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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5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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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或者被咬死的往往是人类认可的獒王,因为在确定獒王的功勋和识别獒王的能力方面,藏獒比人更接近真实更具有公正的评判。 
  现在,西结古草原藏獒群落中的獒王就要出现了,一旦出现,那差不多就是一场老虎斗老虎、狮子咬狮子的重量级角斗。所有的藏獒,所有的藏狗,包括那些兴奋到不知死活的小狗,一下子都安静了。等待着,连炊烟和云彩,连傍晚和夕阳,都静止不动地等待着。倾斜的西结古寺和一片片碉房更加倾斜了,鸟瞰的阴影拉得更长更远。 
  冈日森格扬头扫视着獒群,几乎把所有藏獒都看了一遍,然后死死盯住了一只带着微笑望着它的虎头雪獒。虎头雪獒就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尽管它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在獒群的中央,尽管它依然蹲踞着就好像面前的打斗跟它毫无关系,但冈日森格一眼就看出它是獒王。它身形伟岸,姿态优雅,一脸的王者之气,顾盼之间八面威风冉冉而来。它一只眼睛含着王者必有的自信和豪迈,一只眼睛含着斗士必有的威严和杀气,但行动却是傲慢和迟缓的,充满了对来犯者发自内心的蔑视。冈日森格不禁暗暗称赞:好一个獒王,尊严的头颅居然是纹丝不动的,仿佛每一根迎风抖动的雪白的獒毛都在证明它存在的伟大意义。更重要的是,它虽然闭着嘴但尖长的虎牙却不可遏止地伸出了肥厚的嘴唇,虎牙是六刃的,也就是说它有六根虎牙,嘴的两边各有三根,而一般的藏獒一共只有四根,并且还没有它这般尖长。六刃的尖长虎牙明白如话地告诉对方它是不可战胜的,而大嘴阔鼻所形成的古老的喜马拉雅獒种的经典之相貌,会让任何人任何动物望一眼而顿生敬畏,那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生命的神圣威仪。 
  虎头雪獒站了起来。西结古草原的獒王终于站了起来。冈日森格盯着它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金灿灿的鬣毛奋然一抖。一场猛獒对猛獒的打斗就要开始了。不,不是打斗,是惩罚。在藏獒们和藏狗们看来,这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惩罚性撕咬,为了忠于职守和捍卫荣誉,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必须严厉惩罚一个汹汹然不自量力的来犯者。如果来犯者敢于反抗獒王的惩罚,那就是说它不打算活下去了。 
  獒王虎头雪獒走出獒群,来到冈日森格面前,嗓眼里呼呼地响着,似乎在告诉对方:你现在还来得及捡回一条命,赶快逃跑吧,西结古草原不欢迎你。冈日森格听懂了它的话,却没有做出任何听话的表示,而是挑衅地斜绷起前腿把身子朝后倾了倾。獒王虎头雪獒眯缝起眼睛扮出一副笑模样,大度地摇了摇尾巴:走吧年轻人,你长得如此英俊健美,我实在不忍心杀死你。冈日森格不理对方的茬,耸起一棱一棱的脊毛,就要扑过去了。 
  但是且慢,有个声音正在响起来,那是人的声音,是那个光着脊梁赤着脚的孩子的声音。孩子等不及了,他希望西结古的狗群尽快咬死冈日森格,然后跟着他去追逐七个上阿妈的仇家,所以就喊起来:“那日,那日。”他知道虎头雪獒是西结古草原獒群里的獒王,却不知道越是獒王就越不会心浮气躁地出手,它要端端架子,吊吊胃口,然后一扑成功,一口致命。他既失望又吃惊地以为西结古草原的獒王不敢对这个年轻力壮、威仪堂堂的来犯者动手,就耐不住性子地喊起来:“那日,那日。” 
  被称作那日的藏獒从獒群里跳出来了,它是一只黑色的狮头母獒。它很小很小的时候和同胞姐姐一起被光脊梁的孩子喂养过,只要喂养过的人就都应该是主人,所以听他一叫,它就跳出来了。跳出来后才知道光脊梁的孩子要它干什么。它迟疑了一下,便按照光脊梁的手势越过了獒王跟对手的对阵线,无所畏惧地扑向了冈日森格。 
  年轻的冈日森格没想到,它心惊胆战地渴望着的这场勇者之战,这场挑战西结古獒王的狂妄之战,在没有实现之前就早早地结束了。它愣愣地站着,直到被牛犊般大小的大黑獒那日三撞两撞撞翻在地,也没有明白为什么扑向自己的不是它死死盯住的獒王而是一只自己从不招惹的母獒。它从地上跳起来,像刚刚被它打败的那只灰色老公獒一样躲闪着对方的撕咬。 
  光脊梁的孩子又喊起来:“果日,果日。” 
  果日出现了。它是大黑獒那日的同胞姐姐,也是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黑色狮头母獒。冈日森格根本就没看见它是从哪里跳出来的,甚至都没有看清它的面影,就被它撞了个正着。趁着这个机会,大黑獒那日再次呼啸着扑了过来。 
  冈日森格被扑翻在地上。这次它没有立刻站起来。它身上压着两只牛犊般大小的母性的大黑獒,使它很难翻过身来用粗壮的四肢支撑住大地。它本来可以用利牙的迅速切割摆脱两只大黑獒的压迫和撕咬,但是它没有这样。人类社会中“男不跟女斗”的解嘲在喜马拉雅獒种世界里变成了一种恒定的规则,公獒是从来不跟母獒叫板的,况且是如此美丽的两只母獒,如果遇到母獒的攻击,忍让和退却是公獒唯一的选择。冈日森格坚决信守着祖先遗传的规则,却使自己陷入了生命危机的泥淖。它有些迷惘:怎么西结古草原的藏獒是这样的,好像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獒类社会那些天定的法律并没有渗透到它们的血液里。它不知道这是人类起了坏作用——人类一掺和,动物界的许多好规矩就会变成坏习惯。更不知道,它所服从与钟爱的人类(此刻人类的代表就是那个光脊梁的孩子)正在把更加危险的局面导入它的命运之中。 
  光脊梁的孩子挥着胳膊喊起来:“獒多吉,獒多吉。” 
  他是要所有的狗都朝冈日森格扑去。藏獒们不安地跳动着,拥挤到了一起。只有作为獒王的虎头雪獒无动于衷地卧下了,并且冲着两只疯狂撕咬的母性大黑獒不满地叫唤着。藏獒们看到它们的王这样,便渐渐安定下来。它们是整个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它们可以不听任何来自个人的命令。而那些作为小喽的藏狗却没有这么好的理性,它们被“獒多吉獒多吉”的喊声煽动得群情激愤,环绕着倒在地上的冈日森格一圈一圈地跑。突然它们冲了过去,当两只母性的大黑獒在獒王虎头雪獒的叫声中离开冈日森格时,几乎所有的藏狗都扑向了一个点。藏狗们在这个点上一层一层地摞起来,都想用利牙痛痛快快地咬一口最下面的这只外来的藏獒冈日森格。 
  冈日森格已经站不起来了,在两只母性大黑獒致命的撕咬之后,藏狗们的撕咬就变成了死神来临的信号。这个信号无休无止地重复着,使它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变成了一张鱼网,那是名副其实的千疮百孔。 
  渐渐安静了,连嘈杂不休的藏狗也不再激动地叫唤了。安静对藏在草冈后面远远地窥伺着这边的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无疑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他们悄悄摸了回来,探头探脑地想营救他们的冈日森格。光脊梁的孩子几乎是用后背感觉到了仇家的到来,倏地转过身去,鹰鸷般的眼光朝前一横,便大喊起来:“上阿妈的仇家,上阿妈的仇家。”狗群骚动起来,包括藏獒在内的所有西结古的领地狗都朝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奔扑过去。 
  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转身就跑,齐声喊着:“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父亲提着行李站在碉房门前观望着,奇怪地发现,七个孩子的喊声一响起来,狗群追撵的速度马上就减慢了,甚至有些大狗(它们是包括獒王虎头雪獒在内的一些藏獒)干脆放弃了追撵,摇头摆尾地在原地打转。 
  光脊梁的孩子同样感到奇怪,朝前跑了几步,喊道:“獒多吉,獒多吉。”父亲已经知道这是撺掇狗群追撵的声音,生怕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跑不及被狗群追上,朝光脊梁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他们是跟我来的。” 
  话音刚落,父亲身后的碉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只手伸出来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2 
   
  碉房里男男女女坐了十几个人,有的是军人,有的不是。不管是军人还是地方上的人,都是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成员。成员们正在开会。拽他进来的军人严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胡喊什么?”父亲赶紧掏出介绍信递了过去。那人看都不看,就交给了一个戴眼镜的人。眼镜仔细看了两遍说:“白主任,他是记者。”白主任也就是拽他进来的军人说:“记者?记者也得听我们的。那几个孩子是你带来的?”父亲点点头。白主任又说:“你不知道我们的纪律吗?”父亲问道:“什么纪律?”白主任说:“坐下,你也参加我们的会。” 
  父亲坐在了自己的行李上。白主任告诉他,青果阿妈草原一共有大小部落三十二个,分布在西结古草原、东结古草原、上阿妈草原、下阿妈草原和多猕草原五个地方。西结古草原的部落和上阿妈草原的部落世代为仇,见面就是你死我活。而父亲,居然把上阿妈草原的孩子带到了西结古草原,又居然试图阻止西结古人对上阿妈人的追打。 
  父亲说:“他们只有七个人,很危险。” 
  白主任说:“这里的人也只是撵他们走,真要是打起来,草原上的规矩是一对一,七个人只要个个厉害,也不会吃亏的。” 
  父亲说:“那么狗呢?狗是不懂一对一的。那么多狗一拥而上,我怎么能看着不管?” 
  白主任不理狗的事儿,教训父亲道:“你要明白,不介入部落之间的恩怨纠纷,这是一条严格的纪律。你还要明白,我们在西结古草原之所以受到了头人和牧民群众的欢迎,根本的原因就是对上阿妈草原采取了孤立的政策。上阿妈草原的几个部落头人过去都是投靠国民党的,马步芳在上阿妈草原驻扎过骑兵团,团长的小妾就是头人的妹子。” 
  父亲寻思:既然不介入矛盾,为什么又要孤立对方?但他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思路就被一股奶茶的香味打断了。奶茶是炖在房子中间的泥炉上的,一个姑娘倒了一碗递给父亲。姑娘蓝衣蓝裤,一副学生模样,长得很好看,说话也好听:“喝吧,路上辛苦了。”父亲一口喝干了一碗奶茶,站起来不放心地从窗户里朝外看去。 
  前面的草坡上,已经没有了孩子们的身影,逃走的人和追打的人都已经跑远了。刚刚结束了撕咬的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领地狗正在迅速离开那里。它们的身后,是一堆随风抖动的金黄色绒毛,在晚霞照耀的绿色中格外醒目。父亲说:“它肯定被咬死了,我去看看。”说着,抬脚就走。 
  父亲来到草坡上,看到四处都是血迹,尤其是冈日森格的身边,浓血漫漶着,把一片片青草压塌了。他回忆着刚才狗打架的场面,狮子一样雄壮的冈日森格被一大群西结古的藏狗活活咬死的场面,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他蹲下来,摸了摸已不再蓬松的金黄的獒毛,手上顿时沾满了血。他挑了一片无血的獒毛擦干自己的手,正要离开,就见冈日森格的一条前腿痉挛似的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父亲愣了:它还没有死? 
   
  天麻麻的,就要黑了。散了会的眼镜来到草坡上对父亲说:“白主任认为你刚来,不懂规矩,应该跟他住在一起。”原来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人都散住在牧民的帐房里,只有白主任和作为文书的眼镜住进了那座白墙上糊满黑牛粪的碉房。碉房是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献出来的,除了住人,还能开会,等于是工作委员会的会部。父亲说:“好啊,可是这狗怎么办?”眼镜说:“你想怎么办?”父亲说:“这是一条命,我要救活它。”眼镜说:“恐怕不能吧,这是上阿妈的狗,你要犯错误的。” 
  父亲回到了碉房里。眼镜从墙角搬过来一个木头匣子放到地毡中央。匣子里是青稞炒面,用奶茶一拌,再加一点酥油,就成糌粑了。这就是晚饭。吃饭的过程中,白主任抓紧时间给他讲了不少草原的规矩,什么在牧民的帐房里不能背着佛坛就坐因为人的后脑勺上冒着人体的臭气啦,不能朝着佛坛伸脚打喷嚏说脏话因为佛是喜欢体面和干净的啦,不能从嘛呢石经堆的左边走过因为那是地神和青稞神的通道啦,不能打鱼吃鱼因为水葬的时候鱼是人的灵魂的使者其地位仅次于天葬的秃鹫啦,不能吃油炒的食物因为那是对神赐食物的亵渎啦,不能吃当天宰杀的肉因为牲畜的灵魂还没有升天啦,不能打鸟打蛇打神畜因为那是你前世的亲人啦,不能拍男人的肩膀因为肩膀上寄居着战神或者仇神啦,不能在帐房上晒衣服因为吉祥的空行母就在上面飘荡啦,不能走进门口有冒烟的湿牛粪的人家因为那是家中有病人的信号啦,不能从火塘上跨过去因为那是得罪灶神的举动啦,不能在畜圈里大小便因为背着疫病口袋的魔鬼正是借助肮脏的东西发散毒气的啦,不能帮助牧人打酥油因为酥油神是不喜欢陌生人的啦,不能打牧人的狗也不能打流浪的狗因为狗是人的影子啦,甚至连在帐房里不能放屁因为宝帐护法一闻到不洁净的气味就会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也讲到了,最后说:“你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和上阿妈草原的人有任何牵连。”父亲又是点头,又是称是,心里却惦记着冈日森格。 
  就要打开行李睡觉的时候,父亲借口找马又来到草坡上,再次摸了摸血迹浸染的冈日森格。冈日森格好像知道有人在摸他,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这次是耳朵,耳朵一直在动,像是求生的信号。 
  父亲跪在地上想抱起它,使了半天劲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抱不动,起身跑回碉房,对眼镜说:“你帮我把那只狗抬过来,它死了,它有很大很厚的一张狗皮。”眼镜严肃地望着白主任。白主任沉吟着说:“它是上阿妈的狗,扒了它的狗皮,我看是可以的。” 
  父亲在碉房前的草洼里找到还在吃草的枣红马,套上辔头,拉它来到草坡上,和眼镜一起把冈日森格抱上了马背。眼镜小声说:“你怎么敢欺骗白主任?”父亲说:“为什么不敢?” 
  他们来到碉房下面的马圈里,把冈日森格从马背上抱下来。父亲问道:“你们西工委有没有大夫?”眼镜说:“有啊,就住在山下面的帐房里。”父亲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眼镜说:“白主任知道了会说我,再说我怕狗,这会儿天黑了,牧人的狗会咬人的。”父亲犹豫着,又仔细看了看冈日森格,对眼镜说:“你回去吧,白主任问起来,就说我正在扒狗皮呢。” 
  父亲毅然朝山下走去。他其实也是非常怕狗的,尤其是当他看到雄狮一样的冈日森格几乎被咬死之后,就知道西结古草原的狗有多厉害。但他还是去了,他的同情心战胜了他的怯懦,或者说他天性中与动物尤其是藏獒的某种神秘联系起了作用,使他变得像个猎人,越害怕就越想往前走。 
  打老远帐房前的狗就叫起来,不是一只,而是四五只。父亲停下了,喊道:“大夫,大夫。”狗叫声淹没了父亲的叫声,父亲只好闭嘴,等到狗不叫了,突然又大喊:“大夫,大夫。”狗朝这边跑来,黑影就像鬼蜮,形成一个半圆的包围圈横挡在了父亲面前。父亲的心打鼓似的跳着,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往前走,狗就会扑过来,如果往后退,狗也会扑过来,唯一的选择就是原地不动。可他是来找大夫的,他必须往前走,原地不动算怎么回事儿?他战战兢兢地说:“你们别咬我,千万别咬我,我不是贼,我是个好人。”他边说边往前挪动,狗们果然没有扑过来咬他,反而若无其事地朝后退去。他有点纳闷:莫非它们真的听懂了我的话?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猛回头,发现一个立起的黑色狗影就要扑过来。他哎哟一声,正要夺路而逃,就听有人咕咕地笑了,原来那立起的黑影不是狗。 
  一个孩子出现了,就是那个白天面对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眼睛凸瞪出猛烈怒火的孩子。夜凉如秋,但他依然光着脊梁赤着脚,似乎堆缠在腰里的衣袍对他永远是多余的。他笑着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望着父亲。父亲赶紧跟了过去。 
  鬼蜮一样的狗影突然消失了。光脊梁的孩子带着父亲来到一顶黑色的牛毛帐房前,停下来让父亲进去。父亲觉得帐房里面也有狗,站在那里不敢动。光脊梁就自己掀开门帘钻了进去,轻声叫着:“梅朵拉姆,梅朵拉姆。”不一会儿,大夫梅朵拉姆提着药箱出来了,原来就是那个白天给父亲端过奶茶的姑娘。父亲说:“有碘酒吗?”梅朵拉姆问道:“怎么了?”父亲说:“伤得太重了,浑身都是血。”梅朵拉姆说:“在哪儿?让我看看。”父亲说:“不是我,是冈日森格。”梅朵拉姆说:“冈日森格是谁?”父亲说:“是狗。” 
  两个人来到了碉房下面的马圈里。梅朵拉姆从药箱里拿出手电让父亲打着,自己把冈日森格的伤势仔细察看了一遍说:“晚了,这么深的伤口,血差不多已经流尽了。”父亲说:“可是它并没有死。”梅朵拉姆拿出酒精在冈日森格身上擦着,又撒了一层消炎粉,然后用纱布把受伤最重的脖子、右肋和后股包了起来。梅朵拉姆说:“这叫安慰性治疗,是在给你抹药,如果你还不甘心,下次再用碘酒涂一遍,然后……”说着给了父亲一瓶碘酒。父亲问道:“然后怎么办?”梅朵拉姆说:“然后就把它背到山上喂老鹰去。”   梅朵拉姆和父亲一前一后走出了马圈,突然看到两个轮廓熟悉的黑影横挡在他们面前——白主任和眼镜出现了。几乎在同时,父亲看到不远处伫立着另一个熟悉的黑影,那个黑影在月光下是光着脊梁赤着脚的,那个黑影的脸上每一道阴影都是对冈日森格的仇恨。 
   
  父亲的执拗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我怎么能这样?白主任的训斥越是严厉,他越是不愿意听。白主任说:“我们来这里的任务是了解民情,宣传政策,联络上层,争取民心,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你这样做会让我们工作委员会在西结古草原失去立足之地的。你明天就给我回去,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父亲说:“我是一个记者,我不归你们管,用不着等到明天,我马上就离开你们,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都跟西工委没关系了。”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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