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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用来挡下某些大垃圾的。
三人随即轻声地鱼贯而出,从臭气熏天的暗渠里出来,让他们的呼吸为之一畅,精神也不由得提振了一下。
因为连日来被官军不断压着攻城,泗城州里显得很是紧张,夜里更是实行了宵禁,所以此刻在这个城池西北角的角落里自然是不可能出现什么人的,连巡城的兵马也会特意跑到这边来,毕竟他们可不知道在这儿还有条可以供人进入的暗道哪。
“二哥,咱们接下来做什么?是去找粮仓放火,还是去把那岑云漠和他手底下的将领给宰了?”蔡鹰扬颇有些跃跃欲试地道。这是之前桂林被围时杨震曾三令五申要大家一定注意的,而且之后也确实出现了白莲教欲纵火烧毁粮仓一事,蔡鹰扬对此自然是留下了极深的记忆,现在便现学现卖了。
杨震没好气地看了这个冲动的家伙一眼:“你知道他们的粮仓在哪儿?那些重要的将领什么的又住在哪儿么?”
“这个……还真不知道。”蔡鹰扬有些赧然地一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不过二哥你一定能想到主意找到他们的。”
“你呀,还真就吃定我了。”无奈地一笑,杨震这才肃然地看着两人:“本来我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举凡城池,无论以谁为主,这些要紧的建筑和人物都有一个安置的规律,只要我用心去找,应该很容易就能把它找出来。不过,现在我却有些改变主意了。”
“大人的意思是?”竹空岩微微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试探着问了一声。
杨震看着他道:“你来此的路上曾说过,岑绍勋和岑云汉两父子是和你的看法一致的,更倾向于听从朝廷的意思行事。可偏偏这两人却同时被人刺杀,然后就由眼下这位铁了心要和朝廷死扛到底的岑云漠主持大局,并在第一时间就举起了反旗,你就不觉着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么?”
“自然是大有问题的。”竹空岩立刻道:“这事儿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是岑云漠做下的手脚,而他所以能得手,一定是借助了其他人的力量,比如说白莲教!”提到白莲教,他的语气里就充满了愤恨,即便他已杀了那个最大的仇人,但他岑家寨几十条人命,他兄长的惨死这笔帐可不是能这么算了的。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岑云漠为了夺权,这才和白莲教的人合作,然后弑父杀兄夺取了土司之位。之后,为了自身的权位,他又索性一条路走到黑,彻底举起了反旗,致使出现了眼下的局面。”
一顿之后,他又道:“既然你我这样的局外人都能看清楚这其中的蹊跷,那城里的其他人会看不出来么?如今这泗城州已危如累卵,虽然官军一时半会儿还破不了城,但它被攻破依然只是个时间问题,你觉着城里那些人会如此忠心耿耿地听从岑云漠这么个来路不正的土司的号令,死也要陪着他么?”
“大人的意思是……”竹空岩很快就明白了杨震话中的意思,眼睛一亮:“咱们想法去策反一些城中之人,借他们的力量来对付岑云漠?”
“正是。不过这一点却需要你的指点和帮助了。这些年来,你与岑云汉之间的关系依然紧密,想必对这城中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你一定知道哪几个人是我们可以争取的,我们现在就去找到他。”杨震直到这个时候才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了出来。要想泗城州大乱,烧粮草什么的只是下策,让他们的内部出现纷争,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竹空岩有些诧异地看了杨震一眼,满是敬畏,他没想到杨震竟能从自己的一些说话里分析出这么多东西,并迅速修订了整个计划,他果然能力出众,怪不得敢孤身进入城里来。
但随后,他又收束了心神,略作思忖后道:“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倒还真知道有这么个人,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被岑云漠给害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夜游说(上)
夜已深,整座泗城早已不见了白日的喧嚣,变得极静,似乎几个时辰前的那一场场的厮杀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
但越是在这种寂静的时候,却越是叫人心烦意乱,尤其是对季柏苍来说,这种烦心而压抑的感觉如重重的山峦不断地朝着他逼近过来,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季柏苍,五十许人,本是城中地位颇高的一名土司,一向和岑绍勋关系紧密,乃是被其倚为左膀右臂一般的人物。但是现在,城里的情况却早已和以往大不相同,岑云漠继承了这个位置,打压他们这些老人,扶植新人取代他们也就罢了,还起兵造反,并酿成今日的困局,可就让季柏苍心中大为不满了。
可再是不满,岑云漠既然继承了土司之位,便是他们的主人,他们这些一向对岑家忠心耿耿的老人们只能尽心辅佐,帮着他守住已经营了几百年的泗城州。
但是,连日来的战事,看着城中英勇的战士一个个战死城头,还是叫季柏苍心下不安,不知再这么下去泗城还能再坚守几天,而最后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城主哪,你可知道如今我们的泗城州已到了危若累卵的境地了,你在天有灵,是否可以保佑咱们挡下官军的攻击呢?还有,云漠他总是会做出一些对我们更加不利的决定出来,他今日又差点把王图给杀了,再这么下去,这城可就更难守了,还望你可以能在梦中劝一劝他哪。”季柏苍的口中念念有词,面上却是一片忧虑。
感到烦闷的他再不想睡在床上,便翻身而起,来到床边的桌前,拿起茶壶就想倒杯水喝了定定神。这时,却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声略显沉闷的响动,这让他心下一动,一个转身就自床边取过了随身的钢刀,哗啦一声抽刀出鞘,随即,飞快地冲到门边,就猛地打开了门。
季柏苍早看出岑云漠对自己的敌意了,所以听到动静的第一反应便是对方派人前来对自己不利,他虽然忠心,却并不想坐以待毙,便打算着把来人活捉之后带了他去和岑云漠理论。
可没想到他才一开门,一条身影就以比他想象中更快的速度扑了进来,他手中刀还未砍出呢,人已撞进了他怀中,然后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抵在了季柏苍的咽喉之上:“别动!”声音冷冷的,不带半点感**彩。
这一下着实大出季柏苍所料,他虽然已年过五旬,身手反应什么的早不如当年,但也没想到在自己有所提防的情况下居然一个照面就被人给制住。这让他心下一惨,觉着自己确实老了,没什么用了,居然就真如那人所言般没有动弹,甚至连刀都被他放低垂了下去,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你若要杀我,只管动手便是,只望你莫要伤我家人。”
那人略微一怔,却没动手杀他,只是低声道:“进去再说。”
无奈之下,季柏苍只好依着对方的意思退进了房中,随后他才发现,这刺客居然还有两个同伙,在他退进屋子后,这两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随即还把房门给关了起来。
“你们到底想对我做什么?”已感觉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的季柏苍再次问道,同时目光飞快在那三人的身上扫过,叫他有些吃惊的是,这个能在一招间就制住自己的家伙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目光一转,又落到了另一人的身上,有些疑惑地盯了对方好一阵子才迟疑地道:“你是……竹小二?”他终于记起对方的身份了。
“季伯父好记性,别来无恙乎?”竹空岩见对方认出了自己,心下便是一喜,忙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三人正杨震他们三个,那个能在一招间就控制住季柏苍的当然是杨震。他刚才故意在外面闹出点动静,从而把老人给调了出来,然后埋伏在旁猝然突袭,还真就一招制敌了。
而在这两人互通身份之后,他便把放在季柏苍咽喉处的匕首倏然回收,然后一拱手道:“多有得罪,倒叫季老受惊了,还望恕罪。”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突然这么来找我?”季柏苍有些怀疑地打量着面前几人,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竹空岩的身上:“你当真是竹小二?你不是该在竹家寨么?怎么却到了我泗城来了?”
“我自然是竹空岩,今夜所以会出现在此,只因为我竹家寨早在几月之前就被人灭了满门。”提起这场仇怨,竹空岩的眼睛又有些红了。
“什么?难道这是那些官兵所为么?”季柏苍立刻也变了脸色,有些关心而急切地问道。
“不,我们竹家寨并不是官兵所害,而是被白莲教的贼子所毁!”说着,竹空岩便把事情的经过道了出来,包括自己侥幸不死,在桂林城外杀死许崇山报仇都说了。
这番话,直听得季柏苍一阵发愣,但在感慨之后,却又心里一动,警惕地看向杨震和蔡鹰扬两人:“你们……你们是官府中人?”这个认识让他下意识地便欲去拿刀,只可惜蔡鹰扬却比他动作更快,先一步夺刀在手。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还有,你们是怎么进的城?”这时,季柏苍才想到了这一关键点,身子便是一颤。若他们是在之前潜伏在城里的倒也罢了,可要是在被围城之后进来的,那这问题可就大了,泗城州可就守不住了。
杨震伸手在对方的肩头一按:“季老伯不要惊慌,我们此来见你并无敌意。至于我们是怎么进的这泗城,那自然有我们自己的办法了。”说着略微一顿:“今日前来见你,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与你说上一说。”
“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既是官府之人,我就没什么好与你们说的!”季柏苍当即与他们划清界限道。
“季老伯你就不想知道岑云汉他们被杀的真相么?”竹空岩立刻抛出了他们的杀手锏。
果然,季柏苍闻得这话身子便是一颤,神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决绝了:“你说什么?城主和云汉不是被你们官府中人暗害的么?之前云漠便已查得明白,是朝廷的锦衣卫下的毒手,为此,我们才反的朝廷!”
“哈……”杨震不禁笑了起来:“锦衣卫下手杀害了岑绍勋父子?他们还真是会选择嫁祸的目标哪。实不相瞒,我就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但我却从未下达过,也没听底下人提起过有这么件事情。”
虽然不知道这锦衣卫指挥佥事是多大的官,但季柏苍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否认之意,这让老人也是一愣。杨震见了,又道:“岑绍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朝廷是个什么态度,我想阁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试问,这么一个对朝廷向来忠诚之人,我们锦衣卫为什么会下手杀他,难道我们疯了,想要逼反你们么?”
“这……”个中情由,季柏苍不是想不到,他只是不想,或是不敢去想而已。现在一听这话,神色顿时就变了,变得忧郁而迷茫,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杨震根本不给他缓和的时间,又继续道:“其实他们的死并不难断出原因来,就看你们肯不肯去想了。试问,他二人一死,谁是最大的获益之人?是朝廷么?朝廷在此之后因为你们的叛乱而手忙脚乱,这难道能叫获益?我想,季老伯你应该知道谁会是最有动机做这一切的吧?”
岑云漠的模样迅速就从季柏苍的心里冒了出来。其实这个猜疑他早就有了,却一直被他强自按捺住,他不想承认在泗城州,在岑家会出现这等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来。但现在,当杨震把这一切都血淋淋地剥开在他面前时,他是再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了。
在愣怔了良久之后,他狠狠地盯向杨震他们几个:“你们说这番话是有什么目的,想我背叛岑家,背叛泗城州的所有人么?我季柏苍打从出生之后就一直是岑家的手下,我爹,我爷爷都对岑家,对泗城州忠心耿耿,我是断然不会因此就背叛的!”这几句话他说得又快又急,既像是在和杨震他们说出自己的立场,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对此,杨震却只是淡然一笑:“季老你对岑家的忠心我们自然清楚,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了。而我要说的是,你真觉着现在你所认定的一切就是对岑家,对泗城州的忠心么?辅佐一个弑父杀兄,狼子野心的家伙去与朝廷为敌,让他带着满城百姓,还有岑家上下几百口人走上被灭亡的道路,这就是季老你眼中的忠心?恕我直言,你要真这么做了,才是害死他们的最大罪人,才真个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岑绍勋和岑云汉父子呢!”
一番话,直说得季柏苍彻底愣在了当场,随后滚滚的冷汗也从他的额头不断地流淌下来……
第八百二十五章 夜游说(下)
看出季柏苍的惶恐,杨震口中的话语是越发的沉重起来:“季老伯你不会认为这区区一座泗城就真能抵挡住我们官军的进攻吧?不怕实话告诉你,若非顾忌到城中无辜百姓的死活,我们早就破城了,一旦真到了那一步,那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无论是铁了心要反朝廷的也好,被裹挟的无辜者也罢,他们的下场都只剩一个,那就是死!而这些人的死,也有一半将归结到你的身上,是你非要坚持辅佐造反的岑云漠,这才酿成了如此惨剧!”
“我……”季柏苍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嘴,但在震惊和惶急之下,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杨震却继续追着道:“季老伯,我想问你,就你看来,若这时候岑绍勋他父子还在,他们会做何选择?是宁愿弃城中上万无辜者的生死于不顾呢,还是为保全他们而牺牲自己?”
这一问题直指季柏苍的内心,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以他对岑绍勋父子的了解,真要出现了这等两难的抉择,他们是必然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来保全满城百姓的。
虽然他并没有直说,但察言观色之下,杨震已读出了答案:“既然他们为了百姓是宁可牺牲自己的,那你为何不遵照他们的意愿行事呢?何况如今掌管着城中大权的岑云漠更是杀害他父兄的凶手,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么?”
听着杨震这番鼓动人心的话,季柏苍脸上的神情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昭示了他内心也有多么的为难,好一阵后,他才长长一叹:“你说的有些道理,我确实应该秉承着他们的意志做出选择……不过,你真觉着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改变城里的局面么?”
“嗯?”杨震闻言不由一愣,目光便先落到了竹空岩的身上。在来此的路上,竹空岩曾强调说这位季柏苍因为是岑绍勋最看重的左膀右臂,故而在城里权势不小,在军中的声望更是极高,只要争取到了他的支持,城中守军便大半在掌握中了。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季柏苍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便摇头道:“若是几个月前,我自然有这影响力,但现在却早不同了。在岑云漠坐上土司之位后,他便已着手削弱我们这些老人的势力,同时不断安插他信得过之人,现在城中和军中泰半都成了完全忠于他的人,这才是他敢于坚守抵抗的底气所在。不然以我们这些人的看法,早在各城陆续被官军夺回之后,就有投降的意思了。”
“是这样么?”杨震这才明白过来,终于知道为什么季柏苍看着总是心事重重了,原来不光是泗城被围的缘故,更因为自己已失势所产生的忧虑哪。
季柏苍诚恳地一点头:“所以你那番话虽然在理,我也感到认同,但却无能为力……”说完这话,他的目光便是一垂,显得颇有些无奈。
杨震心下一叹,看来这回算是白忙了,白费了这番口舌。但随即,他心里又是一动:“不对,他这话不尽不实!那岑云漠或许能剥夺季柏苍的职权,但是他在军中,在城中的影响力却不是短短几月工夫所能完全磨灭的!”想到这儿,他一双眼又盯在了对方的脸上,现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本就有逃避之心的季柏苍被他这么看着,心里不觉阵阵发紧,目光不断闪避,口中轻声道:“你……你还想说什么?”
“看来季老伯你当真是愚忠得可以哪。”杨震似是赞叹地道了一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依然不想落个叛变的说法哪。哪怕如今真正当家的早不是你所忠心的岑绍勋或是岑云汉了,你也依然恪守着这一底线。恐怕岑云漠也正是看出了你这一心思,才会毫无顾忌地把你所掌握的一切都剥夺掉。而且我敢保证,随着事态的不断恶化,为了让城里的力量完全听从自己的指挥,他岑云漠一定会把你彻底铲除的,哪怕如今的你早已没有任何威胁了。”
这几句话,句句诛心,就跟锥子般一下下地扎进了季柏苍的心里,让他的脸色一阵阵的抽搐起来,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心思居然被这么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给看了个透彻,这实在太叫他猝不及防了。
“无论于公于私,于人于己,季老伯你该做出的选择只有一个是最正确的,那就是帮着我们把岑云漠拿下了,这才是岑绍勋他们父子,以及满城的军民所愿意看到的结果。也是你这个岑家老臣能为他们父子所做的最后的一点贡献!”杨震最终不再以商量的语气说话,而是以命令似的话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季柏苍虽然看着魁梧善战,但其实内心却比一般人要脆弱得多,在大事面前容易显得软弱,看着优柔寡断。对付这样的人,只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显然是不够的,还需要用强硬的态度来使其接受自己的指令。
果然这么一说后,季柏苍面上的犹豫之色更重了些,最后道:“你们再让我想想,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没想到这家伙的脑筋居然如此死板,杨震真有些想要敲开对方的头壳看看他里面装的是不是石头了,怎么就不懂得变通呢?但最终,只好无奈地一声叹息,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对方还是如此模样,他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架把刀在其脖子上逼迫对方遵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吧?那样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哪。
就是竹空岩两人,也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老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季柏苍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便冲他们一拱手:“这样吧,我先安排你们住下,待明日,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都一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