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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的两个男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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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来到大街,他又退在街外的野地里。郭长义无论在哪儿,在鞠广大的感觉里,眼睛都始终盯着自己。有那么几天,郭长义真的就在他家门口对着的野地里挖菜窖子,而恰是那几天,鞠广大一身的威风满脸的喜气,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种难以说清难以抑制的快意。这样说不清的快意,到了结婚那天,达到了极致,这快意,首先因为郭长义没来,没来的意味,当然是不必言说的。但它在最初,并不是那么清晰。客人们喝完了酒,一个个离席。客人们纷纷同鞠广大握手告别,久久不放。送到乡农委主任的时候,他紧紧握着鞠广大的手,喷着满嘴/78/
  酒气说,广大,咱们成了亲戚,郭长义那小子,就走着瞧吧。心中的快意,被一句话从头灌到了脚后跟儿。鞠广大看着乡农委主任,腰板越挺越直。快意在达到极致之后,说不清的东西终于能够说清了,它是被乡农委主任说清的——和刘大头连襟,是对郭长义最有力的报复。这是一个怎样的下午啊!如果说好日子到结婚这天达到了极致,这个极致就是农委主任说完那句话之后的时光。鞠广大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回到院子里,就再也站不住了,就一下子坐在了三黄叔坐了一上午的木椅上。人在快乐时应该是精神抖擞的,是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的,可是鞠广大反而委靡下来,瘫软下来,反而痴呆呆地两眼发直。他喝了太多的酒。被一个巨大的报复的快感袭击着的鞠广大,在新婚之日的下半晌,烂醉如泥。他眼看着帮忙的人们在院子里帮他干活,脑子里却一片混沌一片空白。他的脸一直仰着,眼直直地瞪着大家,表情极其空洞,那空又不是真正的空,是满了之后的空,饱胀之后的空。因为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嘴里一口口吐着酒气。后来,他的眼球瞪着瞪着就不动了,眼皮也有些僵硬。见他困顿,三黄叔差人扶他进屋,可是他一直往外拽,不甘心告别这快乐和热闹似的,不肯进屋。但他没有拗过大家,他还是被提前扶着进了新房。鞠广大从沉醉中醒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这时节,帮忙的人们早已离去,热闹和忙碌已经被沉寂和沉静替代,屋子里,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鞠广大睁开眼睛,四下环顾,好像有些不适应,好像自己在做梦。他的眼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是红的,红的窗帘,红的被褥,红的柜子,就连灯光也是通红通红。他脑子里一点点浮出了白天里的热闹场面,多日来忙忙碌碌的自己。可是那样的热闹和忙碌浮现出来,他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梦,是白天还是现在。后来,他爬起来,他在东张西望中看到炕头被子里躺着的女人。看到女人,他突然清醒过来,清醒了眼前的现实:这是他的新婚之夜,这个女人是自己刚娶回来的女人。鞠广大一下子慌了起来,腾的一声跳下地,他慌乱的样子,好像他对这一切毫无准备。
  跟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正是一段时间以来忙碌的目的,正是一天来热闹奔着的结果。可是当忙碌退去,热闹退去,女人像海上的礁石一样水落石出,鞠广大竟惶悚得不知如何是好。
  鞠广大朝女人看着,她在被子里睡得很沉,因为她的脸上仍然戴着白天时的妆,有点不像真人,不过喘息声还是能够听见的,是真人的喘息,睡得十分香甜的喘息。鞠广大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推开门,经堂屋来到院子。院子里一派狼藉,喜事之后的狼藉,他穿过狼藉解了一泡尿,之后,回到屋里,站到炕前。他点燃一支烟,一边吸着,一边极力寻找着白天的快意。可是,他忆起了白天乃至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景象,他甚至忆起了乡农委主任那句话,就是找不到快意。那快意好像白天的阳光,一经被夜晚吞噬,便再难找到,关键是,鞠广大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他不知该如何对待眼前的女人。
  吸完两支烟,鞠广大上了炕,但他没有去动炕头的女人,他从炕梢拿来一床被子,将枕头移出来,躺了下来。他已经大半年没有沾过女人了,那样的暖意,在工地干活时天天都想,即使老婆死后,他也在睡梦中想过。可是眼下,鞠广大没有半点那样的念想,她的喘息,她的睡相,都让他感到陌生。在这新婚的夜晚,鞠广大想起了前妻金香,金香不管多累,从没有先睡的时候,当然是因为他睡了黑牡丹才睡了,可是换了金香,肯定会等到他醒或把他叫醒,毕竟,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快意,忙碌热闹中的快意,真的就如被夜晚吞噬的日光一样消逝在眼前的现实里,随之而来的,是面对一个女人的陌生。前妻柳金香如何镜子一样站在鞠广大对面,让他在自觉不自觉中有了参照,照出黑牡丹的陌生,这一点鞠广大并不清楚。那个晚上,他内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天快一点亮,也许天一亮,一切都会好起来。
  天终于亮了,天是因为鞠广大的盼望才亮的。鞠广大在第一束光线照进窗玻璃时,霍一声爬起来。然而,当鞠广大在院子里干了一早上的活儿,终于等到屋子里的女人起来,彼此间的陌生,如同日出之后天地之间的距离,更加地大了起来。其实鞠广大刚刚起来不久,黑牡丹的外甥,刘大头的侄子们就来到院子里帮助收拾残局了,有亲人帮着收拾残局,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因为炕上的女主人一直没有起来,鞠广大内心特别焦急。有女主人和没女主人,总归是不同的。有了女主人,用混汤菜打点人情的事,就不该是男人管的。有了女主人,一早生火做饭的事,就不该是男人的事。都七点多钟了,女人还没起来,鞠广大只好把送混汤菜的事交给外甥,进门揭锅/79/
  生火做饭。七点二十,女人终于起来了。女人起来,洗了脸,梳了头,上了厕所,之后,就在炕上慢慢地叠被子,一直叠到饭收拾到桌子上。新人进门,都有一个熟悉的过程,黑牡丹又不同别的新人,结婚之前,没怎么登门,他们结得太急切了。开始几天,鞠广大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一日三餐,只要到点,就总是拿草,生火。为了让她了解家里油盐酱醋的位置,鞠广大每用什么,都顺嘴喊一声,油在碗柜下的坛子里,大米在厦门西南角的缸里。可是,黑牡丹哼哈答应着,看都不看一眼。第二天,第三天,鞠广大只要说下去,她就答应下去,她每天能干的惟一活路就是烧火。只要鞠广大生火,她就蹲到灶坑,两眼瞅着锅底,仿佛她嫁到鞠家只为了烧火。她烧火,看上去很投入,目光里映着火光,一跳一跳,实际上早走了神儿,因为她只知加草,从不把握火候,鞠广大不发话,就一个劲地烧。不做饭也不要紧,最让鞠广大不能忍受的是,吃罢饭,撤了桌,她马上打开电视,什么锅碗瓢盆收没收拾,什么猪鸡鸭喂没喂,问都不问,衣裳倒是换得挺频,每天都穿得新锃锃,一天一套衣服,家里家外走着,扭着腰,像个演员。当然,最让鞠广大受不了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的无话,她的冷。要是鞠广大不和她说话,她绝不主动说话,可要是她的姐姐来了,又嘁嘁喳喳说个没完。晚上,鞠广大为了消除陌生,试着慢慢把腿伸到她的被窝,可一旦碰到她,她会嗷的一声,立即压住被角。
  鞠广大的生活,终于落到了现实的水面,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水面,是那种即使有亲情,有热闹,也不会一波一浪的水面。其实内心里,还是要一波一浪的,但这一波一浪,再也不是因为亲情的簇拥和热闹涌起的快意,再也不是对另一个人报复的快意,而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木讷、对日子的不闻不问,对一日三餐和鸡鸭鹅狗全无兴趣而生成的压抑、憋闷。事实证明,正是这压抑和憋闷的一波一浪,冲淡了由亲情唤起的快意,使女人在日子中的重要在鞠广大那里一日日显露出来。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乡下生活不成法则的法则,也是乡下生活最有滋味的地方。那些男人出了民工的女人们,没一个不在做好饭之后,盼着自己男人从外面回来;在外面做民工的男人,没有哪一个日子不在梦想,到了晌午晚上,一进家门,堂屋里就冒着热腾腾的蒸汽。鞠广大虽没有出民工,却没有获得这样的滋味,鞠广大没有获得这样的滋味,却获得了另外一种滋味。那样的滋味,还是从亲情上获得的。那是他们结婚半月之后的日子,那是国庆节。乡下人讲究仲秋,不讲究国庆,认为国庆是公家人的节。别人不讲究,刘大头却要讲究,刘大头虽住乡下,可他上边对着的是乡政府,是公家人。刘大头讲究,给村政府放了三天假。公家都七天,由七天减到三天,也算体现一点城乡差别。刘大头讲究,不光要在村政府升国旗,自家也要挂旗杆升国旗,这是歇马山庄尽人皆知的事情。每年国庆,五星红旗都要在刘大头家院子门口迎风招展,已经二十多年如一日了。但鞠广大头一年做刘大头连襟,不晓得他也应该跟着讲究,关键是,他的女人素常日子的饭都不愿做,还讲究个屁!可是就是这一天,刘大头女人上鞠广大家来了。刘大头女人已经是鞠广大的大姨姐了,来鞠家串门,一般情况下,她都是东看看西看看,先看畜类,最后才和妹妹说话。可是国庆节这天,她进门直奔鞠广大。当时鞠广大正在院墙边垛草,一个人站在草垛上,一叉一叉往上挑。正挑着,只听一个声音飘过来:广大,今儿个什么日子,还垛草?鞠广大愣住,什么日子?
  过节就得像过节的样,咱不挂国旗,总得做点好吃的,你不能还和早先一样,什么都不讲究。提到早先,一股火一下子就顶上了鞠广大脑门,但鞠广大还是忍住,听着,没有吱声。大姨姐又说:牡丹受了那么多年委屈,不能让她再受委屈,嫁你,就以为你是知冷知热的人。鞠广大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从草垛跳下来,看着大姨姐,一字一板地说,你是说,你还是瞧不起俺鞠广大是吗?你是说,俺鞠广大就因为是没根没底的人,与你家连了亲,就得替杨疯子还债,就得找个女人来家供着是吗?这些话,鞠广大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了,要不是她亲自登门,他都想上门找她说出来了。可是,这天下午,这样的话蹿到他的嗓眼里,终是没有说出,因为她的大姨姐说完话,就转身走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鞠广大自然是深深知道的,他知道,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委屈、难过,寒冷,都是又都不是。如同哑巴吃黄连,他的心在那一瞬不是疼,而是冷。鞠广大下了草垛,再没上去,他目送大姨姐走远,转身推开门进了屋。鞠广大进屋,并不是听大姨姐的话,为国庆做什么好吃的,而是指着炕沿边的黑牡丹,抻着脖子,厉声吼道:我鞠广大瞎了眼——/80/
  显然,黑牡丹被疯男人吓出毛病了,见鞠广大朝自己瞪眼,嗷的一声蹿出屋子,撒腿就跑。鞠广大根本想不到女人会跑,当看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一瞬间就僵在那里。
  八
  多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印证,鞠广大挨门挨户串门,揭自己伤疤,原来是为了和刘大头连襟。这个结果实在出乎郭长义的意料。在祸难之后这段时光,鞠广大有一连串出乎意料的惊人之举,这些举动,在郭长义这里,正应了“文革”时期的一句口号,向他踏上一只脚又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鞠广大和刘大头连襟,确实让郭长义有一种不得翻身之感。这打击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刘大头帮鞠广大报复了他,帮鞠广大踏上了一只脚;可在郭长义看来,正好相反,是鞠广大帮刘大头报复了他,是帮刘大头踏上了一只脚。这样微妙的转换,可是致命的转换,这意味着,郭长义彻底输在了权力面前,输在了刘大头面前,刘大头最初关于力量的誓言,不但在柳金香身上得到印证,且又在她的男人鞠广大身上得到进一步印证,这让郭长义心底涌出一股难以平息的忿忿不平。
  最初得到消息,郭长义确有一种被拔离地面的飘浮感,他被自己打倒了,又被自己拔出了地面,可是没多久,郭长义又从空中落回到地面。将郭长义从空中救到地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大头。那一天郭长义准备上孤山走一趟,他在孤山有个朋友,曾经在一个工地干过活,后来一只手被刨子刨掉了,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其实孤山的朋友是不是朋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住在孤山。孤山离歇马山庄少说也有一百公里,郭长义选择孤山完全因为它的远,他就是想骑车往远处走一走,他就是不想呆在歇马山庄。几天来,鞠广大和刘大头连襟的消息飘扬得简直就像二月风暴,只要开门,沙土就鱼贯而入。可是当一早忙完家里家外,把老婆中午吃的饭温到锅里,把猪中午的食拌好送到圈里,骑车刚刚上街,就与刘大头撞个对面,真可谓冤家路窄了!刘大头看见郭长义,像春天一样,不是回避,而是迎面走来。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大老远就喊:长义上哪儿啊?别忘了九月十八过来吃喜酒啊,我替广大请你了。
  我替广大!这是什么意思,这明显是在告诉他,广大怎么样,不照样也是我的!愤怒在心里涌出来,是长的还是方的,是硬的还是软的,郭长义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它顶着他,使他在骑出屯街,来到水库大坝时,一个急转弯又折了回来。郭长义折了回来,就已经不是刚才的郭长义,而回到了原来,回到了春天。郭长义被愤怒充斥着,一猛劲就蹬上东山岗自家院子。他进了自家院子,扔下自行车,从厦屋找到铁锨,扛在肩上,就朝前街自家菜地走去。那菜地就在鞠广大家门口,一些天来,他因为不愿看到刘大头在鞠家院子走来走去,一直推迟着挖菜窖的活路。现在,愤怒又回到了郭长义体内,使他再也不怕见谁了,他就是要见刘大头,就是要让他看看,他郭长义是不会被他踩倒的。
  一段时间以来,被惊惧不安袭击,被悔和恨折磨,郭长义很少愤怒,即使在某个时刻忆起春天里与刘大头的对立,忆起屯街上对他生出的恨意,或因恨他而对自己生出恨意,都因一直笼罩在祸难的阴影里,恨没有成为主调。它因为不是主调,而一直没有发展成愤怒。现在,因为刘大头的挑衅,愤怒竟然被彻底解放出来,变成了主调。愤怒被解放出来,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它使郭长义面对鞠广大除旧迎新的喜庆毫无不舒服的感觉了,它使他挖起菜窖来竟然浑身是劲,每一锨下去都踩到极致,每一锨扬起都满天开花。好像他铲下的,是刘大头,扬起来的,是被愤怒鼓胀着的自己。
  那是又一个秋凉宜人的日子,郭长义因为身上有股子饱满的情绪,而觉得秋凉是那么宜人,吸进的每一口气,都沁在了他的肺腑里。他把菜窖挖好,菜窖好,扛着铁锨,跨过地垄,径直朝村部走去。多年来,因为常年在外,郭长义还是很少来村部,尽管也知道,这个掌管国家权力的一级组织,通着外边,通着国家的血管,可因为有刘大头这样的人掌权,他从没正眼看过。郭长义来到村部,凭直觉径直奔向刘大头办公室。事实上郭长义的做法有些冒险了,刘大头上班,很多时候是在歇马山庄八个小队的屯街上转,并不一定就在村部。可是他被一股气儿鼓胀着,顾不上想那么多。果然,村部里没有人,村部里不但没有刘大头的身影,好像有意嘲弄郭长义似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所有的门都上了锁,这令郭长义有些意外。郭长义在村部的房前屋后转着,长时间不知所措。原本,他被一股气顶着,是要来揪住刘大头发泄发泄,他憋得太久了,他太想发泄发泄了,可是他想不到扑了个空,扑了个空!郭长义转着,一路的兴奋和激动因为受到堵截而使他的脸涨得像猪肝,他仰着一张/81/
  猪肝色的脸,一圈圈转着,最后,当不得不离开村部,拐回村西前边的小道,他猛地朝路旁的一棵小树扑去。他扑向它,先是朝它挥拳,而后便用脚胡乱踢着,踢着踢着,他大叫起来:“刘大头,你给我听着,你没赢,你早就输了,你虽占了柳金香的身子,可你没占成柳金香的心,她的心是我的,我的——”
  这样的话,在愤怒刚被解放出来时,郭长义并没想到它,即使在向村部奔去的路上,他也没有想到它。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按预期的打算,顺理成章遇到刘大头,狠狠地报复一次,他绝不会想到这样的话。然而,事情往往不由你打算,现在,他不假思索地吐出了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一经郭长义吐出来,自己把自己吓着了,他的眼睛蓦地一亮,仿佛他吐出的不是话,而是一个魔鬼,一瞬间,他吓出一身冷汗。……在粗暴地占有了柳金香的那个夜晚,身体里的感受是怎样的排山倒海,郭长义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当时心里的那个念头:刘大头报废了柳金香,他要进一步报废,他要让柳金香真正感受到他的力量,要让柳金香坚决退掉刘大头派的义务工。可是当他做完了那样的事,从柳金香身子上爬起来,看着眼前赤条条的女人,他竟突然地慌了起来,就像一个不想闯祸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闯了祸一样。他慌了起来,一步步往后退着,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光。在退到门槛边的时候,他伸出两只手,狠狠地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就是这时,发现郭长义扇起自己的耳光,柳金香忽地从炕上爬起来,胡乱地穿了衣服,再次朝郭长义扑去,她边扑边说:别这样长义哥,你是好心,你是为俺好,你和刘大头不一样,俺不怪你……
  你没占成她的心,她的心是我的!这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啊!这样一句话,述说的是一种事实,是在柳金香心里,刘大头没有郭长义有位置的事实,这事实其实早就存在了,只不过一段时间以来,它被惊恐和悔恨遮蔽了,一直藏于地下而已。现在,它拱出地面了,它通过郭长义的嘴拱出地面,是愤怒的结果,更是出于一种本能,如同当初占有柳金香那个瞬间。然而,这样一句话,一经拱出来,便不再是一句话,而是一股力量,一股促使郭长义在刘大头面前站稳站直的力量。
  在鞠广大忘掉柳金香,一心陶醉在亲情的无中生有的日子里,一个早已埋到地下的女人的声音在郭长义的生活中破土而出了。这一天,任举胜子媳妇怎么来叫,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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