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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洋芋,八张嘴一天两脸盆洋芋,总够吃了吧。”
一说到洋芋,米米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的心咚的一声就从嗓子眼回到了胸膛里,有一丝奶水竟吱地喷到了马三多脸上。
老代发动沙洼洼人开垦的荒地,因为缺水,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收成,洒进去的种子经风吹日晒,变得焦黄,上面的补助又迟迟发不下来,老代不得不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骗一骗大家。
“上面说了,荒地有了收成才给钱。”
“能有个球收成,这都几年过去了,连个黄秧秧也不见长出来。”
“日您妈老代,你把人整日塌了,钱叫你一个人弄下了。”
“你个贪官,操尻子操到咱乡里乡亲身上来了。你个驴日的,你咋到现在一亩荒地都没有开,你尽日晃我们哩。”
“打,打狗日的。”
“打,打这狗日的。”
“揍,揍死他。”
他们向前围过来,有人的手指头差不多已经指到了老代的鼻子尖。
老代再也没有当初在动员会上的威风了,软不拉叽地挂下脸来说:
“上面没给钱嘛,你们的荒地没有收成嘛,咋能怨我哩?”
三说两说,连老代自己也没有看清楚,便挨了一顿黑揍。老代就把鸭舌帽扔到挂钟的歪脖柳树下,气呼呼地说:
“日他哥的,这鸡巴队长我不干了,沙洼洼这鸡巴事,谁爱管谁管去。”
说完,代二就走过去拾上自己的帽子,一晃一晃地离开了。
代二走远了,马德仁突然跳出来冲代二远去的背影喊:
“一个球鸡巴队长有啥难的,你不干,老子明天就上任。”
人们听马德仁这么说,就把愤怒的目光一起戳到了已经头发花白的马德仁身上。
第三十四章
水一年比一年少,流到沙洼洼的水就更少了,到夏天枯水季节的时候,连河滩上的鸟儿都要飞到人家的院子里找水喝。这样一来,不光是荒地没收成,就连熟地也没有太好的收成了。
但不管天怎么旱,马德仁要当队长的消息还是在沙洼洼悄悄传开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很多人都吃了一惊:
“马德仁也能当队长?”
马德仁听到了说:
“我咋就不能当一回队长?”
他们说:“我们还以为就代二一个人能当队长哩。”
马德仁说:“代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想一想,他代二领导咱们沙洼洼人民干了些啥?你们难道没看电视么?外面的世界都那样精彩了,我们沙洼洼人还为吃饱肚子这样的小事发愁哩。我们费这么大劲把荒蒿子滩变成了良田,却连一颗粮食也收不上。我们没水嘛,我们的水在上游就让人家堵死了么。我就不信沙洼洼人信不过我,我就不信我马德仁当不了一个鸡巴队长,我就不信我把沙洼洼的事情办不好。”
说着,马德仁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吼了一声,接着就有模有样地哭上了。
“哥哇,你命苦哇,你真的命苦哇!你先是瞎了,后来老婆也被人家拐跑了,再后来,你为了给大家要水竟然给淹死了……哥哇,我就没有见过世上还有比你命苦的人……”
马德仁这样频繁地出现在沙洼洼每一户人家里。每一次,马德仁都要这样表演一番。每次听到他说他哥命苦的时候,人们就呼啦啦一下子逃掉了,因为他们讨厌看见眼前这个老男人隐藏在泪水背后的贼样子。
后来,他们渐渐对马德仁的出现感到颇烦了,都表态说:
“老马,你不要哭了,你再不要一见到我们就哭。真到了举拳头选队长的那一天,我们都给你举。你哥马善仁为沙洼洼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难道还不能把他的亲兄弟选成我们的队长么?”
马德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个鸡巴队长,可代二太不是东西了,水……荒地……一桩桩,一件件,我哥……呜呜……他太不是东西了。”
他们说:“你不要哭了,到时候我们都选你,真的选你。”
马德仁说:“哥——”
他们说:“我们保证选你,向毛主席保证……”
一个飞雪的日子,饭罢的人们被集中到了那间保留下来的饲养室改建的会议室里,说是要海选队长。乡上的邱主任、老王他们都来了,还有那个刘干事。这一次,老邱他们都喊他刘乡长。这一次讲话的时候,小刘被让到最前面,老邱和老王再不往前挤了。小刘说了几句话,老代老邱老王他们就带头拍巴掌,看上去个个都挺用劲的。话一讲完,大家就一窝一窝地吵上了。大家议论最多的,是这个小刘干事居然当上了乡长。他们说老邱老王胡子熬白了都没当上。有人接上说现在的干部政策是年轻的上,老家伙让。再一细看,老邱和老王果然都是老家伙了——满脸都是藏污纳垢的褶子。
海选开始了,每人手里发了一颗染了颜色的大豆,然后一个一个从会议室后面过来,那里挂着一块床单,后面放着两个脸盆,一个红的,一个白的。红脸盆代表候选人代二,白脸盆代表候选人马德仁。同意谁当队长,就把手里的大豆扔到谁的盆子里,这就是民主选举,也叫海选。
马三多在两个盆子中间犹豫了半天,他想把大豆放到他二叔马德仁的白盆子里,但又觉得不合适。刚要把大豆放到代二的红盆子里,他还是觉得不合适。这样一弄,他就听见老邱在单子前面叫了一声,意思是让他快点。他一悚,就把大豆捏在手里走出去了。大家都扔完大豆,就开始数大豆,白盆子里只有一颗,马德仁的脸一下子就变得跟一颗大豆一样小了。他披上羊皮袄,朝雪地里呸地吐了一口,走了。
代二还是队长。选完了,小刘乡长示意代二来个类似电视上美国总统就职演说一样的讲话,老代就吭吭了两声说:
“本来嘛,我嘛,想干完这一届就不干了,谁承想你们又把大豆扔到我的盆子里了。你们叫我干,那我就不能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叫我干我就要干好,下叫全体社员同志们放心,上叫乡上领导满意。”
说到这儿,代二又朝马德仁刚刚出去的方向看了看,才说:
“其实呀,老马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哩。”
下面有人就说:
“老代你不是东西,老马更不是东西,叫他干,不如叫你继续来干。”
又有人说:
“反正你的房子已经一砖到顶全修过了,你的肚皮也吃起来了,一个农民嘛,我看你能有多贪。”
又有人说:
“老马可是一匹瘦狼,要把这匹瘦狼喂起来,得割掉我们身上多少肉哩。与其重新喂肥一匹瘦狼,不如就养着一匹胖狼算了。”
这几个人说完,大家就意味深长地笑了。
老代瞪起牛眼吼了一声,又给噎回去。
小刘乡长向下面挥了挥手说:
“肃静,肃静。今天的选举,是沙洼洼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成功地通过民主选举产生了我们的村民小组长。我相信,在代二同志的领导下,沙洼洼一定会一步一步走向政治稳定、生活幸福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们已经走开了。
马三多赶着羊去河边饮水,马德仁戴着狗皮帽子来到他跟前小声说:
“三多,你是我的亲侄子,老代对你又有杀父之仇,咋说你也不该把那颗大豆放到他的盆子里。”
马三多认真地看了看他二叔的脸,这张长长的马脸,几天时间看上去又老了,连老皮下面的骨头也看清楚了。
马德仁又说:“他们合起来日弄我,你不该日弄我。”
马三多看见二叔的眼睛湿了。
一双老眼睛湿了,反而能看出一些光泽。
马德仁说:“我是你叔,你咋能日弄我哩,你咋好意思日弄我哩嘛。”
马三多看见他二叔这么快就老了,觉得不值当。不就是几把大豆的事嘛。他就把手伸进裤兜里,捏出了那颗红大豆,亮在马德仁面前说:
“我把那个红大豆装回来了,二叔你看。”
马德仁哇一声蹲在地上哭了,声音像风一样传得很远。
马三多看到二叔伤心的样子,自己也伤心起来。他想说一句安慰的话给二叔听,便说:
“二叔,下一次选举,我一定把大豆投到你的盆子里,叫你当队长。当了队长你也可以修一砖到顶的房子了,你也可以背着手走路了,你也可以敲歪脖柳树上挂的那截铁管子了。”
马三多又说:“你当了队长,也可以隔三差五地去乡里开会,隔三差五地喝醉酒叫乡上派车把你送回来了。二叔,你要是当了队长,也可以不缴这费那费了,也可以腰里挂个红章子,蹾一下就收十块钱了。”
这样一安慰,马德仁果然不哭了,他站起身对马三多说:
“三多,代二不是表态说咱这只要有一户不脱贫,他的队长就不当了么?乡长不是指定他和你结啥对子么?只要你脱不了贫,狗日的叫他从高尿台上自己跳下来。”
马德仁又说:“打虎全靠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咱叔侄合力把老代这熊从队长位子上拉下来。”
马三多盯着二叔的瘦脸问:
“你真想起砖房哇?”
马德仁眼睛里放着光说:
“我是在为咱们大家的前途和命运着想哩。”
马三多说:“可是我们家粮食不够吃,已经成贫困户了。”
马德仁说:“这么一群羊哩,三天杀一个也能挨到收下一茬庄稼。”
马三多说:“羊不能杀,我要攒着供娃们上学哩。”
马德仁就不说话了。
马三多说:“二叔,你能不能借我些粮食?”
马德仁没有接侄子的话茬,转身走了。
第三十五章
马大洋歪着身子走进屋来,对杨米米说:
“妈,我肚子饿了。”
“妈,我肚子也饿了。”
马小香抱着肚子走进屋来,似乎连取下书包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走到炕沿跟前,脚下一软,身子就歪倒了。
他们已经从刘校长的小学里升到了万斗方校长的中学里去了。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从五年级又升到初中,每年开学,马三多都卖掉两头羊为他们筹集学杂费。他们上学像马三多放羊一样,无比认真。
米米走出屋,手搭凉棚看了看天,然后走进屋来问马大洋和马小香:
“你们是不是逃学了?”
马大洋喘着气说:
“我实在饿得坐不住了,一看黑板眼睛里全是五角星。”
马小香也走过来说: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妈,饭熟了没有哇?我头都开始晕了。”
米米说:“我这就烧火。”
吃完饭,他们的劲头马上就来了。
马三多的牛皮牧鞭在院中央抽了两下,呼啸过后爆出两声尖鸣。马三多厉声对正在准备玩老鹰抓小鸡的马大洋、马小香、马小雪他们说:
“你们不是饿么,还在院子里疯玩?”
马大洋说:“我吃了三碗面疙瘩,已经吃饱了,不饿了。”
马小香说:“我的头已经不晕了,可以玩了。”
马小雪也说:“我是一只小鸡,鸡、鸡、鸡、鸡,可爱的小鸡。”
马三多又朝地上抽了一鞭子说:
“你们这样疯玩,肚子一会儿就饿了,饿了你们就会眼睛里全是五角星,然后就要晕。从今天起,除了上学和走路,你们不准再玩了。躺在炕上背书去。别忘了今天你们又逃学了。下一次再逃学,这根牛皮鞭就会落在你们身上。”
说完马三多又抽了一鞭,黄土地面给抽出一道深槽来。
马三多在河滩上放羊的时候,总要拿一块毡子。到了河滩上之后,他就铺平毡子躺下了。躺下比站着能抗饿,因为吃进去的粮食,不动弹的时候就消化得慢。马三多真希望自己变成一头羊,不管是黄草还是青草,只要能填饱肚子,他就会诚心诚意地感谢这个世界。他更希望马大洋马小香马小雪他们都变成一头头能吃草的小羊。他从来没有发现这三个小崽子像现在这样能吃,只要把碗端在手里,他们就会不停地吃,一边吃一边不住地用眼睛瞄着那口黑黝黝的大铁锅。他们像永远也吃不饱那样迫切地呼噜着,直到把锅里的饭吃个精光为止。饥饿的声音像喷泉一样时刻从他们的喉咙里迸出来。马三多望着口袋里越来越少的粮食,被这声音折磨得无处容身。
到了下种的时候,马三多毫不犹豫地用两头大羯羊换来了两皮车洋芋。他的那五亩地,又一次被他全部种上了洋芋。
马三多家的五亩承包地连续种了五年洋芋之后,马小云、马小雨、马小虹就长大了。
他们三个的名字,是米米坐完第二次月子的时候,自己起的。
米米啃着刚出锅的甜丝丝的热洋芋,笑眯眯地说:
“乌云滚滚,雷声阵阵,风雨过后大地上一道接天连地的彩虹啊!”
“爹,我中专毕业了,我要被分配到县城去上班。”
马大洋背着两蛇皮袋书从城里工业学校回来了。他浓眉大眼,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十分英武的小伙子了。
“爹,我也毕业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就在县城中学去教书。”
马小香穿着一条白裙子,裙摆到膝盖那儿,一对光洁圆润的膝盖给遮去了半边。乍一看,马小香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大姑娘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姑娘的气息。她没有拿行李,她的肩上只有一个提兜。
面对马大洋的疑问,她说:“别的东西,明天有人帮我送过来。”
但她不说这个人是谁。
马大洋看了马小香一眼,说:“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马小香说:“你不要胡说,谁有男朋友了?我可没有。”
说完马小香的脸一下子红了。
马大洋说:“那谁会帮你把行李拿回来?除非爱上一个姑娘的小伙子才这么傻。”
马小香说:“愿意帮我拿东西的人多了,有人想拿我还不让哩。”
说完马小香的嘴巴就咕嘟成了一朵骄傲的喇叭花,又红又艳。
马小雪、马小云、马小雨、马小虹站在屋檐下,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哥哥姐姐,看着这两个从沙洼洼这个鸡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他们用牙紧紧地咬住嘴唇,低下头去,又不甘心地把目光从眼角偷偷挤出来,再次落到他们的大哥大姐身上。
马大洋给马三多买了一袋莫合烟。
马小香给杨米米买了一块头巾、两块香皂。
坐下来的时候,马三多说:“毕业就好,毕业了就好哇!等你们都毕业了,我就可以把钱攒下来,买一头毛驴了。”
说着,马三多伸出手,和蔼地摸了摸马小雪马小云马小雨和马小虹的小脑袋,他的内心里有一种无比甜蜜的东西在涌动。
马大洋说:
“爹,我上班了,就会拿工资,到时候我们家就有钱了,一头毛驴算个啥呀。”
马小香也说:“钱我们会有的,毛驴我们也会有的,爹,你用不着发愁。”
马三多说:“我不愁,我并不愁,我什么时候愁过啊!”
米米比谁都高兴,特意杀了一只鸡。一盆鸡肉炖洋芋和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摆在院子中央的方桌上,一家人就热火朝天地吃开了。香喷喷的热气扑到他们的脸上,涌出来的汗水使每个人脸上都增加了一种湿润的颜色。
第三十六章
这一年,马三多家的麦子终于获得了丰收。当麦子在场上堆起一座小山的时候,马三多就感到整个秋天将他紧紧地拥住了。
黄昏来临时,马三多躺在金色的麦堆上,沉甸甸的麦粒像水一样晃动着他的身体,他甚至感到自己是一只湖面上飞翔的水鸟,长长的双翼在微风中舒展开来,凉爽湿润的水汽抚摸着他的肌肤,整个秋天,仿佛都装到他胸膛里去了。
远处的树木依然青翠欲滴,还迟迟看不到秋天的样子。
沙洼洼的秋天,是从收割庄稼的那一天开始的。一场干热的东风刮过之后,麦子次第黄了。沙洼洼人拿出早已拾掇好的镰刀,像出征的骑士一样浩浩荡荡走向麦田。麦子在骑手面前柔曼地倒下去,在骑手身后倒成巨大的一片。
风中的麦田是大地的旗帜,它的舞动发出金属般的声响。麦田在沙洼洼周围呈扇形向远处绵延开去,和太阳的光辉紧紧地连接在一起。金色的麦场上,到处堆满了金色的麦粒,马三多躺在麦堆上,呼吸着麦粒的香气,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浸泡在浓郁的麦香当中了,连身上所有的骨头都在这种浸泡中发酥变软,渐渐地和麦子融为一体。
秋天总是浪漫的,尤其是一个富足的秋天,一个农人的辛劳得到如实回报的秋天,这时候任何一个看似粗鲁的农人,都会变成一个沉默了千年的抒情高手。哪怕他只是长长地呵出一声,也会生发出无限深长的意味来。
面对丰收的秋天,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会不喝酒就自己醉倒的。
这一天,马三多沿着沙洼洼那条铺满阳光和碎石子的街道,由东向西认真地走了一趟。他不住地这样对自己说:
“变了,真的变了。咦,这是谁家?我咋认不出来了。是哇,这不是老吕家么?对,就是老吕家。那一定是老王家,那只大花狗我认得。哦,这条大花狗也老了哇,连叫一声都不愿意了。咦,这一个是谁家?让我再想一想,想一想我就知道了,这肯定是谁谁谁的儿子长大了,又娶上了媳妇,所以修了一院新房子。”
马三多就这样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又从村西头走到了村东头。竟然有那么多人家的院子是他不熟悉的。这几年他忙着放他的羊,忙着供他的六个娃读书,竟然再没有完整地在这条街道上走过一趟。几年的时间,大家的变化竟然这么大啊。村子西头,又续了不少新院子,他知道这是人家的儿子娃娃分门立户分灶另过了。这其中,包括代二的儿子小代。
马三多在自己家门前停下来,注视着自己早已破败不堪的院落,突然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时候,一个人朝他走来,马三多认出来了,他是代二的儿子,现在的队长小代。
那一年代二老了,不干队长了,乡上村上来人选队长,马三多就把自己手里的那颗大豆放到了小代的盆子里。他二叔那一年连盆子也没有。那以后,马德仁就一天比一天老了,去年春上死的时候,瘦得只有一层黑皮包着骨头了。他死后,被沙洼洼人抬到南戈壁上,在马善仁的坟旁边挖了个深坑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