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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孙绍宗仿佛又回到了初次登门时,在回廊里撞见尤家三姐妹的场景。
不过右侧那修长的身影,却并不是尤三姐,而是贾蓉的续弦胡氏。
要说这胡氏同婆婆尤氏,倒真有些相似之处,同样是续弦,同样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又同样嫁了个不着调的丈夫。
不过贾珍虽是无耻之尤,却比儿子多了些独占欲,远没有贾蓉那等‘宽广胸襟’。
闲话少提。
却说等离得近了,反倒是胡氏头一个发现了孙绍宗——这其实也不奇怪,因为三人之中,只有她是站着的。
胡氏毕恭毕敬的提醒了一声,尤氏姐妹才急忙起身相迎。
孙绍宗也懒得与她们客套,径自把手一摊:“圣旨的内容,可曾抄录下来?快拿来我看!”
尤二姐立刻从秀囊里,取出一方绢帕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抄了足有两百多字。
孙绍宗接过来逐字逐行的看完,心下顿时松了口气:“陛下仁善,这场祸事算是过去了。”
顿了顿,他又问:“露布呢?可曾按照陛下旨意,张贴在大门外?”
尤氏忙道:“刚刚写好,已经派人去张贴了!”
“除了张贴之外,最好再安排人在门前诵读,好让前来吊唁的人,都能听个清楚明白。”
尤氏点头应了,又目视一旁的胡氏,胡氏立刻躬身道:“太太放心,我这就交代下去。”
说着,朝孙绍宗怯怯的一躬身,这才顺着回廊往前院去了。
廊下三人一齐目送她远去,眼见那身影刚消失在转角处,一身孝服的尤氏,立刻扑入了孙绍宗怀里,腻声道:“我的爷,方才可把奴家吓死了!”
旁边尤二姐则是轻车熟路的,起身倚在柱子上,一面替二人遮掩身形,一面警惕的四下张望着。
只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孙绍宗也敢做的太过火,只把那宽松的孝服,一寸寸的抚弄成紧身状,却并未顺势深入。
可这隔衣撩拨,又如何能消解尤氏心中的饥渴?
她不依不饶的痴缠着,又迷乱的许诺,说要同孙绍宗在灵堂上双宿双飞,给那贾敬一个大大的惊喜。
虽说这种剧情,在岛国小电影里经常见,但孙绍宗毕竟还是有底线的——虽然近些年越来越低,但总归还是有的。
叮嘱她先集中精力,把眼前这道坎迈过去,日后有的是机会一慰相思。
好说歹说安抚好尤氏之后,没多久胡氏便回来禀报,说是外面前来吊祭的文官们,看到那露布上的内容,又听说贾敬得了追封,竟不约而同的做了鸟兽散。
而约莫时因为他们散的突兀,有不少单纯前来吊祭的人,也疑神疑鬼的离开了。
于是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宁国府大丧,转眼就只剩下了一地鸡毛。
…………
在宁国府吃罢午饭,孙绍宗就同尤二姐一起,去了客房歇息——荣国府的客房。
虽说他和贾珍勉强也算是连襟,但宁国府眼下只有女眷,到底不如荣国府这边儿住着方便。
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孙家众人这时就该打道回府了。
怎奈贾赦那老流氓,不知被谁咬掉了耳朵,贾迎春身为儿女,自然不好立刻抽身而去。
连带的,孙绍宗下午也只得继续留再这里,说不得晚上都未必能走。
对此,尤二姐是举双手双脚支持,近来因为阮蓉情绪不稳,她可是有日子没同孙绍宗亲近了。
又赶上这几天正是受孕的好时候。
一听说要留下来,她就悄悄向尤氏借了装备,要在荣国府客房里演一出‘喜丧’。
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两人反锁了院门,刚没羞没臊的滚在一处,外面就有人把大门拍的山响。
孙绍宗提起裤子,隔着院墙一问,却竟是大理寺接了钦命差事,要查一桩无头命案。
魏益觉得兹事体大,所以特地命人请他去衙门议事。
这兜兜转转,好容易才找到荣国府来。
既然是钦命差事,自然没有推脱的余地,孙绍宗也只能败兴的穿好了衣服又命尤二姐把那借来的‘战袍’赶紧还回去——也免得她一时发痴,把这不吉利的玩意儿带回家去。
一通忙乱之后,孙绍宗衣冠楚楚的出了荣国府,就见陈敬德早在外面等的团团乱转。
“少卿大人,您可算是出来了!快快快,快把大人的马车牵过来!”
陈敬德一见孙绍宗,就跟断奶的孩子见了娘似的,先急不可待的往前迎了几步,又越俎代庖的招呼张成,赶紧上前接驾。
这猴急的模样,让孙绍宗不由大是诧异,心说难道涉案的受害人里,还有他的亲朋好友不成?
于是随口问道:“究竟是什么案子,竟然还惊动了陛下?”
以朝廷名义安排下来的案子,每年倒还有那么十几件,但能惊动皇帝,定位钦命大案的,却是两三年里也未必又一桩。
当然,这单指大理寺一家,人家督察院办的案子,可是有不少都能直达天听的;至于北镇抚司督办的案子,更是件件都能贴上钦命的标签。
陈敬德侧着身子,一边陪着孙绍宗迎向马车,一边反问道:“大人,您可听说过天师府?”
“江西龙虎山那个?”
“不!是京城正在修建的新天师府,听说内库拨了足足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就在夫子庙左近,比夫子庙大了足足一倍有余!”
啧~
怪不得今儿那些文人,一个个痛心疾首,像是被刨了祖坟似的。
“这案子和新盖的天师府有关?”
“可不!今儿一早……哎呦~!”
陈敬德正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冷不丁后背就靠在软中带硬的物件上,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却正与拉车的黑马四目相对。
他吓了个激灵,连连后退着,等到重新镇定下来的时候,孙绍宗早已经到了马车上,正挑着帘子望向这边儿。
陈敬德大为感动,忙颠颠到了车前,手足并用的往上爬。
“谁让你上来了?”
孙绍宗却是一瞪眼:“我是让你把话说清楚!”
陈敬德尴尬的下了车,讪讪道:“今儿一早的时候,有人在天师府的正殿外,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那尸体被吊在悬挂匾额的地方,用铁钉钉成了个大大的‘天’字!”
第839章 ‘天’师府【中】()
内府拨款、工部督造,选址又选在夫子庙左近,这天师府打从去年立项,到今年春天破土动工,就一直是非议不断。
不过那时孙绍宗还在湖广平叛,等他得胜回朝的时候,这热度又早已经过去了,所以时至今日,他头一次才得闻此事。
话说……
孙绍宗皱眉道:“一个无头尸体,是如何摆出‘天’字型的?”
就算他把自己代入进去,最多也就是个‘不’字而已。
“这……”
陈敬德闻言一愣,半晌才又讪讪道:“卑职也是听别人说的,还未曾亲眼得见。”
得~
估计在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
“行了。”
孙绍宗无语的一甩袖子:“你回衙门告诉魏大人,就说本官直接去天师府查案了,若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大可由你代为转告!”
钦命差遣虽然推辞不得,可这并不代表,孙绍宗就必须规规矩矩的,去魏益那里领命行事。
直接去案发现场,一来可以彰显出他相对独立的地位;二来就算魏益有什么不满,也可以拿案情重大,不敢稍事耽搁来搪塞。
陈敬德听了孙绍宗的吩咐,不由得面色一苦,但眼下他已经抱定了孙绍宗的大腿,即便明知道在魏益面前肯定讨不了好,也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行事。
于是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一路无话。
这天师府说是盖在夫子庙左近,但其实离着成贤街还有两三条马路。
那围墙比夫子庙的矮了些,不过大门却是加倍的堂皇,配上此时手按腰刀,守在台阶上的四名衙役,瞧着可比大理寺威严庄重多了。
“大人!”
眼见孙绍宗从马车上下来,四个衙役忙都从台阶上下来拱手作揖——显然,这里早已经被大理寺临时接管了。
当初在顺天府的时候,下面的衙役都习惯称呼官员为‘老爷’,只有身具一定职司功名的,才有资格口尊‘大人’。
但在大理寺却似乎没有这等规矩,约莫这就是正经中央衙门,和地方官府的区别吧。
孙绍宗唯一颔首,问道:“现在里面是谁在负责勘察?”
为首的一个抢着答道:“是黄捕头,还有龙虎山的几位道长。”
听说龙虎山的道士,也在里面勘察现场,孙绍宗不禁眉头一皱,却也并没有要苛责黄斌等人的意思。
如今龙虎山的道士们圣眷正隆,这里又是他们的主场,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小捕头,哪敢多说上半句不是?
心头思量着,孙绍宗脚下却是片刻不停,径自穿门而过,就见正对着大门的,是一片宽阔的广场。
而这广场正中又起了个双层的法台,第一层的栏杆上刻了二十八星宿,第二层没有栏杆,却在角落里竖着四圣兽的雕像。
因见那法台正中,有几个衙役正围着一个大香炉品头论足,孙绍宗便也拾级而上,凑到近前观瞧。
“大人?”
“小的见过大人!”
没理会众衙役的兵荒马乱,孙绍宗围着香炉转了半圈,就见香炉背面,一条淋淋漓漓的血线直通正殿,恰把地上用黑白石板拼出的太极图,割裂成了两半。
孙绍宗顺势眺望了一下正殿,随即又把目光挪了回来,探头往香炉内部望去。
一股腥臭顿时冲了满鼻子,却见那还未曾填上香灰的香炉底部,此时正积着一洼暗红色的血浆。
孙绍宗不以为意,又把脑袋往里探了探,将这香炉内部边缘仔细端详了一遍,顺势捻起两根枯黄的头发。
将那头发扣在手心里,孙绍宗又用指头捋着那香炉的顶部边缘,来回的摸索了大半圈,就又找到了一处劈砍的痕迹。
这道劈砍的痕迹外侧较深、内侧较浅,形成了约莫十度左右的夹角。
看来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把受害人按在香炉边上,一刀剁掉了头颅,并刻意的收集了受害人喷出的血液。
孙绍宗稍稍退了半步,用目光丈量了一下那香炉的高度,随即从衙役手里要过一柄单刀,接连摆出几个姿势挥砍,甚至还伏低身子,弯腰驼背的挥砍。
好半晌,孙绍宗才停了下来,把那刀抛还回去,又低头往地上瞧去,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地上的脚步太乱了,而且有许多一看就是刚踩上去的。
唉~
这些衙役到底还没经过自己调教,保护现场的意识太差了!
孙绍宗心下很是无奈,原本他还想通过脚印,进一步确认凶手的身高,以及到底是独自作案,还是团伙作案呢。
暗自叹了口气,他看向旁边堆着笑,满眼好奇的衙役们,伸手指着香炉吩咐道:“里面有被反复搅动过的痕迹,你们想法子筛一筛,看里面可有什么证物。”
说完,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径自循着那血线,一步步的下了法台。
“大人!”
这时黄斌也已经问询赶了过来,上前拱手一礼,又斜着身子试图介绍身后的三个道士。
孙绍宗却是目不斜视的摆手示意,让他先不要开口,然后聚精会神的,观察着那逐渐稀疏的血线。
这种痕迹……
瞧着倒有些眼熟的样子。
眼见到了正殿门口,地上的血迹就变的杂乱起来,孙绍宗仔细的端详了半晌,忽的抬头望去,就见一具无头尸首,正赤条条的钉在房檐下。
原来是这么个‘天’字!
看到这尸体的瞬间,孙绍宗才恍然大悟,那尸首被钉成了大字型【还留着一截脖子】,而那断头之处,又被人用血浆涂抹出一个横道,看上去正是一个‘天’字。
孙绍宗端详半晌,忍不住摇头叹道:“这一具‘天尸’,摆在这上面倒也应景的很。”
“你说什么?!”
话音方落,就听身后一声厉喝。
孙绍宗回头望去,就见个怒发冲冠的年青道人,正被两个年长的拼命拉扯着。
孙绍宗目光一凝,明知故问的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在此干扰本官查案?”
旁边黄斌忙道:“大人,这几位是……”
“我们是天师府的!”
那年轻道人却抢先喝道:“我且问你,你方才那话是什么……”
未等他把话完,孙绍宗忽然一个健步上前,揪着衣领将将他提将起来,赶苍蝇似的一扬手,就将他抛出丈许远。
那年轻道士似乎是练过的,人在半空勉力扭转身形,竟成功的双脚着地,可惜她落地之后还是没能站稳,一个踉跄摔了个平沙落雁。
猛地遭到这般羞辱,那年轻道士先是难以置信的愣怔住了,继而涨的满面通红,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从肩头拔出黄穗长剑,就要同孙绍宗拼个你死我活。
仓啷~
谁知刚往前冲了几步,斜下里忽然跳出个人来,横刀喝道:“谁敢对我家大人无力!”
那年轻道士停住脚步定睛看去,却竟是方才对自己奴颜婢膝的小小捕头!
也就这一耽搁的功夫,两个中年道士一左一右,死命抱住了他的胳膊。
这个喊:“少天师息怒!”
那个喊:“孙大人恕罪,我家少天师绝无冒犯之意!”
却原来这黄口褥子,是当代天师的儿子,怪不得方才黄斌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不过黄斌到底是自己看重的人,关键时刻还是能摆正位置,明白谁才是自己的靠山。
孙绍宗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淡然吩咐道:“本官奉钦命前来查案,若再有人胆敢阻挠,一律拿下严惩!”
黄斌此时横眉立目,哪还有半分谀媚之态,听孙绍宗吩咐,立刻招呼左近的衙役都围了上来,虎视眈眈的与三个道士对峙着。
两个年长的道士见状愈发尴尬,而那年轻的少天师恨的咬牙切齿,却终究还是没敢再口出不逊。
而孙绍宗却只当他们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搬了梯子,爬到上面细瞧那尸首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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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天’师府【中二】()
【最近被迫换了输入法,错字就多了些,诸位书友包涵。】
梯子,是孙绍宗在正殿门后找到的,而且还不只一驾,看样子是平时就集中堆在这里的。
而根据上面的痕迹来看,昨晚至少应该有两架梯子,曾经被凶手使用过,不过是先后使用,还是同时使用的,眼下还难以分辨清楚。
孙绍宗将其中一驾,竖在房檐底下,利落的拾阶而上,很快就攀到了与尸体齐平的高度。
前面说过,尸体位于殿门的正上方,也就是悬挂匾额的地方。
因为这天师府尚未完全竣工,所以正殿的匾额也还没有悬挂上,只有两根负责承托匾额的乳钉,弯弯曲曲的斜指向房檐。
而尸体的主干,此时就挂在这两颗乳钉中央。
离近了观瞧,可以清晰的看到,尸体身上总共钉了七枚尾指粗细的铁钉,颈、胸、腹三点一线,手腕、小腿各有一枚。
另外孙绍宗在尸体的腹部,发现了明显的勒痕,继而又在两枚乳钉上,发现了缠绕过绳状物的痕迹。
初步可以推断,尸体是先被绑在这两枚乳钉上,然后开始进行‘装钉作业’,等到钉进去的钉子,足以支撑尸体的重量之后,才又解开了绳索。
根据尸体身上各部位的劳损状况来看,这人应该年纪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而且很少从事重体力活儿。
他的皮肤也比常人要白皙上不少,平常应该主要在室内活动。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什么富家公子。
因为孙绍宗在他后肩的位置,发现了不少疑似湿疹的小疙瘩。
这表明他的衣服虽然保暖,却并不怎么透气,而他也只能忍耐身上汗渍渍的感觉,不能肆意的增加、减少衣服。
这是出于性格上的保守腼腆呢,还是因为行为举止受到拘束限制?
如果是前者,他有可能是个家境一般的文人,又极为注重仪表的文人。
若是后者的话……
富贵人家的小厮?
不用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店伙计?
又或是……
孙绍宗低头若有所思的望向了那三名道士,然后扬声问道:“黄斌,你们可曾发现此人的头颅和衣服?”
黄斌忙收刀入鞘,拱手仰头道:“回禀大人,我等虽已经将这天师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却并不曾发现死者的头颅和衣服!”
如此一来,这人也极有可能是个年轻道士!
因为普通人的衣服,大多数时候并不能直接表明身份,但出家人却不一样。
孙绍宗沉吟片刻,又吩咐道:“过来扶稳梯子。”
等黄斌忙招呼着另外一个衙役,左右扶住那长长的竹梯,他立刻用手按住了尸体的右臂,然后缓缓拔出了尸体手腕上钉着的铁钉。
这铁钉总长约为七尺【21。77厘米】,总体呈由厚到薄的扁平状,头部有圆形的钉帽,底部并不是很尖大概是怕太细了容易折断。
这种钉子,一般的铁匠铺都能打出来,想要查清楚来历顺藤摸瓜,看来是没那么容易了。
孙绍宗端详了半晌,又低头吩咐道:“找个两把锤头来,要一把木头的、一把铁的,然后再去街上买块猪肉!”
立刻有衙役领命去了。
孙绍宗一手拿着那血粼粼的铁钉,一手又去翻看尸体的情况,却突然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
顺势望去,就见那少天师正双手环抱着宝剑,冷着脸斜眼望向自己。
别说,这小伙子长得还挺帅,四十五度角仰望的造像,颇有后世小鲜肉的风范。
只这一对眼,孙绍宗就知道这小子是记恨上自己了。
不过这也正是孙绍宗方才刻意营造出来的。
否则凭他直逼四十岁的心理年龄,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同一个年轻人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