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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求品相、受得了瑕疵,甚至百余钱就能买上一块。
至于晴雯手里这块篮球大小的,也从当初的千金难求,骤降到了十几两银子。
据说现如今京城里的姑娘出嫁,最必不可少的,就是这小小的一面镜子。
故而孙绍宗回京之后,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十余块大大小小的水银镜,以及窗户从纸糊的,换成了通透亮堂的透明玻璃。
“说也是呢。”
听孙绍宗说起玻璃窗来,给尤二姐递上帕子的彩霞,便忍不住感慨道:“想当初荣国府的珠大爷成亲时,新房里用了六块玻璃窗,四九城都给轰动了——这才过去几年?连老百姓都能用的起玻璃窗了!”
听她话里话外,满是阶级特权被染指的失落感,孙绍宗当机立断道:“等南边儿把银子送到京里,先打四……五套带镜面的衣柜——要那种站在跟前,都能从头照到脚的!”
香菱、尤二姐忙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伏地身子齐声谢赏。
香菱其实对此倒并不怎么在意,尤二姐却当真喜不自禁,虽说现如今水银镜价格大跌,但一套挂落地镜的衣柜,少说也要七八百两银子。
想着便连宁国府里,现如今也还没这样的稀罕物件,她便恨不能痴缠上去,让孙绍宗切实感觉到自己心头的火热。
可惜时间地点全都不合适,尤二姐也只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趁着帮孙绍宗整理英雄氅的当口,暗送些秋波了事。
眼见差不多收拾齐整了,孙绍宗摸出怀表看了下时辰,扭头向歪在罗汉床上,正逗弄着儿子的阮蓉道:“听说今儿也有不少女眷会去捧场,你们几个当真不跟去瞧瞧?”
阮蓉把儿子掀翻在床上,顺势在他额头亲了亲,这才慵懒的道:“爷左右也占了一份干股,我们几个若是想去,什么时候不成?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其实香菱、尤二姐,多半还是愿意去凑这个热闹的。
但阮蓉早早就表了态,二人自然不好越过她去,于是也都推拒了。
见她们并没有改变心意的迹象,孙绍宗也便懒得多劝,上前将儿子高高举起,狠狠吧唧了一口,这才甩开英雄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已然是红日西坠。
刚到了前院,就见邢忠满面堆笑的迎上来,冲着孙绍宗张了张口,却又不知现如今该如何称呼,一时那笑容也尴尬起来。
孙绍宗淡然一笑,依旧照着之前的称呼道:“家里有些琐事刚处理清,倒劳邢家舅舅久等了。”
“不不不,我也是刚来、刚来没多会儿!”邢忠说着,又忍不住搓手道:“今儿上午我就搬进过去了,东西都是现成的,这一半日的再将岫烟接来,也就齐活儿了。”
昨儿晚上孙绍宗回家之后,就从尤二姐那里,得知了所谓‘好事’的前因后果。
虽说他其实并没有打过邢岫烟的主意,但这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他孙二郎又怎会拒绝?
当下同尤二姐商量了,先把她家那小院借给邢家暂住,也好让邢岫烟有个地方备嫁。
不过因为近两年间,那小院里也没人居住,即便每个月都会进行打扫,到底还是显得破败了些。
所以本来孙绍宗是想让人先修缮一番,再让邢家搬过去的。
谁知邢忠却等压根不及,刚得着消息,就从孙家借了几个家仆,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搬了过去。
眼下又说要尽快把邢岫烟接来,明显是迫不及待要把女儿抬进孙家了。
只是孙绍宗也曾听闻,邢岫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应下了这门婚事的。
虽说强扭的瓜未必不甜,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还是捋顺了再吃更为可口。
故而他便道:“舅舅肯将岫烟妹妹托付给我,是我孙绍宗的福分,这应有的礼数自然是少不得的——三媒六聘且不说它,我府里也好好生置备置备才成。”
这话让邢忠颇有些失望。
毕竟因为邢岫烟所立的誓言,邢家在成亲前怕是得不到什么好处。
更何况还有贾赦夫妇虎视眈眈的,他也担心迟则生变。
只是孙绍宗这么做,也是为了抬举自家女儿,做父亲的再怎么着,也不能上赶着催促男方,赶紧把新娘子抬进门吧?
当下也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了,然后与孙绍宗分乘两辆马车,赶奔狱神庙附近的望江楼。
当初蒋玉菡唱《孙公案》时,就曾在这里摆下戏台,如今自忠顺王府脱身,成立自己的戏班,干脆就把这望江楼买了下来。
望江楼原本的客房,都被改成了戏班人员的宿舍。
而前面的餐饮部分,则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局部的调整,形成了以舞台为中心卖点的新格局。
却说孙绍宗赶到望江楼的时候,就见上百盏气死风灯高高悬挂,把门前空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等马车缓缓停在那空地时,早有贾琏、冯紫英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迎了出来。
冯紫英是去年夏天成的亲,再有几个月也要初为人父了,看着却不见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豪爽利落的性情。
反观琏二爷,却是愈发的娘了。
那一颦一笑尽是绕指柔情,只看的孙绍宗满身鸡皮疙瘩。
想想四年前初见时,他那翩翩公子的形象,不得不让感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两下里‘孙二哥、琏二哥’的乱叫着,后面的邢忠却不愿同贾琏打照面,同车夫张成言语了一声,便悄悄绕过三人,先一步进到了望江楼里。
今儿这望江楼称得上高朋满座,莫说是包厢里,就连那凭窗的散座,也不乏六七品的‘顶戴’。
依着邢忠自己,能抢个散座就不错了。
但既然同孙绍宗攀了亲戚,些许的特权总还是有的。
故而他早早就在二楼预定了个包间,还请了些狐朋狗友来,打算大大的炫耀一番。
先且不提邢忠如何。
却说孙绍宗随着贾琏、冯紫英进到望江楼里,又自后台迎出了仇云飞、薛蟠、柳湘莲几个,众星捧月一般把他迎到了二楼正中偏左的包厢。
至于正中的包厢,则是早就被忠顺王预定了。
众人按年齿次序落了座,柳湘莲陪着扯了几句闲篇,就匆匆的告罪离席——他今儿也是要客串一角儿的,自然没法留在这里看戏。
至于贾琏,虽说是资质非常一日千里,可到底是刚入门,还远不到登台献艺的程度。
柳湘莲离开没多久,蒋玉菡也寻了过来,因还要登台亮相,只能是以茶代酒,可三杯茶水下肚,却也激动的红光满面眼泛泪花。
自小被忠顺王府买去做奴仆,中间的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现如今能有这番局面,对他而言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蒋玉菡再一走,那流水的席面和陈酿老酒,就走马灯的送了上来。
与此同时,就听外面一声铜锣响动,却是先上演了一出垫场的小段儿。
虽说是垫场的,但那登台献艺的主,也是蒋玉菡从别处挖来的角儿,一亮嗓子就搏了个满堂彩。
没等唱上几句,正中包厢里就有人吆喝了一声:“王爷看赏!”
随即六只竹筐被依次投下,砸在地上哗啦啦乱响,滚出无数的铜钱。
忠顺王这一开头,各雅间里也都是泼水似的往外撒钱,片刻功夫就在戏台下面铺了一地。
薛蟠也早预备好了,命人把四只大木箱子抛起来往下扔,砸烂了箱子重重有赏,若落在地上散不开铜钱,劈头就是一通臭骂。
那垫场的虽也是个角儿,却那曾见过这等富贵逼人的场面?
当下那高腔儿都有些走音了,好在被铜钱坠地的声音掩盖着,倒也没人察觉出来。
眼见他两股战战的下了台,正戏即将拉开序幕之际,雅间外面却忽然有人重重的拍了几下房门。
屋内众人都是一皱眉。
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好想与的主儿?
再说这又都是这望江楼的股东,在自家地面上,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如此砸门?
“妈了个巴子的!”
薛蟠当下就是一句粗口,横眉立目的起身,就要往门口迎去。
孙绍宗忙示意冯紫英拦住了他,又伸手往隔壁指了指。
众人这才恍然,敢在这里如此放肆的,怕也只有隔壁忠顺王的人了。
果不其然。
薛蟠刚悻悻的坐回原位,那房门便被人自外面推开,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人自外面进来,尖着嗓子道:“孙大人,我家王爷请您过去说话。”
说着,便侧身把手往外一让,半点不给孙绍宗拒绝的机会。
这颐指气使的态度,让众人都有些不快,尤其是薛蟠,忍不住就又要跳起来骂娘——好在冯紫英得了孙绍宗的示意,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将这憨货的脏话堵了回去。
孙绍宗没事儿一般起身,打了罗圈揖道:“诸位兄弟稍坐,我去去就来。”
说着,径自走出了雅间。
第862章 蒋玉菡起社望江楼【中】()
【第一更】
每回见到忠顺王,他身边都少不了有美女相伴。
这次也不例外。
孙绍宗刚迈进那居中的雅间,就见忠顺王正坐在敞开的玻璃窗前,胸口、后背各挂着一个赤条条的年轻女子。
这两个女子的身段、容貌倒不必多说了,那皮肤却竟是鲜艳的粉红色!
初时孙绍宗还当是涂抹了什么,但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那分明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颜色。
再加上两女不住在忠顺王身上痴缠着,有些动作甚至逾越了礼数,显然是神志不清的状态。
难道是吃下了某种媚药?
这荒唐王爷该不会是强迫了良家女子吧?
想到这种可能,孙绍宗心下就有些蛋疼,他再怎么说也是大理寺少卿,这要真是当着自己的面作案,少不得只能同忠顺王做过一场了。
不过……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两个女子身上虽是赤条条的,发髻上却挂着不少珍贵的珠翠之物,而这些首饰的造型、成色,怕都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担的。
想来还是王府姬妾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来了。”
正揣摩那两个女子的身份,一直背对着房门的忠顺王,终于缓缓转过头来,出奇的是,在这两名女子的百般挑逗之下,他脸上流露出的却是莫名的忧郁。
莫非……
这厮不举了?
要真是如此的话,可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孙绍宗幸灾乐祸的想着,顺势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王爷。”
稍稍顿了顿,又补了句:“不知王爷相召,究竟有何见教?”
若换成是两年前,这‘见教’二字必然要改为‘吩咐’。
不过眼下兄弟二人先后立下战功,在朝堂上根基渐稳,而忠顺王这两年的威势,却是每况愈下。
既然双方的地位差距,已经缩小到了一定程度,那低三下四的‘吩咐’,自然也就进化成了相对平等的‘见教’二字。
忠顺王倒未曾计较这口头上的变化,他慵懒的一扬下巴,不容置疑的吩咐道:“把这两个抬上,都出去吧。”
两下的垂落的帷幔里,顿时涌出五六个卫士,在地上铺开波斯地毯,然后将那两名女子从忠顺王身上扯下来,七手八脚的裹了进去。
眼见这些王府卫士,将那两个女子抬将出去,又顺势带上了房门,孙绍宗不觉暗暗提高了警惕。
原本因为那小太监倨傲的态度,他还以为忠顺王找自己来,是存了要当面折辱自己,好报复自己之前追查乞儿案一事。
可眼见忠顺王屏退左右,摆出一副要密谈的架势,却显然并非是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他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呢?
正狐疑着,就见忠顺王面色一变,脸上的五官都往里收缩着,尤其是鼻子,一耸一耸的透着狰狞……
“阿嚏!”
忠顺王揉了揉鼻子,在孙绍宗无语的目光中,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又自顾自的伸手把窗户关死了,这才又重新开口吩咐道:“坐下说话吧。”
眼见这番情景,孙绍宗突然就明白,刚才那两名女子是做什么的了——分明就是俩个用药催出来的暖宝宝啊!
虽然早就知道,这厮是个荒唐王爷,但孙绍宗还是再一次被他的‘奇思妙想’给镇住了。
同样的,也是再一次领会到了,他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即便是不通医术,也知道这样外冷内热的夹攻之下,那两个女子多半是大病一场的。
闹个不好,直接丢了性命也有可能。
若是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孙绍宗说不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忠顺王这等肆意妄为。
但现如今,他即便仍旧怜悯那两名女子,却也不会再贸然出头了。
倒不是畏惧。
以孙绍宗如今的地位,再加上孙家早就与忠顺王闹翻了,说上几句仗义执言,也算不得什么。
可这之后呢?
那两个女子难道就能因此,得到什么善待不成?
说不得,忠顺王反而会加倍的折磨她们,好借以向自己示威。
因此孙绍宗只是默默的,按照忠顺王的示意,坐到了居中的圆桌前面。
“孙家二郎。”
几乎是刚坐稳,忠顺王就迫不及待的问:“你瞧那宏元真人如何?是真把式?还是假把式?”
竟是为了宏元真人而来?
孙绍宗微微一愣,继而就想起了,之前死在黑帖谋划中的,两个假和尚、真道士。
这两下里一对比,忠顺王会对宏元真人感兴趣,倒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但关于宏元真人的真伪,孙绍宗又怎敢给出准确答案?
说是假的,说不定会惹怒对其十分宠信的皇帝——毕竟刚刚经历文臣们指桑骂槐一事,难免会有些敏感。
如果说是真的,传出去岂不成了自己替宏元真人背书?
届时这‘杀妻证道’的主儿出了什么纰漏,自己反要要被他牵连,岂不是冤也冤死了?
故而孙绍宗只能假做不解,诧异的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与宏元真人并不熟悉,您专程找下官过来,岂不是问道于盲?”
“问道于盲?”
忠顺王嗤鼻一声:“这朝堂上比你眼明心亮的,怕是没有几个了吧?”
接着,也不等孙绍宗回应,有自说自话的嘟囔道:“要说这宏元真人为给皇兄炼药,可说是废寝忘食、鞠躬尽瘁,现在连婆娘都折进去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坑蒙拐骗的。”
“只是……”
他咂了咂嘴,苦恼道:“他连自家婆娘要红杏出墙都算不出来,就算有些本领,这道行怕也有限的紧吧?”
听了忠顺王这番言语,孙绍宗心下也是一动。
之前只觉得宏元真人壮士断腕,舍弃名声换取皇帝的同情,也算是有失有得。
但现下看来,却恐怕是失算了。
神机妙算得道高人的人设,和悲催绿帽男的身份,显然并不怎么合拍。
忠顺王因此起了怀疑,皇帝难道就全无芥蒂?
而相比于怜悯、愧疚,术士什么立身的根本,终归还是在这‘笃信’二字上。
说不得宏元真人这回,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正思量着宏元真人的事儿,忠顺王忽又开口道:“只要你同孤说句实话,之前你兄弟那种种不敬之处,便都当它烟消云散,你看如何?”
孙绍宗不由讶然。
甭管这话是真是假,都代表了忠顺王对这事儿的重视程度。
难道当初在义忠亲王府,他当真曾亲眼目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若非如此,一贯睚眦必报忠顺王,又怎会为了区区几句评语,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心下不住盘算着,孙绍宗口中奇道:“王爷因何如此在意下官的看法?实不相瞒,我与那宏元真人虽有些接触,却从未涉及过修道炼丹的事情。”
“正因为你没同他有这方面的牵扯,孤才更看重你的意见!”
忠顺王有些不耐的往后一靠:“再说了,他刚死了老婆的时候,总也会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吧?”
这解释还是有些牵强。
不过孙绍宗倒也隐隐察觉出了些端倪。
忠顺王会如此在意自己的看法,八成是那‘日能审阳、夜能断阴’传闻,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孙绍宗干脆也不敷衍了,正色道:“王爷,下官对于修玄炼道之事一无所知,实在难以断言什么——不过就这几日的接触而言,下官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非人之能。”
这个答案虽契合了忠顺王之前的猜测,但他却显然高兴不起来。
颓然的仰躺在逍遥椅上望着屋顶,好半晌才缓缓的扬了扬手:“下去吧。”
这可当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谁让丫生的好呢?
若自己也穿越成皇室血脉……
呃~
貌似那样下场也未必能有多好。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孙绍宗转身出了忠顺王的包间,绕过目不斜视的王府卫视,正待推开左侧的房门,忽听身后有人磕磕巴巴的呼唤道:“孙……孙……孙……”
回头望去,却原来是邢忠站在拐角处,歪着嘴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称呼。
“邢家舅舅按以往的称呼就好。”
孙绍宗笑着迎上去,见他满面潮红不说,衣领还歪歪斜斜的,似是被谁拉扯过的样子。
不由奇道:“莫非有人对舅舅无礼不成?”
“也算不得无礼。”
邢忠尴尬的搓着手,依旧支吾道:“贤侄,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去我那屋里转一圈?”
说到这里,又忙道:“若是不得闲就算了!”
孙绍宗也是在酒桌上,见识过人生百态的。
再想想他那些狐朋狗友,多半都是祖上阔绰过的破落户,少不了有那尖酸刻薄的主儿。
当下就猜到,他多半是受人所激,被迫来找自己过去撑场面。
若单冲他本人,那怕是有所谓的舅舅名分,孙绍宗也断然懒得理会。
可那邢岫烟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生生被逼的要屈身为妾——虽说并不是自己所为,可怎么也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