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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大明-第3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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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子有些诧异地看了杨震一眼,最后还是按下了心中的敌视之意,丢了一句在这等着,便返身回去通报了。以前的他或许有底气一口回绝那些登张家门的客人,但现在,他可就没这个胆子了。何况,这来的还是锦衣卫的人,又是老爷同乡,他就更不敢随意拿这个主意了。

    这时候,杨晨也已走到了杨震跟前,看着府门前门可罗雀的场景,也不觉一声叹息。他之前也是来过张府的,那时候这儿可是停满了各种车马轿子,有时连想走到门前去都颇为困难呢。两相对比,很容易叫人生出兴衰转瞬,恍如隔世的感叹来。

    而这一切,却又都是拜自己兄弟二人所赐,这让杨晨此刻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忐忑。尤其是,之前张居正对自己可着实不薄哪,若叫他知道了真相,他又会作何感想?

    但杨晨却是个磊落之人,他并不想隐瞒这一事实,哪怕因此会让张居正将自己看成敌人。所以他才会在兄弟打算来张府时提出一道前往,纵然心下有些犹豫,却也顾不上了。

    在府门外等了一会儿之后,一名穿着管家服色的中年男子就迎了出来。在来到门前站定之后,他的目光先是复杂地在杨震身上定了好一阵子,这才抱拳道:“杨佥事,杨大人,两位请随小的进来吧,我家老爷已在里面等候二位了。”这位便是张家如今管着内外一切事务的张守廉了。

    其实当听说杨震到来时,他也和那门子一样,是充满了敌意的,甚至都想招呼府中那些护院下人出去把人打走。但张居正却只是微微一笑,吩咐他去把人迎进来,无奈之下,张守廉只好强忍着怒气,出门迎客。

    “如此有劳管家了。”杨震似乎看不到对方的怒意,冲其一笑,就和脸色略带紧张的兄长一道迈进了张府高高的门槛。

    他们身后,几名锦衣卫也想跟随着一同进入张府,却被那门子闪身挡了下来:“我们张府的门岂是你们随意能进的。而且我家老爷也只准了杨佥事二人进去说话,各位还是在外面等着吧。”直到说这几句话时,他才有一点当初张阁老家门子的气势。

    这几个都是杨震亲信的侍卫,一听他这话,眉毛就是一挑,便欲强闯。好在杨震适时地回过头来:“既然这是张阁老的意思,那你们就在此等候吧。放心,出不了什么事。”

    几人对杨震的本事还是很佩服的,见他发了话,便低头答应一声,随即便退到了外边,如一尊尊石雕般站在了那儿。

    而杨震兄弟,则在张守廉的引路下朝着里面走去。不过走在比以前看着要更先空旷的张府之中,总能看到一些下人拿异样或是满怀恨意的目光盯着自己二人,这让杨晨心下更感惴惴,似乎那些家伙会突然就扑上来厮打自己兄弟二人。

    杨震对此却是视而不见,只是不断以欣赏的目光四处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端庄大气的宅邸,想着待张居正离开之后,这里又将换上谁当主人。

    京城里官员的宅子只有少部分是买的,一般官员都是租赁。而像张居正这样的朝廷高官,他们的宅子却是朝廷或是皇帝赏赐下来的。在他们依然为官时,这里就是他们的产业,可一旦因为某些原因丢了官职,或是年老致仕,宅子则会被朝廷重新收回,然后给下一个官员使用。

    一面想着这些,杨震兄弟走过了数进院落,终于在一处气派不凡的厅堂前站定了脚步。而这时候,厅门前,张居正正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儒袍似笑非笑地等着他们,一见两人道了,便上前一步,冲他们拱手作礼:“两位贵客到访,张居正有失远迎了。”

    倘若是摆在以前,张居正若做出这等举动来,只怕那被他如此对待的官员会吓得倒在地上。但此刻,杨震却只是弯腰拱手还了个礼:“张阁老太客气了,我等不过同乡晚辈前来拜候一下您而已,可担不起你如此大礼哪。”

    至于杨晨,则没有说什么,不过那弯腰行礼的模样,却比兄弟更恭敬一些。

    “请吧,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张居正一摆手,将二人引进了厅堂之中。随即,就有下人将茶水点心等物送了进来。

    “原来你们二位还都是我江陵老家之人,若非你们这回提及,我都要忘了呢。”在坐定之后,张居正颇有些感慨地道:“仔细算来,我都有二十多年未曾还乡了。”

    “张阁老一心为国,以至回不得家乡,更不能在父母双亲面前尽孝,实在是叫人钦佩哪。”杨震淡淡地道。但这话听到张居正耳里,却不那么舒服了,让他不觉一皱眉:“难道他们是上门来奚落我的么?”

第七百三十五章 促膝长谈(中)

    见张居正神色微变,杨晨赶忙解释道:“阁老恕罪,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前来拜见并无任何冒犯之意。”

    “哦?是么?”张居正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对杨晨,他倒是有几分信任的,但这个杨震,这几年来与自己的过节可是不少,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也全然拜其所赐,要说他对自己没有恶意,是怎么也说不通的。

    杨晨也看出了这一点,一时竟有些语塞了。倒是杨震,这时候反倒表现得很是轻松:“阁老觉着我这是来落井下石的?那你也太小瞧我杨震了吧。”

    “哼……”用鼻子轻轻一哼,张居正脸上的不快之色才稍微收敛。但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没必要再兜什么圈子了,便直接问道:“既然如此,那就说说你们此来是何目的吧。”

    “我们兄弟二人此番过来,一者是为张阁老你送个行,毕竟你与朝廷有诸多功劳,此番即将离开,我们身为大明官员,总得有所表示才是。”杨震平静地说道:“至于这第二点么,却是想和阁老你交交心了,想必您心里也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杨震总是与你过不去吧。”

    这一点还正好说中了张居正的心事,让他的神色陡然一肃,露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确实,在这几日里,这个问题一直都困扰着张居正。此前他因为诸事繁忙,所以没有把前后种种事情连起来仔细想过。但这两日里,在已卸下肩头的重担之后,张居正却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之前杨震无论是对付冯保也好,在江南和徐家为敌也好,看上去他似乎是被动的一方,但仔细深究一番就会发现,似乎他才是事情的主导之人。换句话说,他是有意去和这些人为敌的,再深入细想的话,张居正便赫然觉察到,他所以这么做,其根本目的正在自己的身上。

    因为无论是冯保还是徐家,都与自己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一旦他们出了什么差错,削弱的就是自己在朝中,在民间的力量,还有多年经营下来的威望,也因此被大量削减。

    这么个推论,让张居正更觉奇怪,不明白杨震为什么竟要不惜一切地来算计自己。要知道当他和冯保斗时,还是处于劣势的,是凭借着种种机缘才能将之除去。而在江南,他也险些被徐家害死,他为什么非要冒这样的险呢?

    刚开始时,张居正认为这或许是小皇帝在背后指使的杨震。但随着深入地细想之后,这一判断却被他推翻了。万历还没有和自己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只从此番变故,就可看出他是希望留下自己的;而且,小皇帝也没这个心机,想出先剪羽翼,再攻首脑的计划来。如此一来,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一切都是杨震自己的决定!

    这么一来,问题也就重新绕了回来——杨震,他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刻意地与自己为敌,甚至不惜冒极大的风险呢?

    现在,答案已呼之欲出,这让张居正不由有些紧张起来,紧紧盯着杨震,等候着他的回答。

    “首先我要说明,虽然我与天子关系紧密,但这次的事情却与天子没有什么关系。我所以要做这些,只因为你张阁老是我的敌人!”杨震神色郑重地面对着张居正的凝视,如宣言一般说出了答案。

    张居正面颊上的肌肉稍微颤动了一下,自从万历朝以来,再没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直说自己是他的敌人了,这杨震是第一个。同时,他心里的好奇更浓了,在那一连串事情之前,自己可从未和此人有过太多交集,更别提与之结仇了,那这仇又来自哪儿呢?

    杨震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我与你之间,并非公仇,而是私怨。真要说清楚点,就是你张家与我杨家之间的私怨!”

    敢把私人恩怨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在张居正看来还是极少见的,这让他心下也不觉感慨,这杨震虽然有些做法不那么光明磊落,但为人还是条汉子。

    但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我们张家与你杨家之间的私怨?难道这恩怨发生在江陵?”他本以为两人在进门之前报出自己是江陵同乡的身份只是为了拉近双方关系,现在看来,似乎不光是如此了。

    杨震笑了一下:“果然,阁老你完全不知道当年在江陵发生了什么。”说着又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想来也是,您可是肩负整个大明朝廷的首辅大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小事呢?只怕就是江陵的那些张家人,现在也已经早忘记当年的事情了吧。不过,我却不会忘了当初的事情。”

    “到底我张家在哪儿得罪了你们兄弟了?”张居正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源头在哪儿,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杨震便把当初张家看中了杨家父祖的墓地一事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出来,包括他们陷害杨晨一事,以及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到了锦衣卫手下这种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也全无保留地说了。唯一隐下来的,只有杨晨被人借尸还魂的细节,这一点太过骇人听闻,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而张居正,在听完这番话后,整个人都怔在了当场,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切的根由居然是在几年前就种下的,是自己的家人贪婪之下,害得一户普通人家几乎家破人亡,才招致了自己最终的如此结果。或许,这就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吧?

    这一刻,张居正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了。他甚至觉着这事听起来是那么的荒谬,就因为一段抢夺墓地的恩怨,把整个朝廷都搅得天翻地覆,害得自己的盟友冯保被贬守陵,害得自己老师一家家破人亡,也害得自己身败名裂……

    但这就是事实,哪怕他再不愿接受,也必须面对这么一个事实!

    杨震静静地看着张居正不断变幻着神色,在见他稍微冷静下来后,又道:“其实真论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张家的如此作为呢。不然,我根本就无法进入锦衣卫,更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了。不过,你们张家欠我的债,却并不会因此而被抵消,所以我要用尽一切办法,把债还了!”

    一顿之后,他又一声叹息:“我家兄长的心胸却比我要开阔多了。虽然入狱的是他,但他并没有想与你们不死不休的意思,是我逼迫着他,帮我做下不少对你不利之举的。”

    听他这么道来,杨晨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惭愧之色。他感到惭愧,并不是因为自己对不住张居正,而是觉着自己愧对杨震,确实,在对付张居正一事上,自己所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这里面或许有换了灵魂的自己不能对之前种种感同身受的缘故,但更多的,应该是自私心作祟吧。

    但张居正可不知道这些,听了这话,只是一声苦笑:“杨晨你如此心胸倒更叫老夫感到佩服和羞愧了。哎……凡事总总皆有前因,是我张家自作孽在前,我们确实怪不得你。”

    见他这么坦率地承认了自家有错,杨震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佩服之色来:“张阁老能这么想,确实气度非常人能比,在下佩服。不过为官之道讲究个修身齐家,而后才有治国平天下。你连前者都未能彻底做到,又谈什么后者呢?”

    这天下间敢如此直言指责批评张居正的,杨震几乎算是独一份儿了。但面对他这话,张居正竟无法反驳,只能回以一声苦涩的轻叹。

    他也知道,随着自己权势越来越重,肩上的担子也会更重,如此自然不可能去关心家乡的亲人到底在做些什么了。而那些人,凭着他的名头,在家乡自然不会太过老实,做出欺男霸女之类的事情来也是可以想见的。真要论起来,责任确实在自己,是自己未能考虑周全,才酿成了如此结果。

    其实仔细想起来,除了杨家之外,张家在江陵,在湖广一定做了许多其他的恶事。只是那些人没杨震坚韧的心性和运气,才没能找自己或是张家报仇而已。

    当想清楚这一切后,张居正本来满心的怨愤之气竟已少了一大半了。既然做了孽,就得承受因此而来的后果。他即便是当朝首辅,也不能例外。

    半晌之后,张居正才叹道:“原来一切都有前因,也罢,老夫这一遭败得也不算怨。只可惜,这大明江山接下来会遭遇如何变数,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这个时候,在面对他一直都没什么言语的杨晨发话了:“张阁老真觉着您这些年来所为种种能帮得了这大明天下么?您有没有想过,这其实只会让大明陷于更大的危机之中?”

    “嗯?”张居正明显愣了一下,半晌都没能想明白对方话里是个什么意思,只能定定地看着这个自己之前视作干吏的下属,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第七百三十六章 促膝长谈(下)

    若是以前,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话,张居正要么会对此嗤之以鼻,完全的不屑一顾,要么便会动怒,甚至将人拿下治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今天,他的态度可就完全不同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晨,等待着对方进一步的解释,甚至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些认同对方的说法了。

    略作迟疑之后,杨晨才轻轻地道:“阁老您想过没有,这些年来你所推行的各项法令已让太多官员吃尽了苦头,不但曾经能举手获得的好处没了,而且肩上的担子还重了,另外,他们要推行您所提倡的法令又将得罪太多的地方势力。您觉着这些人会念你的好么?”

    张居正愣了一下,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来:“他们领了朝廷俸禄自当尽心办事,难道还能与朝廷讲条件不成?”

    “阁老所言确实是法理所在,但却抹煞了人情。人之常情乃是趋利避害,您所推行之事只能给他们带来麻烦而无好处,他们又怎么可能全心办差呢?如此一来,朝中就会多出许多阳奉阴违的小人来。”杨晨说着一顿,神色更加严肃地继续说道:“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既然循正常途径得不了好处,他们便会从其他方面入手来弥补自己的好处。”

    “此话怎讲?”张居正神色陡然一紧,知道对方要说一些自己一直不知道的细节了。

    果然,杨晨接着道:“阁老可知道您所推行的一条鞭法对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是比一般税款更多上三成的高税!这一点,当下官还是诸暨县令时就已知其因由了。”

    “怎会如此?”张居正神色再次一变,急切地问道。

    “因为由粮食转成银两必有损耗,官员们是不可能为百姓承担这部分损耗的。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还在于官员必须借此拿到自己需要的好处。以往粮税和其他税种分开时,官员们可以通过作某些手脚来攫取好处,朝廷也不会因为一些损耗而降罪他们。而现在,因为阁老您的新法断了他们这条财路,官员们不肯让出自己的利益,就只能把主意打到百姓的头上。所以,虽然阁老你推行此法为的是百姓,可其实却害百姓交的税更多了。”

    “还有就是考成法,此法用意只在让官员更勤于国事,不敢有所懈怠。但事实却也变了味了。因为朝廷看官员的功绩只在其交上来的税银多少,这让某些一心想要弄出些政绩来的官员只能拼命达成朝廷定下的税银数额,即便当地百姓因为天灾等各种因素而收成欠佳,他们也不会理会。只因在他们眼里,只有朝廷的要求和自身的考功,至于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如此久而久之,地方官员对百姓的盘剥只会日趋严重,到时候百姓自会对朝廷产生怨恨,而那些官员,在任时已搜刮了足够的好处,又捞到了足够的政绩,便只等阁老您的提拔和赏识了。”

    若摆在之前,杨晨是不可能把这些下面的细节如实告诉张居正的,一个是怕他未必会信,另一个则是出于他的性格,他一向都不是敢于挑头之人。但现在,张居正即将离开京城,有些话他便忍不住了。

    而张居正在听了这番话后,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了。以前他从未想过,也没有听过下面还有这等变故。非是他不如杨晨,实在是因为他实在站得太高了,着眼的东西可就比对方要大得多,很容易就忽略了某些琐碎的细节。但往往,一件事情的好坏,却又是由那些细节所决定的。

    在看了眼一脸沉默的张居正后,杨晨又继续道:“还有,阁老您在朝中一向专断,使官员不得不从你之命,至于那些不满你所言所作之人,就只能在暗地里勾连。如此一来,朝中党争之势便已成了。您在位时,因为摄于您之声威,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您致仕离开,双方必会成水火之势,这与国与朝都将大大不利。”

    “最后便是你对陛下的态度了。陛下虽然年幼,但终究是一国之君。你以摄政统揽全局,却少给陛下以历练自主的机会,这对陛下来说也是极其不利的。你一旦离开,却叫陛下如何在这等情况下统率群臣,为天下臣民所信服呢?”

    他这最后的几句话仔细看来明显是逾越了人臣的本分,若是传出去,势必会被人定一个妄议君上的大不敬罪名,但现在当着张居正的面,他却顾不了太多了,必须将问题都点出来,好叫他走个明白,也不枉自己在其手下当这段日子的官员。

    张居正的整个人在这一刻都不觉颤动了一下,原来自己竟犯下了这么多的错,现在被杨晨一一点出来,直让他后背生寒,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良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长叹:“听君一席话,我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做错了太多事情。如此看来,我此番被迫离京也是理所应当了。”

    “但阁老你之所为终究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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