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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长途,丢掉大把唾手可得的票子,将老人送回大漠深处。儿子为了补偿不孝的愧歉,连哄带骗地留下小孙子陪伴老人,老人例外地没有拒绝。
……
驼群趟出去了几十道大大小小的沙梁,消失在几座相拥的大沙丘背后。
冬天的季节里,骆驼喝水比以往少了许多,隔三差五才上一次井,今天正是轮空的日子。送走驼群后,老人背着芨芨筐进了驼圈。骆驼是大牲口,吃得多拉得也多,几十峰骆驼卧过的驼圈里,就留下了大堆大堆的驼粪。驼粪和驼尿又冻在了一起,硬得跟生铁一样。老人将粪块揽进筐里,一趟趟背出去倾倒在巨大的粪堆上。巨大的粪堆就是这样一筐一筐堆成的,以至有一条深陷的小路蜿蜒在驼圈和粪堆之间。老人揽得很慢,芨芨筐里的粪也只有一半,多了不行,老人背不动。从这个冬天开始,老人收拾驼圈的速度明显的慢了,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时间。揽完了驼粪,还要用勾叉撸匀圈里的沙土,这道工序才算结束。冬日的阳光晒透沙土表面,驼羔夜里卧上去便能保持体温,不掉毛不塌膘,轻松地熬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早些年这样的活是由儿子去完成的,儿子干活时常常心神不定,丢三落四,老人没少责骂过。现在儿子逃脱了,所有的活都得老人自己去完成,去完成一个牧驼人在每一个冬日里的每一道工序,不能忽略任何一个细节。老人一辈子没偷过懒,老人做着这些活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的,同时也很充实。
天色舒展成一抹淡淡的蓝,几丝白云停泊在那里,使得冬日的天空更加高远,更加空阔,也更加寂寥。冬日的阳光好似放慢了运动的速度,软软的,暖暖的,在浑黄的大地上悄然流淌。这样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缓缓地穿透着衣服和肌肤,能催生一种奇妙的睡意。老人走出驼圈,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长久地注视着远方,就觉得一道道沙梁都在悠悠地摇晃,附着温柔而又神秘的灵性。梭梭林则呈现出一种深刻的灰白,细梢儿被骆驼嚼秃了,像沧桑老人的头顶,透着生命的衰微和顽强。驼群开始往远处的梭梭林里转移,入冬后老人收拢驼群的路途也就一日一日地延伸,越来越长了,越走越远了。
老人这时想起了屋里的小孙子。
老人在小孙子身上倾注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期冀小孙子能够奇迹般地延续一个牧驼人的梦,这也许是老人愿意留下小孙子的最真实的理由。
似是应了老人的心境,小孙子这时蹬着一双毡毛靴子走出了屋子。毡毛靴子的筒腰又深又宽,小孙子的腿脚全部塞进去后,靴筒里面还绰绰有余。小孙子就这样拖着一双毡毛靴子磕磕绊绊地向着老人走来,像一只调皮的小驼羔。毡毛靴子是儿子穿剩下的,还有七八成新,再穿个三五年是没有问题的。这种靴子当然只能在冬天穿,而且还要塞上厚厚的驼绒,穿上它雪天走远路最好,脚心里始终有一团火温暖着。儿子却将这么好的一双毡毛靴子丢进了炕洞里,从此不闻不问。老人靠着驼圈慢慢地蹲了下去,然后不眨眼地看着小孙子。越走越近的小孙子使老人变得恍惚了起来,朦胧中出现的是儿子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场景别无二致。老人突然感觉很饿很渴,肚子里咕噜噜直响。老人很想吃一碗香喷喷的酸驼奶泡的黄米饭,很想喝一碗热腾腾的甜驼奶熬的砖茶。那时老伴还在,做好了饭就让儿子来叫,老伴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粗声大气地喊。其实站在屋檐下亮亮地喊上一声,三里五里地都能听得见。那时老人或者在井上或者在驼圈里劳作,白天的时候很少待在屋子里。那时的老人还是一条精壮的汉子,力气很大饭量也很大,如果放开了肚子吃,能一顿吃掉一条煮熟的绵羯羊腿和半只羊尾巴。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绵羯羊腿可吃呢?老人也仅仅是那样吃过一次,就把个老伴吓着了。老伴细声细气地说,你这不是过日子,而是吃日子。老伴是个操持家务的行家里手,将日子过得细水长流,过得有滋有味。老人在外面干活经常忘记了吃饭,习惯了让儿子来叫。每见儿子走来,便饿得舒坦,饿得惬意,吃什么喝什么都香甜无比。这样回味着的时候,老人突然觉出了一种刻骨的孤寂,那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阴影,两道灰白的眉毛也在不停地抖动。
在老人的一生中,也许就这个冬日格外漫长。
老人总是和小孙子保持着某种“距离”,显得并不是那么很亲近。老人心里明白,这与小孙子无关,这完全是因为儿子的缘故,是狗日的儿子让老人的心里产生了这种微妙的变化。也就是在这个冬天,更确切地说,就是在这样一个格外漫长的冬日里,老人很想刻骨铭心地亲近小孙子了,以此弥补自己作为爷爷的过错。现在,拖着毡毛靴子的小孙子已经走到了老人面前,距离老人蹲着的膝盖还差一步。老人这时猛地伸出去一只手,将小孙子搂进怀里,用花白的胡子蹭着小孙子嫩得滴水的脸蛋儿。小孙子见老人这个样子,也就毫不客气地揪起了老人的胡子来。尽管有一些疼,但老人没有制止小孙子这种天真的行为。
老人笑一笑说,你是在揪草吗?
小孙子说是。
老人说,爷爷的胡子就是草,爷爷也是草。
小孙子好像马上意识到了,就不再揪了,眼里甚至还流露出一点歉意。这令老人莫名地激动,但老人毕竟是老人,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小孙子的一只脚从靴子里脱出来了,老人仔细地给塞了进去。塞进去那只脚后,老人又开始摩挲小孙子裆里的小东西,小东西软软的细细的,捉在手心里的感觉是湿润的,像一小截儿煮熟的面条。不过这没有关系的,在老人的一阵摩挲中,它又不失时机地蓬勃起来了,又变得像银子铸就的箭镞一样了,这次给老人的感觉是具有确定的穿透力。老人一下子又想到了小孙子的成长,以及成长的力量。小孙子是第一次被老人这样摩挲,有点不习惯同时还有点惊奇和兴奋。小孙子后来还是挣脱老人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咯咯咯地畅笑着,笑声阳光一样鲜亮和灿烂。
你爸爸今日要来。老人说。
小孙子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老人说,你到了城里还想爷爷吗?
不想。小孙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老人剧烈地摇晃一下,像被猎枪射中了,一颗子弹穿进胸膛。老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也羞涩得无地自容。小孙子便不再笑了,恐慌地瞪着老人,一点都不明白在突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孙子欲哭的样子,让老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老人便又笑了笑要站起身,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如愿。老人不得不伸出一只手让小孙子拉了一把。老人再次听见骨缝里嘁嘁咔咔地。向成一片,直往心的深处荡去。和早晨出门忘了喝口烧酒一样,老人重复了那种不祥的预感。
天色已是黄昏,暮霭正在悄然地合拢,向着驼圈粪堆和屋子逼近,那远方是更加的苍凉而厚重了。晨出与暮归,构成牧驼人一日的轮回。收拢驼群归圈,还剩下这个冬日的最后一道工序。老人安顿好了小孙子,掖紧腰间的羊肚子毛巾,开始在已经变得沉重的黄昏中一步步地走向漠野,走向驼群。尽管老人对每一道沙梁都了如指掌,但老人已经耗光了力气。沙梁像一堵又一堵高墙,处在这个冬日的老人几乎是凭着本能攀援上升的。天终于变得黑了,这是一种深刻的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寒冷漫过沙地越上沙梁,黑暗中似有无数的刀子在虚空里游刃。前方偶有几声驼羔的啼鸣传来,是那么的遥迢,点缀着大漠深深的夜色。老人知道,离驼群不是很远了,老人也似乎看见了那一线缓慢蠕动的黑影,那就是驼群。老人就将自己放松了,坐在一道沙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一阵后,老人便不再喘了,平静得无声无息。老人感觉到自己飘飘而起,然后稳稳地坐在了驼背上,向着大漠的更深处走去。
宽阔的驼背。
温暖的驼背。
摇晃的驼背……
前方有一个永远摆脱不掉的声音始终引导着老人。那是一首古老的牧歌,没有一个牧驼人不谙悉那首古老牧歌的内容。它所要表达的深切祝福既充满了欢乐,同样又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它的句式简洁凝练,每一句都离不开骆驼。
两道雪白的灯光出现在老人身后,像一把张开的剪刀穿刺和切割着大漠深深的夜色。
儿子回来了。
'作者简介'漠月,原名王月礼,1962年生于内蒙古阿拉善,1982年毕业于宁夏大学政治系。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获宁夏文艺奖、《小说选刊》奖等多个奖项,并入选中国小说学会短篇小说排行榜,著有中短篇小说集《锁阳》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在宁夏文联供职。
责任编辑 赵兰振
秋夜
漠 月
走近那座黄泥土屋的时候,天快要黑了,空中充斥着几缕酱色的云絮,看上去很肮脏。他走了整整一天,从清早出门到现在,走得马不停蹄。即便是真正的一匹马,也不大可能不歇气地走上整整一天,而不吃一口草不喝一口水。他没有马可以骑上走,就只有靠自己的一双腿脚了。他也知道的,天上那几缕酱色的云絮预报的是一个并不好的气象,也就是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从西边刮来的风就会到达这里。再看看那一轮斜斜的秋阳,又干又涩的样子,像极了是一张早已失去滋润的老女人的脸,引不起他的一点欲望。
秋阳最后摇晃几下,咕咚一声掉进西边的沙海里去了,他也将一只脚跨过了土屋的门槛。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走上整整一天呢?他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大大咧咧惯了。如果不是逼得太紧,他也就不会来了。屋里太暗,跨进门槛时,有如跌入一口大缸,让他一时不能适应。过了一阵子,眼前逐渐地变得清晰了,狗洞大的一方小窗泛出青虚虚的白。屋里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冷清。主人不在家,屋门却敞开着,门上连把锁都没有。在漠野深处,这是经常能够遇到的事情,不足为怪的。他转来转去找煤油灯,找火柴,总之是可以照亮屋子的什么东西。他还想找一找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比如一块烤得焦黄的烧饼,有酒有肉当然更好。他饿了,饥肠辘辘,肠胃里真的像空荡荡地滚动着一个车轱辘。你想啊,走了整整一天的路,怎能不饿呢?然而,并无所获。屋里没有一点令人亲切的感觉,看来这屋里的主人和他一样,也游手好闲惯了。
妈的。他嘟囔着嘲笑了一声。不是自嘲,是嘲笑。
他的判断—向很准确,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风就来了,约定好了一样。风掠过屋顶时发出了几声尖厉的呼啸,仿佛有谁抻长脖子拼命地吹着口哨儿,秋天的气息一下子浓烈了起来。他想,你这个风三儿,来得也太快了,我还没喂饱肚子呢,总不会让我喝西北风吧?没有找到煤油灯和火柴,也没有找到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再无事可做了,就只能坐在炕沿上,感受屋外那秋风的荡漾和萧瑟,做一种精神上的逍遥游。风便又摸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不仅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还裹挟着细细的沙子涌进屋里,使他的脸面毫不费事地觉悟到了那种令人厌烦的摩挲。他懒得去把门关上,关上又怎样,风是无孔不入的啊。更何况这屋子,差不多已经是四面透风四面楚歌了。
他有足够的耐心,这和他一贯的游手好闲是一致的。他把一只手伸进怀窝里去,那里揣着一张发黄的纸片儿。就是这一张纸片儿,让他有些不由自主地走进了这屋子,而且一走就是一整天。早晨出门之前,他咂尽了最后一瓶烧酒,他也知道自己开始身陷困境。而这一张并不起眼的纸片儿,在他眼里却是赏心悦目的,像一根救命的稻草,给了他信心,让他湿漉漉地上岸。他有充分的理由,他没有再犹豫什么,以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弹跳下炕,气宇昂扬地走出屋门,然后穿越无数道沙梁和大大小小的草滩,向着眼下这座土屋长途跋涉。由此又可以看出,他不仅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同时还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
一路上,他身上的酒气在不断地弥散,把秋阳都醉倒了。等到走进这座土屋里,他一身的酒气已经荡然无存。他比什么时候都清醒,清醒得像一个肩负着重大使命的革命党人来到了秘密接头的地方。于是,他终于看见一双鞋悄无声息地摆放在门槛下。这一双鞋里是有脚的,脚上却没有穿袜子,这一双没有穿袜子的脚就静静地停泊在鞋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一抹微弱的光亮中,脚面上浮出两小块松弛的皮肉。很显然这双鞋不够合适,将脚面上的皮肉挤兑得隆了起来。别的还只是个轮廓,人夜的秋风再一次吹进来,便又拂荡了一下高挑的裤角,接着是一角短促的衣襟和一缕散乱的头发。他的目光是一截一截往上抬的,变得有一点兴奋。他坐在屋里的炕上倒成了主人,而真正的主人出现的时候,反而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尤其是在夜间形迹可疑。她的胆子够大的,如果是个胆小的人,恐怕就要被吓个半死。呃呃。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喉咙里奇怪地响了两声,打着空旷的嗝噎。
来啦?
这是一个女人。
女人点亮了煤油灯。煤油灯就放在紧靠灶台的那面墙里,墙上有一个挖进去的小洞。他说,我要知道灯在那里,早就点着了。女人说,不咋的,这不是点着了吗?他说,是啊,点着了,点着了就好。这是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却说不上巧妙,是用那种罐头瓶子做的,瓶子上落了厚厚一层沙土。灯苗儿更瘦,像一棵发育不全的黄豆芽。无论怎样,屋里比先前亮了一些,能够看得见女人大概的模样了。女人的模样说不上俊秀,身条还是匀称的,该突出的地方也不是很瘪,会让男人产生最初的欲望。这就好,至少不会令人很失望。灯光使他如释重负地轻松许多,他的屁股往里挪了有一尺,双腿盘着坐在炕上,更像是主人了。
他说,走了整整一天。
女人说,饿了吧?
他说,饿了。
女人将煤油灯放在炕中间的一方小桌上,就在灶台边忙碌了起来,引着灶洞里的柴草,往锅里添了两勺水,开始在一只瓦盆里揉面。那是一个乌黑而精致的瓦盆,有很不错的质地,在火的映照下放射出富贵的华彩,这竟然使得屋里的其他东西黯然失色。他的目光这时就盯着这只瓦盆,以及瓦盆里的一双手。女人揉面的手和被揉的面交织在一起,显出那样一种温暖的白。渐渐地,那面的白和手的白分离了,从形状和颜色都有所不同。面的润比手的润要润,面的白比手的白要白。女人始终低着头,一缕头发分散开来,遮住半边脸,像是刻意这么做的。他不出声地笑了一下,静静地坐着,等待着这个女人做给他的一顿晚饭。这时,就有一阵啼声传了出来,断断续续的那种,却很突兀。他一点都没有提防,被这声音着实吓了一跳。他扭头四处寻找,终于在靠里面的墙角发现了异常,那里有一堆破布,破布在瑟瑟地颤动。这座到处都在漏风的土屋,就变得扑朔迷离了,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
却不是梦。
他说,是一只猫吗?
女人声音很轻地说,不是。
他说,那么就是一只小羊。
女人不再回答他。女人从瓦盆里抽出手转身走到炕沿前,然后半跪地上炕;半跪地移近炕角,将那一堆破布拢进怀抱里。女人喃喃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一句。女人还把头埋进那一堆破布里,拿自己的脸蹭着什么。半跪在炕上的女人像一只虾,不再喃喃了,而是咕噜咕噜,嘴里像是含着一块不好消化的冰糖。
是个娃娃吧?他说。
女人没有吭声。
娃娃饿了。他说。
是个还在吃奶的娃娃?他又说,他又变得兴奋了。他说着抬一抬手,却没有要离开或者回避的意思。用不着离开和回避的,女人奶娃娃的时候屁股往后一蹭,腰往前一扭,背过身去便可以了。他见过不少女人奶娃娃,有的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当着许多人的面将一只饱满的奶子塞进娃娃的嘴里,脸上罩一层母性的红晕,甚至还掺杂着炫耀的意思,我的奶子多白呀,我的奶水多足呀。他喜欢看女人的奶子,女人的奶子就是那么好看。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解开衣襟,更没有露出奶子,他只能在想象中完成自己的窥视。有了感应后,那一堆破布果然平静下来。他这时才觑见了那个娃娃,一个枯瘦的小人儿,分不清是男是女,半头黄毛柔柔地遮住眉目,和一只小猫或者一只小羊也差不到哪儿去。小人儿不再啼哭,只嘘出些轻微的鼻息,像拂动一张薄而透明的纸。
女人将娃娃放回原处,下了炕继续做饭。女人再没有说一句话,眼睛垂得低低的。终于在他快要饿过劲的时候,女人做好了一顿饭。这是一顿简单的饭食,面一半,汤一半,无油无肉,味道极其寡淡,不难联想到滩里枯黄的草,还有一股子土腥气。女人将碗盛得很满,端给了坐在炕上的他,碗里倒是面多汤少,斜斜地插一双筷子。女人歉意地说,你吃么,你就凑合着多吃上些。女人说罢,又去照顾那个娃娃了。女人再度将那个娃娃拢进怀抱里,坐在另一边的炕沿上,然后腾出手掂着一只碗,不厌其烦地吹走碗上的丝丝热气,那缺少血色的嘴唇嘬成了一个小小的圆洞,还有点往上翘。女人一心一意地喂起了自己的娃娃,看样子是暂时顾不得他了。他托着碗,也暂时忘了吃饭。这一场景比灶火的光亮来得热烈和温暖,屋里不再那么凄清了。由此而至的某种情致也逐渐地浓稠了起来,使他就要忘记自己真实的身份和真正的目的。
他提醒自己,走了整整一天的路,不是来欣赏人世间这一幕的。但他首先要吃下这顿寡淡的饭食,对一个饥饿的人,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看着碗里的面和汤,又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油肉,没有烧酒,这显得不合情理。走遍方圆几百里牧区,游手好闲的他照例是远道上来的客人。既然是客人,就没有慢待的道理,油肉和烧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