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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去劝傅汝玉,“爹爹,帝姬生病了,据说病得很严重,陛下都张皇榜了,说是谁能治好帝姬的病,就把帝姬嫁给谁。”
阿狸边说边瞧着傅汝玉的表情。
他看似水波不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可他手中的茶杯却不自主地晃了一晃,茶水泼了出来,洒在他棠梨色的衣衫上,留下一小片水渍,那形状像是一颗破碎的心。
元妍骄傲,傅汝玉也是同样,一手遮天的权臣又怎么谦逊得起来,只是为了看她的笑靥,他才会低头。
当晚,傅汝玉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
阿狸也在门外,披着单衣,站了一夜,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他的身形,她似乎能看到他焦急的脸。
第三日,阿狸站在书房外同管家婆婆说话,“婆婆,听说皇榜被揭了,所传当真?”
“回小姐,确实当真,今儿个早上亲眼所见那处不见了皇榜的。”
话音方落,就听到书房里咣当一声。
也不知道傅汝玉又摔碎了什么东西。
可惜了那些古董。
皇榜当然被揭了,是阿狸趁着月色亲自揭的。
阿狸接着问:“听说揭皇榜的是个带着好几个孩子的老乞丐,若他治好元妍帝姬的病,陛下不会真把元妍嫁给他吧?”
“小姐莫忘了,君无戏言。”
哐当!
稀里哗啦!
啧啧,听着声音像是傅汝玉最爱的琉璃七宝插屏啊。
再后来?
再后来他们和好了。
在傅汝玉对阿狸说,要送她回鹤川老家时,阿狸就知道这事成了。
元妍与傅汝玉。
她总是伤害他。
他也总是原谅她。
很快,就到了婚期。
盛世婚礼,普天同庆。
十里红妆迎,明珠宝月聘。
阿狸站在人群里,看着头上覆着薄纱的元妍,被喜娘一路牵着,四下里的爆竹噼里啪啦个不停。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皇帝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抚慰,很温柔的样子。
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得如意郎君,做父母的应该是十分欢喜吧。
若是自己出嫁,阿狸想,自己的父母……
阿狸苦笑,他们又在哪里呢?
她真的很想见见他们啊。
即使一眼。
傅汝玉站在台阶上,红色衣袂随风而动,榴花暗纹若隐若现。
这么一个不喜形于色的人,他竟然笑得十分的张扬,任是谁都瞧得出来他的欣喜。
日光倾城,阿狸眯着眼睛,仰头看他,恍惚间,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说,“阿狸,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会保护你一辈子……阿狸,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有些发怔。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似人归洛浦,云散高唐。阿狸,我的小姑娘,对不起,我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自此别后,山高水长——”
那人高大的身躯缓缓化成一团模糊的白雾,被嚎叫的狂风吹散在火光中,大红喜衣慢慢飘落,落在她脚边儿。
回忆和现实混沌在一起,庄周化蝶,是庄周还是蝴蝶?
傅汝玉握住了元妍的手。
那个葵山的夜晚,血从她皓白的颈子上缓缓流出,淌在一地的碎玉上……她抓着喜服的袖口,紧紧的,紧紧的……嘴角还带着微笑……傅哥哥,小玉叔叔,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那个两次自刎殉情的女孩儿,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孩子,终于得到了她的幸福。
一拜天地,鸾凤祥。
二拜高堂,谢亲恩。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那幅画不完的九九消寒图终究是永远也完不成了。
阿狸想她也终于不再欠他了。
***
太白山。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阿狸忽然觉得自己小时候还真是蛮可爱的。
那天婚礼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傅府,又迷迷糊糊地走进了错乱的时空。
她翻墙而入。
小阿狸却把她当成了从天而降的仙女。
“仙女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你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样的,你瞧。”
太乙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小面人放在小阿狸手里,“阿狸长大了也会同姐姐一样漂亮。”第一次大言不惭,心里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仙女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面人?还有,姐姐怎么知道我叫阿狸?”小姑娘一身泥土,眼睛却十分明亮。
一只浓黑,一只黛蓝。
即便有一只眼睛是天生的看不见。
太乙揉揉她的头。
她当然知道。
因为她就是她啊。
她一直想要的礼物,没人送给她,那就自己送给自己好了。
月光打在小阿狸兴奋的小脸上。
忽然,太乙向后倒退两步。
她依稀记起来,那个在她小时候告诉她沙罗香秘密的姐姐。
就是在这墙根处……
原来,竟然就是她自己!
“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点燃,便能回溯到过去……”
竟然,竟然就是自己!
那她究竟回到了这里多少次?
不停地回来,是不是证明每一次自己的人生都是悲剧……
那她还在坚持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太乙明着暗着地跟着小阿狸,小阿狸也非常喜欢她,像是亲姐姐一般。
一天,太乙绕到一个小院里,一个少年正在练剑。
看背影便知身高腿长,十分俊朗。
太乙躲在树后,一抬头,忽地瞥见墙头上趴着一个小姑娘,她梳着两个包包头,扎着红绫子,小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少年。
正是小阿狸没错了。
少年也望见了小阿狸,收了剑,而小姑娘则顺手捋下一把榴花,香香地,扔了他一身,“美人儿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等我长大了,让我爹爹去你家提亲。”
太乙哑然失笑,自己小时候是这般好色的……
再一转身间,小阿狸已经不见了,那少年也回了头。
虽是少年模样,但那眉目疏淡,清冷禁欲的表情不是师父又是谁呢?
这个少年就是师父,她竟然一直都不晓得。
少年刚回头时,还是一脸面瘫,只是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轻轻的,如同夏日盛开的第一朵小花。
太乙来不及躲,便同少年打了个照面。
“师父……”下意识地,这两个字便叫出了口。
少年也是一愣。
太乙落荒而逃。
足够了,能再见师父一面,她已经满足了。
尤记当年山中岁月。
师父抱着她手把手地教她习字,冬日的夜晚,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很多时候她写着写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等再醒来,已经睡在了师父的床上,而师父则在不远处的琉璃榻上,闭目打坐,黑发如云,紫衣盛花,膝下放着那卷他时常翻看的古书。
几番风雪,几度春秋。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而他一直步履不停,也从不回头望她一眼。
忽然有一天,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再后来,虽然师父也说喜欢她,在她身边,但她还是觉得很遥远,相知相交相许,却依旧不得触及。
只因,他们都不是她的。
傅汝玉是元妍的。
师父是白春苏的。
她一直在追寻母亲,追寻爱,到头来,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沙罗香究竟能不能带她找到母亲,还有情,几百年过去,她依然悟不出什么是情。
阿狸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一场玩笑,几番生死,依旧孤身一人。
师父是仙人,和东君有着生生世世的缘分,而自己不过是一段搭路的桥,是桥也就罢了,又偏偏生出了私心,妄想和师父能在一起,结果,害人害己。
如今她终于释怀了,南音还活着,傅汝玉和元妍走在一起了,师父也不用承受逆天改命带来的反噬,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他就能重归仙位,与他命定的恋人在一起了。
他们不欠她什么,而她也不再亏欠他们了。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太白山最高的山峰。
太乙拉着小阿狸的手,一同看着浩瀚的云海。
“小阿狸,想回家么?”
“回家就能见到娘亲了么?”小丫头抱着面人,歪头问。
太乙点点头,把小阿狸抱进怀里,紧紧地,用尽浑身力气一般,“姐姐带你回家。”
“好啊好啊,我好开心,姐姐我们快点走吧……”下一瞬间小阿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金属刺进肌肉,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一刀穿胸。
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来,顺着刀刃流在太乙手上,她在灯火中望着眼神涣散的小阿狸,拔刀,又一个反手插到自己胸前。
“姐……姐……”
“阿狸,我们回家。”
错金刀,除魔降妖,灰飞烟灭。
她抱着小阿狸,身子后倾,一同坠入悬崖。
煞怨二气缠身,十世不得善终的命格,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人。
就算她怎样努力,怎样试图反抗这命运,依旧是颓然。
不如就这样吧。
既然本就不该存在,倒不如就这样回归虚无。
风声呼呼过耳。
原来灰飞烟灭就是这种感觉。其实也没什么。
与此同时,燕国大巫傅汝玉正哄着她的小娇妻吃早饭。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都是快要做娘的人了,不要耍性子,乖乖把这碗粥喝光。”
元妍依偎在傅汝玉的怀中,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撒娇,“夫君,我要你吹凉了再喂给我吃嘛。”
他爱怜地刮她的鼻子,“小家伙,真拿你没法子。”说着傅汝玉便去拿汤匙,忽地,他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生生地撕去一块心头肉一般。
白玉小汤匙坠地,摔了个粉碎。
元妍惊呼,“夫君,你怎么了!”
“没事,”傅汝玉揉揉额头,“一下没拿稳而已。”
元妍扑在他怀里,声音软糯,小兔子一般怯怯地捧起碗,“夫君,你不要动气,我这就乖乖喝粥。”
他温柔地吻她的脸颊,眉目舒展,“这才乖。以后再不乖,本座可要打屁股了。”
元妍羞红的脸颊,“总开人家玩笑,坏死了。”
又是一个祥和的午后,窗外花色妍妍,美不胜收。
74|7。9。()
传说在六界之外有一处极为凶险的地方,那里没有阳光,终年沐雨,那里还有一座高塔,里面镇着一个性格暴戾,残忍无情,喜食人血,又老又丑陋的女魔头。
总之,那是一个九霄之上,众仙闻之脸色大变的地方。
六界的禁地。
春风城,锁魔塔。
宝塔九重,白玉金刚,高耸入云,看不到塔尖。
高塔内,一个赤足少女与一位男子正在玩翻花绳。
少女穿着一件紫色广袖长袍,外罩一件绣着银色暗云纹路的纱衣,漆黑浓密的长发简简单单地束在金色丝绦之中,更显气质斐然,无可比拟。
乍一看去,就是一个年少的女仙,再仔细看,她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赤红的双瞳,代表着她魔族的身份。
少女看了看撑在男人手中的花绳,又看了看笑吟吟的男人,冷哼一声,站起身,“不玩啦,你总是赢。”
男人也不生气,很有耐心地随着她一同起身,撑着花绳递在她面前,“春山,你要学会冷静的思考,而不是随心所欲,感情用事。”
“好啊,冷静地思考。”被唤做春山的少女忽然狡黠一笑,重复着男人的话,看样子像是很乖顺,结果纤细的手指碰触在红绳的瞬间,野兽一般锋利的指甲唰地亮出,只一下,花绳被拦腰割断,红红的掉了一地,这还不够,她还上去踩了几脚。
做完恶作剧,春山也不躲,抱着双臂示威一样站在男人身前,眯着双眼,挑衅地瞧他,一脸的“你又奈我何?”。
春山个子不矮,但也只是到男人的肩膀处,小小的身子,根本构不成威胁的模样,却是一副盛气凌人,不依不饶的架势。
男人无奈一笑,拦腰把她抱起来坐在榻上,咬破手指递到她嘴边,“娘子,我们讲和吧。”
鲜红欲滴的血液,石榴汁一样的颜色,蜂蜜一般香醇的味道,着实诱…人。
春山秀眉一蹙,连忙捂住嘴,身子也下意识地向后挣脱,要从男人身上跳下去。
奈何她的小身子被他箍得紧紧的,看似书生一样柔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力气却霸道得犹若千山之重。
再看到那鲜血的一瞬间,青色獠牙便生了出来,这是天性,魔的天性。
她控制不住,却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
春山捂着嘴,眼神闪躲着不敢看那诱人的手指,支支吾吾地道:“算了,吾原谅你,放吾下来,吾要睡觉去,睡醒了就忘了你这个倒霉鬼。”
男人忍住笑,她一逞强就自称为吾,别扭傲娇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娘子,不饿么?”葱白一样修长的手指,滴着红宝石般的鲜血,就这样放在她鼻尖外一点点的距离处。
春山屏住呼吸,闭上眼,“不,不饿,吾一点都不饿,顾晚风,快把你这肮脏的爪子拿开!”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外一个声音。
饿,好饿,饿死了!
好香的味道,好漂亮的颜色,夫君大人,让人家舔一下吧,就一下,求你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挣扎的身子,俯在她耳边,含着她瓷白的耳垂小声道:“娘子,你再不吃掉它,它就要落到地上了,好可惜啊,啧啧。”
话音方落,男人的手指便落入一个湿润温暖的地方。
少女捧着他的手指,贪婪地吸吮着,湿哒哒滑腻腻的丁香小舌围着那手指绕弯儿,痒痒的,绕得男人的心也是痒痒的。
她不见波澜的血色瞳仁儿幽幽发亮,青色的獠牙又细又长,锋利地只要一下就能咬断他的脖子一般。
男人爱怜地垂眸看着她,脸色苍白,满目苍凉。
她是他最爱的女人,一直都是,不曾改变。
而他却没能保护好她,伤害了他们唯一的女儿,还让她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不仙不魔的怪物,千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她不仅身子变小了,连记忆也变得混沌,每次睡觉醒来便会忘记睡前的事情,每日也只能以血为生,不饮血的话就会疼得在地上打滚。一次他休息,醒来找不到她,结果却发现她在高塔的最下一层自己撞墙,看着她满脸的血迹,痛苦的样子,他的心都碎掉了。他知道她不愿意喝他的血,她不愿意看他喂她之后虚弱的样子,但他愿意,只要她活着,他死都愿意,别说这点血了。
春山放开他的手,“难喝死了,”她舔舔嘴唇,不放过一丝血迹,一脸的意犹未尽,嘴上却冷冷的,“告诉你,我是怕你的血滴到地上,弄脏我的地毯,才不是因为想喝,知道么?”
“知道,”只要看到她,心里的幸福就无边地蔓延,他低头吻她的鼻尖儿,柔声道,“这都是娘子的恩赐,小的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
“哼,知道就好,”春山拿药粉洒到他手指的伤口上,凶巴巴地道,“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成,那样我会很困扰。其实,我巴不得你离开我的塔。”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个不小心,怀里的小家伙就炸毛起来,“是我死皮赖脸地非要住在这里,我离开娘子就活不成。”
春山一挑眉,气呼呼地道:“谁是你娘子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乱叫。拿针线来,我要缝上你这张不安分的嘴,唔……”
一直安分守己,柳下惠般的男人忽然把她压在榻上,擒住她鲜红的双唇,一边细密地吻着,一边喃喃地道:“娘子娘子娘子,我勾人的小娘子。”
春山躲着,大叫,“闭上你……”可还不等说完,又被他吻住。
忍?
忍不住。
她忍不住喝他的血,他忍不住要她的身子。
她是他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顾晚风,天还没黑呢!你乱发什么情!”
他温暖的大掌遮住她的双眼,“这样就黑了。”
她在他身下挣扎,“你耍诈!不公平!”
“娘子,”硬净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挑开春山的衣带儿,摸进去,轻揉慢捻,“方才我喂你,现在轮…到你喂我了,这很公平。”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顾晚风被抓得一身伤,而某女则再度被吃干抹净。
他抱她沐浴,擦干身子和头发,裹上干净的单衣,再搂进怀里,落下幔帘,拉上薄薄的锦被。
她偎依在他怀里,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顾晚风,我累了。”
他把她的碎发掖在耳后,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小丫头。”
“不要,我知道,睡醒之后我就不记得你了,”春山强打着精神仰头望他,“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我是不是忘记过你很多次?”
落在她腰间的左臂又向内紧了紧,他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吻她,额头,鼻尖,嘴唇,耳垂,脖颈……
“顾晚风,我想出去玩,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时候,但总感觉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久好久。”春山的声音开始飘忽,很没精神。
他宽慰她,“很快了,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能出去了。”
“真的,你没诓骗我?”黯淡的眸子忽地亮了亮。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你一直都骗我,”春山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她垂眼,小声道,“我想一定是这个地方太偏僻了,阿狸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不如,”她忽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去接她吧。”
“好。”他笑着应。
她坠入魔道,爱恨,喜悲,明明什么都模糊了,却依然记得她有一个离家的,可爱的女儿。
听到这声“好”,春山笑起来,但旋即又懊恼一般地摸着自己的脸,急着问:“顾晚风,我有没有变老,阿狸会不会不认识我?”
“娘子一直都是最美的。”
“你又哄我,”她扁嘴,“不过,我爱听。顾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