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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小符脚还未完全跨过门槛，扒拉着门框，倒吸一口冷气。
无殇跳上桌子，再借着墙壁的力量几步跃上房梁，只见玉凛仰面躺着，手中紧握沉泸对着她虚弱地笑道，“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突然流了这么多血？”
无殇背着他一跃而下，才发现他的后背已是鲜红一片。
“嗯，大概是伤口裂开了。”
“那你还笑？你要是失血过多成为第一个死在梁上的人，说不定我会笑出声来。”
“……”玉凛笑不起来了。
别看无殇平日里性格温顺，偶尔毒舌起来一般人还真抵挡不住。
“我不是说过至少有半个月不能下床走动吗？”无殇检查下来，他只有后背的伤势比较严重，其他地方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玉凛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盯着无殇，“现在你也知道了，对吧？”
“多活一天算一天。”她也不知道，按眼下这形势，玉凛能不能坚持到伤势痊愈的那一天。就算能坚持到那一天，他的脸、他的筋脉……依旧是个棘手的问题。
“不管怎样，这次还是要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无殇姑娘真是太聪明啦，居然想到把玉凛公子藏在房梁上，一般找人的时候谁会抬头找呢？哈哈！”一提起这个小符就来了精神，被骑兵拔刀威胁的恐惧感顿时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无殇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她只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人类的惯性思维。
抬不抬头，就在蒙城的一念之间。既然他选择不抬，那么找不到人，也不能怪任何人。事实上，就算他看见了玉凛，也没办法确认玉凛就是他要找的人。毕竟，那张脸，已经毁容到不具备任何特征了。
当然，这句话无殇也只敢在心里这么一说。
安顿好玉凛，再逐一安抚完其他房间里的病人，天色都差不多黑了。无殇走到樱花树下，刚准备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的视线触及到桌上的茶具，背脊瞬间僵硬起来。
“小符。”
“无殇姑娘，什么事儿？”
“把这套茶具扔掉，还有桌子和这两张石凳，用清水至少冲十遍。”无殇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啊？”小符还没弄懂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蒙城这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恶心。被他碰过的东西，难不成她还要留下做纪念？
第四十六章 送你的礼物（）
上午艳阳高照，樱花树在阳光的沐浴下伸展得分外婀娜多姿，树下的青石桌犹如一面光滑的明镜，时而折射树缝间洒落的细碎光线。
无殇正在树下晒药，有些药需要经受光照才能使药效更为持久，而有的药为了延长药效一旦摘下便再也无法曝光。小符一大早把药一股脑儿地铺在桌上就不见了踪影，无殇怕他粗心混淆了药性，又重新把药过了一遍。
“无殇姑娘，我打听到了！”小符活像一只手舞足蹈的猴子，连跑带跳窜进后院。为了保持神秘感，他的手刻意拢在嘴边压低声线。然而无殇觉得这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全后院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大嗓门。
“你打听到了什么？”无殇一边翻整药材，一边随口问道。
“我听说，”小符坐到无殇身边，靠近她耳畔，用自认为低到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昨天来的那群家伙，是在找一个人。”
“废话，全镇的人都知道。”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吗？！”小符很委屈地瞪了一眼无殇。
“好吧。他们在找什么人？”无殇立即配合地问道。
“我跟你说啊，他们要找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小符不自觉地瞥向对面的屋子，眼神中多了一抹敬畏。
“那是什么人？”
“你猜猜看。”
“……我猜你月俸不想要了。”无殇笑眯眯说道。
“不要这样，无殇姑娘。”提到和钱有关的事，小符就正经得宛若变了一个人，“据我打听了一上午的消息分析，他们在找的人是——当今太子殿下。”最后六个字，他是真的说得轻若鸿毛。
“小道消息，不足为信。”虽说如此，无殇拿捏药材的手还是略微停顿了一下。
“看好药，我出去复诊，大概傍晚回来。”无殇洗净手，换了一件月白色外衫，提上医药箱准备出门，徒留小符一人坐在樱花树下风中凌乱。
无殇姑娘不信就算了，可是他信啊！她这一离开，中午送药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他要怎么面对那个人啊？！
正午，南轩皇室正式发出讣告，容和皇帝驾崩的消息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南轩大陆。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朝代更迭，这本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国事。但是怪就怪在，容和皇帝的去世是好几天之前的事，而当今太子，却迟迟未曾现身，新帝登基仪式更是无从说起。
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不得不令人生疑。
黄昏时分下起了零星小雨，无殇撑着油纸伞缓缓而归。
“真神了！无殇姑娘，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啊？”小符帮她收了伞，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猜的。”无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些事儿，她没法和别人多说，也不能说。占星律的第一层要义，就是掌握气候变化。
“这会儿你就猜得准了。”小符默默翻了个白眼。
“发生了什么事吗？外面这么热闹？”她回来的路上才发现，街道上的行人莫名变多了。小镇不大，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基本把镇上的人都认熟了。可当她一路走回来，突然感觉遇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现在你真的得相信我说的话了。”小符把她拉进后院，指指樱花树正对的那间屋子，“皇宫传出消息，皇上驾崩了，就在你来这儿的那天凌晨。”
无殇眼底滑过一抹异色。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接近她的预测了……
小符又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是皇室嫡长子，由他继任毫无异议，那他为什么没有登基呢？因为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差不多就是皇上驾崩的那段时间。你再想一想玉凛公子出现的时机，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看不出来你打探消息还挺有一手啊。”听完小符的话，无殇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悠悠倒了两杯茶。
这套白底蓝纹的釉瓷茶具，是她重新买的，色彩均匀细腻，杯盘交碰，叠音悦耳，茶杯的杯身刻着一圈幽蓝花纹，捧在掌心并不影响质感，茶托用特殊材料制成，不仅具有恒温作用，还能最大限度锁住茶的醇香。
“……”小符一口茶水咽在嗓子眼里，险些喷出来。
无殇姑娘，为什么你总能成功避开我话语的重点呢？
“如果我没记错，南轩的国姓，似乎是郑？”无殇手握茶杯，喃喃自语。
玉凛，估计只是个化名。
当晚，无殇一反常态，没有亲自去给玉凛送药。平时都是她和小符一起去的，结果小符在得知玉凛很有可能就是当今太子后突然就失去了见他的勇气，所以给玉凛送药的任务安排给了别的伙计。
“无殇怎么没来？”玉凛睁开眼，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实际上，自从这次受伤后，他对于陌生人的抗拒心理不减反增。
伙计早就听说后院住进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废人，虽然来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清玉凛的脸后还是吓得不轻。
“她、她进城去了。”
“现在？”玉凛皱眉，这么晚了她进城做什么？
“是、是啊，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匆忙出门了。”
无殇为何匆匆进城？谁都不知道原因，直到第二天天亮，早起的人无意中发现后院多了一样东西，惊呼之下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轮椅？”
没错，后院凭空停放着一辆轮椅，晨光氤氲中两只钢圈闪烁着冷冷的清辉。
不用想，它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无殇的杰作了。
果然，等到无殇过来，大家耐不住好奇，纷纷上前将她围住。
“无殇姑娘，这里怎么会有辆轮椅？”
“无殇姑娘，轮椅是给谁安置的呀？”
“无殇姑娘，这轮椅……好像和我们见过的不太一样啊。”
“……”
面对求知欲爆棚的一群围观群众，无殇只是笑笑，不打算解释。
“都去干自己的活，堵在这里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医馆，就该清静一些。”小符打着呵欠走出来，语气略带一丝不满。
名义上他是一名伙计，实质上他却是向大夫的徒弟，地位比医馆里的其他人要高一点，自然就有命令他人的话语权。
大家伙都散开了，小符凑过来，眨巴几下惺忪的睡眼，回了神，嬉皮笑脸地问无殇，“轮椅用来干吗的啊？”
众人：“……”
无殇：“给你坐的。”
“……”小符因为打哈欠而张开的嘴惊得没合上，待他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无殇在逗他。
“清醒点，把那间屋子里的病人带出来。记住，带到门口就够了。”无殇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交代完任务，她走到樱花树下的青石桌旁，随意地坐下。神情淡然，坐姿优雅。
玉凛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的。这几天在天行医馆他的睡眠质量得到明显改善，不知是因为屋角沉香炉里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总之，脱离乱七八糟的梦境困扰，他的睡眠一直处于安静平和的状态。
他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屋外又恢复了清晨的宁静。
“叩叩”两声响起，小符敲门而入。
“今天你来得很早。”以往除非和无殇一起，如果是小符一个人来，势必得等到日上三竿。
小符尴尬地红了脸，服侍他起床洗漱。
玉凛起身的动作顿了顿，问道，“无殇呢？”
小符推开窗，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玉凛一眼便看见对面樱花树下白衣少女端直的背影。
喝完药，小符并未同往常一般扶他回床上休息，而是一路搀扶着他走到门口，轻轻把门推开，清新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殇姑娘说了，今天的阳光不错，所以特意邀请你出来晒太阳。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小符慢慢放开对他的搀扶。
玉凛扶着门框，抬头望向天色，灰意朦胧，哪来的阳光？
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无殇转身面向他，浅笑倩兮。
“走过来。”
玉凛闻言，似是愣了一愣，随即薄唇紧抿，双手握拳，当真听话地朝无殇走来。从上次逞强下床走动，结果后背伤口裂开差点被蒙城发现后，他便再也没有走出过那间屋子。他的外伤都在结痂阶段，内伤也在靠药物疗养，照理还不宜走动。无殇究竟是何用意？
脚下坚硬的地面向他证明最真实有力的存在感，他放下困惑，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缓慢而坚定。失去支撑，他走得踉踉跄跄，像一个没有重心的人偶。然而在场的所有人目睹了这一幕，谁都笑不出来，不约而同向他投去鼓励的眼神。
明明是一段再短不过的距离，他却生生走出了恍惚如隔世的错觉。终于走到无殇面前，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就在这时，厚重的云层散开，大片阳光肆意洒下，照亮了他的脸庞。
“看，太阳出来了。”无殇笑了笑，推来那辆轮椅，“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第四十七章 再访相思阁（）
礼物？
玉凛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人虽然东摇西晃，双眼却是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似乎多了什么。
直至无殇把轮椅推了过来。
她送给他的礼物，竟然是一辆轮椅。难道在她眼中，他真的已经废了？
“这是我找铁匠铺的师傅连夜赶制的，时间上赶了点，好在做工完全过得去，要不要坐下试一试？”无殇低下头一边展示一边介绍，忽略了玉凛眼底稍纵即逝的落寞与自嘲。
“为什么要送我轮椅？”他沉声问道。想来想去，不问个明白他觉得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你走路不方便啊，不是吗？”
“你不是说现在我还不能……”
“可是你没时间了。”无殇突然打断他，眼神平静透彻，像是看穿了他心底深处所有的慌乱。
玉凛沉默无言。她说得没错，他没时间了，没时间做出更好的选择。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适应了轮椅的运行方式。无殇在前堂坐诊，他在后院安安静静地晒太阳。不想看见别人异样的眼光，索性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中午的药也换了，无论是内服还是外敷，强度足足翻了一倍。
“你们听说那个秘密了吗？”
“什么秘密？”
“据说，陛下的遗体至今仍未下葬！”
“不会吧？陛下纵然圣体尊贵，毕竟已经……，早点入土为安不是更好吗？”
“唉，谁又能猜透皇家的心思呢？”
这些人的议论声并不大，但在这清静的后院，还是一句句飘进了有心人的耳朵。
原本在屋里闭眼小憩的玉凛骤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压抑着深深的仇恨。
“走出这道宫门，生与死便由不得你。”他回想起那一晚，目送他离开的那人说过的一句话。
当真是一一应验了。
那么，也该做出选择了。
……
“你要出去？”无殇给玉凛换药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无殇却敏锐地察觉，玉凛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眼神，明显变得坚定凌厉，犹如出鞘的利剑一般。
“好。”无殇答应了他，“你等一下。”
她拿了一样东西返回玉凛的住处，“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件礼物。”
玉凛接过一看，居然是一副青铜面具。
“有了这个，出门就不会造成轰动了。”
玉凛依言戴上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透过面具，无殇意外发现，玉凛拥有一双极其勾魂的丹凤眼。长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相貌不会差到哪去。
如果解不了毒，不要说玉凛，连她都会深觉可惜。
……
即使玉凛戴上了面具，无殇推着他走到街上依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一个看上去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坐在轮椅上，任由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女推着走。再看男子的容貌，两侧垂下的长发掩盖了半张脸，偶尔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泛着古铜光泽的青铜面具。这样一幕难得一见的奇景，怎能不引人注目？
面对他人探询式的目光，玉凛一开始略感不自然，渐渐不以为意，无殇则从头到尾没什么反应。
常阴小镇的街道不是很长，走得再慢也会有到达尽头的一刻。
“还要继续走吗？”
“去西城区。”
无殇有点儿意外，但也没开口询问理由，推着他继续向前走。
西城离常阴小镇有一段距离，无殇并不知道他想去哪儿，挑了自己最熟悉的路线，带他在主街上晃悠。
到底是主城，街上什么样的奇人都有，路人都习以为常，就算看到无殇两人这样的组合，顶多看上一两眼就会抛诸脑后。
“左拐。”玉凛提示无殇，面具后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闷。
无殇根据他指定的路线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冗长的街巷，终于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相思阁？”竟然是这个地方，无殇是真的没有预料到。
“病才刚有起色，就迫不及待地来风月场所，是不是不太好啊？”无殇笑着调戏他道。
“……”玉凛无力解释，向她投了一记白眼。
“你真的非进不可？”无殇有点为难。朱红色的大门就在眼前，想进却不是那么简单。她可不比西洛那般阔气，一出手就是两块蓝顶宝石。再说谁会出来散个步还随身携带巨款的？
“嗯，进去吧。”
无殇无奈地摇着头，推着他走近大门，门口的两个姑娘看见他们，照例出手拦下。
无殇瞪了一眼玉凛，眼神似乎在说，是你非要进的你看着办吧。
玉凛面具下的五官柔和了一个度，他自己推动轮椅走到她们面前，对着其中一个姑娘和声问道，“九卿在吗？”
那名女子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檀口微张，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
“麻烦带我们进去见她。”
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均望见了对方满眼的震惊。知道九卿这个名字的人，除了相思阁的内部成员，不可能再有别人。除非他是……
“参见殿下！”两人大惊失色，立即跪倒在玉凛的两侧。
“免礼。”玉凛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九卿？殿下？这些关键字眼一字不落地被无殇的耳朵接收，在她的脑海盘旋，疑似要组织出某个答案。
回答玉凛问题的那位女子领着他们两人进了相思阁，却并没有在大堂逗留，脚步匆匆，把他们带进了走廊里的最后一间雅间。
“稍等。”女子深深鞠了一躬退出房间。
“原来你是早有预谋，”无殇放开轮椅，走到门口，“既然你有正事要办，我出去溜达一圈。”
“别走太远，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玉凛在她身后叮嘱道。
无殇回头正要笑他啰嗦，却突然发现那个原本该坐在原位的人不见了，不只是身影，连同气息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当然不可能不存在，上一秒还在嘱咐她别走太远的人怎么可能一回头就消失了？
第四十八章 慕容往事（）
无殇当然不会傻到认为玉凛真的消失了，这也太邪门了。唯一的理由，就是这间看似不起眼的雅间暗藏玄机。
“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回来。”无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玉凛想了想，“依你。”末了又补上一句，“只要不是苦的就好。”
果然，当玉凛发出声音的那一刻，空气里才产生了微弱的波动。话音落下，气息又随之收敛，仿佛刚才的一幕对话不过一场幻觉。
有点门道。既能隐匿身形，又不会干扰与外界的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