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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看到了,”方应看不忘细节,“龙八手下的四旗主确是来找鱼姑娘麻烦的,而文随汉本意是要来杀死他的哥哥的。”
“你总有看不到的地方吧?这儿毕竟光线不足。”青年还是喜欢找碴,“说不定,我就是蜀中唐门的人……”
方应看觉得这种话有点侮辱了他的智慧,不耐烦的打断了。
“蜀中唐门的弟子,就算要帮江南霹雳堂的人,也不必为了帮敌人而得罪我;唐家子弟更没必要为了铲除雷家堡的人所受的痛苦,而与‘有桥集团’为敌——再说,若是姓唐的出手杀掉姓雷的,只怕,江湖上传出去,前因后果,未必说得清楚,一旦沸沸扬扬,后果不堪收拾。”
青年还是喜欢抬杠:“如果我是雷艳,或是雷无妄——雷怖又怎会不认得?”
方应看凝视着他,有点没好气:“你一定诱我以为你是唐家的人?你知道如果你是蜀中唐能,或川西唐零,我将如何?”
青年居然好像无视于刚才方应看的手段,反唇道:“如何?”
方应看冷笑道:“那你决活不出‘名利圈’。”
那青年又在搔耳扒腮,老是动个下停:“既入名利圈,死了又何妨?”
方应看又注视了他半晌,这才叹道:“不过你不是。”
那青年还是不知进退,反问:“如果我是雷无妄,抑或是雷艳——我刚才力何不对雷怖出手相救?”
方应看这会儿有点啼笑皆非地道:“看来,你老是想激我对你出手,其实,我刚才也还有点怀疑你是……不过,小怨却告诉我了:你们雷家的组织,远不如唐门、何家、太平门、四分半坛、飞斧队等严密,他跟雷无妄、雷艳显然不和,相忌,但系统不同,没会过面。你明是雷家子弟,虽与之成仇,但毕竟不忍见他受苦。
可不是吗?只不过,你到底是雷艳还是雷无妄呢?”
青年饶有兴味的说:“你说呢?”
方应看沉吟道:“如果说你是雷无妄,又似手太年轻了些,但你出手的破坏力极强,一根筷子,也足令雷怖额骨四分五裂……
要说你是雷艳,那么,你身后那三人,却不就是‘金腰带’的三名亲信:‘小忽雷’雷一,‘旱天雷’雷悒,以及‘无声雷’雷意么?他们一向是雷无妄心腹,总不会一忽儿便跟上了雷艳吧?”
那青年的脸色,开始有点拗不住了:“你好像比我们雷家的人更了解‘霹雳堂’!”
方应看忽道:“我更了解你来这儿的意思。”
青年一愣:“意思?”
“意图。”方应看道,“说是企图,也无不可。”
青年又在抓头皮,搞得满肩头皮屑,“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意图?”
“你除了来看看王小石到底有无像传言一般出现,你还想问天下第七几句话,”方应看狡狯地道:“你自己不想问,雷纯也会托你替她问。”
青年这时才变了脸色,耸然道:“你不许我问他?”
“不是不许,”方应看悠悠的道:“你要问,得要快问,他已经给整得差不多了。”
天下第七还在那儿给任怨勾着跑,谁都看得出来,他已奄奄一息了。
——要问,得要快了。
青年正色问:“你会让我向他问话?”
“让。”方应看的回答令他意外,“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十个问题,一点也不许作假。如何?”
这一次,青年沉默了好久。
看来,他是在认真考虑。
他难得没动来动去,但手指还是不时没来由的搞了一搞、弹了一弹。
“只九个。”好半响,他才审慎的讨价还价道:“你且问问看。”
“就九个。”方应看笑了,并且欣赏地笑说:“你也答答看。”
然后他轻咳了一声,望向任怨,好像准备文由他来主持似的。
而他自己,拿眼睛瞟向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一时未死,但血肉琳漓,场中大部分江湖人,虽多经腥风血雨、遍历武林械斗,见此情境,都不忍卒睹。
看完天下第七,方小侯爷仿佛觉得很满意。
他现在注视、留意的是大动作、小动作串连不休的青年身后的三个沉默寡言、容光涣散的人。
至于向人间话的事,他好像交给了任怨、包好像交得很放心。
第十九章人不轻狂在少年
1.人若轻狂误中年
任怨立即把钩子交给了任劳,任劳照样扯着钩子跑,然后任怨道:“你好?”
这是他打开话匣子的第一句话。
青年道:“我好。”
这是他的回应。
任怨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是雷艳还是雷无妄?”
青年答:“我不是雷艳?”
任怨:“那你就是‘人不轻狂在少年’雷无妄了?你十七岁已名动天下,今年该有廿三岁了吗?”
青年反问:“你要我答第一则还是第二则,还是两则都答?”
任怨:“第二则。”
雷无妄冷然道:“那你就错了。我早年时心智迟熟,跟白痴没什么两样,直至十三岁后才因脑门受重击而恢复常人智力,此后突飞猛进,到二十一岁时初闯江湖、相貌、嗜好、动作仍跟孩提时没啥两样,但年龄上已进入了‘人若轻狂误中年’的境地了。
二十三岁?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任怨没有回答他,却反问:“我知道你曾下手杀伤了蜀中唐门第一流高手唐三少爷,结下深仇,不想连累雷门,故加入六分半堂,可有此事?”
雷无妄道:“那不是我。是雷悒和雷逾、雷雨下的手。”
任怨目光闪动:“那你来京师干什么?”
雷无妄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六分半堂。”
任怨望向方应看。以一种求准似的眼光;方拾舟点点头,知道该由自己发问了:
“你何不加入‘有桥集团’?我们一定会重用你。”
雷无妄反问道:“你这问题是不是也是问题之一?”
方应看干净利落的答:“是的。”
雷无妄这才回答:“雷纯先请了我过来,你们迟了一步。”
方应看好像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才说:“如果雷当家的不再任用你呢?”
雷无妄道:“天下总有一展抱负之地,人生总有一展才芒之时。”
方应看仿佛颇满意,又问:“你来这儿除了要看看传言中的王小石是否真的投宿名利日外,还有没有别的原故?”
雷无妄回答的态度颇算合作:“天下第七。”
方应看追问:“你找他做什么?”
雷无妄答:“雷纯要我问他三个问题。”
方应看再问:“什么问题?”
雷无妄笑了。他又在擦耳后的泥垢。
“没有问题。”
这次方应看听不明白。
“没有问题了,”雷无妄在看他沽满了泥垢的指甲,“你们已问了九个问题,我也已回答了九次。”
“九个?”方应看狐疑,“我算过,只问了八个问题。”
“是九个。”雷无妄坚持,“我没有算错。”
“应该是八个。”任怨插口道:“其中第二个问题,我只要你答一个,你也只答了一个。”
“已经是九个问题,我没有记错。”雷无妄反问了他一句:“你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任怨即答:“你是雷无妄还是雷艳。”
“错了。你第一个问题是:你好?我回答:我好。”雷无妄纠正道:“你第二个问题是:你是雷艳还是雷无妄?而不是你现在复述的:你是雷无妄还是雷艳——秩序错调了。”
任怨很是诧然。
诧异的是对方看来有点傻愣愣的,但却精擅于诡辩之术,使诈而令人未察。
方应看也有点讶然:
讶异的是这人的记忆力竟那么好——几乎是矩细无遗!
他立即坦承道:“你对。我们记错了,也上当了。”
“是。”
天下第七望着方应看,吃力地道:“笛子……在他手里……”
雷无妄立时明白了。
他再问:“昔日,雷姑娘在暗巷遭人……凌辱……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天下第七脸容已完全因痛苦而扭曲,但他居然还挤出了一个笑,笑得极为诡怖难看:
“你本来……不需要……问这问题……不是我……要是我……我先奸的一定是……温柔——”
雷无妄忽然走过去。
大步的走过去。
任劳马上紧张起来。
他反弹地望向方应看。
方应看没有表示。
他也只好没有行动。
雷无妄手一伸,“嘶”地撕下了天下第七背后的衣衫,看了看,道:“你没有说谎。”
“我是个快死的人。”天下第七惨笑道:“等死的人……是不用说谎的……要骗人的人……是还活着的……人……”
他的话似别有深意。
方应看在听。
他用心在听。
——他的眉头深锁,时而微笑,时而沉吟。
“好,”雷无妄道,“该回答的你都答了,那你去死吧!”
一说完,他没有出手,只突然的走了开去。
——至少,没有人看见他出手。
只看见本来是在天下第七腹腔内银晃晃的钩子,倏地不见了:
却自后颈骨肉里疾喷而出,和血水。
他死了。
——天下第七、终于死了。
“爹……”他叫了半声:“弟弟……”谁也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天下第七几乎是马上身亡。
——他一生多欲、寡情、薄义、残忍、冷酷、好斗,但他死前唯一最强烈的希翼:
只不过是死得痛快一些!
眼看天下第七倒地之后,雷无妄才向方应看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只一个字:
“谢。”
方应看笑笑,道:“别忘了,你欠我一个情。”
“决不忘。”雷无妄斩钉截铁的说,“雷无妄今生今世都欠你一个人情。”
方应看忽道:“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雷无妄招了招手。
那书生和大汉,都有点吃力且呆愣的站起来,并搀扶起那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汉子。
“你问。”
方应看道:“你为什么不给我们问十个人问题,而只许九个?”
雷无妄笑了。
他笑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咀大大,眼眯眯,牙齿四四方方肥肥大大的。
“因为我不喜欢十,”他说,“对十全十美的东西,我都讨厌。”
说罢,他就走了。
他昂然跨步,离开客栈。
他后面三人、随他而去。
方应看没说什么,眼里却露出沉思之色。
第二十章奉告
这时候,各人正在料理死伤,方应看却问任怨:“你肯定他是雷无妄?”
任怨道:“无疑。”
方应有道:“理由?”
任怨道:“他的出手。除了雷艳或雷无妄,目前卧虎藏龙在京师的,大概就只有唐能、唐零或是温壬平、温子平有这等功力。
可是如果是唐氏兄弟,决无必要力让雷怖少受些苦暴露他的身份,而温氏兄弟迄今为止也绝不可能投靠六分半堂。”
方应看道:“所以他若不是雷艳,就是雷无妄。”
任怨道:“我试过他:雷无妄对他过去有一大的岁月形同白痴的事,连他同门至亲都不知道,他外表看来二十不到,——如果他不是雷无妄,既不知个中究竟,也会顺水推舟,承认江湖上人人盛传的他杀了唐三少爷一事。这件事使他名动天下,但只有当事人才明白这种寓心刀的祸儿扛不得!”
方应看同意:“何况,若不是雷纯通知,知晓王小石受胁受制的人,也决不会太多。
而且,他要问的问题,的确就只有雷纯最想知道的。”
任怨补充道:“他还去看天下第七背后有无伤痕——大概是雷纯受辱的时候,抓伤过他的背部。”
方应看冷晒道:“其实,强暴雷纯的摆明是白愁飞,但人人都不信是他,不希望真的是他,老是想把这案子栽到天下第七头上来,好像一个外表优美好看的人就决不会做难堪的事似的,却不知真正难看的事,多是这种外表门面好看光鲜的人做出来的呢!”
任劳任怨听了,惟有都只点头称是。
“我不想惹这人,不仅是因为这是个强手,他身边的人也深不可侧,不好对付……”
方应看好像总有些疑虑:“不过我总觉得……”
忽然,有两个人在风雨中走了进来。
一个人让人的感觉很灰。
另一个简直有点深寒。
两个都受了点伤。
这两人一入门,马上表明身份:
“我叫于寡。”
“我是于宿。”
“我们是孙总管派来的。”
“我们要找方小候爷。”
方应看含笑道:“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
于宿道:“我们有事奉告。”
方应看对他们也很客气:“是孙总管么?尽说无碍。”
于寡道:“刚才,孙总管一直就在外边。”
“哦?”方应看略表讶异,“外面风雨凄迟,何不进来暖暖身子?”
于宿道:“他现在已经走了。不过,要我们告诉小侯爷:刚才离去的人,只怕不是雷无妄,而是蜀中唐能。”
方应看脸色微变——任怨则是神色大变。
——如果弄错了,这件事,他可是责无穷贷。
于寡道:“孙总管要我们提省侯爷:雷无妄外号‘金腰带’,是他成名兵器,刚才侯爷眼前的人,可有条金腰带否?别人或许不知唐三少爷死于谁手,但像蜀中唐能这样出色的人物,就一定心知肚明、打探清楚。”
于宿接道:“雷无妄曾在幼小就给送到蜀中唐门作人质,两家交换所长,故他有点痴痴呆呆的事,唐能一定清楚——何况,唐能年纪很轻、出手狠毒、知道的事很多,骗人的方法更是老练,层出不穷。”
方应看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道:“假若一如孙总管所说:刚才那人就是唐能,那么,跟他一起来的人……”
于寡说:“孙总管说、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么,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是受了唐能所制……”
于宿加了一句:“而其中一个,就是王小石无疑。”
方应看只觉脑门里轰隆了一声。
于寡又道:“唐能之所以杀死雷怖和天下第七,可能是出自于王小石所求——王小石一向有妇人之仁。”
于宿接道:“雷纯受辱的事,王小石一直想知道:他一直都看望不是白愁飞造的孽。
再说,如果真的是雷纯要知道,才不会要人当众问出来——这一问,难免让人以为是六分半堂派出来的人,但其实反而证明了决非出自雷纯的本意。”
“难怪这两人死前都诡笑不己了,我已觉蹊跷,原来他们都知道或猜到不是雷艳也不是雷无妄,所用的亦非正宗雷家手法!”
方应看只觉喉舌干涸,横了任怨一眼,道:“那么,孙总管还有别的指示没有……?”
“孙总管叫我们说,”于寡回答,“既然方侯爷已放了姓唐的和王小石一马,他便不客气了,他自己会跟去追查这件事。”
“好个孙总管!”方应看哼声道:“相爷得之,如虎添翼。”
“孙总管还说,”于宿伶俐地道:“明儿方侯爷去迎接方大侠返京之时,不要忘了代问候一声,并祝侯爷心想事成,一举功成。
孙总管对侯爷的雄心大志,高尚情操,一向是十分仰仪的。”
方应看这一次完全沉默下来,店里的烛光虽是多点了几根,闪晃不定,他的脸色也忽明忽暗,好一会,他才轻咳一声,缓缓的朗声道。
“替我回话给‘搜魂总管’孙瘦彼孙前辈!”他一字一句的说:
“江湖路远,武林诡滴,他的话,在下听鼓听音,彰彰明甚。我只是羽毛未长,初入深宫,纵一代天骄,仍须折腰,水柔火烈处,仍须总管持恩仗义,此情不忘。安危共挽,富贵同享。”
于氏兄弟,都稽首答应。
方应看很有风度的挥手道:“去吧。”
二人拜揖离去后,方应看陡然脸色一沉,任怨任劳,马上闪到他身旁,只听他从牙缝里进出了一句:
“情操?我就是他妈的有情才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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