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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兄弟护着洛悦颍一路到此,最终却只剩自己一人,周振英此刻的情绪已低落到了极点。若非担心小姐安危,他这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心中怀着报仇和保护小姐信念,在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周振英就强打着精神仔细辨认起了面前这些死者容貌来。在看到第五人时,他的神情就是一变,眼中几欲喷出火来:“竟是他……”
“英叔,你认得他?”洛悦颍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其中一具尸体的面部,但依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
周振英咬着牙道:“他是我们漕帮绍兴分舵的一个兄弟!”当说到兄弟二字时,他眼中更多了几分阴霾:“去年我还和他见过一面,没想到今日他却要置我们于死地,还让三位兄弟死于此地……”
“啊……”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听到这个答案后,洛悦颍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呼。但很快地,她又镇定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这事可不简单哪。”
“这事可不简单哪……”杨震也同时说出了这么句话:“不过你们既然知道帮中有问题,为何只有四人护着你回绍兴呢?”杨震随即又想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以洛成章在漕帮的地位,若要保证女儿的安全,送她回绍兴不该有更严密周全的防卫吗?难道他真到了找不出多少可信之人的地步了吗?
洛悦颍闻言脸上顿现自责之色:“是我故意这么安排的……”
“嗯?”杨震明显愣了下:“姑娘这话是何意?”
“在我们出杭州后不久,便发觉身后有人偷偷跟随了。”洛悦颍在杨震面前也不作隐瞒,把个中原由道了出来:“为了甩掉他们,我一路上就把队伍给分了开来。而这果然有些效果,随后那些跟踪者就不见了。而我为了让他们再找不到我们的行踪,还刻意昼歇夜行,却没料到他们竟在此地设下了埋伏……”说到最后,她的眼圈已然发红,几乎流下泪来。
见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杨震自然不好再说她的决定犯了错,只好安慰道:“显然他们是有多手准备的。即便你不分人,今日的情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说不定这么一来反倒让其他人变得安全了。
“不过……就你所说,若是他们这次是埋伏在此的,事情就严重了。想必你回绍兴之事漕帮中也没多少人知道,对方却提早作了如此安排。这说明,随你一起去绍兴的人中,或者是洛帮主身边,就有他们的人!”
这话一出,洛悦颍和周振英两人顿时就大惊失色。刚才他们还只想到帮中子弟出了内奸,现在看来事情更加严重。要是前者倒还好些,可要是后者,洛成章岂不是也很危险?
“这……这可如何是好?”饶是洛悦颍向来稳重多智,骤闻此事也不知所措,只能求助似地看向了杨震。
“如今只有去向洛帮主示警了,希望他能有所提防吧。”杨震说着又有些担心地道:“可既然对方已做出这等事情来,甚至想着掳走洛小姐你以牵制洛帮主,那么必然也会有所防范,你们想回去也没那么简单。”
“小姐不能回去!”周振英突然道:“临走前帮主已嘱咐过我,无论出了任何事情,都要先保证小姐的安全!所以小姐必须去绍兴……”
他的话还未说完呢,杨震却又摇头:“若想你家小姐安全,就不能去绍兴。”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既然能料到你们的回乡路线在此设伏,就不会在绍兴同样布下罗网吗?只怕你们一回到绍兴,就会被那里等候之人给一把擒住了!”
杨震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在细想之后,洛悦颍也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后,她又露出了苦恼为难之色:“我既回不了杭州,又不能去绍兴,那该如何是好?”
周振英突然屈膝跪倒在了杨震面前:“杨大人,还请你一定要帮我们小姐逃脱这次的危局哪。只要你帮了我家小姐,我周振英这条命就是你的!”
杨震忙一把将他搀扶了起来:“周兄不必如此。救人救到底,既然我都出手了,就不会半途而废的!”说着他又看向洛悦颍道:“不知洛小姐你可信得过我们吗?”
被杨震的双目一盯,洛悦颍的心就不争气地跳快了些,脸上更多了些红晕。好在此时天黑,倒不怎么明显。她咬了咬嘴唇,还是小声道:“你已救了我两次了,我还会不信你吗?”
“那你就随我们去诸暨,这一下必然大出那些人之所料,反倒安全了。而且一路上有我和鹰扬保护,你也不必担心再有什么闪失。”杨震提出了自己的对策,现在只等洛悦颍二人决定了。
“你这是要去诸暨?”洛悦颍一双妙目看向杨震充满了好奇:“你不是杭州的锦衣卫吗,去那小县城做什么?”
“这个嘛……因为我兄长杨晨就在诸暨为县令,我是去找他的。”杨震自然不能跟他们说自己是去查白莲教的,毕竟事涉机密,能不提还是不提的好。而后又道:“如此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只要到了地界,漕帮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闯进县衙里对你不利的。”
洛、周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杨震的提议不错。只是洛悦颍依然有些担心自己父亲的安危便道:“那爹爹那呢,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就只有等咱们到了诸暨安顿下来后,才能让人给他送信示警了。”
“可要是这期间……”洛悦颍担忧地说了句,突然转向周振英:“英叔,要是你一个人,应该能更容易回杭州去吧?不如你这就回去?”
周振英有些不放心地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洛成章的危险处境,再加上对杨震他们还算知根知底,知道杨震不会对小姐不利,便一咬牙道:“好,我这就回杭州!”
“只是英叔你身上的伤……”洛悦颍突然想起这事,有些担心道。
“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点伤还难不住我!”周振英说着,已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只走了几步路,身子又显得有些踉跄了,若非蔡鹰扬及时一把搀住,只怕又要倒地,显然他腿上伤得不轻。
看他模样,要是步行是绝对不可能回杭州去的,杨震不觉皱起了眉头来。这时蔡鹰扬突然一指那些黑衣人逃走的方向道:“那边还有些马留下呢,你还能骑马吗?”却是那些黑衣人跑得匆忙,并未将所有马匹一并带走。
马很快被牵了过来,周振英试了试,至少在马上他还是比较稳妥的。这就更坚定了他返回杭州示警的决心。
在略作休息后,周振英便告辞离去。而杨震与蔡鹰扬则用那些黑衣人留下的马匹替代了原来拉车的马,由杨震驾车载着洛悦颍,蔡鹰扬骑马跟随,转头向诸暨县城进发!
第一百零六章 安抵诸暨
这一路行来,就没有再遇到那些截杀或是埋伏的敌人了。毕竟那些人所做的准备都是针对洛悦颍他们南下绍兴的,现在他们突然转道诸暨,别说他们并不知道洛悦颍的行踪,就是知道了,想再布置人手阻截怕也来不及了。
一路之上风平浪静,两日后的正午时分,杨震他们已来到了诸暨县城附近,远远地都已经能看到那由夯土所筑,显得很是残破,只有两三丈高的城墙了。
诸暨,确如蔡鹰扬所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在一千多年前的春秋末年,此地作为越国都城,确也曾在那时被天下人所瞩目。一代“忍者君王”勾践就是在此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卧薪尝胆之下才以三千越甲吞并了实力远超过自身的吴国。
另外还有陶朱公范蠡这个被尊为商界祖师爷级别的人物和传说中的大美人西施的爱情故事,也发生在诸暨县的竺箩山脚下,被后世之人广为传颂。
但似乎是因这两段故事实在太过精彩用尽了这座小县城的气运,在秦始皇正式在此设县后的一千多年间,这座小县城就再没有出过几个能在青史留名的人物,也没有再发生什么能叫后人所记住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甚至就连自隋唐以降的科举一事上,这座江南小城也没出几个能黄榜留名的举人进士。要知道就在它的旁边,作为其主管之地的绍兴,可是以文名享誉全国的科举胜地哪,每次中进士者都所在多有,状元都出过不少,至于举人更是车载斗量。可偏偏诸暨县却文运不昌,明朝开国以来就没出个几个进士。
正因如此,这座小县城如今已埋没在了奔涌的历史洪流之中,就是杨震这个有着后世记忆之人,竟也不曾听说过它的名字。
可即便如此,以杨晨新科进士的身份能来此当县令放在以前也是极其罕见的。
一般来说,国朝科举之后,只有一榜三人才能享受下榜即用的高规格待遇,其他人都将再次接受考试和培训,在翰林院或六部衙门里实习——这儿有个官方说法叫观政——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分配。而后,又得等到朝廷地方空出位置来,才能安排这些进士补缺。
可因为朝廷每三年都会录取三百来名新科进士,而官场上的空缺却不可能每年都有这么多,进士老爷们就只能等着了。有人等不得,就暂且回乡,如此一来,再想得官就很困难了。而那些等在京城的,虽然机会相对要多上些,可毕竟僧多粥少,还是需要些运气的。这就是大明朝科举看似有着光明前景的曲折现实了。
而杨晨的运气却着实不错,因为就在他参加会试之前,武昌官场发生了大震荡,诸多官员在这次震荡中落马。朝廷只得从南方各地抽调官员补上这些空缺,便让江浙等地多出了不少官位来。而作为新科进士的杨晨便靠着一些运气,被选任了诸暨这座小县城的县令,成为了传说中的百里之侯!
看着那比江陵张家的院墙还矮了一截,且残破不堪的城墙,以及城门内两名依靠城墙,扯着闲天的老卒,杨震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来。他看得出来,这是一座几百年来都没有经历过兵事的城池,恐怕就是几十年前席卷整个大明南方的倭寇之乱,对这小县城的伤害也不甚大。或许是因为这儿实在太过籍籍无名,又或是这儿太不富裕,才让这座小城得以独善其身吧。
但这一好处,在有了白莲教的问题后,就可能转变成为坏处了。这座被浙江官员所忽略的小县城,正好给了白莲教暗中发展势力的机会,只要他们不闹出多大动静来,朝廷就不会觉察到这儿的异样。而当官府当真有所觉察时,只怕这里已经被白莲教的势力给彻底渗透了吧。
这个想法在杨震心中闪过之后,他就更急着要见到自己兄长杨晨了。因为现在他可是这小县城的县令,一旦真闹出什么事来,他的罪责可是最大的。现在再看,杨晨能当上这个诸暨县令,倒未必真是运气好了,说不定是运气差呢。
在来到只容一车通过的城门前时,杨震抬头便看到了上面所刻的诸暨县北门字样。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可没有杭州那么多的讲究,还给各门取上个贴合环境又显得极其风雅的名字。
正当杨震要赶车进城时,身后传来了蔡鹰扬的一声招呼:“二哥……那个……”
“嗯,你想说什么?”
“我就不进城去了,现在天色还早,我想这就回家去。”蔡鹰扬脸上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来。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离家已有数月的他回到家乡时就难免生出立刻回家的迫切愿望来。
杨震当然不会阻拦,便从怀中摸出了一只银袋抛了过去:“之前走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你就拿这点银子回去吧,可别见怪呐。”
“多谢二哥!”蔡鹰扬也不客气,伸手就接住了银袋,转手藏进了怀中:“那我这就告辞了。等我跟爹娘他们请示之后,再来找你吧。”
“好。不过你可别忘了,我就住在县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杨震笑着一拱手道。
两人都是心胸开阔之人,这一别又是很快便能再见,便也太多的不舍,只交代了两句就一个向城里赶车而入,一个调转马头,向着家乡方向策马离去。
诸暨县城不但外面看着残旧,进到里面也是一般。才从杭州那个宛如人间天堂而来的杨震看着街上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女,看着道旁一溜儿都是泥石草木所垒的平房,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不在江南了。
在他的印象里,江南是如今大明最为富庶的地方,有些所在甚至都已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可眼前的一切却明显颠覆了他的认知,这个小县城给人的感觉就四个字——朴素平凡,一如大明的其他许多县城,甚至比起江陵来都差了不少。
就是车内的洛悦颍,在掀起车帘看着周围环境时,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她好歹还是绍兴府人,也是知道有诸暨这个小地方的,可她也依然想不到此处竟是如此的贫穷。要不是她也见到了城门处的刻字,都要以为杨震他们将自己带到了他处呢。
“嗯……杨公子……你兄长在这儿为官,恐怕日子可不好过呢。”一路行来,两人间总有些对话,洛悦颍便称呼杨震为公子,只是每每叫他时,都会有些尴尬的感觉。
杨震倒没有这方面的不适,闻言笑道:“其实在穷地方为官也好,至少这些地方的民风淳朴,少些富裕地方的勾心斗角。”
“我却不这么看。”洛悦颍似是反驳似是提醒地道:“有句老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虽然诸暨县还算不得什么穷山恶水,可万事总要小心些才好。还有,就是再淳朴的地方,官吏总是油滑的,令兄在此为官要对付的还是这些人哪。”
杨震无言地点了下头,他之前想来这儿,也正是因此。官场之上的勾心斗角可比寻常百姓要厉害得多了,也不知一向只在家中闭门苦读圣贤书的兄长能应付得了这些吗?
说话间,马车已来到了衙前街一带。直到这个时候,周围的房屋才终于好了一些,多是白墙黑瓦以砖木搭建的建筑,有些甚至还有两三层高,那是酒楼和店铺。
只是看那些店铺的招牌时,却委实让杨震有些意外,因为这些店铺的名字几乎都差不多,都以郦记或宣记开头。比如说宣记酒楼,宣记米铺;郦记当铺,郦记钱庄……几乎都看不到几家其他招牌的店铺。
不过这事杨震也只是瞧在眼中,并未多作思考,因为他们已来到了看上去比那些店铺更显气派的建筑跟前,正是诸暨县衙门。
在两堵了延伸了足有十来丈,上面贴着不少告示的八字墙的起点处,便是一座开着大门的府邸,上面牌匾上用楷书写了四个大字——诸暨县衙。在匾额下方右侧则竖了一个有些残旧的鼓架,上面放着面足有半丈大大的鸣冤鼓。左边则站了两名显得很是懒洋洋,穿着身半旧公服的差役。
见到这么辆带着不少刀枪划痕甚至还有些斑点似血迹的马车突然停在了衙门前,那两名差役当时就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看向杨震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事要告官吗?要是的话,就先交五十文见官费吧!”
“……”杨震听了这话,明显愣了下。他也曾在江陵县当过差,之后还与杭州几个衙门都打过交道,可实在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见官费哪。
但很快地,他便知道了这只是这些差役在变相勒索而已,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兄长是如何管教的人。不过他刚来,也不至于因此就立刻发作,便朝那两人拱了拱手道:“在下确实想见杨县令,不过却不是为了告官。”
“那是为何?若是其他事要求见我们县尊,这价格就得更高了!”
“额……要是我是杨县令的兄弟,是来投奔他的呢?”杨震似笑非笑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第一百零七章 诸暨县衙
听杨震报出身份来,两名衙差这才上下打量起他来,倒真觉得他与自家县令生得有五六分相似,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是杨县令的兄弟?”
“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会来衙门口招摇撞骗吧。劳烦二位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杨震来了,自有分晓。”杨震笑了下道。
两名衙差相互打了个眼色,才由其中一人进内禀报,另一个则看住了这辆马车,深怕他骗人之后跑了叫他们吃挂落。
只过了盏茶工夫,杨震便看到兄长杨晨穿一件月白色圆领长袍,满脸惊喜地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一个少年郎和一个中年男子。
他赶紧上前一步,向杨晨拱手道:“大哥,兄弟我来迟了!”
“二郎,没想到你竟会来看我……”一见正是自家兄弟,杨晨面上喜色更重,忙一把将他给搀住了:“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套。咦,你怎的赶着马车来此?”杨晨目光一转,又落到了门前那辆油壁香车之上,略有些意外。
杨震正要解释两句时,车帘一挑,洛悦颍却从车上娉娉婷婷地走了下来,见了杨晨便是弓身一礼:“民女洛悦颍见过杨老爷!”
“这……”杨晨先是一怔,旋即又有些了然地看了兄弟一眼,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只是这笑容落到杨震眼里,却带了些暧昧在其中。
而那两名衙差和杨晨身后两人,此刻却都呆呆地盯着洛悦颍,眼睛都有些挪不开了。如此丽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任何一个定力不够的男子短时间里都会失神的。
好在杨晨的定力还算不错,迅速回过神来,虚扶了一把道:“洛姑娘免礼,请随我去后衙再说话吧。”说着他又是一声咳嗽,打断了那几人的遐思:“老齐,你把车赶去侧门安置吧。”
“是……”其中一名衙差忙答应一声,牵着拉车的马笼头就绕去了衙门的侧门。杨氏兄弟便并肩带着其他三人走进了县衙正门,朝后衙的住处走去。
这大明朝的衙门自洪武时就已定下了规制,上自京城的六部衙门,下到诸暨这样的小县衙,其中格局都几乎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唯一区别或许就是占地面积的大小而已。
进了衙门大门,就是一块极大的照壁墙,上面也用来张贴些判词、告示,要是境内有什么海捕文书,悬赏之类的,也能在这儿看到。在绕过照壁之后,便是一座气派不凡的大牌坊,却不是一般的贞节牌坊,举人、状元之类的牌坊,而有个名目叫做“忠廉坊”。顾名思义,就是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