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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也为进步的知识分子所不满。1948年3月出版的《时与文》杂志发表《近年来的〈大公报〉》一文指出:
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的起码条件,当是明辨是非。可惜的很,大公报在这一方面是非常欠缺的。统观它的言论,除了对日本问题尚能严守立场以外,其他问题,尤其是国际及国内政治问题,有时看来看去,简直不知它说些什么。看惯大公报的人,有两个公式可以概括它,其一我名之曰“糊涂县官”式:糊涂县官问案,上堂不问青红皂白,原告被告各打四十大板。大公报谈问题也是这样,甲方这样这样不对,乙方那样那样不该,支吾一通,结果不知所云。其二我名之曰“允执厥中”式:诸如“命固不可以不革,而亦不可以太革”之类。
不辨是非,不愿辨,不肯辨,不敢辨,这样的自由主义者,真令人怀疑。“自由主义”和“第三条道路”的言论,引起了毛泽东的关注。1月14日他电告香港、上海地下党和文化机构:“要在报纸上刊物上对于对美帝及国民党反动派存有幻想、反对人民民主革命、反对共产党的某些中产阶级右翼分子的公开的严重的反动倾向加以公开的批评与揭露,文章要有分析,要有说服性,要入情入理。”“对一切应当争取的中间派的错误观点,在报纸刊物上批评时,尤其要注 意文章的说服性。”'1'在香港,共产党领导的左翼文化界首先对《大公报》的言论发起了猛烈的批评。胡绳的文章《为谁“填土”?为谁工作?——斥大公报关于所谓“自由主义”的言论》写道:
公然为旧势力歌颂,诋毁和侮辱新势力,这是一种说法;以较含蓄的语句说,旧的纵然不好,新的也何尝合于理想,真正的“理想”还远得很呢,这是又一种说法。后一种议论虽装出是超然独立的姿态,但其实际企图仍走在损害新势力和新中国在人民中的信心,而给旧中国统治者寻觅苟存的罅隙。大公报近一月来先后发表过两篇社论,提出什么自由主义者的信念,又论什么“自由主义者的时代使命”,就是这类议论的代表。'2'郭沫若写的《斥反动文艺》,直接点出萧乾、朱光潜、沈从文的名字。在这篇充满了大批判语言的文章里,郭沫若犀利而尖刻地以红、黄、蓝、白、黑等颜色,将萧乾等人定性为反动文艺的代表。这是萧乾完全没有想到的。他不理解左派们为什么要把自己与自己所憎恶的国民党政权划等号。当时萧乾主持文艺副刊,发表了沈从文的散文《芷江的熊公馆》。今天来看,这是一篇文字优雅、闲适的作品。他描述了前国民政府元老熊希龄在家乡的老宅,湘西的田园风光和安贫乐道的当地百姓。但是这篇文章遭到了左派严厉的批判:
作者描写熊公馆仓库里面储藏的东西,可以开出一张无穷尽的清单来。在作者看来这些都是值得津津乐道的宝贝,但是翻身农民打开了地主的这些仓库,发现了那么多见所未见的东西,又看见“坏掉的自然也不少”的时候,他们只有感觉愤怒的。人世间的幸与不幸,在作者看来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地主收租,农民纳贡也是天经地义,这里没有什么剥削可言。整个作品所要说的就是一句话,地主是慈悲的,他们不剥削。拿这种写法来遮掩地主剥削农民的生活现实,粉饰地主阶级恶贯满盈的血腥统治,这就是沈从文写“熊公馆”的主题。沈从文之所以写这作品,并且安置这样的主题,显然并不是无意义的。土地改革运动的狂潮卷遍了半个中国,地主阶级的丧钟已经敲响了。地主阶级的弄臣沈从文,为了慰娱他没落的主子,也为了以缅怀过去来欺慰自己,才写出这样的作品来;然而这正是今天中国典型地主阶级的文艺,也是最反动的文艺。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你可以写田园风光,但要看时间和场合。当时解放区农村正是土改的暴风骤雨,《熊公馆》这样的文章可谓不合时宜。今天看来,对沈从文先生的批判过于苛刻,近乎于“左”,那么郭沫若在《斥反动文艺》中提出的一个原则就很能说明问题:
今天是人民的革命势力与反人民的反革命势力作短兵相接的时候,衡定是非善恶的标准非常鲜明。凡是有利于人民解放的革命战争的,便是善,便是是,便是正动;反之,便是恶,便是非,便是对革命的反动。我们今天来衡论文艺也就是立在这个标准上的,所谓反动文艺,就是不利于人民解放战争的那种作品、倾向和提倡。大别地说,是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封建性的,另一种是买办性的。在国共双方决战的时候,在旧中国与新中国交替的历史时期,阵线是分明的,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不仅共产党方面是这样划分,国民党当局也不能容忍。主持国民党宣传工作的陈布雷认为,《大公报》的言论在王芸生的主持下,一变张季鸾时期的“公允”态度,言论偏激,对政府的批评恶意多于善意。陈布雷曾对王芸生提出警告,但王不听。陈布雷怒不可遏地对陶希圣说:“王芸生不是评论政治,他要指挥政府,甚至于指挥最高统帅。”在两大壁垒的夹击下,《大公报》的活动空间是越来越狭小了。1948年5月30日《大公报》发表了题为《论宣传休战》的社评中说:
说来可怜,《大公报》一非“国特”,二不“尾巴”,在这天下滔滔,不归于杨则归于墨的情形之下,《大公报》实在落于一条极狭的夹缝当中。我们咒骂内战,愤恨内战,要安定,要进步。这同一立场,两面受攻。一面飞来红帽子,使我们苦笑;另一面又骂你是“帮闲”,骂你是“法西斯帮凶”,更使我们莫名其妙。
《大公报》的中间路线,明摆着走不通了。王芸生心里明白,跟着国民党走是没有前途的。《大公报》开始同情和支持学生运动,明确反对美国扶持日本军国主义。1948年7月10日,《新民报》在短期复刊后,再次被国民党当局“永久停刊”。这次《大公报》不再沉默,王芸生撰写一篇社评《由新民报停刊谈出版法》,抗议查封《新民报》,批判国民党当局制定的“出版法”。社评说:“中国新闻界立言纪事,向来有一种极其畸形的现象,就是对政府大官极不自由,动辄受到停刊封门等处分;而对社会个人则极度自由,造谣中伤,恶意诽谤,受害者无可奈何。这种欺软怕硬的情形,是极丑陋无光的。”他大声疾呼:中国应该进步了!
《大公报》这一吼,马上招来了国民党的围攻。7月16日南京《中央日报》在社论《在野党的特权》中先说:“王芸生是新华广播的应声虫。”7月19日又在题为《王芸生的第三查》的社论中说:“我们大可发起三查运动来检讨王芸生君。我们第一查,查出1946年7月至1947年3月,王芸生君致力于国际干涉运动,为莫斯科会议作准备。我们的第二查,查出自1947年2月以后至今日,王芸生君以大公报贡献于反美扶日运动。今天我们等待着第三查,本月10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过了一个决议,响应共产国际谴责南斯拉夫共产党的决议,我们等待着王芸生君谴责南斯拉夫共产党,特别是狄(铁)托元帅的论文和通讯,在大公报发表,作为他效忠共产国际的证明。”社论最后说:“王芸生向主张反对党有颠覆政府的特权,指摘我政府是袁世凯政府,可谓已尽其响应新华社之能事。上面所举国际干涉运动与反美扶日运动,更是王芸生君‘查思想’‘查作风’良好的资料。只这两查,已足证明他是双料的新华社应声虫。”此文一出,立即引起公愤。《观察》发表署名文章反击《中央日报》,称这篇“阴辣”的社论是“一竹篙打翻一船人”。文章揭露国民党当局“不仅是向王芸生君,抑是向整个文化界和知识分子挑战、示威。它采取‘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的方策,向一人以外的众人恫吓,从迫害一人开始迫害众人”。国民党的大棒挥下来,王芸生知道自己在《大公报》的日子也不长了。那些日子,王芸生的心情十分苦闷,不知何去何从。这时,共产党向他伸出了手。1948年9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强调要做好团结中间派的统一战线工作。他指出:“我们政权的阶级性是这样: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但不是仅仅工农,还有资产阶级民主分子参加的人民民主专政。”“现在不是国共合作,但原则上还是‘国共合作’。现在不是同蒋介石合作,是同冯玉祥、李济深合作,同民主同盟、平津学生合作,同蒋介石那里分裂出来的资产阶级分子合作。‘中间路线’、‘第三方面’的主张行不通,但是我们要同有这种主张的分子合作。”中共中央积极开展统一战线工作,中共地下党员、《大公报》驻美记者杨刚被调回国内。杨刚此次归国负有的重要使命,是促成《大公报》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作出留在内地,并把中立立场改为拥护共产党的重大转折。当时王芸生主持日常社务,杨刚直接住进了王芸生公馆。一连几天,王与杨刚作竟夜长谈。早在重庆时期,杨刚就在周恩来领导下做统战工作,她性格豪爽,待人真诚,王芸生把杨刚当作共产党派来的“使者”,详细了解共产党的政策。王芸生最关心的是《大公报》的前途和命运,杨刚代表党组织表示:《大公报》现有四馆,即沪、津、渝、港四馆不易名、不换人,照原样出版。王芸生得到了这个承诺,决心摆脱国民党的束缚,投向共产党。《大公报》另一位地下党员李纯青又转达了毛泽东邀请王芸生赴解放区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的口信。王芸生得知此消息,并经过印证后,才最后定下决心。1948年11月5日王芸生取道台湾,11月8日到达香港。11月10日香港版《大公报》发表王芸生撰写的社评《和平无望》,标志他本人和《大公报》立场的转变。
《大公报》的转变绝不仅仅是一张报纸的事,它反映出国统区内相当大的一部分“中间派”作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选择。这些“中间派”有知识分子、工商业者和社会各阶层的人士。国共双方的斗争是阶级斗争的两极。在这两极中间还有一大片,就是中间势力。
“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就是中间势力的代表人物,他们的政见也多种多样,并不一致。但他们共同的希望就是寻求结束动乱,使中国走上安定发展的轨道。在政治立场的选择上,他们不可能一开始都自动跟共产党走。像北京大学教授、心理学家朱光潜,曾当过国民党的中央监察委员、国大代表,左派认为他是亲国民党的学者,但他本人说:“我的政治态度,像每个望中国好的国民一样,我对于国民党政府是极端不满意的;不过它是一个我所接触到的政府。我幻想要中国好,必须要这个政府好;它不好,我们总还要希望它好。我所发表的言论大半是采取这个态度,就当时的毛病加以指责。由于过去的教育,我是一个温和的改良主义者,当然没有革命的意识。”'1'国民党的黑暗和腐败,使中间派人士对其丧失了信心,但是要让他们选择跟共产党走,还要有一个转变过程。中国革命能胜利,解放战争能在1948年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是因为共产党把中间势力争取过来了。如果中间势力依然站在国民党一边,共产党就不可能夺取全国的胜利。中间势力的特点就是动摇、不断分化。这个分化的过程既有国民党的压迫,也有共产党的争取。分化的结果,大多数站到共产党一边,只有极少数人跟国民党去了台湾。1948年的历史,就是这个大动荡、大分化的写照。《大公报》的转变是历史潮流中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王芸生出走香港,使《大公报》得以继续维持下去。而储安平主编的《观察》则是在劫难逃,储安平是上海复旦大学教授,曾留学英国。他崇尚英国的民主政治,希望以超脱党派的独立身份来参与政治,对国家大事发表意见,代表民意,影响政府的决策。《观察》自1946年9月1日创刊以来,每周一期,主要内容是对时局的评论和分析,风格以文笔犀利,敢于揭露黑暗著称。在两年零四个月的时间里,《观察》在全国发行,不仅在北平、天津、南京、上海四个大城市打开了局面,影响还在持续扩大。到1948年底的时候被封杀前,发行量已达到10万份。据一位老北京说,这份杂志非常流行,就连一些在他们家门口胡同里停车待客的人力车夫也经常阅读。据《观察》自己的统计,它的读者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知识界,学生和教师;政府雇员,包括中下级职员和军官;工商业和金融界人士。储安平曾自豪地提到一件事,以证明杂志的成功:1948年夏天,清华、南开和北大的入学考试中,有一道时事政治题目,让考生写一篇关于他们经常阅读的报纸或杂志的评论,当时绝大部分考生写的都是《观察》。'1'1948年的《观察》最吸引读者之处是它的军事报道。每一期都有“特约记者”写的军事述评,内容和观点都是国统区报纸上看不到的。如导致陕北战局转折的宜川战役,当时正是南京“国大”开会期间,国民党政府为了粉饰太平,严格保密。《观察》发表《宜川之役的检讨》,把胡宗南战败、刘戡阵亡的消息透露出来。此后,随着战局的发展,《观察》即时跟踪热点,无论是东北、华北、中原,哪里打了大仗,必有军事评论为读者道出来龙去脉。在分析国民党高层战略部署和人事动态上,这些评论写得相当准确,一看就是熟悉高层内幕的人透露的消息。早已不相信国民党报刊上吹嘘“胜利”、“前进”消息的公众,将《观察》作为获知战争进程惟一准确的消息来源。当辽沈战役和淮海战役相继展开时,《观察》的军事报道更为频繁。11月27日出版的第5卷第14期上,连发《徐淮战局的变幻》和《徐蚌会战的分析》两篇评论,将国民党的消极防御部署和没有后备兵团的弱点一一点出。蒋介石读后,大发雷霆,严厉训斥国防部将领:“我们的军事秘密都被人在杂志上泄漏了,还打什么仗!”他悬赏30万金元券,搜捕这个神秘的“观察特约记者”。
1948年7月,当《新民报》被永久停刊,王芸生遭到《中央日报》攻击后,很多人预料《观察》将与《新民报》遭到同样的命运。储安平做好了被查封的准备。他写了《政府利刃指向〈观察〉》的“告别辞”,表明自己不妥协、不低头的立场。他写道:
我们愿意坦白说一句话,政府虽然怕我们批评,而事实上,我们现在则连批评这个政府的兴趣也已没有了。近数月来,我们已很少刊载剧烈批评政府的文字,因为大家都已十分消沉,还有什么话可说?一个政府弄到人民连批评它的兴趣也没有了,这个政府也就够悲哀的了!可怜政府连这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还在那儿抓头挖耳,计算如何封民间的报纸刊物,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们愿意在此告诉一切关心我们的朋友们,封也罢,不封也罢,我们早已置之度外了。假如封了,请大家也不必惋惜,在这样一个血腥遍地的时代,被牺牲了的生命不知已有多少,被烧毁了的房屋财产也不知已有多少,多少人的家庭骨肉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统治下被拆散了,多少人的理想希望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统治下幻灭了,这小小的刊物,即使被封,在整个的国家的浩劫里,算得了什么!朋友们,我们应当挺起胸膛来,面对现实,面对迫害,奋不顾身,为国效忠,要是今天这个方式行不通,明天可以用另个方式继续努力,方式尽管不同,但我们对于国家的忠贞是永远不变的!虽然思想上有随时被封门的准备,《观察》的同仁们还是抓紧最后的时间,保证每周按时出刊。眼见上海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储安平也采取了自我保护的措施,他很少到社里露面,行踪飘忽不定,有事打电话与助手林元、雷柏龄联系。这时进步人士纷纷离沪去了香港。在大家劝说下,储安平决定到北平去避避风头,顺便为刊物约稿。12月21日,他乘飞机离开上海前,对助手作了最后的交代。12月23日,上海一家夜报以《观察封门》为标题刊登了当局的“永久停刊的勒令”。社内同仁都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24日是《观察》发行第5卷第18期的日子,编辑部一片忙乱。为了作者的安全和读者的利益不受损,《观察》的员工们一面焚烧往来信件与名册,一面紧张地办理本埠和外埠的发行。
没人号召、没人约束,也没有中共地下党员暗中领导,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岗位。下午四时,林元、雷柏龄等人正忙着打最后一包《观察》,准备托运南京,三名特务闯进来,自称受警备司令部派遣,宣读了对《观察》的“勒令永久停刊”命令。雷柏龄签字后,请求允许出一期休刊号,以便对社会和读者有个交代。因为前些日子《时与文》杂志被封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特务哼了一声:“休刊号?别做梦了,现在是追查编者和南京那个特约军事记者的问题。原稿呢?账簿呢?拿出来!”大家都推说不知道,特务们把准备发行的5000本杂志当“战利品”抢走,向上司交差去了。特务走后,林元、雷柏龄紧张地处理文稿和账目,不给特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们最担心的是那位“南京特约记者”,听说他就在上海,很可能会到编辑部来。当初储安平为了确保新闻来源的秘密,对于《观察》在南京、北平、天津、西安、汉口、成都、昆明、迪化、兰州等地的特约记者,其真实身份和联络方式只有他一个人掌握。为了工作上的机密,林元等人也从来不问储安平。但警备司令部一定要找到这个神秘的“特约记者”,事情后来的发展很像一部惊险小说。特务们从林元身上搜到了《徐淮战局的变幻》一文的部分原稿,又找到一个南京国防部史政局的信封,这使他们摸到了一点“特约记者”的线索。于是特务在观察社布下了个“口袋”,把凡是去联络工作的人都捕了进去,大约捕了一百多人。笪移今先生刚进门,见势不妙想逃,特务们喊着:“你总算中彩了。”扑上去把他抓住。在北平,储安平也不得不躲起来,他与编辑部约定的北京联络点——大公报驻平办事处被包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