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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龙兵-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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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的不用管!就说是奉了上级指示查处走私的,希望那些职工不要做卓家的牺牲品。要是劝说不听你们就给我揍!往狠里揍,只要不出人命就行!你们听清了没有?”
  大路和老五哥等人行动去了,年传亮想着自己坐在盐场的二层楼上,凭着一个手机调动众多人马,很是有点电影电视剧里那些运筹帷幄的指挥员的味道,心里很是陶醉了一番。然而没等陶醉结束,手机里就传来了公安局长亲自率领一百多名警察,封锁了北汪盐场周围的道路,明令要扣押和没收走私汽车的消息。那使年传亮大吃一惊。果真如此,自己的心岂不白操、力岂不白出了?他连忙拨通公安局长的手机,得到的回答是:他是奉命行事,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年传亮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展重阳反映。
  年传亮跳起身来,果然见几辆满载公安干警的汽车飞驶而来,把盐场大院内的走私汽车团团包围起来;刚才还在为自己效力的那位指导员,一边清点汽车一边就向汽车上贴起了封条。
  “我操他个展重阳的祖奶奶啦!”年传亮一边骂一边拨起展重阳的手机。但手机占线,一连几次都无法接通。他躁火飞升,踢翻一张椅子掀翻两张桌子,喊来司机,飞也似地朝向鲨鱼湾路口那边奔去。
  鲨鱼湾离盐场五里,是外界通向盐场的岔路口和必经之处。在那里,年传亮看到了封锁路口的警察和被截住的卓家人马,看到了老五哥和大路率领的总公司的人马,看到了上千人怒目相向剑拔弩张,一会儿冲到一起一会儿又被强行隔开的情景。年传亮在路边一个小卖部前下车,问准公安局长和展重阳从另一条路奔盐场去了,正要回头去追,小卖部里屋忽然有人喊起了他的名字:
  “年传亮,你进来!年传亮,你进来!”
  声音有些耳熟,年传亮踅身进屋立刻惊住了:卓守则,出现到面前的竟然是他眼下最最不愿意见到的卓守则!
  卓守则是在卓家的人马遭到拦截和围堵后,听说公安局长和展重阳在这间屋子里才找来的;哪想公安局长和展重阳没找到,却与寻找了大半个头午的仇敌撞到了一起。
  “你……”
  “你……”
  两人面对的都是一副厉目圆睁、恨不能把对方吞进肚子里的面孔。
  “这一回看你小子向哪儿跑吧!”
  “这一回看你小子向哪儿跑吧!”
  两人都拿出手机,都要向自己的人马发出号令,随即却又都停住了,变成了怒气冲天的喝责:
  “是你小子向展重阳报的案?”
  “我看还是你小子呢!你小子从来就没长过一点好心眼儿!”
  “这倒怪了,展重阳哪来的这么大胆子?没有人报案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干的!”
  “算你小子放了一个响屁。公安局的人说有人不但报了案,还说如果展重阳不管就向上告,让展重阳负法律责任!”
  “这是哪个王八蛋?肯定是你那伙狗东西里出了汉奸!你不赶快把报案的人找出来,你小子不彻底栽了才是怪啦!”
  “你哪?你小子干的那些事儿以为别人不知道?走私可是你开的头儿!不判你二十年就算是你占了大便宜!”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走私为的可是集体,说到哪儿也没什么事儿。你为的可是自己。还卓家中兴,兴你妈的监狱去吧!”
  “蒙你的鬼去吧!你以村里的名义贷了那么多款换了那么多美金,都花到哪儿去了?老百姓谁得了你一分钱的好处?你以为群众都是糊涂蛋,那监狱里给你准备着单间是吧?”
  “行,算你小子嘴硬!别的什么也别说赶快查人吧!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可会是谁呢……”
  “我告诉你吧,这种事儿连你的老婆情人也不能相信!汽车没收是小事,报案的人要是查不出来、捂不死……”
  “行,你小子这不是也会说几句人话吗!不过我告诉你,你也得赶快回去查,说不定就是你身边哪个狗东西报的案!”
  “那行!什么也别说,咱俩赶快办这个事儿吧!”
  两个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了不下几十年的仇敌,终于在此刻、在这里找到了共同语言和共同目标。然而没等两人出门华云便出现了,说:“你们谁也不用查,报案的人就是我!”
  “你?”年传亮、卓守则不约而同地瞪圆了双眼。
  华云胸腔起伏,眼睛里喷出的全是火星。“怎么,我报案不应该吗?走私犯法,三岁的孩子都明白你们倒不明白?你们一个人大代表、渔村书记、总经理,一个政协委员、外资企业副董事长,没有国家和改革开放你们凭的什么有今天!可你们做的这些事儿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对得起国家和改革开放吗?你们还要想方设法地骗人!还要恨不能你吃了我吃了你!还要调动那么多的人来拼个鱼死网破!还要合着伙儿地把报案的人查出来捂死!你们还有点良心没有?还有点人味儿没有?这个案就是我报的!就是我跟展重阳说,如果他不马上采取行动我就连他一起告,让他到海关和法院去说个明白!怎么样,你们不是说要捂死我吗,来吧,我可是等着啦!”
  面对华云义正辞严的话语,年传亮、卓守则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放不出一个屁来了。华云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你们还是我的哥哥和朋友……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种哥哥……和……朋友啊……”
  年传亮、卓守则不由地目光逡巡,慌忙向小卖部门外溜去。
  眼看三百四十辆汽车被扣押封存,北汪盐场被封锁得老鼠也休想逃出一只,展重阳禁不住露出了几分得意。
  下达了给公安局长的命令,他原本并没有亲临指挥的打算。那一是这一类的命令按说应该由公达或苏安全下,自己下了公安局长肯不肯执行、苏安全让不让执行,他心里一点数没有;那二是这件事的当事人是年传亮、卓守则,是自己的朋友,特别是年传亮还有恩于自己,如果亲自出面以后的关系就算是完了。可得知卓家三百多人的队伍朝向北汪盐场开进,海牛岛六百多人也正尾随而去,展重阳知道事情大了,如果自己不亲自出面,事情很可能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恰在这时公安局长打来电话,说按照他的命令一百多名干警已经出动,苏安全住进医院和拒绝对他的命令表示态度,展重阳越发明白事情到了最后时刻:苏安全的态度肯定与北京的特别工作组马上要来分不开,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因为查处走私车引发年、卓两支人马的冲突,或者年卓两支人马与公安干警的冲突,他展重阳就成了东沧的第一大罪人,接下的就不是那个“代”字去掉不去掉的问题了。
  到现场,展重阳第一个要找的是年传亮、卓守则,第一个要下的命令是把各自的队伍撤回去。但他既没有找到年传亮也没有找到卓守则。卓家的人马被拦住,正与公安干警搅在一起;年家的人马又来了,与卓家的人马又搅到了一起。双方先是骂、吼、指点,不一会儿便扭到了一起、打到了一起。展重阳赶紧命令公安干警冲进人群,强行把两支队伍隔开了。“坚决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坚决不能跟他们打起来!”展重阳一连下了几遍死命令。他火急火燎赶到盐场,除了检查扣押汽车的现场,还是急于要见年传亮;得知年传亮去了鲨鱼湾路口、卓守则也在鲨鱼湾路口露了面儿,他赶紧拉着公安局长向回返。恰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了年传亮和卓守则各自带着队伍撤回的消息。
  “不可能!你看准了吗?”他对报告情况的公安局副局长说。
  “绝对没错。两个人是从路边的小卖部出来以后,向大路和卓守礼发的命令。现在已经撤离二三百米了。”
  “那受伤的呢?先一会儿被打伤的那些人呢?”
  “也都带走了,卓家那边七八个,年家那边五六个,都是扶着搀着一起走的!”
  “这肯定是想避开你们死拼的!你们赶快跟上去,千万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不可能!年传亮那一队走的是曲家,卓守则那一队走的是孙村,根本就碰不到一块儿去。”
  “这就怪了!你们千万不能大意,马上派人跟着,看看他们下一步还有什么动作没有!有情况马上报告,听清了没有?”展重阳越发忧心忡忡。他认定年传亮、卓守则是在玩花招,玩更大、更毒也更让他难以承受和应对的花招。
  然而担心没有出现,被派去的公安干警报告说,两支队伍撤回后便悄无声息地解散了,除了受伤的被送去治疗,年传亮和卓守则全没有了原先那股张狂凶蛮的气焰。展重阳说不出的惊诧和疑惑。一对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宿敌,一场剑拔弩张、两强相拼的恶斗,一顶破坏稳定和改革开放大好形势的罪名,倏忽间就平定了、消解了,展重阳百思不解,只能用“天助我也”来作为解释和说明了。
  晚上公达从外地回来,听说了白天的情况连声叫好,当即召开紧急常委会,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把没收三百四十辆走私汽车的情况向全市发出通报,号召全市干部群众行动起来,打一场反走私的人民战争。晚上十点零五分紧急常委会开会,十点一刻东沧电视台、东沧人民广播电台,同时播发了通报和号召。只是不知出于什么人的疏漏,通报中自始至终没有说明走私汽车的货主是谁、是怎么处理的。
  第二天上午特别工作组到达东沧时,东沧上下已经掀起一片声讨走私、查处走私的热潮。但公达、展重阳请求汇报的要求还是遭到了冷遇。公安局、检察院、法院请求配合工作的建议还是没有受到重视。由市委办公室派去的几名服务人员也被客气地退了回来。那使公达、展重阳如坐针毡。然而傍晚时消息还是传了出来:特别工作组一到,苏安全就让乔海运送去了展重阳支持走私的证据——海牛岛码头上那份出门登记簿的复印件,并且引起了特别工作组的高度重视。
  特别工作组的到来,苏安全暗中作祟是展重阳料定了的,乔海运的出场则出乎他的意外。情况紧急,他当即飞车找到年传亮的住处——为了防止卓守则和卓家的报复,自“黑吃黑”后年传亮就带着十几名保安和工作人员,住进了离村十五里的一家宾馆。
  听了情况,年传亮的脸色也变了。如此重大的走私证据和特别工作组的特殊背景,是足以剥夺他这个省人大代表的全部特权,把他从“老板”和一方名人,变成一只关进铁笼子里的狮子狗的!
  “这个王八蛋苏安全!这个王八蛋乔海运!总有一天老子要让这两个狗东西尝尝厉害!”年传亮恨不能把门牙也咬得粉碎。
  “还是说怎么办吧。”展重阳说,“第一,他告状送的是复印件,你必须马上把原件收起来,另搞一份准备工作组来查。这件事今天晚上必须做完,明天早晨就晚了。”
  年传亮当即拿起电话找到大路,命令他带着几名亲兵亲将,立即到码头上去把一年来的所有登记簿全部收起来,并且在明天早晨五点以前,另外造出一个看不出一点破绽也查不出一辆走私车痕迹的登记簿来。“告诉他们,这一回就看你们几个的本事了。任务完成得好每人奖励一万,完成得不好,可别说我一个不留!”
  “明白了老板,我拿脑袋顶着了!”
  电话放下,年传亮露出的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码头上值班的那几个人呢?”展重阳提醒说。
  年传亮“哦”一声又抓起电话,说:“刚才我还忘了,码头上原先看门的那几个人,立即派人送到外地。有人问就说是早就换人了。工钱可以照发,但不准给家里通信和打电话,没有我的命令也不准回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马上办!”
  展重阳这才如同卸下千斤重负,端起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一个精光。“苏安全那小子这一次是非要搞倒咱俩不可了,咱也不能光等着挨宰吧?”他说。
  “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年传亮皱了皱眉头,要通了司机小林子的手机,说:“你马上把那天毛疃食品厂王厂长拍的那一摞照片给我送来。越快越好!”
  因为住的是宾馆,处的是“战时状态”,司机小林子就住在隔壁的房间里,接到命令后不过五分钟,就把一摞照片送到年传亮和展重阳面前。年传亮翻着,不一会儿就从中拣出一张递到展重阳面前说:“你看一看这上面是谁?”
  这是一张以海边和码头为背景的照片,面前是几排刚刚上岸的走私汽车,几个人正在点着数目,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对一位身着警服的人说着什么。因为是侧影,那位干部的面孔被挡住半边,展重阳却一眼就认出那是苏安全。
  “好!太好啦!这是什么地方能看出来吗?”
  “不就是小龙门外面那个车场吗,错不了。”
  “好!这一下就看是谁治了谁吧!”展重阳把手轻轻一摆说:“赶快给特别工作组送去,把时间、地点和那几个人是谁都标上,让工作组一看就能明白,免得浪费时间!”
  年传亮把照片装好把说明写好,当即吩咐司机小林子给特别工作组送去。“要亲自交到他们手里,还不能暴露了你的身份懂了吧?”
  “你们就放心好了。我就说是有人给了我一百块让我送的不就得了?”司机小林子应声而去,展重阳把拳头向沙发上重重一擂,放声大骂起来:“苏安全,你个王八蛋!这一回我倒是看你怎么逃过这一劫啦!”
  因为码头上的登记簿被伪造得足以乱真,几个“值班的”也眼睛不眨一下地认定根本就没见过那份所谓的登记簿和走私汽车,苏安全先下手为强的计划泡了汤儿。又因为展重阳、年传亮送去的那张照片和附加说明没有一点可以怀疑的地方,苏安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从医院请进隔离室。苏安全动用警力保护走私,通过的第一个人是公安局长,而从最初放开走私的口子说公安局长也是罪责难逃,接下要隔离的就是公安局长了。公安局长觉得自己太冤,更担心自己进去以后态度好,非得扯出一大批人来,态度不好,说不定这辈子也就完了;接到特别工作组要找他谈话的通知,当即以上厕所为名溜到街上,截住一辆大卡车,逃到二百里以外的一个山村去了。直到一年后没人再提走私两个字了,他才重新回到东沧要求安排工作;而他也果然被安排到市供销社去当了主任。
  最难受的还是公达。公达没有收过一辆走私车,没有参与过一次走私活动,本来以为最多也就是负一个领导责任,而那又有上边的文件和讲话摆在那儿;没想到他在公安局报告上批示的“慎重处理”四个字被抓住了:什么叫慎重处理?国家法律摆在那儿,你还要慎重处理是什么意思?这一来停职检查顺理成章,由谁接替他主持东沧市委全面工作,就成了特别工作组必须面对的重大问题。
  很快,展重阳被叫到南山宾馆三号楼特别工作组的办公室里。
  “小展哪,方圆市和周围几个县这几天的情况你都听说了吗?”谈话的是特别工作组的女组长。这位以干练和敢碰大案要案闻名的老太太,看上去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大姐的模样。
  “没有哇。”展重阳回答。即使听说了,他也是只能说没有的。
  “蓬西的市长被隔离了,方圆的书记被抓起来了。特别是方圆那个书记胆子大得很呢!工作组已经进去了,监听网已经布下了,他还要打电话布置销私转移;找他谈话,把录音都放给他听了,他还说是有人要陷害他。这样的干部怎么得了哇!”
  方圆在海州是个小市,海岸线短渔船少,与东沧相比,不仅走私开始得晚规模也小得多,天知道那位书记怎么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还有海州的公安局长和边防大队政委也抓起来了。武装护私闹到动用运输艇和开枪的地步,这在全世界也是不多见的,我看枪毙都是轻的!”女组长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昨晚与范江南通过电话,方圆和蓬西的情况展重阳已经听说了,海州公安局和边防大队的情况则是第一次听到。一段时间以来,武装走私护私确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那多是地方政府和大单位、大公司所为,与一般渔村渔船没有关系。
  “你对东沧走私的总体形势怎么评价呀?”女组长问。
  “形势相当严重,甚至于可以说非常严重。”展重阳说,“不单走私时间长、涉及的人多面广,数量也相当可观,这在全国恐怕也很少有过。”展重阳知道事到如今,掩饰和假话只能适得其反。
  女组长对他的回答显然没有异议,又问:“你认为干部中——我指的是乡镇以上的领导干部中,涉案的有多大比例呢?”
  展重阳说:“那得看按什么标准。要是沾上边儿的就算,我看不到百分之八十也差不多;就是陷得比较深和直接参与的,恐怕也不少于百分之六十。”
  “原因呢?就是上边的那个讲话和文件?”
  “这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没有上边的那个讲话和文件,下边就是有人想搞也搞不了那么大,更不会失控。咱们国家的体制你比我清楚,上边一个文件或者领导讲话,好多时候比法律管用得多。”展重阳认定这一条不讲清楚问题就讲不清楚,要保住东沧多数干部就是一句空话。“但只说这一条不行。改革开放,经济发展成了第一位的任务,有些人就头脑发热,认为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把经济搞上去怎么干都行。”
  “你等等。”女组长示过一个手势,“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用到这上面了?”
  “可不就是,好多干部都是这么想的。”
  “不对吧?白猫黑猫说的可都是猫、都是捉老鼠,走私是猫捉老鼠还是老鼠偷粮?明明是老鼠偷粮嘛!这可是用不到一起去的!”
  展重阳怔了怔,心里透进了一束阳光,说:“哎呀,何组长的话太对了!可市委市政府包括我自己在内,就这么一个认识和觉悟,遇到这种时候没有彻底栽进去就算是万幸了。不是中央纠正得早,还不知得有多少人栽进去呢!”
  “也不能一概而论吧,你就表现不错嘛!那三百四十辆走私车扣押和没收得就很及时嘛!”女组长说。
  “哎呀何大姐——不何组长,你这是鼓励我我知道。我那也是被逼到了份儿上:中央态度那么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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