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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科落榜了倒也没什么,怕就怕不尴不尬的弄个同进士,届时大好的前程可就要横生波折了。
只是这尽孝的事儿,水也不好硬拦着……
说话间,两人已然出了大门,于谦紧赶几步到了台阶下面,转回身拱手道:“十三叔请留步,您嘱托的事情,小侄定会尽快设法打探清楚。”
孙绍宗把手一摆:“也不急在一时,你回去早点歇了吧,明儿还要去宫中当值呢。”
于谦应了声‘是’,又倒退了两三步,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那马车远去,孙绍宗自顾自的回了府里,脑子里却还在琢磨着,方才从于谦那里打听来的种种消息。
这大晚上的,他把侄女婿叫来家中,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于谦,替自己进到了老师的责任。
事实上,孙绍宗找于谦过来,主要是问一问京城朝野的格局,顺便再委托他打探一下,大理寺上下的官员构成、派系倾向。
要说于谦不愧是有气运加身的主儿,当初因他在春闱时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斥太上皇的种种罪状。
连同孙绍宗在内,都以为于谦起码要沉寂上几年,等到太上皇驾崩之后,才能有出头之日。
谁承想刚过了半年,忽然就闹出了‘龙根案’,广德帝和太上皇明着虽没有撕破脸,暗地里却是勾心斗角。
而于谦也因祸得福,接连得了提拔,前年冬天先是从翰林院检讨升任编修,今年春天又迁转成了户部都给事中。
别看这户部都给事中,不过是正七品的官职,却是一等一的位卑权重,总揽稽查户部上下一应事宜不说,还兼有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的职责,说是天子近臣也不为过。
再加上于谦的老师又是吏部尚书王哲,如今对朝中的局势不说是了如指掌,起码也是烂熟于胸。
不过说实话,孙绍宗原本也没打算找于谦的,毕竟自家大哥在京城经营日久,又是骨肉血亲,说起话来更要方便许多。
可惜大哥前些日子得了差遣,率队北上辽东,找鞑子们实验新式火器去了,按时间上推断,怕是至少还要六七日才能回京。
偏朝廷这次的封赏,又下来的如此之快——平常四品以上的任用,都要拖上月余光景——孙绍宗无奈之下,也只好先寻于谦打探究竟了。
却说这朝中最近,还真是动作频频。
其中最万众瞩目的,自然是吏部天官王哲,即将递补进内阁的消息。
这消息本身倒并不出人意料,毕竟两三年前,就有风声说王哲要入阁了,年前内阁首辅隋边琪病重请辞之后,消息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都过去大半年了,才堪堪尘埃落定,自是没什么新鲜可言。
但王哲入阁后空出的吏部尚书,却引起了无数人的眼热,据说朝中好几股势力,为此斗的不可开交。
不过根据于谦透露的内部消息,王哲其实已经推举了接任人选,而且还得到了皇帝的认同。
而这接任人选也是孙绍宗的熟人,正是当初因为天狗吞日,而被迫致仕的徐辅仁。
徐辅仁当初距离次辅之位,也只是一步之遥,在朝中也是自成山头,并不会偏向哪一方势力,因此由他出任吏部尚书,最合适不过了。
另外一个在孙绍宗看来,同样重磅的消息,则是保龄侯史鼐即将外放云南巡抚。
史家虽是一门两侯,却是朝中有名的‘薪水小偷’,向来只拿薪俸不干正事儿。
如今史鼐骤然间被提拔做了巡抚,要说是看重他治理地方的本事,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这显然是,朝廷希望借重史家在军方的威望,安排他去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顺带稳定军心士气。
而这也是南疆冲突,进一步恶化的显著标志!
与之相对的,东南沿海的局势,倒是日趋缓和下来。
当初孙绍宗以为王子腾督造战舰,是要快速暴兵,然后毕其功于一役。
但眼下看来,王子腾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近年来,他借助大周水师吨位不断上涨的威势,暗中将各路海盗分化拉拢,朝廷兵马都没动过几次,为祸东南的海盗便少了近半。
按照常理来说,这番谋划虽耗了些财力,可到底是落下了实打实的战舰,又没折损什么兵马,吹一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为过。
但是……
眼下朝廷其实迫切需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来震慑周边蠢蠢欲动的势力——孙绍宗这次回京,能得到太子亲迎、告祭太庙的殊荣,也与这份迫切脱不开干系。
于是王子腾这番广费财力,却又润物细无声的做法,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因而朝廷调史鼐去云南,八成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拿南疆六国开刀立威了!
除了这几件事关社稷的大事,另外也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消息。
譬如因为皇帝没能生出儿子,出主意的忠顺王近年来陷入了低谷,在各方面都被太子的势力打压。
这些孙绍宗可没听太子在信里提起过,不然早该劝他收敛了,毕竟眼下可还没有彻底尘埃落定,往死里得罪忠顺王殊为不智。
再就是牛家的势力,基本已经全部退出朝堂,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爵位苟延残喘——孙绍宗这大理寺左少卿的官职,就是从牛家同党柳芳手上接任的。
还有就是孙绍宗颇为关切顺天府。
自从贾雨村出任府尹以来,很是大刀阔斧摈除积弊,使得上上下下为之一新,也顺势巩固了一家独大的势头。
于是新来的府丞、治中,便被他压制的苦不堪言。
尤其是那新来葛治中,因是接了孙绍宗的班,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还是落了个‘远不如青天孙神断’的名头。
尤其今年夏天闹出了个什么黑帖事件,弄得他灰头土脸、名声扫地。
如今刑名司里俨然是以仇云飞为主。
至于孙绍宗那些老部下,譬如林德禄、冯鑫、周达、赵无畏之流,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变动,此中便不一一赘言了。
反正对于孙家而言,朝中总体趋势向好,而且是一片大好!
唯一的隐忧,就是太子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左右离走马上任也还有几天,看来是时候找上门去,婉转的劝谏他几句了。
嗯……
荣国府也要走上一遭,起码要查清楚假冒平儿的,到底是哪个。
第617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第三更要1点左右,大家先洗洗睡吧,明天再看。】
也当真是天不作美。
在家里一连憋了七八日,都是晴空万里,偏这刚决定要出门走走,就疾风骤雨的闹将起来。
这日一早,阮蓉搅弄着半碗蟹黄碧梗粥,口中道:“前几日好生生的,老爷不肯出去应酬,偏今儿又是风又是雨的,老爷倒闹着要出去!这若是染了风寒……”
“我这身子骨儿没那么娇贵。”
孙绍宗嚼着满嘴的酸辣笋干,含糊不清的道:“再说了,前几天不是没得着旨意么?按惯例,等候朝廷封赏的文武官员,都是要在家里静候的。”
这次南下的收获之一,就是回程路过扬州的时候,发现有人种了一畦辣椒,说是从西洋人手里买来,准备当花养的。
孙绍宗当下就给包圆了,带回京城试着把茱萸替下,这酸辣笋干果然又增了几分鲜美。
“这却是为何?”
阮蓉一边发问,一边把晾凉了的粥,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
儿子孙承毅早拿着勺子等得不耐,眼见只有半碗的分量,便干脆将勺子一撇,端起碗来就往嘴里倒。
“这孩子!”
阮蓉忙取了帕子,往他颈下去垫,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能没口子的埋怨着:“刚换的新衣裳,转眼又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吃相!”
孙绍宗嘴里一顿,不过随即就又夹了一筷子鸡心焖茄子,满不在乎的做起了反面教材。
等阮蓉拿眼瞪过来,他便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据说先前是没这规矩的,后来有人立下军功还朝,满京城的跑关系,结果反而被朝廷的申斥,升官发财的机会也不翼而飞,后来者便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渐渐的也就约定成俗了。”
这边说边吃,眼见这一桌子菜吃了个七七八八,儿子却还在一旁的矮几上,同几块金华火腿炖肘子酣战着。
孙绍宗便起身绕到了跟前,往他那唯一还算干净的脑门上,吧唧了个油嘴印上去,笑道:“乖儿子,等爹爹晚上回来了,咱们接着放烟火!”
小家伙一听烟火二字,当下便把肉骨头丢了,长着两只油爪子,便往孙绍宗身前扑,嘴里不住的叫着‘烟火、烟火、爹爹快放烟火’。
孙绍宗闪身躲到了阮蓉身后,接过石榴递上来的湿毛巾,往手上、嘴上一通乱擦,又冲儿子做了个鬼脸,便哈哈大笑着夺门而出。
“你又招惹他!这好端端的,非要一整日都不让人消停!”
阮蓉追在后面埋怨了两句,眼见那魁梧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却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却说孙绍宗出了自家小院,在那长廊上被寒风一吹,止不住的连打了两个喷嚏,心说这才九月底,怎就冷成这样了?
有些后悔刚才没听阮蓉的,线穿件大氅再出来,却也懒得再折家中。
于是抖擞了精神,径自赶到马厩,喊车把式套好了车,出角门直奔太子府而去。
一路无话。
等到了太子府,那雨水已经化作了冰碴子,割在脸上小刀子似的。
也就仗着孙绍宗皮厚肉坚,浑然不觉的下了车,在门前通了名姓、官位。
听说是新任大理寺少卿孙大人到了,两个守门的兵丁如何敢怠慢?
忙不迭将他让进了府里,又分出人手去寻管事的说话。
孙绍宗在前院的客厅里,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个矮胖子,像颗球似的滚了进来,却正是那詹事府主簿王德修。
不对~
瞧他那身官袍,明显已经升到了正六品。
于是孙绍宗顺口调侃了句:“现下我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府丞大人了?”
“大人莫要取笑卑职了。”
两年未见,王德修依旧是满脸的憨笑,擦着额头的雨水道:“太子殿下听说是您来了,让卑职赶紧请您进去说话——还责怪卑职没早交代下,竟让狗奴才们拦了您的驾。”
太子转眼就反目的嘴脸,孙绍宗又不是没见过,因而对这份亲近,压根也没往心里去。
当然,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了些‘发自肺腑’废话。
起身跟着王德修向后院行去,转过朱阁绮户,就见一树火炭红的枫叶,正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想起两年前,自己就是在这里,向太子献上‘尽孝、养势’之策,又顺带瞻仰了太子妃胸前的春光,孙绍宗便禁不住感慨万千。
话说……
回京后只听说太子府添了位世子,却没听说那‘李氏’如何了。
当然,即便心下再怎么好奇,孙绍宗也不会蠢到去打听个究竟——即便这事儿,当初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书归正传
孙绍宗原以为,要进到那花厅里才能见到太子,谁知刚到了附近,就听得院子里鼓乐齐鸣。
他不禁眉头一皱,暗琢磨着这琴瑟合奏的规模,起码也有七八人之多,可院子里貌似只有一个小小的亭子,如何容得下这许多人、许多乐器?
因而没进去之前,他心下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到跨过门槛,果见有十余名乐师,正在风雪中卖力的演奏着,当中更有一群衣不遮体的年轻女子,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啧~
太子虽然和忠顺王势同水火,但骨子里还真是一脉相承!
也不知是冻的手脚不听使唤,还是两人的突然到访,让舞女们有些分心,其中一个舞女脚下打拌,竟哎呦~一声跌坐在了青石板上。
啪~
还不等她爬起来,一颗苹果便砸在了她胸前。
那苹果弹落在地之际,又听那亭中有人大声呵斥道:“不开眼的贱蹄子!殿下好容易有雅兴,瞧你们几个在这里卖骚,却怎得还敢给殿下上眼药?”
这尖锐高亢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年轻的宦官。
那舞女被砸的闷哼一声,却连胸前的痛处都不敢去安抚,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勉力跟上了其它同伴的舞步。
这节奏虽然很快就跟上了,可她那薄弱蝉翼的裙子上,却染了一身浅黄色的泥水,又死死贴在臀腿上,恍如是双肉色丝袜一般,显得分外扎眼。
将‘怜悯’的目光,从那舞女臀腿上挪开,孙绍宗大步流星的赶到了凉亭前,正待躬身施礼,太子却早在里面连连招手:“爱卿快进来说话,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听了他如此说,孙绍宗倒也没客气,二话不说径自进到了亭中。
却见那小亭四面的栏杆左近,足足升着四盆炭火,又有三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簇拥在太子左右,端茶倒水、捶腿捏脚的伺候着。
眼见孙绍宗进来,那三个太监忙都笑脸相迎,连太子也自石桌前起身。
而面对这般礼贤下士的做派,孙绍宗却是抢先板着脸道:“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想私下里禀明殿下!”
这风雨交加、鼓乐齐鸣的,若不大声嘶吼,外面的乐师、舞女,绝对听不见亭子里在说些什么。
因而这话几乎是摆明了,是要驱逐三个小太监——于是乎三人脸上的笑容,不觉都有些发僵。
与此同时,太子却是眼前一亮,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喝令道:“退下,都给孤退下!”
那三个小太监心下虽有些不满,却也只能依命而行,到外面喊了那些乐师、舞女,一股脑远离了凉亭左近。
“爱卿!”
等到四下里都清静了,太子立刻上前一把攥住了孙绍宗的手腕,目光灼灼的问:“不知你今日,又有什么妙策要献给孤?!”
那凉森森、滑腻腻的手指,直掐的孙绍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妙策谈不上。”
他强忍着心下的不适,正色道:“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够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人言可畏?”
太子眉头一皱,忽然警惕起来:“莫非爱卿回京之后,听说了什么不利于孤的谣言?”
“正是如此。”
孙绍宗点了点头:“曾有人对臣提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辞,说是殿下近来虽然多有振作,可惜身边却充塞了一群年少轻狂的宦官,天长日久,怕是会被小人蒙……”
“大胆!”
太子初时听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说,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等到孙绍宗提起那些宦官,才陡然间醒悟过来,这分明是在说他和那些阉人一样,都是没根、少种的货色!
当即忍不住暴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质问着:“这……这话究竟是哪个逆贼所言?!”
“殿下,肯在臣面前说起这些的,如何会是逆贼?”孙绍宗两手一摊,苦笑道:“怕只怕有那别有用心之辈,将这话广为散播,届时殿下种种振作,便都要付诸流水了!”
“那你的意思是……”
“殿下!”
孙绍宗后退了半步,正色道:“殿下这一身雄心壮志,原本就不在后宅女子身上,何须仰仗这些阴柔阉宦?何况如今适逢秋闱刚过,京中文风正盛之际,何不多多亲近士子才俊?”
“若能得一二栋梁随侍左右,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八字,之于殿下而言,便是褒义而非贬义了!”
第618章 睹物思人()
眼见太子府渐渐掩映在风雪中,孙绍宗放下车帘长长的出一口恶气。
要说方才在太子面前,他也称得上是犯言直谏了,尤其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八字,堪称刺中了太子的逆鳞。
不过也正因为知道,这是太子的逆鳞所载,孙绍宗才选择拿那些太监开刀,打响回京后的第一枪。
盖因在书信当中,孙绍宗早就发现太子之所以会亲近宦官,并不是真心倚重他们,只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让他觉得只有这些阉宦,才不会对自己有不恭敬的念头。
而孙绍宗恰恰就针对这一点,编造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辞,去触动太子心中最敏感的自卑。
从而让他认定,继续倚重这些太监,只会让更多人联想起,他下面没有卵子的事实。
甚至还会因此影响到他登基称帝,乃至其后的雄心壮志!
这两相对比之下,太子会做出如何选择,也就不言而喻了。
唉~
这想当个‘诤臣’也着实不容易!
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原本孙绍宗主动离京,是准备远离夺嫡的大戏——谁承想出去两年,这场大戏还远远没有落幕。
不仅如此,太子还明里暗里的宣扬,俨然把他说成了左膀右臂。
这下就算想撇清,也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太子虽然废柴了些,却在夺嫡一事上占据先天优势,孙绍宗也实在没有道理,选在这时候和太子闹翻。
不过为了预防可能存在的风险,孙绍宗决定在辅助太子之余,尽量摆出一副‘纯臣、诤臣’的架势——先刷些好名声,以后真要有什么意外发生,转起舵来也方便些。
而太子府里,这些已然传出恶名的小太监们,自然是刷声望最好的祭品。
“老爷。”
这时忽听车夫张成喊了一声,孙绍宗还以为有什么情况呢,探出头来,却听他问道:“这雪越来越大了,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往荣国府赶?”
“自然是往荣国府去!”
孙绍宗吩咐道:“不然若是积了一地雪,再想出门就更麻烦了。”
“好嘞!”
张成大声应了,顺势抖了个鞭花,赶着马车加速驶入了漫天风雪当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在这风雪纷落之际,太子妃孙淑仪正孤零零一人,在窗前凝望着院中红梅,那雍容典雅的眉目间,隐隐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前几日,因擅闯书房一事,惹得太子大发雷霆,甚至还喝令几个小太监,不由分说的将她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