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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觉掩饰的还不错,但其中几个聪慧的,却早从她那僵硬的笑容里瞧出了不妥。
薛宝钗毕竟是亲女儿,忙扶着她到了里间,趁人不注意才探问究竟。
薛姨妈自不敢提,方才在孙绍宗面前露出窘态的事实,只讪讪的将那斗篷敞开了些,露出里面同样被扯坏了的宫裙。
薛宝钗见状既哭笑不得,又恐她在外人面前露了窘状,忙将她带到了李纨那里,将前后经过说了,委托李纨找件大衣裳,先凑合着把那坏掉的披风换了。
随即薛宝钗又出门,喊过贴身丫鬟莺儿,嘱托她回蘅芜苑,取了薛姨妈的衣裳回来。
因见姐妹中有几个面露疑色,薛宝钗唯恐大家胡猜乱想,再影响了母亲的声誉,便将实情简略的说了。
虽觉得有些好笑,众人当着她母女的面,却也不好拿长辈取乐,一时不觉便有些冷场。
唯独宝玉拍手笑道:“姨妈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待会儿等孙二哥到了,便让她同大嫂子一起垂帘听政,岂不好过在家闷着百倍?”
而薛姨妈在里面,刚换上身哆罗呢的对襟褂子,忽听外面说起了孙绍宗,忙向李纨打探究竟,这才晓得孙绍宗也是要来这稻香村的。
于是脑海中便不自觉的浮现起,自己在那林间与孙绍宗独处的窘境。
尤其是回忆起孙绍宗第二次折回来,那直勾勾贼兮兮的眼神,薛姨妈脸上便渐渐发起烫来。
心虚的扫了旁边的李纨一眼,谁知却正与李纨的目光对了正着。
两人忙错开了视线,心下却都不禁暗自纳罕:她脸上怎得恁般荡漾,全不似清心少欲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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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终】()
午后。
风势虽然减弱了不少,雪却是越下越大,已然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有搭着那下面的泥水未曾冻硬,踩上去两张皮似的,说不出的湿滑。
故而邢岫烟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弄脏了身上披的鹤氅——这可是袭人的心头好,据说王夫人赏下来后,拢共也没穿过几回。
当初听贾宝玉这般说辞,邢岫烟就想拒绝来着。
只是宝玉这厮一贯的死缠,如何容得她推辞?
唉~
虽说是个大度的,但想着宝玉身边的丫鬟,尚且能得到王夫人这般厚赐,自家那姑母却是……
啪~
正心寒之际,身旁贾惜春忽然猛的一跺脚,直跺的泥浆四溅。
邢岫烟急忙横挪了两步,见贾惜春面上满是愤慨之色,不由无奈道:“你这又是跟谁置气?”
当初因邢夫人不愿意多出一份挑费,便硬是拉郎配,把邢岫烟安排在贾惜春的暖香坞中。
两人平素里相处的倒也还算融洽,只是这贾惜春身为宁国府的小姐,却自幼寄养在荣国府里,早就已经孤寡惯了的,每每显出些不近人情之处,邢岫烟却也只能暗自忍受。
话说贾惜春听她发问,回首向着稻香村的方向扫了一眼,冷笑道:“这白骨堆出来的英雄,我实在赞不出口——姐姐明日去了卢雪广,就说我染了风寒便罢。”
说着,也不管邢岫烟答不答应,又闷头往前疾走。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邢岫烟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哭笑不得。
这贾惜春小小年纪,却素来尊佛敬佛,生就一副‘菩萨心肠’,最是见不得那杀生害命的事情。
方才听孙绍宗说起大火焚城三日不绝,蛮人浮尸数千堰塞成湖时,邢岫烟便觉她面色有些不对,却不曾想竟会恼成这样。
唉~
平常也不见她对身边的丫鬟怜惜些,却对数千里外的蛮人慈悲泛滥。
邢岫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在尽量保证稳妥的前提下,快步赶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到了暖香坞,却见大丫鬟入画自廊下迎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件毛料大氅。
惜春正沉浸在悲悯世人的情绪中,见她又捧了件毛料衣裳出来,便顺口发落:“今儿上午才换的斗篷,这又拿出一件来作甚?便是家里不缺什么,也没有这般糟践东西的道理!”
入画一听这语气不对,忙把脊梁骨折成了七十五度,小心翼翼的道:“姑娘,这衣裳是大太太刚送来的……”
“大嫂送来的?”
“不不不,是这府上的大太太。”
说着,入画抬头扫了邢岫烟一眼,又道:“说是送给邢姑娘的?”
“大太太给邢姐姐送了衣裳来?”
贾惜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脱口道:“这莫不是太阳从西边……”
话说到一半,她才发觉不妥——这本就是寄人篱下,又怎好非议长辈?
于是忙将那尾音吞了,改口道:“既是大太太给邢姐姐的,那你便给邢姐姐送去屋里便是,没得杵在外面作甚?”
说着,便自顾自的进到了堂屋里面。
“是刚刚才送来的……”
入画跟上去想要解释几句,那房门却砰的一声紧紧关闭,不多时里面又传出了诵经之声。
入画委屈的扁了扁嘴,回头向邢岫烟打探道:“我们姑娘这是跟谁啊?”
“你打听那么多作甚,左右不是你我就成。”
邢岫烟无奈的一摊手,随即把入画拉到了角落里,细问那毛料大氅的来历——不仅贾惜春觉得不可思议,她也实在不敢相信,自家伯母会突然变得如此好心。
就听入画道:“听秋桐说,这衣裳是二姑娘派人送来的,指明让太太转给您,要不然啊……”
二姑娘?
已经嫁到孙家的贾迎春?
上次她回娘家,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却不曾想她竟还记挂着……
不对!
这迎春姐姐如何又会晓得,自己没有厚衣裳穿用?
邢岫烟到底是个心思通透的,只稍稍一琢磨,便想到了孙绍宗头上——也只有他既知道自己的窘境,又方便打着贾迎春的名头行事。
想到这里,邢岫烟下意识将那衣裳接在手中,轻轻的抚弄了几下,便觉一股暖意直达心底。
让她感动的,不仅是这件衣裳本身,还有孙绍宗那细腻体贴,又隐于幕后的行事作风。
打着贾迎春的名义,自是不求回报;不直接送给自己,而是先让邢夫人过上一手,免得她生出意见,则是体贴自己的为难之处。
年少成名英雄豪迈,偏又如此体贴入微……
也难怪妙玉姐姐清修十数载,却还是为他动了凡心。
与此同时……
前院客房里之中——
“阿嚏、阿嚏!”
孙绍宗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自嘲道:“这没穿披风的时候,我还好好的,谁承想一穿上反倒生受不得了。”
其实他之前到前院找张成,主要就是想让张成会去,讨件御寒的大衣裳回来——毕竟已经拿定主意,要到明天才回去。
至于邢岫烟哪件,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别是染了风寒吧?”
平儿说着,迈步往外便走,口中道:“我去厨房端一碗姜汤来,给你暖暖身子。”
“别别别!”
孙绍宗忙追上去将她扯住,嬉笑道:“既然你人都在这里了,还喝那劳什子玩意儿作甚?只消发一发汗,这身子骨也便通透了。”
“呸!”
平儿红着脸啐了一口,挣扎道:“这青天白日的……”
“怎会是青天白日?我这里明明还带了礼物……”
这着三不着四的,眼看就要提前施以鞭刑,逼问那冒名顶替着,究竟是不是王熙凤,却忽听外面有人咚咚砸门。
谁这么不开眼?
按说荣国府上下,都知道平儿早晚是自己的人,这时隔两年好容易‘团聚’一回,怎得还有人敢上门打搅?
孙绍宗沉着脸到了院里,正待问明门外是谁,又听那砸门的叫道:“大人、出事了!张安酒后无状,竟误杀了自家亲叔叔,如今已经被扭送到了大兴县衙!”
“什么?!”
孙绍宗脑中的绮念顿时一扫而空,紧赶几步到了门前,一把扯下门闩,顺势将门外的王振提到半空,追问道:“张安素来稳重,怎会做下这般糊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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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杀叔疑案【上】()
张安本是韩帮麾下的巡检,因在纳赫兰一战中立下功劳,被选拔到亲卫队,做了王振的副手。
这两年间二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单论亲厚怕还要在卢剑星、沈炼等人之上。
却说王振似小儿一般,被孙绍宗单手提将起来,口中嗬嗬几声闷响,哪里还说的出半句整话?
孙绍宗见状,忙又把他搁回了门前的台阶上。
这厮捂着喉咙好一阵干咳,这才道:“卑职也闹不太清楚,听说是喝大了拌嘴,一时失手闹出了人命——不过……”
他鬼祟的看了看左右,又压低嗓音道:“听说他那叔叔是个老生儿,比张安也大不了几岁,两家互为邻里,平日约莫是经常往来的。”
这话乍听之下,似乎和叔侄相残并无干系,但孙绍宗何等精明,立刻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皱眉沉吟了半晌,却摇头道:“无凭无据的,这些话先不要乱说——这样吧,你马上去顺天府走一遭,把仇云飞带去大兴县与我汇合。”
等王振领命去了,孙绍宗便又回到了院内,正待同平儿分说清楚,却见她早捧着那披风迎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
“也没听太真切。”
平儿摇了摇头,踮着脚将那披风裹在了孙绍宗肩上,又道:“爷也不用同我解释什么,总归是正事要紧。”
果真是个明事理的,也不枉自己时常惦记她。
“等过几日……”
孙绍宗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原想说过几日再来瞧她,话到了嘴边忙又改口道:“等过几日,我同你家二奶奶商量妥了,便亲自接你回府。”
说完,又嘱托平儿替自己向宝玉告辞,这才依依惜别的出了小院,喊张成套上马车,直奔大兴县衙而去。
一路无话。
到了那大兴县衙,就见大门洞开,外面去无一人当值。
孙绍宗便径自上了台阶,跨过门槛,正待去那门房里寻人通禀,忽听后面有人呵斥道:“你这厮好大的狗胆,连县衙也敢擅闯?!”
孙绍宗回头望去,却是个衙役自门后钻了出来,一手拎着水火棍,一手环着条棉褥子,脚下还磕磕绊绊的——约莫是那门后空间狭小,实在难以伸展,因而麻了双腿。
就见他跌跌撞撞、骂骂咧咧的往前行了几步,等瞧清孙绍宗的模样,那一脸横肉去立刻面团似的软了下来,先是手中水火棍当啷落地,紧接着棉褥子也顺着膝盖直往下出溜儿。
“大……大人!”
好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尊称,这厮便急忙往地上扑去,原是想跪地磕头,谁知被那棉褥子一绊,直挺挺的把脸砸在了地上。
等挣扎着抬起头时,那鼻孔里喷出的血,早淌的满嘴都是。
他却连擦也不敢擦,直含糊不清的哭喊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不知是孙大人驾到,方才竟满嘴喷粪……”
说到这里,他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那鼻血在地上直喷出两道‘虹桥’。
孙绍宗稍稍往后挪了半步,义正言辞的呵斥道:“这是什么话?便来的是平民百姓,你也不该口出恶言!”
“卑职……”
那衙役一听这话,又准备拿自己那老脸出气。
“行了。”
孙绍宗忙喝止了他,又吩咐道:“赶紧把你脸上那血擦一擦,替本官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本官有要事,要与你家县尊商议。”
“哎、哎,小人这就去通传!”
那衙役如蒙大赦,顺势用棉褥子往脸上一抹,站起来撒腿便往里跑。
一直跑到内堂左近,他这才稍稍放缓了脚步,瞧瞧四下里无人,忽地把鼻子狠狠一摁,登时又血流如注起来。
他揩了些鼻血,往脸上胡乱涂抹了几下,这才大步流星的奔至门前,哭丧似的叫道:“县尊、县尊!孙大人果然到了,正等着您去前面拜见他呢!”
大兴县令王谦,原本正在内堂奋笔疾书,听得这番话,将紫毫往那山字型笔架上一丢,冷笑道:“他来的到快!魏班头,你……”
话说到一半,忽见那衙役满面是血的样子,不觉惊道:“你这是怎得了?!”
“小人……”
那魏班头忙用袖子遮住面孔,闷声道:“是小人不该轻慢了孙大人,些许小伤不碍的、不碍事的。”
他这般一说,王谦便只当是孙绍宗出手伤人,当下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狂妄、狂妄至极!他将我这大兴县衙当成什么了?!”
说着,又倒负双手,气咻咻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当初孙绍宗从武职,一跃迁转为顺天府刑名通判时,王谦便颇不以为然,谁承想短短三年光景,这粗鄙武夫竟青云直上,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王谦心下的不平与妒忌,自是不问可知。
今儿接了个侄子杀叔的案子,一打听说凶手是孙绍宗的贴身亲卫,王谦便琢磨着,要趁机落一落孙绍宗的面子——至少也要听他说几句软话才成。
谁承想自己这里还没有发难呢,孙绍宗便已然大打出手!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他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又如何?
自家岳父甄应嘉,可还是从二品的江南督造呢!
想到这里,他断然喝令道:“魏班头,你去前面传话给他,就说本官一向秉公断案,未曾结案前,绝不会与相关人等私会!”
那魏班头眼底闪过些喜色,却捂着鼻子诚惶诚恐的道:“大人,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王谦见他被打成这样,依旧不肯从命,似乎是吃准了自己惹不起孙绍宗,便愈发的恼怒起来,扬声招呼道:“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话音未落,两个小厮便忙抢进了屋里。
王谦把方才的说辞复述了一遍,又补了句:“告诉他,便是请托到府尹大人面前,本官也绝不会徇私枉法!”
两个小厮自不敢违逆他的吩咐,忙齐声应下,径自去前面传话。
魏班头听的往前如此斩钉截铁,心下更是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小心翼翼的探问着:“大人,您真要……”
“滚滚滚!”
王谦一甩袖子,骂道:“给我滚出去!”
魏班头顺势躬身退下,到了外间还听王谦在骂自己什么‘没卵子’‘窝囊废’的,不由低头冷笑数声,这快步出了内堂。
“老魏、老魏!”
刚出的门来,便听斜下里有人呼喊。
魏班头循声望去,便见一人正缩在假山后,不住的向自己招手。
他急忙左右扫量了一番,确认四下里无人,这才快步赶了过去,压着嗓子问:“我这里可是办妥了,你们那边儿如何?可曾有什么万全……”
“唉,果然还是来的迟了!”
不等他说完,那人却是懊恼的连连跺脚,后来见魏班头一脸莫名其妙,这才解释道:“误会,这实在是一桩天大的误会!”
说着,在魏班头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班头听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却也禁不住跺脚抱怨道:“你这可是坑死我了!那孙绍宗岂是好惹的,方才险些没吓的我背过气去,如今你却说什么弄错了?!”
见他脸红脖子粗的闹将起来,那人却反倒冷静了许多。
一面示意魏班头不要声张,一面又宽慰他道:“你放心,我这就过去通禀,到时候那边儿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是钱的事儿!再这么稀里糊涂的,咱们怕是都要掉脑袋……”
“是是是,这次的确是我……”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都收敛了话头,等那人渐行渐远了,两人也没了争执的心思。
各自打了招呼,便分头去了别处。
第628章 杀叔疑案【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孙绍宗在县衙门前,听了两个小厮转述的言语,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暗道这王谦莫不是吃了枪药?
得罪自己也还罢了,却怎得还把贾雨村给捎带上了?
其实早在来之前,他就担心王谦会推脱搪塞,不肯让他插手此案毕竟这厮当初就对他颇有心结。
所以才特意命王振,去把仇云飞寻来,一旦事有不谐,便让仇云飞以刑名司的名义,正式接手此案。
然而看王谦这等态度,恐怕就算让仇云飞出面,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刑名通判和大兴知县都是六品,而仇家和甄家比起来,怕也未必占得了上风。
心中虽然恼恨,但王谦毕竟占据了道德高地,这事儿真要闹大了,非但于事无补,反而白白送他一个‘强项令’的好名声。
于是孙绍宗也只得暂时收兵,悻悻的回到了马车上。
约莫又在马车上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五六骑小跑着奔了过来,为首正是王振和裹成球的仇云飞。
孙绍宗挑开棉帘子,扬声招呼了一句,几人便忙都滚鞍下马上前参见,除了仇云飞之外,其余几个也都是熟面孔。
不过其中一人,却引得孙绍宗侧目不已。
仇云飞见状,忙介绍道:“去年春天林德禄升任经历后,老祁就补了知事的缺。”
却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卫若兰倚为臂助的祁师爷。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在卫若兰下狱之后,以举人身份补了刑名司的官儿。
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孙绍宗下了马车,将方才被王谦拒之门外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王振听的恼怒非常,连骂那王谦不识好歹。
仇云飞皱眉沉吟半晌,却是为难道:“依王谦这态度,张巡检杀叔的案子,怕是已经证据确凿了。”
听他这般说,孙绍宗不由点头道:“这二年历练下来,你果然是大有长进了!”
那王谦若非笃定张安杀叔一事做不得假,又哪敢摆出这般油盐不进的架势而这也正是他方才主动退缩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