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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将神志不清的丈夫弄到了床底,然后又扯着察哈,躲进了橱柜之中。
橱柜的空间并不大,能藏下两人已经到了极限。
在那闷热与逼仄之中,法图娜紧张的竖起了耳朵,却只能听到自己和察哈的心跳,以及粗重的呼吸声。
汉人竟然没有上楼?
绝处逢生的惊喜,让法图娜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很快的,她就发现没人上来,其实比有人上来更可怕!
因为一股呛人的焦糊味儿,顺着橱柜的缝隙,钻入了她的鼻孔之中。
汉人在放火!
汉人要将自己连同这竹楼一起烧死!
法图娜一颗心如坠冰窟,仿佛所有的血管,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起来。
下一秒,她猛地推开了橱柜,扯着察哈就要往外冲。
然而却有人比她还快了一步!
是契力普!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柄匕首,嘶吼着朝楼下扑去。
“契力普!”
法图娜追着喊了两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契力普,猎豹似的冲下了楼梯。
眼见一楼已是浓烟滚滚烈焰升腾,法图娜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跟着契力普冲下楼去,而是转身扑到了窗前,探头向楼下望去。
“杀、杀啊!”
这时契力普也已经咆哮着,从正门冲了出去,不管不顾的,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汉人官兵。
嗤~
然而还不等契力普扑到近前,一只粗短的弩箭,便深深嵌入了他左侧的太阳穴里。
契力普的身子在惯性带动下,又往前冲出了半步,然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尘埃之中,再没有半点声息。
“契力普!”
法图娜放声尖叫着,再顾不得楼下的烈焰与浓烟,踉跄着冲出了竹楼,抱住契力普的尸首嚎啕大哭。
“呦~!”
某个身穿齐腰甲的军官打了声呼哨,一双桃花眼盯着法图娜上下扫量,口中啧啧赞道:“想不到这蛮子的婆娘,倒也有些姿色。”
一边说着,他就忍不住法图娜身边凑。
“殷澄。”
沈炼阴冷的嗓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做你该做的,不要节外生枝!”
殷澄打了个寒颤,刚转身想要解释几句,谁知那熊熊燃烧着的竹楼里,竟又冲出个身影,直直的向他撞了过来!
殷澄吓了一跳,慌忙跳开丈许远,警惕的用刀护住身前。
然而预料中的突袭,却并没有成真——从火场里冲出来的,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半大少年。
而且看他大口喘息惊魂未定的样子,显然冲出来,也不过就是为了逃命罢了。
“娘了个巴子的!”
见自己竟是被个孩子给吓到了,殷澄顿时恼羞成怒,举刀就要当头剁下。
“殷澄!”
沈炼却再次喝止了他,用手指着身前的水井,一脸的不耐之意。
“呸~遇上我家百户,真是便宜你了!”
谢澄啐了一口,却也不得不收起腰刀,从背囊里摸出个纸包裹来,一边往那井里倾倒,一边没话找话的搭讪:“大人,以前就听说孙大人是能以一敌百的猛将,今儿一看才知道错的离谱——这分明就是一骑当千啊!”
“我估摸着,要不是还得放火、投毒,这买卖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闭嘴。”
沈炼摩挲着腰间的手弩,没好气的呵斥着:“没灌猫尿,怎得还这么多废话。”
他不提‘猫尿’还罢,这一提起来殷澄登时咽了口唾沫,垂涎三尺的道:“听说这寨子里盛产好酒,大人,要不咱们弄几坛回去,庆功的时候也好……”
“你……”
沈炼一瞪眼,正待发作,却忽听斜下里有人扯着嗓子哭喊:“饶命、饶命啊!我……我知道汉人……汉人女子被关在哪里!”
沈炼与殷澄对视了一眼,忙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却见三名官兵正将一个中年蛮人逼在墙角。
那蛮人吓的涕泪横流,一边用汉人官话哭喊着,一边跪地求饶不止。
沈炼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厉声喝问:“这寨子里当真囚了汉人女子?快说,人在何处?!”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那人起先只顾讨饶,被沈炼抽了一记耳光之后,才终于冷静了些,忙指着东北角道:“一共有二十几个汉人女子,就关在那边儿的酒窖里!”
沈炼一把将这人推给了殷澄,吩咐道:“走,带上这厮过去瞧瞧!”
两人连同那三名官兵,风风火火的赶到了酒窖附近,却见那门前也已经点起了火头,一队官兵正往那火里不断堆柴。
“住手、快住手!”
沈炼忙冲上前,用刀将那干柴烈火,一股脑都挑到了别处。
也幸亏那火刚点起来,否则他便是再好的刀法,怕也是无济于事。
见那酒窖的门依旧紧闭着,沈炼飞起一脚将其踹开,闪身在一旁等了片刻,见并没有人躲在门后偷袭,这才向里面喊话:“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朝廷派来平叛的官军!”
这一声喊,里面便好像炸开了锅似的,不只有多少女子乱糟糟的哭喊着。
因都是湖广的方言,沈炼也没听太懂,只大概明白她们是在求救。
然而除了那求救声之外,却并不见有人自里面出来,显然酒窖里除了汉人女子,也还有蛮人存在。
“去取一面滕盾来!”
沈炼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去寨门左近,寻了面滕盾过来。
沈炼伏低了身子,将滕盾顶在身前,又命殷澄押着那会说汉话的蛮人,紧跟在自己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用蛮语命令里面的蛮人缴械投降。
“啊!”
就这样往里走了没几步,斜下里忽然有人大吼一声,紧接着滕盾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劈了一记。
沈炼将那兵刃顺势往外一带,反手就是一刀撩在了对方身上。
嗤~
先是热血喷涌,紧接着那粗布衣裳一鼓,却是兜了一肚子的肝肠肺脏!
沈炼不慌不忙的,用滕盾将那尸身推开,冲身后喝道:“缴械不杀!”
那会说汉人官话的蛮子,倒也是个机警的,忙也用蛮语叫嚷着,命令里面的同族放下武器。
这次倒还真有些作用。
就听得当啷一声,似乎是什么兵刃被扔到了地上。
然而下一秒,凄厉的惨叫却也从酒窖深处传了出来。
同时传出的,还有女人们尖利而癫狂的嘶吼声!
这是?
沈炼小心的挪开滕盾,定睛向酒窖深处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无比疯狂的一幕!
一群赤身裸体的女子,将两个蛮人团团围住,争先恐后的,用牙齿撕咬下一条条、一块块血淋淋的皮肉,硬生生的吞入了腹中!
那些皮糙肉厚的地方,一时还不见如何,但蛮人的面孔上,却已经被啃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们嘶吼着、惨叫着、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被女人们分食的下场!
第588章 芭稞()
乌儿寨,酒窖。
孙绍宗伸手挑开面前巨大的蒸笼,面无表情的向里面扫了两眼,头也不回的问:“就是在这里面蒸的?”
“回禀大人。”
沈炼的脸色,却比那锅底的黑灰还要阴沉几分,就听他躬身抱拳道:“触怒了乌儿寨头人的几名汉女,正是在这里面被活生生蒸死的!”
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的补充道:“而且她们死后还被扒去皮肉,当食物喂给了其它被虏来的汉女!”
也正因为已经被迫吃了好几顿人肉,方才那些女子才会下意识的选择了,用生吞活剥的方式来复仇。
砰~
孙绍宗一缩手,那蒸笼的盖子便轰然落下,他又屈指在那蒸笼上敲打了几下,忽然道:“这只蒸笼瞧着,可不像是蛮人的手艺。”
这一点沈炼之前倒是没有注意到,如今被孙绍宗点醒,忙仔细打量了几眼,又和周遭的器物做了些对比。
果然!
非但是那蒸笼,就连下面的灶台,也与其它器物风格迥异。
沈炼忙向殷澄使了个眼色,殷澄会意的退了出去,不多时便从外面押了个蛮人回来。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那蛮人瞧见孙绍宗之后,立刻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却是正经的汉人官话。
听他竟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孙绍宗略有些好奇的问了句:“你是何人?”
那蛮人倒是机警的紧,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全凭眼前这位煞星做主,因而忙道:“小人芭稞,是这乌儿寨的商户,平日这寨子里的一应买卖,都是小人负责。”
“小人非但熟悉佟溪蛮各寨的情况,连康溪、埭溪、花溪、巽溪附近的风土人情,也都是惯熟的很!”
“官爷若是肯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愿意为官军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这番话,倒还真说的孙绍宗有些心动。
毕竟五溪蛮族素来封闭,所谓的汉人向导,也只是对最为开化的佟溪蛮比较了解。
要向深入大山之中,对其它诸蛮进行打击,似芭稞这样的带路党,自然是多多益善。
不过孙绍宗也并没有急着应下,反倒指着那蒸笼问:“这只蒸笼,可是你们乌儿寨自己造的?”
芭稞看看那蒸笼,登时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乌儿寨虽也有匠人,却做不出这等精巧物件——听说是宋末,有汉人工匠逃入山里避祸,替寨子造了些酿酒的器具。”
“也正是仰赖这些器具,寨里产的佟溪酒才大大提高了产量,换来了今日的富足。”
说到这里,芭稞一个头磕在地上,痛心疾首的道:“小人每每记起此事,都感念汉人工匠的恩德,深恨恰西等人恩将仇报的行径!”
这厮倒真是会撇清。
孙绍宗抚摸着那蒸笼,想象着百多年前,汉人工匠打造此物时的心情;想象着数月前,汉人女子在里面哀嚎死去的惨景。
半晌,他才淡淡的问了句:“这寨子里眼下还藏了不少人,你可有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芭稞匍匐着的身子猛然一颤,随即却断然道:“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做到。”
孙绍宗说着,转身向着外面走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半个时辰后,那寨门前至少要凑出两百男子。”
当初在寨门前那一场杀戮,虽然彻底击垮了乌儿寨蛮人的斗志,但真正死在孙绍宗剑下的,也不过才六七十人罢了。
倒是后来卢剑星、沈炼分别带队放火时,零零星星的宰了足有百多人。
但前后加在一起,也只占乌儿寨青壮的三成左右。
这可不符合孙绍宗,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初衷。
然而继续搜索下去,一来可能会延误撤退的时机;二来敌暗我明之下,也必然会引发官军更多的伤亡。
所以他才给芭稞,安排了这样的试炼任务。
不管芭稞最后能完成到什么程度,半个时辰之后,官军也该动身下山了。
出了酒窖,王振忙带着几个亲卫,擎起滕盾护持在左右,以免半路上被蛮人暗箭偷袭。
孙绍宗也不去理会他们,只默默的到了寨门前,就见那箭楼左侧的空地上,已然集中了不少的妇孺老弱。
眼见孙绍宗带着亲卫回来,蛮人妇孺老弱都有些不安,可骚乱了半晌,见他只是站在旁边,并没有社么特别的举动,这才又渐渐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得不说,那芭稞还是有些本事的。
孙绍宗在箭楼底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有青壮蛮人陆续被押解过来。
当然,更多被押解过来的,还是蛮人中的老弱妇孺。
将近半个时辰的时候,门前已然熙熙攘攘的挤了六七百蛮人,成年青壮约占两成挂零,肯定超过了一百人,但离两百人的标准,却还差了不少。
“官爷!”
被沈炼押送过来之后,芭稞离着老远便跪了下来,膝行着到了孙绍宗面前,涕泪横流的哀求道:“求您再宽限些时辰,芭稞一定能找来更多的男人!”
“不必了。”
孙绍宗自背后解下霜之哀伤,递给芭稞道:“你把这剑插在地上,高过剑柄的就以青壮论处,格杀勿论!”
芭稞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巨剑。
虽然也猜到这剑不会太轻,可看孙绍宗那轻松的模样,到底还是小觑了霜之哀伤的分量。
接在手里往下一坠,差点把腰都给闪了。
芭稞忙当把那剑拄在地上,见那剑尖插入地里,剑柄却仍是比自己高出一些,心下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
以他自己的身量作参照,在场的成年青壮,至少还能剩下近半。
谁知刚想到这里,就听孙绍宗补充道:“若是高过剑柄的人不足两百人——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补吧。”
芭稞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了个干净,若不是正拄着霜之哀伤,说不得已经瘫软在地了。
在场的蛮人青壮,怎么数也不可能满两百之数,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死定了?
这时,孙绍宗又喊过两名粗通蛮语的向导,将方才对芭稞所说的话,用蛮语向在场的蛮人复述了一遍。
后面蛮人为之哗然的同时,芭稞心下却忽的闪过一丝希望!
这位官爷若是想要自己的命,何须这么麻烦?
难道是……
芭稞回头看看在官兵的弹压下,依旧不住鼓噪的族人们,眼底闪过几分狠辣,忽然咬着牙,将霜之哀伤往地里狠狠一插。
确认这巨剑暂时不会倒下来之后,他又从附近寻了小半截原木,双手抱着高高举起,猛地照着剑柄砸了上去!
砰~
砰~
砰~
一下、两下、三下……
初时后面的蛮人,还有些闹不清状况,但随着那剑露在外面的部分越来越少,渐渐也有人看出了他的目的。
这芭稞,分明是想拿寨子里的小崽子们抵命!
于是咒骂声、哭求声顿时沸反盈天!
一些身边带着半大孩子的母亲,甚至开始奋不顾身的,冲击着官军的防线。
然而芭稞却是充耳不闻,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擎起原木,将剑狠狠钉入地下,直到剑柄的高度……
不足三尺!
第589章 瓦楞寨()
血。
到处都是血。
到处都是乌儿寨男人的血!
在那无尽的血污之中,一柄狰狞可怖的巨剑,正孤独的耸立着。
“下一个。”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命令,那巨剑前便突然多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是察哈!
是自己的弟弟察哈!
“不!别过去!”
法图娜惊恐的尖叫着,但察哈像是被什么给诅咒了,对姐姐的尖叫声充耳不闻,反而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乖乖的走到了剑前,缓缓跪倒在血泊当中,伸长了自己的脖子。
紧接着,一柄还在滴血的长刀,凭空出现在察哈身旁,先是高高的擎起,然后狠狠剁下了察哈的头颅!
就这般,察哈竟然还没死透,他摸索着,亲自捧起了自己的脑袋,恭恭敬敬摆到了一旁的京观上,与阿爸和契力普的头颅并驾齐驱……
“不!不要!”
法图娜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却发现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望不到头的山林,却哪有什么巨剑与长刀?
是梦?
对!
一定是梦没错!
阿爸、契力普、还有察哈肯定都还……
“可怜的法图娜。”
就在法图娜庆幸不已的时候,一个老妇人将她拥进了怀里,悲戚的道:“你的阿爸、男人、弟弟不会白死的,等见到了雅哈默大头领,他一定会为咱们报仇,杀光那些汉人!”
“别忘了该死的芭稞!
旁边有人愤愤的补充道:“若不是他背叛的先祖,察哈和那些小崽子们就不会死了!”
是的。
察哈已经死了,被芭稞亲手杀死在那柄巨剑面前,被汉人筑成了京观的一部分。
而自己眼下正跟着寨子里的人,向佟溪蛮中最强大的瓦楞寨进发,准备请求佟溪蛮的共主雅哈默大头领,为乌儿寨复仇。
“起来、都起来!”
这时一阵呵斥声,传入法图娜耳中,紧接着就见密林里闪出个干瘦的男子,挥舞着手里的猎弓,将附近正在休息的妇孺们驱赶起来。
身边的老妇人见状,忙不迭弃了法图娜,扶着拐杖站了起来。
法图娜也正要起身,冷不丁却被那干瘦男子一把攥住了胳膊,只听他讨好的笑道:“法图娜,你放心吧,从今天开始,我会代替契力普好好保护你的。”
对上他那看似友善,实则贪婪的面孔,法图娜心下虽然厌恶,可眼下终究不好明着与对方起冲突,只得顺势借力站了起来。
谁知这顺从的举动,反倒更助长了对方的贪婪,那只爪子借着夜色的遮掩,偷偷落在了法图娜的屁股上,没轻没重的摩挲着。
同时他口中再次许诺道:“法图娜,等到了瓦楞寨,我一定会好好……”
“尕图!”
法图娜猛地往旁边闪了闪,沉声提醒道:“契力普昨天才被汉人杀死了!”
那尕图讪讪的收回了爪子,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只是……”
但他却是个嘴笨的,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最后竟恼羞成怒起来,恶狠狠的瞪了法图娜一眼,转身又寻了年轻的寡妇,手脚并用的骚扰着。
真是个无耻的家伙!
法图娜心下咒骂着,却对那被骚扰的同伴爱莫能助。
这尕图原本在寨子里,只是个不受待见的边缘人物。
谁承想汉人的一场屠杀,让寨子里的男人死伤了大半,反倒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好端端的活了下来。
甚至还因为有个嫁去瓦楞寨的妹妹,成为了这支求援队伍的领队之一。
黎明前的骚乱,很快便平息了。
当朝阳从山间升起时,这支以妇孺为主的队伍,早已经行走在延绵的大山之中。
而这一走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眼见得快到中午了,才终于远远的望见了瓦楞寨的入口。
那是位于两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