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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考虑的周到。”冯大说了一句不再继续。
冯老太爷要做起来,冯大连忙起身过去搀扶,又在边上添茶倒水,他也是五十多岁年纪,行动上却还算利索。
“咱们大明这文贵武贱还是有道理的,这些粗汉哪里知道什么规矩,不过在军饷上七折八扣的却不对,让人出力,不喂饱了怎么行。”喝了口茶之后,冯老太爷精神好了不少。
“爹,那徐州的混小子太不知道规矩了,自以为有些刀枪就可以为所欲为,居然对咱们家动手,要好好给他个教训,明天孩儿就派人去泰州那边,让抚台下令,拿了这个什么赵进,诛他三族!”冯少贤说得咬牙切齿。
凤阳巡抚按照道理应该在凤阳中都,但巡抚辖地的重心就在淮扬一带,所以巡抚官署驻地很早就放在泰州了。
扬州泰州距离不远,以冯家的势力,凤阳巡抚想必也会给这个面子,这巡抚是总领南直隶江北,管着漕运的封疆大吏,收拾在徐州的赵进实在是小菜一碟。
冯少贤刚刚说完,就听到冯金发冷哼了一声,冯少贤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这说法有问题。
“遇事就要用官,你以为就这么好用吗?”冯金发缓声说道。
冯少贤干笑着说道:“爹,徐州那边咱们用不上力,也只能让抚台出面了,小小的一个土棍,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巡抚一方大员,你用他是白用吗?”冯金发淡然说道。
冯少贤顿时愣住,劳动这种封疆大吏做事,银子岂能少花了,不过冯家金山银海,能用银子做得都不当成什么大事。
冯金发继续慢悠悠的说道:“那抚台想要在徐州做什么事,还是要找徐州知州的,那知州如果对那个什么赵进有办法,赵进敢对咱家猖狂到这个地步吗?”
冯少贤愣住,随即面色尴尬的点头,冯家在南直隶官面上背景深厚,交游广阔,区区一个徐州知州自然得罪不起,如果这知州能治得了赵进,这赵进就不可能敢对冯家下手。
但官场上的事情讲究个规矩上下,不能越权,用巡抚收拾赵进,巡抚也只能通过徐州知州动手,可地方官对豪强能有什么威慑,看看扬州知府对冯家的态度就能明白了。
至于让巡抚全力对付,那花费的银子和搭上的人情可就不仅仅是现在预算能够的了,如果就是按照规矩来,即便巡抚也是隔着一层,根本用不上力。
冯少贤干笑两声,冯金发摇摇头,伸手在边上的木柜里抽出一份薄册子,大概翻弄翻弄,然后向前一递,冯少贤慌忙起身接过。
“你的精神别老放在内宅这些姑娘小子身上,多看看各处报上来的东西,你就没看到他赵进背后站着个御史?”
“爹,那不过是个致仕在家的御史,芝麻大的官,在意他作甚?”冯少贤满不在乎的说道。
“混账,你非但不好好读书,还瞧不起读书人,什么叫芝麻大的官?那王友山是进士,还入了都察院做御史,当年是内外勾兑自己让出来的位置,里外都欠他人情,连艾巡按那边都和他书信往来,这样的人物,在两京不知道有多少故旧同窗,你觉得这样的人物,巡抚那边会轻易动手吗?”冯金发沉声说道。
一开口说话,大家就能发现,冯金发的中气很足,并没有他表现的纳闷老态龙钟。
听到艾巡按这个名字,冯少贤也不出声了,这艾巡按也是都察院的御史,派驻扬州专门纠察盐务,所谓“巡盐御史”,这样的人物等于是盐商们的本管,一听赵进的后台和这样的人物关系不浅,动用官方力量的打算肯定有麻烦。
冯金发摇摇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亏得你还派人去恭贺赵进成亲,难道你就没有顺便打听打听,那王友山已经回京了,他现在是他那一党的红人,马上要被重用的。”
“爹,江北这些土棍们的事情,都是几个管事料理,孩儿哪里顾得上”
“你整日里顾着什么水磨腔的小戏班子,当然顾不上,真要斗起来,就算咱们家能占了上风,也要费一番力气,官面上对咱们稍有不利,陶家、刘家肯定会背后动手,到时候稍有不慎就会有大麻烦!”冯金发略微抬高了些声音,冯少贤的神色愈发尴尬。
冯大看了看冯少贤,站起来闷声说道:“老爷,既然官面上要谨慎,那咱们用江湖上的手段?小的回去准备下,黎大津和几个头目也让他们动起来。”
第448章 卖
这话其实就是打岔,为了让冯少贤不用尴尬,冯金发苦笑了声,摇头说道:“你们啊,这么多年太平日子过糊涂了,哦,一想着为敌就要动官府,一想着用江湖上的手段就要用大队人马,做事要是这么容易,我和阿大当年就不用放火烧别家的盐船,就不用和别人家的狗子拼命了。”
说到这里,冯大和冯少贤都有点糊涂了,官面上的手段有忌惮,自家的大队人马不让用,到底要怎么做。
冯金发摇摇头,收了笑容说道:“何必费那么大力气,把那赵进杀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冯少贤一愣,忍不住用手拍了下脑门,干笑着说道:“真是灯下黑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整个春节正月的喜庆气氛,在上元前后三天达到顶峰,元宵灯节,狂欢三日,天下间只要不是太贫苦的地方,总会照此举办,官民同庆。
过了元宵节,衙门开衙,商铺开业,百姓们也要忙碌春耕生计,一切都恢复正常。
邳州境内好多大户都没过好这个年,腊月间被冯家调动起来追击赵进,结果让赵进安然回返,凡是参与的都没办法安心。
别处或许对赵进不熟悉,邳州和徐州紧邻,关于赵进的事情早就传扬好久,怎么可能不清楚,一想自己得罪了这样的凶神,当真是吃不香睡不好。
可要说过去赔罪求饶,大家也没有行动,在邳州这么多年,大伙听到的都是冯家的势力和威风,赵进虽说名声响亮,细算起来也就一年而已,比较起来,大家更怕得罪冯家,对赵进担心的成份更多些。
而且土豪就是在本地嚣张,一离本土就什么都不是了,那赵进威名赫赫,可在邳州一带还不是亡命奔逃,大家小心些,谅他也不敢过来。
冯家那位黎爷早早的就许诺,说是将来领着大伙打到徐州,宰了赵进,分了他家的家产,徐州穷苦地方,算计起来也就是那酒坊值钱,骆马湖畔隅头镇的烧酒生意,谁都能看得到红火,能把酒坊拿下来,那可是大大的财源。
又考虑到冯家的威风,又念着酒坊的厚利,大家小心提防之余,各个心头也都火热,等着跟冯家发财。
赵进退走的时候在邳州城外得了孙家商行的帮助,赵进一走,大伙就想把孙甲商行分掉,在邳州做生意的外来户,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帮外人,而且还是和冯家为敌的。
就在大伙摩拳擦掌想要动手的时候,那孙家商行却请到了邳州的官兵护卫,而且衙门里的差役还经常过去转悠,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一打听才知道,这商行背后的靠山不仅仅是赵进,居然还有个京官御史,亮出片子来,知州和守备千总那些官员都巴结的很。
牵扯到这一层,大家立刻不敢乱动,只得是在家小心戒备,然后盼着什么时候去徐州动手。
本地土著和外来户总归是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也就几个里外,靠近睢宁县的赖家就是一个。
熟悉门路的人都知道,赖家兄弟是冯家的家生子,安排在这边把着淮盐进凤阳的门户,虽说是个庄头,却做着巡检和盐枭的活计,生发的很。
来了没几年,已经弄下好大一所庄园,手里百十个壮汉,骑马的也有三十多,横行一地。
“冯家一个奴才,来咱们这边也是大户。”大家又是酸溜溜,又是羡慕的议论。
赖家庄子不算大,他家蓄养的丁壮都是为了走盐查盐用的,种田的反而少,正月时节,盐枭盐贩也要过年,赖家这边也是清闲。
因为同是冯家的下人,黎大津临走时还特意提醒了下这赖家要小心,结果赖家在过年时候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庆祝,低调到了正月十六这天。
憋了大半个月,实在是受不了了,正月十七这天,赖家杀猪宰羊,又买了十几坛好酒,准备好好闹腾一番。
“自己吓自己,连个年都没过好,那赵进威风也是在徐州威风,咱们冯家可是整个江北的大物,我看那赵进没准比咱们还要害怕,吓得不敢出门!”赖家老大粗声说道。
屋子里摆了两桌,赖家亲兄弟两个,堂兄弟四个,还有一伙头目都聚在那里喝酒吃肉,外面各处也多酒肉满席。
赖二喝了一大口吆喝说道:“喝了徐州那烧酒,咱们这边的就觉得味道不对,等跟着黎爷一起打到徐州那边,分了那酒坊,这好酒咱们天天喝!”
下面哄然叫好,汉井名酒那种醇烈人人喜欢,边上有人迷迷瞪瞪的说道:“听徐州那边的人讲,这赵进可了不得,一个人杀上百人,领着上千人杀了十万流贼……”
边上赖家的堂兄弟把碗重重一顿,大着舌头说道:“扯淡,大伙都是学武艺的,一个打三个还有”
话还没说完,猛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喧闹,甚至还有惨叫,有喝多了的人忍不住骂道:“喝几斤猫尿就要动手,是不是又打出血来了!”
“大爷,徐州人杀过来了!”有人在外面惨叫,这次大家都清醒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门被直接踹开,几个蒙面大汉拿着刀斧长矛呐喊着冲进,坐在首席的赖大已经喝了不少,瞪大了眼睛。
他已经能看到院子里涌入了大批陌生汉子,这些人各个穷凶极恶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就有强人敢来动手,难道不知道赖家是冯家派过来的。
好在打杀这几年,酒醉后也知道怎么做,吆喝一声,猛地把面前的桌子掀翻,挡住正冲进来这几人,连滚带爬的朝着后门跑去,赖大耳边已经听到了弟弟惨叫,身上被不知道那个堂兄弟的鲜血迸溅到,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手脚并用的拼命跑。
那伙人喊杀着冲进来,后院应该还没来得及,柴房那边有个小门,正好能翻出去。
人在危急时刻往往能激发潜力,这赖大居然甩脱了后面的追杀,从柴房小门出了庄子。
一出庄子,刚松了口气,赖大就呆立在那里,十余名大汉正在闲聊,面前倒着几具尸体,看来不止一个人想从柴房这边跑出来。
“这人就是赖大!”听到有人说了句,一名大汉翻手抄起一杆朴刀朝赖大走过来。
看到这场面,赖大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持刀大汉距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嘶声喊道:“我是冯家”
“进爷问你好!”那大汉笑了一声,挥着朴刀就是砍下。
赖家庄在正月十七这天突然遭了火灾,这庄子周围没有什么住户,大火烧起来也没有人管,过了几天才被发现,庄子里的尸体都被烧的不成样子。
相比于瞧不起赵进的赖家兄弟,邳州的皮大嘴对赵进的手段可是清楚得很,自从赵进回到徐州后,皮大嘴已经换了三个地方居住,连带着身边的手下都跑散了不少。
赖家兄弟和成家这种是有产业的土豪,自己有庄子,本地有关系或者外边有靠山,而皮大嘴是绿林草莽里讨饭吃的,平时就领着手底下人做没本钱的生意,或者拿钱给人卖命,现在得罪了赵进,冯家又没有伸手的意思,一时间居然无处可去。
皮大嘴这个年也没有过好,冯家许诺的事情一直没有答应,整日里担惊受怕的要命,手底下人也开始逃掉,本钱也越来越少了。
正当这皮大嘴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成家那边找到了他,请他过去休整,成家派来的人说得很明白,现在成家也担心赵进那边的威胁,大家合并一处,实力也能强些,自保更有把握,等冯家要对赵进动手,合并一处也能占个大股,赚的也比别人多些。
正在彷徨无计的皮大嘴自然愿意去,而且连偷偷跑掉的手下因为这个都回来了好几个。
成家果然说话算话,皮大嘴带着手里四十多人马到了,这边立刻从庄子上空出一个大宅院来,人有酒肉,马匹有草料,招待的大家十分满意,只是成家的头领成强器说是去邳州城那边有事,不能出来招待。
人在屋檐下就要低头,皮大嘴也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少不得要叫成强器“成爷”或者“成大哥”了,对这个也没什么话讲。
因为冒了一次险,好好一个年都没有过好,在成家庄算是安顿了,酒肉在前,皮大嘴也多喝了几杯,也不知道成家那里弄到这么多酒,每个人居然都能喝够,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皮大嘴已经喝多了,迷迷糊糊的耐不住睡意。
安心觉没有睡多久,皮大嘴就被一盆凉水浇醒了,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捆的结结实实,还是在那个院子里,四周火把通明,皮大嘴还看到自己的手下也都被捆了起来。
说是去邳州城内做事的成强器正在院子里,成家的丁壮和一干陌生汉子冷冷的看着他们。
“成强器你个杂碎,天打五雷劈了”到这个时候皮大嘴也知道发生什么,在那里破口大骂。
第449章 查禁私盐
话说了一半就被人堵住了嘴巴,成强器拿出一把大刀,成家一干人都拿出兵器,陌生汉子们反倒不动手。
“皮大嘴,兄弟对不住了,进爷那边问你好!”成强器说了两句,挥刀就是砍下。
对皮大嘴这边动手都是成家自己人来做,赵进派来的人只做监视,成强器知道这是为什么,投名状要有的。
正月二十,除了个别贪图享受的富贵人家,各处已经恢复了正常,处处都为生计忙碌起来。
冷清了几十天的官道上也渐渐热闹,行商做生意,回家的回城做工,种种种种。
在这个时候,照例从淮安府方向有大商队进入,上百人的队伍,护卫着三十几辆大车,车上盖着苫布,满满的都是货物,这护卫队伍里都是精壮汉子,拿着的也都是朴刀雁翎刀这样的精铁兵器,个别人还背着弓箭。
若有人询问,这些汉子就会说自己运送的是布匹和杂货,实际上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去问,谁不知道这是从淮安府那边过来的私盐。
二月黄河开化,三月才能通航,漕运稍早一点,在这段时间内,水路是不能通行的,大宗的盐货就要走陆路,而且因为水路不通,这几个月的盐货价钱要比平时高不少,陆路走货大有油水。
贩运私盐是重罪,贩运两三斤私盐就是掉脑袋的罪过,但这种一下子三十几辆大车,合击几万斤盐的大数目,绝对没有人敢管的。
敢这么贩盐的,背后都是官员和士绅,护送的都是江湖豪杰,沿路方方面面都是勾结好的,那些分销的窝主也都是土豪,这关关节节,那一个也得罪不起,谁也不会不长眼来管,再说了,做了这么多年,常例都已经成了规矩,在这上面拿到的好处已经不能算是外快,都和饷银差不多,又有好处,又得罪不起,何苦理会,只做看不见就是。
这大车队沿着官道行进,路过沿路村镇的时候,往往会卸下一部分,由村镇里的土豪负责分销。
整个体系完善下来已经过百年了,大家都知道怎么做,其实从前用不到这么多护卫,可年景不好,徐州、河南、山东地面上的杆子响马太多,这盐货又是容易出手的,为保安全,还是用人来护卫。
百十个舞刀弄枪的精壮汉子,加上车夫还有几十个,这样的队伍行走在地面上,没什么不长眼的敢来招惹,加上淮安府左近,谁不知道这大宗私盐背后是谁,你抢了一辆车,什么草窝贼之类的就和你没完,搞不好还有官兵过来,谁能得罪的起。
因为这种种原因,护卫大车队的汉子们也神色轻松,这个差事他们跑了好多次,没什么人敢乱动,就算徐州本地的土豪也心存敬畏。
从淮安府邳州进徐州,第一站是双沟,第二站是房村集,这两处都要卸下盐货来,然后沿着官道向西走。
过双沟的时候已经不太对劲了,原本对他们热情客气的双沟镇上下变得很冷淡,而到了房村集,房村集的人干脆不理会,不让他们进去。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不吃盐淡死你们,车队的管事头目也懒得理会,直接带队上路,他当然知道赵进和冯家的矛盾,可盐队关系到方方面面,他不信赵进敢动手。
但这队伍刚离开房村集上了官道,就看到官道上有人摆上拒马,不让走了,再回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官道那一头也没有任何行人。
这时候行人商旅正多,怎么可能冷冷清清,一定有古怪,管事也是老江湖了,立刻吆喝着戒备。
也没什么诡异阴森的埋伏,一切颇为光明正大,不远处尘土扬天,马蹄轰鸣,二百余骑从四面八方出现,直接把车队围了起来。
马背上都是精悍的汉子,也是刀枪齐备,弓箭还不少,护卫运盐车队的一干人立刻不敢乱动了,骑兵对步卒,而且还人多势众,怎么也没可能打的过。
“各位,有话好说,这可是冯家的买卖,没看到车上这双马旗吗?”管事吆喝说道。
冯家双马旗,在南直隶江北州府是个字号,就算去了江南地界,或者山东、河南地方都有人认得。
以往即便遇到点难处,一打出这面旗帜,立刻也就方便顺利,甚至还要赔礼道歉之类的,在这管事心想,这徐州虽说有赵进撑腰变得无法无天,可这双马旗的面子总要给的。
头车车辕上插着一根杆子,杆子上帮着面三角旗,旗帜上双马对立,看着威风的很。
围着车队的一干骑兵脸色不动,一人吆喝声驱马上前,车队四周的护卫们慌忙闪开,还没到厮杀火并的时候。
那人驱马到了马车跟前,手起刀落,直接把那杆子斩断,双马旗掉在地上,被马踩踏了几下,立刻不像个样子。
象征着冯家的双马旗被砍了?这伙徐州人这么大的胆子,车队的众人都呆了,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骑马出来这人动作连贯,先斩断旗杆,然后掠过马车,反手又是一刀,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