上开了录像厅,靠着山庄人少有的活泛脑瓜吸引了黑牡丹。谁知结婚不到三年,竟得了精神病。谁也说不清他得病的具体原因,反正一犯病,满街满山撵着打老婆,常常把黑牡丹打成红牡丹,打成早春三月荒野上的老姑花,披头散发。这样一个女人被介绍出来,鞠广大愣怔一下之后,很快就抛到脑后,因为鞠广大知道自家的坟地冒不出青烟,知道自己的脑袋瓜子长不出稀奇古怪的念头。可是,那个秋后的早上,在鞠广大砍了两垄苞米之后,他发现,有一种物体,如砍倒了庄稼的地垄一样袒露在地表之上。那物体袒露出来,没有体积,不是实物,却比有体积的实物还有力量。它起初只是两个点,后来,它连成了一条线,再后来,就变成了一条线线相连的网了。在那个秋后的早上,当刘大头的女人吕光荣将她的妹妹介绍出来,鞠广大首先看到的不是她的妹妹,而是这个女人跟刘大头的关系,而是这门亲事一旦成功,鞠广大跟刘大头的关系,而是这样一种关系缔结之后美好的前景。这太让鞠广大始料不及了,太让他不敢相信了。多少年来,不管他年头岁尾拜多少次刘大头,他的骨子里,都是恨他的,瞧不起他的,把他看成小人的;他拜他,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利用而已。可是,那个上午,当一张网从地腹深处冉冉升起,他竟然觉得自己一点点悬了起来,飘了起来,就连手里的镰刀也跟着飞了起来。几天以前,他悬过,飘过,可是那悬和飘是头重脚轻的。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飘有根有茎,扎扎实实,是一树的叶子在迎风招展。
  一种关系的连接,如何彻底地颠覆了鞠广大啊!第二天吃罢午饭,当刘大头,刘大头老婆吕光荣,三黄叔一同带着黑牡丹从屯街上走来,鞠广大已经一身汗湿两眼泪光了。刘大头还是刘大头,走起路来慢慢腾腾,手背在身后,眼瞄在远处,板儿板儿地横晃,那样子既像这世界全装在他的胸脯里,又像这世界全不在他的胸脯里,他装着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很牛气也很霸气。可是此时此刻,刘大头的霸气不但没让鞠广大反感,反倒让他也腰板挺直目光开阔了,因为他已经在努力把目光伸向那个世界了。刘大头老婆还是刘大头老婆,苗条的腰身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眼睛看上去是瞄在了远处,可细一看是瞄着自己,那样子仿佛这世界就她自己。这正是歇马山庄人们讲她骂她的致命之处,你给男人戴了绿帽子,还拿自己当宝贝,还山山水水地显摆自己。可是,当刘大头老婆一扭一扭转进鞠家院子,鞠广大竟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不在她的奇妙腰身上,也不在她的目光里,而是在她的脚步里,那脚步只是一点点缩短了她与鞠家的距离,只是把一个曾经傲慢的她送到了鞠家院子,然而可不能小瞧这缩短,它使鞠广大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人就是这么奇怪,一种关系的连接,会使反感的不再反感,排斥的变成亲切。事实上,在一支庞大的相亲队伍从屯街转到鞠家时,一种关系还是飘在风中的线丝,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连接,他还需要三黄叔这个媒人耐心而细致的工作。黑牡丹确实很黑,连脖子和颈窝都是黑的,她不像鞠广大记忆中那么漂亮,也不像被杨广武全街撵着打时那么狼狈,她眼角布满了树皮皱一样的纹路,眼神有些发呆,看上去比她的姐姐要老十岁。为了这一切,三黄叔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作用,讲到她年轻时的聪明,她四姐妹的名气,讲到她那一嫡系亲属的能耐,好像这一切能为黑牡丹减去十岁。当然,三黄叔之所以能成为媒人,是他知道好话得两面说,一个没有能耐的人,怎配得上有能耐的亲戚?三黄叔说,说起来,广大也是一个讲体面的人,就从他给金香办的丧事就看出来了,全村没有一家没请到,这一点大气,在歇马山庄,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三黄叔的话很有艺术性,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像钩子一样将两方心中的火苗挑起来。然而在鞠广大看来,三黄叔的话再艺术,也都是废话,因为他已经无须别人再挑了,他心里的火苗已经一蹿一蹿的了,他不但已将风中的线丝握在手中,他还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热辣辣的亲切,感受到了一份实实在在的亲情。
  对鞠广大而言,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了。自从老婆死后回到歇马山庄,他就没有感到丁点亲情的温暖。埋了老婆的第二天早上,他的儿子扑在他的身上大哭了一场,儿子的眼泪流在他的脖子里是热的,可是心里却感到透骨的悲凉。多年来,除了老婆和儿子,他没有任何亲人。他的/74/
  父母早已过世,只有一个姐姐嫁在黑龙江。现在不同了,他有了亲人,他们既不是老婆也不是儿子,而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们原本是由一个女人连接的,是因一个女人的连接而由不相干变为相干的。可是,他们一旦连接了,似乎又与女人无关,而只是一个强大的气体,一个由很多人连成的气体,它们从头到脚包围过来。鞠广大在那天下午,身子总是一热一热的,心口也总是一热一热的。尤其当他张罗着给刘大头点烟,刘大头脑袋谦和地一晃,自己叭一声点着火,那一星点燃的火苗简直就烘热了他的整个身心。
  六
  正当鞠广大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精神一天比一天抖擞起来的时候,郭长义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委顿了。这在外人看来,有点像那句老歌里唱的,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敌人一天天烂下去。谁也说不清老歌里唱的,是说好人好起来,坏人烂下去,是一个互不相干的现象,还是说因为有了好人的好,才导致了坏人的烂。对鞠广大和郭长义来说,却是一个人的好导致了另一个人的不好。这不是说好衬托了坏,也不是说郭长义不希望鞠广大好,事实恰恰相反,从最开始,郭长义就希望鞠广大早日从祸难中走出,只有他走出,才有他郭长义的走出。然而,未来永远是不可预知的,当鞠广大真的以报复作为支撑,一点点从祸难中走出,郭长义反而一程程回到了祸难发生的最初时光。那情形就像吊在滑轮两端的水桶,一个上去了,另一个必得下去。而郭长义的下,又不是下到现实深处,比如像送混汤菜那样的现实,而是下到记忆的深处往事的深处,走上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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