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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四维自入朝为官以来,一直与人为善,虽然在进入内阁后,因为有强势的张居正这个首辅,他这个阁臣看着极不显眼,但好歹也是朝廷重臣。如今被这些考生辱骂也就罢了,念他们也是一时冲动,可现在还被人泼墨,若是这都能忍,那官员的脸面,朝廷的声望又摆在哪个地方。
别说是张四维了,就是其他那些副主考和各房考官,此刻也是怒容满面。但他们更清楚这时候绝不能再生事端,一旦真个叫手下兵卒拿人,这考场恐怕就要彻底乱了,到时这罪责只怕还得落到他们这些人的身上。
正因由此顾虑,即便心里已恼恨非常,张四维依然咬牙苦忍,只是看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却已紧紧攥成了拳头,太阳穴此时也已突突乱跳,显然是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
但他们的这些神色显然没有叫那些考生感到畏惧,反而因为见他们不敢叫人拿自己,使得考生们的胆子更大,口中的骂声也随之越发的不像话了。
“统统给我住嘴!”突然,一声犹如霹雳般的大吼自张四维他们身后响起,这一声吼声音一下就盖过了场上所有人的骂声,让考生一阵发愣,下意识地停了口,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身飞鱼服,神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的杨震正狠狠地扫视着那些考生,口中继续骂道:“你们这些书生,十年寒窗读的都是这些骂人的东西么?还是说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但有敢再放肆的,老子这就叫人把他拿进诏狱里去!”在说这几句话时,杨震运足了丹田之气,声若洪钟,声音久久在这考场的上空盘旋不去。
“什么读书人,我看你们这模样,骂人的言辞,完全就不配当孔门弟子!就是街边的地痞无赖,与人起了争执时,也不过如此了。几位大人有涵养,有雅量,或许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但我杨震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们自己先掂量着吧。”在教训这些考生时,杨震还顺道捧了众考官一把。
所谓的欺软怕硬,也不过如此了。适才还一个劲地叫嚣辱骂张四维他们的考生们,被杨震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训后,居然个个都收了声,没有敢回嘴的。
这固然有锦衣卫凶名在外的缘故,诏狱之名即便是普通人听了也要打个哆嗦的。而且,还有杨震之前在贡院之外立威之故。昨天在门外,他们已吃足了杨震的苦头,自然知道这家伙不好应付,而且还不是文官集团里的人,就更不吃自己这套了,自然不敢轻易开罪。
眼见杨震替自己等人出头,几句话就喝止了考生的动乱,这让张四维等官员既感松了口气,又有些感激,看杨震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谢意。
而杨震,此时却是没空理会这些官员是个什么想法的,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沉着脸道:“你们别以为本官这番话是在虚言恫吓,老实告诉你们,这次发现有人科举舞弊,还是我们锦衣卫的人作出的功劳。现在只抓到几个出卖考题的,接下来我们必然会顺着线索查下去,而在这考场里,就一定有不少出钱买了考题的。在我看来,你们如此激动,恐怕也和此有关吧?想不想回我锦衣卫,好好做个交代哪?”
连教训带恐吓,这效果就更拔群了,顿时所有考生都面露惶恐之色,忍不住朝后面退了两步,那些还举着东西想要往前砸的人,也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笔墨砚台,生怕被杨震见了真拿了自己定罪。
见众考生终于有些冷静下来,杨震才稍微放松了些脸色,只是语气依然严肃:“你们这些人,也不想想,诸位大人为何要冒着被你们辱骂和被朝廷怪罪的风险来强行叫停这次的会试。你们可知道,光是这一次,几位大人就必然会受到不少御史言官的弹劾,罚俸降职都难以避免!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能公平地参与这场科考?不然,其中那些舞弊之人,这次的成绩就一定是各位当中拔尖的,到时你们中不少人可就要落榜了。现在,你们不但不思报答,反而怪罪几位大人,如此辱骂几位大人,当真是岂有此理!”
这番道理其实是每个考生都能想明白的。但人一激动,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而现在,听杨震把话说明白后,众考生也纷纷醒悟过来,不少人脸上也露出了羞愧自责的神色来,不少人更低下了头。
说到底,这些考生都是自小读圣贤书培养出来的,或许今后未必会多正直,但对错还是分得清的,此时冷静了,也就不会再太过责怪这几名考官了。
见杨震软硬兼施地将考生彻底安抚住了,张四维等考官既感惭愧,也对他更是刮目相看起来。本来,他们对杨震虽然也都高看一眼,却只觉着这是个武艺出众,又立过不少功劳,深得皇帝信任的武官而已,在心底深处对他依然是抱有一定成见的。但今日,见了他这番作为后,这几个官员对他的观感就彻底不同了,无论是临事的反应,还是对道理的诠释,这个年轻人都不比当了许多年官的自己为差,甚至更好,自然叫他们为之心折了。
而除了心折之外,他们还对杨震有着不小的感激之情。因为他这几番话里,可是一直把自己几个摆在前头的,如此照顾他们的做法,别说是武官了,就是一般的文官都很难做到。
这时,张四维也自刚才的慌乱里镇定下来,也迈前一步,再次冲着面前的考生们拱手道:“各位举子,这回朝廷确实出了些差错,叫小人有机可趁。为了不耽误各位的前程,使本次会试绝对公平,本官出于无奈才不得不将此次考试作废。但各位大可放心,本次恩科考试是绝不会作罢的,只待事情有了了结之后,朝廷必然会再次重开考场。还望你们能够体谅陛下和朝廷的一番苦心,莫要做出叫外人笑话的事情来!”说着,他还弯下腰去,郑重其事地朝着考生们行了一礼。
本来应该是这些考生将来恩师的内阁高官在被他们如此辱骂,又无理对待后不但不怒,反而向自己等行此大礼,这让同样冷静下来的考生们心下越发不安了起来。不少人稍作犹豫,也纷纷弯腰拱手回礼,口中只道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至于剩下那些人,虽然心下依然不是太满意,但摄于杨震的威压,此刻也不敢再有放肆的举动,只能依着其他官员的意思,各自返回自己的号房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考场。
事实上,杨震本有意追究一下,看到底是什么人起先挑的事儿,或许能找到几个买了考题的举子呢。但仔细一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只会把事情闹得更难收拾,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安抚人心,并把这次会试顺利结束掉,实在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了。
所以最终,他也只能默然地看着这几千名考生离开考场,唯有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杨佥事,这回真幸亏有你哪,不然咱们这些书生怕是真镇不住那些急了眼的考生。”一名副主考直到这个时候,才苦笑地上前冲杨震抱拳感激道。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朝着杨震连连拱手起来:“是啊,若非杨佥事,今日这事还不知是个什么收场。”
杨震不敢托大,赶紧恭敬地抱拳回礼:“几位大人太客气了,在下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不敢说什么功劳。”
见他如此谦虚,众人看他的神色就更柔和了。看来自己之前对他确实有些偏见,这个年轻的锦衣卫首领不但本事不小,而且人也挺好相处的嘛,那今后倒是可以和他打打交道。
在这么寒暄了几句之后,杨震才把话题扯到了自己所关心的事情上:“各位大人,现在咱们要真正留心的,还是那考题到底是怎么流出去的。你们以为呢?”
他这一说,才把众人有些小庆幸的心思给道了回来,也一个个神色紧张起来:“我们进了贡院后就再未与人联系过,也没有在考前得到过任何考题的消息,实在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
对此,杨震倒是相信他们的。这些人显然也是可能被这次科举舞弊坑害的官员,他们确实不会干出如此事情来。那么,一切的源头就只来自于外面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难题与猜测
会试考场这边的风波算是平息了下去,考生的情绪也没闹得太大,这对朝廷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但这次会试出了如此严重的舞弊事故,却也让朝廷丢尽了颜面,天子更是龙颜大怒,事情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在次日早朝会上,一直不怎么发表自己看法的万历更是重重地对此事进行了申斥,下旨意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同时把这一重任交给了新任的刑部尚书严清来审查,严令其必须在半月之内查出真相,不然定当重惩。
对此,无论是严尚书还是张居正,都没有办法反对。毕竟这等事情可关系到整个大明朝统治的根本,还有那么多举子在等待着会试重开呢,自然不能拖延太久。
而这么一来,张四维等一众考官可就倒了霉了。本来,他们就是极容易被人怀疑的,现在时间紧迫,刑部更不可能留什么余地,在当天回衙之后,严清就下文将几位监考官员全给提到了衙门里询问,这一问,就是一整天,完了也没有将他们放回家的意思,只在刑部后院收拾了几处院落打发了他们休息。
这做法,虽然没有明说,却还是将他们当成了嫌犯对待了。虽然相比起其他犯了事的官员来说,能不被关进天牢那恶劣的环境里已属大幸,但这毕竟是落了这些个官员的脸,自然叫他们面上无光。
不过对此,张四维等人却也无可奈何。虽然他们问心无愧,但在这事上,他们几个考官确实是嫌疑最重的,也只有他们是最容易早些接触到试题,并将之泄露出去,此刻被人反复盘问,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有所抱怨,也不敢真个表露出来,只能寄希望于朝廷能赶紧查明事情真相,以还自己一个清白。
倒是杨震,这回算是置身事外了,并没有什么人怀疑到他的头上。究其原因,这一来,他是第一个向皇帝检举舞弊一事的,大家自然不会再怀疑他贼喊捉贼;这二来嘛,他算是贡院里那些官员中间最不可能接触到试题的人了,他只是负责考场纪律而已,可能连试卷放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够偷出题目去呢?
所以,虽然依旧有些官员上疏含沙射影地对杨震有过一定怀疑,但最终却也没翻起什么浪来。所以结果看来,杨震这个可能是此事真正目标的家伙,此刻反倒是最清闲,最没有什么压力的。他既没有被人怀疑,同时又因为与此事有所牵涉而不必插手案子,完全做了壁上观。
当然,对此,也不是人人都会感到满意的。尤其是当刑部的人大摇大摆地前来跟锦衣卫要人的时候,手下兄弟还是颇感不愤。
那些个售卖考题的家伙是他们拿下的,自己等也费尽了心思进行了盘问,可转眼间,这人和查问得来的线索都被刑部要了去,大家自然难免感到憋屈。好在杨震这回倒是颇识大体,并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在他的点头下,刑部官员总算是安然地提走吃了不少苦头,遍体凌伤的几名人犯,同时也拿走了他们所留下的证词。
不过看着他们离去的模样,夏凯等兄弟却还是愤愤难平:“呸,就知道到咱们锦衣卫这儿来摘桃子,真是岂有此理!”
杨震见了,却是一声苦笑:“行了,你们别去在意这些,这事本来就轮不到咱们来查,能帮他们早日把事情真相找出来,总是好的。”
“大人,这完全就是朝廷对您和我们锦衣卫的不信任了。论起查案的手段和本事,您和咱们锦衣卫要比他们刑部高出太多了。可现在倒好,他们宁可用刑部,也不用我们,还把我们辛苦弄来的人给要走了,这不是打我们的脸么?”格勒黑也气咻咻地道。
“你们不必如此气愤,这事本就是我被人算计了,现在能独善其身已算幸运,又何必在意由什么人来查明此事真相呢?而且,倘若刑部到期限了依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这机会还会回到咱们手上呢,所以根本不必患得患失。”杨震摆了摆手,很不以为然地道。
这时,沈言也附和地道:“大人所言甚是,这查案就跟用兵似的,并不是谁先上就一定能成功的。而且若是刑部最终查不出个结果来,却由咱们查出了实情,咱们锦衣卫不是更光彩么?”
被他们如此一说,几个兄弟才重新平复下来,随后就忍不住继续讨论起眼下这个案子来。虽然人和证词都被刑部带走了,但刑部的人却不可能把他们对此事的记忆和推断都带走。
在杨震的示意下,胡戈先说了自己的看法:“以属下看来,这事应该和考场里的几位考官没有什么关系,谁也不敢在这事上冒如此大险,为的只是将大人,或是其他几名官员给坑进去。即便他和各位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怨,也断然不至于做出这等两败俱伤的事情来。”
“唔,还有么?”杨震略感满意地一点头,目光又在其他兄弟的脸上一一扫过,却没有看沈言,沈言也很识趣地闭口不作声,他看得出来,这是杨震在考验这些兄弟的本事了。
“另一点就是如果真是考场里的人做的手脚,只怕也没这个本事将试题泄露出去。毕竟那儿已经被咱们的人盯着了,我们兄弟断不会走眼。”夏凯顺着胡戈的思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杨震满意地一点头:“那你们倒是说说看,既然不是出自考场内部,那会是什么人泄露的考题呢?”
“问题只有出在宫里了。”宋广稍作犹豫之后,还是如实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来:“这试题乃是由张居正和皇帝一起拟定,随后就送去贡院的,既然问题不是出在贡院,路上也不会出什么状况,那就只能是宫里了。难道说,是天子身边的哪个太监一时贪心,做下的此事?”
和他一向关系极好的余瑶这回却并没有站在他这边:“这个说法恐怕很难成立吧?天子身边的人岂会干出这等事情来?他们会为了几两银子冒这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危险?”
确实,能在宫里混迹多年,并成为天子跟前得力内侍的太监,一个个都是精明到能榨出油来的家伙,岂会贪这点便宜?
就在众人都对此表示认可的时候,杨震却淡然一笑:“倘若只是几两银子,他们当然不至于干出这等事情来,但若是另有其他好处呢?”
“其他好处?”众人面面相觑,半天转不过弯来,就是提出这个假设的宋广,也有些疑惑地看着杨震:“大人这是指的什么好处?”
“比如可以讨好某个大人物,使自己在宫里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的提升,甚至成为第二个冯保呢?或许银子已不在他们的眼里,但来自某位大人物的允诺呢?”杨震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道。
“大人是指……张阁老?”迟疑了一下后,沈言道出了这一猜测。
顿时,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紧,虽然他们对于此事可能是由张居正操控的已有所猜测,但这么直接道出来,还是有些让人心惊的。
毕竟,张居正乃是如今朝野声名和权力最大之人,只要想想他已要用这等手段来对付自家大人了,他们就会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倒是杨震这个当事人,这时候却依然神色淡然,就好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人与事一般:“其实这一点,早在我发现有这事时,就已想到了。不过,却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就是那几个出售考题的家伙那儿,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几个家伙虽然嘴硬,但在咱们的手段下面却也坚持不了太久。”夏凯哼了一声道:“他们招供说自己是受一个叫李寄的家伙引诱,才在四日前开始出售考题的。而且那人只在给他们试题时露过一面,并告诉他们即便真被官府拿了,也自有人帮他们开脱,然后便不再露面。本来,他们还觉着赚到了,只用极少量的定金就弄到了给他们带来上万两银子收入的考题。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只是被人利用了,最终连这个叫李寄的家伙到底是什么路数都说不上来。”
“所以说,即便我们有所怀疑,这事儿真想查个明白却也是没有任何证据的了。”杨震最后总结道:“而既然连我们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刑部就更不可能问出结果来了。所以最终,这案子还是会回到咱们手里的。”
听他这一番推断,众兄弟是既感到快意,又有些为难,刑部这回肯定丢脸,但自己呢?他们能在这仅有的,并不充分的线索下面找出更多东西来么?
“好了,趁着现在还有空,大家都先歇息几日吧。待过几日,咱们可就要忙碌起来了。”杨震说着,伸了个懒腰,对众人一摆手道……
第六百七十六章 求助上门(上)
严清坐在自己公廨内的案前,翻看着手下递送进来的关于本次会试舞弊一案的种种卷宗,眉心处已皱成了一个川字,同时心里也揪成了一团乱麻。
这都过去有五天时间了,虽然刑部底下的人没少干事,更对那几个从锦衣卫里要来的嫌犯进行了仔细盘问,但结果得到的线索却还是少得可怜。除了知道是由那名叫李寄的神秘人给他们的试题外,对此人的来历身份,几个嫌犯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而更可气的是,当他询问这几人李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时,几人居然也都有些答不出来,只说是个模样普通,身材寻常的男子。如此一来,想从这方面入手追查的线索就彻底断绝了。
其实早在被皇帝点名查案开始,严尚书就知道这起案子是个烫手山芋,难查不说,压力还极大,而要是一旦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得背负不小的罪名。但他也没料到这事竟如此古怪,几日下来,几乎没有任何进展,甚至连个可以继续审问的对象都找不到了。
之前他也曾仔细问过包括张四维在内的几名监考官员,但结果,却也是一无所获。而且这几位也不过是略有嫌疑而已,甚至在严清看来,他们也是受害者的可能性更高些,这就叫他和手下人很难真用对付犯人的方式来审问他们,自然更不可能问出些什么东西来了。
而与此同时,随着事情不断扩散和传播,各种谣言却已在京城,甚至是之外的地方飞传开来,这让朝廷的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