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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讲道理,至于实际,问题就会更加复杂,或难解决得多。一个小难题是,客观,某一职业的成就和贡献,主观,自己的才能和兴趣,自己都未必能够十拿九稳。拿不准,据之而选,也就有南辕北辙的可能,至少是像是合适而实际并不合适。大难题是道路千条,而摆在眼前的却经常只有一条,就是说,不容许选。旧时代,弓人之子常为弓;放大一些说,人.总不能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代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自己羽毛未丰,迈步出门,路几乎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人,或说社会给指定的。按部就班入学像是好一些,因为,理论上,分配要照顾个人的专业,可是由个人的理想和兴趣方面考察,完全合适的,数量可能不多。所以总的情况就成为,为了谋生,社会(或说机遇)把一个人放在哪里,他就只好不管理想和兴趣,接受并依照要求干下去。
以主观印象为标准衡量,职业有合意的,如爱权,真就走上或大或小的说r 算的岗位;爱某种学业.真就成为某种专业的研究人员。这是事与愿合,心情是得其所哉,工作,即使劳累也会自得其乐,而成就呢,如顺水行舟,自然会事半功倍。问题是有了个职业,不合意,怎么办。先说心情,我的想法,宜于随遇而安。理由之一,由整个社会方面看,任何事都要有人做,而人事的安排,我们还不能少听从机遇而多听从科学,安置不合适,或多数不合适,是不可免的,不可免,落到自己头上就虽不合意而并不违理。理由之二,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反而不如安然接受而不计较得失。再说对待的办法,可以分为守和攻两种。守是尽职,这就是《孟子?万章下》篇说的:“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把本职工作做好,于己可以无愧,于社会当然也会有益。攻是就把它看作自己的事业,俗语说,行行出状元,深钻,也许能成为这一行的状元。最下是这山看着那山高,到不了那座山,在这座山又坐不稳。
可以不可以换职业?情况多种,要就事论事。以两极端的为例,不喜欢换为喜欢的,不胜任换为胜任的,报酬少换为报酬多的.,轻而易举;其反面,如年岁已经较高,或所从事的工作是高学识或高技术的,改弦更张就不容易。两极端之间的,比如不同的职位各方面都相差无几,换不换两可,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也要承认,尤其现代,有些人是乐于动而不愿守成的,那就多尝试也无妨;但有一点要记住,是自己必须有不只胜任而且做得好的信心。
最后说说,职业还有个反面,是无业。无业有被动的,是社会问题,这里不谈。主动的无业任何时代都不多,因为人.总要活,不吃自己劳动所得就要吃别人(通常是祖先或家属)的劳动所得,这,即使别人不说话,自己总当愧于屋漏吧?
四八 事业
什么是事业?表面看,没有什么问题。如刘、项起兵反秦,人人都承认是在干一番大事业。可是进一步问,一些小卒,随着南征北战,也许未捷身先死,从而有劳而未得受禄,算不算,问题就来了。推想刘邦会说算,因为一人成佛,鸡犬升天;可是那位小卒就未必同意,因为他并未升天,现代的情况也是这样,各种机遇限定某一个人必须一辈子当孩子王,到两鬓斑白的时候,真是桃李满天下,开什么大会,写什么文件,都说他或她的教学是大事业;问题在于本人,清夜自思,算浮生之帐,也相信这是大事业吗?推想是未必。可见所谓事业,要具备两方面的条件,主观的和社会的:主观是自己觉得确是值得干一场;社会呢,是有了或大或小的功和名。两个条件都嫌模胡,需要进一步分析。
重要的是社会方面的条件,因为自己觉得如何如何,常常是传统加时风,形成流行看法的结果。流行看法有对不对,或全对不全对的问题。为了简化头绪以及有说服力,以下想偏重说可适用于多时代的“理”,就是说,概括地看,所谓事业或大事业,究竟要具备哪些条件。
《左传》有只不朽的说法,说是立德、或立功,或立言,就可以流芳千古。参照这种说法,我们可以推想,所谓事业或大事业,通常要具备以一下几个条件。
其一是在某一方面有超过一般的造诣。只是超过一般,不是超过一切。一般可以有两种意义:如行业与行业比,大学教授不是一般,售货员是一般;又如同一行收有很多人,其中有的人各方面都占上风,不是一般,都平常,是一般。这样,不管什么行亚,只要自己有兴趣.肯干,就都可以看作事业。当然,我们也要承认,造诣与造诣比,还会有高下之别。高下由两种比较来。一种是在同一行业中比较,如米芾和米友仁父子,都擅长书法,可是父更高。另一种是在不同行业中比较,如写书,司马迁《史记》很高,说书,柳敬亭也很高,两者相比,我们总当承认,还是司马迁的写书更高,因为终是更难。这样理解一般,理解造诣,就为通常所谓有事业心的人留有活动余地,是可以力争上游,不得已而取其次,也未尝不可。
其二是要有功于社会。造诣超过一般,也可能无功于社会。最典型的例是偷盗,旧传,今传,都有技能超群的,可是难得算作事业,因为不利于社会。又如李笠翁在《闲情偶寄》 中说,他设计新型马桶,比旧的合用,不敢外传,怕人称为笠翁马桶,这样,是造诣不能为社会所用,也就不能算作事业。在这里,为社会所用是个条件,造诣超过一般仍然是个不可缺少的条件,因为任何正当的工作都会有功于社会,如果贡献平平,甚至在中人以下,那就不宜于称为事业。这样,我们就无妨用数学的方式表明,所谓事业,其成果对社会的贡献,总要比人均贡献的数字高一些。而说起这高,自然也会有程度之差。以科技为例,发明火柴,功绩不小,不过与发明电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会引来一个问题,仍以发明创造为例,如发明纸烟,至少是无利.甚至毒品,有大害,能不能算作事业?本诸取法乎上的原则,专由律己方面考虑,最好还是不把这类活动看作事业。
其三是会得浮世之名。这所谓浮世之名,是指某数量的不相识的人也知道,而且总是带有某种程度的称许之意。名有大小。小是在小范围内流行,如泥人张、风筝刘,天桥八大怪之类。大是在大范围内流行。这所谓大范围,有地域广和时间长二义:如孙中山,全世界都知道,是地域广;伯夷、叔齐,商周之际的人,至少是读本国史的人都知道,是时间长。有不少人的大名还既地域广又时间长,如中国的孔子和希腊的苏格拉底就是这样。名流传于大范围,一般要靠文字记载,所以能立言就占了上风,远如司马迁,近如鲁迅就是这样。自己未立言,也可以借他人之言流传,如《史记》中许多人物就是这样。扣紧事业说,名大小,总是与事业成就的大小,表现为影响的大小,有因果关系。由这个角度看,在政场上活动的人就容易占上风。以秦始皂为例,他有权强迫小民去修长城,甚至焚书坑儒,影响大,所以名就能在大范围内流行。说到这里,我们会想到一个问题,是过去有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的说法,遗臭万年的活动,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事业叫?所以还要补充一个条件。
其四是要符合德的要求。何谓德?为省事,可以借用孔子的话,说德就是仁。孔子说,仁者“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用现在的话说,是干什么,要不只对自己有利,还要对别人有利,或再放大一些说.要对社会有利。历史上.有不少人是干坏事出了名的,如唐朝的周兴、来俊臣,明朝的刘瑾、魏忠贤,等等,就是这样。他们干尽厂坏事,是因为最高的统治者给了他们胡来之权;没有权,干坏事,影响不会太大。由这个角度看,我们甚至可以说,上溯几千年,有治人之权的名人,其所以能得名,绝大部分是由于多做了坏事,现代也一样,如希特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因为干尽了坏事。这里的问题是,干坏事,也能得浮世之名,能不能算作事业?两种处理办法。一种,把事业分作两类,好事业和坏事业,说魏忠贤、希特勒等之所为是坏事业。另一种,说事业都是好的,凡不利于社会的活动都不能算作事业。为了鼓励向善,扼止向恶,我看是以后一种办法为好;还有方便之处,是可以笼而统之地说,人生于世,只要不夭折,都应该有事业心,以求就自己说,有成就,就社会说,有贡献,并终于能得或大或小的浮世之名。
有哲学癖的人会提出疑问,这有什么值得珍视的价值吗?人各有见;对于生活态度,更是人各有见。有少数人是持否定态度的。还有程度之差。一种程度浅,是所谓隐逸,逃名。时代早的,有传说的巢父、许由之流。到庄子就兼有成系统的理论,是与其登上庙堂,宁曳尾于途中。佛家博大,好处是多容纳,也就带来难点,是抓不住;但如寒山、拾得,纵有丰干饶舌,也还是逃了。像这样不要名,事业心也就没有,至少是微乎其微了吧?还有程度深的,《列子?杨朱》篇的一段话可为代表,那是:“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这是一切都无所谓,事业与不事业,当然也就不值得挂心了。对于这样的否定态度,我们要怎样看待?再说一遍,至少是理论上,对于生活态度,尤其是言之成理的,对错是颇难说的。所以,就是站在常人的立场,我们也宜于采取宽容的态度,那是,即使碍难信从而并不说那样就绝不可行。但宽容的另一面还有碍难信从,我们也应该坚持,并且言之成理。这理可以浅,是我们是常人,对于那种超常的理想和行为,纵使高山仰止,却难于做到;或者说,我们只能走常道,饮食男女,建功立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理还可以深,仅以庄子为例,就是在曳尾于途中的时候,他井说了“宁曳尾于途中”的有关人生之道的系统理论,说到事业,还有什么比这更大呢?用这个观点看,如段干木、老莱子之流,躲开政治隐居,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可以说同样是干了大事业。
这样,下降到我们常人,就可以少问什么究极价值,而依常道处理常态生活。常道也很复杂,表现为各种生活态度和生活形态。还是就常情说,不同的生活态度和生活形态可以分高下,扣紧本题说,事业方面有成就是高,无成就是下。当然,我们应该力争上游,求在事业方面有成就。求,实现要靠真去做;做,要注意以下几点。
其一是要有志。这是在自己的人生之道里,把事业放在相当重要的位置上,历史上有些人,如班超投笔从戎,祖逖闻鸡起舞就是这样。有不少人相反,或根本不想这类事,或过于自馁,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成,无志,事业有成的机会也就很少了。自然,有志也未必能竟成,但总会比无志多有成功的机会,所以作为第一步,不可放松。
其二是事业,经常未必能与职业一致,那就应该在业余,选定目标,锲而不舍。如碰巧能与职业一致,如旧时代,玄奘的译佛经,现代有所谓专业作家,事业与生计合拢,当然就更好,不能合拢,要多费些力,如果有事业心,也不会感到负担重,苦恼。
其三,事业的成就,有轻重之别,轻重表现在多方面,其中之一是,轻的,火热一时,重的,真就流芳千古。而偏偏,火热一时的最有吸引力,眼皮子薄的人容易为表面现象所迷,于是趋之若鹜。这可能费力也不小,通常是时过境迁,就与草木同腐。所以有事业心,还要能衡量事业的轻重,坚决取重而舍轻。
其四是也要知道,世间人很多,事业方面有成就的终归是少数.这原因有社会方面的,很多人没有受教育的机会,目不识丁,求事业方面有成就显然就大难。但即使机会和条件都具备,造诣超过一般也只是可能,而并非必然。这样,如果有志而不能竟成,怎么办?我想,可行之道应该是:尽人力,成固然好,不成则等于取法乎上而仅得乎中,仍可与常人为伍,安之而已。
四九 信仰
“生”是被限定的一种情况,正如彗星之绕日运行,也是被限定的一种情况。这限定之下或之中,自然还会有多种限定,只说一些荤荤大者。偏于身的是饮食男女,扰,大难,除非有大力,连生(包括求活得好)也不要了。偏于心的是要知、要信,表面看不像饮食男女那样质实,骨子里却更为有力,因为有逻辑或康德的所谓理性为靠山。关于知,《庄子?秋水》篇末尾“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辩论可为明证,是庄子驳惠子的“子固非鱼矣,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说:“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这说得更简单明快些是,不知也只能来于有所知。关于信,可以举古希腊的怀疑学派为证,老师落水,大弟子不救,得到老师的赏识,因为对于救好还是不救好,他怀疑。可是,如果我们进一步问:“对于怀疑主义,你是否也怀疑?〃 也怀疑,显然问题就太大了,这表示,我们生在世间,不能不有所信。信是怎么回事?应该信什么?问题显然不简单,以下择要谈谈。
依习惯用法,“信”和“信仰”有别,信义宽,信仰义窄;所有信仰都是信,有些信不能称为信仰。所信可以是零星的,微小的,如信窗外的一株树是柳树,树上落的鸟是麻雀。这习惯称为知,由坚信不疑方面看也是信。所信还可以是不微小的,如信珠穆朗玛峰最高,哈雷彗星76年后还会再来。这也是知,也就可以称为信。信仰的所信,大多指具有玄理意味的,如信有全知全能全善的卜帝,有佛、菩萨,月下老人有能力使有情人成为眷属,等等。专由这类事例看,信仰的所信是超现实的,或说是无征而信,或干脆说是迷信,信窗外的树是柳树不是迷信,界限分明。其实问题并不这样简单,比如相信还有明天,相信活比死好,我们能够找到可信服的证据吗?如果真去找,追根问抵,最后可能就发现,这类事之所以像是确定不移,就因为绝大多数人信它,从未想到过还需要证据。但为了省事,我们无防就以人的主观为依据,说这类无征而信的是知的信,不是不知的信;不知的信,如上帝、佛祖之类,才是信仰。
话还没有说清楚,或者说,里面还藏着问题,所以不清楚。什么问题呢?一个问题是由“知”来的。比如上帝,说不知,神父、牧师一流人就不会同意;佛祖,说不知,身出家心也出家的僧尼就不会同意。另一个问题是由超现实来。这有时会失之太宽,如到卦摊找什么铁嘴算命,也就不能不算信仰。有时又会失之过严,如孔孟之信仁和中庸,边沁之言功利主义(其实不如译众乐主义),也就不能称为信仰。不得已,只好从另一面下手,说人,为了生活能够有绝对保障,究极意义,常常不得不设想一种超越的力量(具体的神灵或抽象的道理),以作为寄托心灵的靠山,对于这个靠山的依赖和崇拜,是信仰.这样说,信仰的对象就具有这样一些性质:它是唯一的,至上的,也就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与它相比。它是超越的,也就不需要任何理由来证实它,支持它;它有大力,所以绝对可靠,能使人心安理得;它存于人的内心,所以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形质,或说公信公的,婆信婆的。
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虚无缥渺的?总的说是无可奈何而不甘心无可奈何,只好画饼充饥。人生,为天命所制,微弱,有限,也就可怜。可是心比天高,愿意,或并亡信,有智慧,有能力,虽然知也无涯,形体不能永存,却幻想能明察一切,生有伟大价值,并非与草木同腐。不幸这愿意或自信,不能在现实中找到对证或保证,怎么办?有退守或进取两条路。退守是不求,即知道人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有胆量面对现实,破罐子破摔。古代道家如庄子,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列子,说“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兼封,死则腐骨”,可以算作这一路。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看似容易而实难,因为事实是正在活着,又要把活着看作无所谓。也就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走进取一条路,找理由,找靠山,在现实中失败,就到现实的背后,勉强(从设想中)找到,不能在理性方面取得证明,就不要证明,以求能够心满意足。这心满意足还可以分析,主要是三种心态,一种是全知,另一种是永存,还有一种是一切活动的有意义。先说知。活,尤其活得顺遂,要靠知,所以也可以说是天性,人没有不乐于求知的。知有近的,如鸡蛋可吃;有远的,如银河系外还有天体。庄子已经慨叹“知也无涯”,我们现代就更甚,是所知渐多,越苦于有些大事我们还不能知。比如我们生于其中的这个大环境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有生,生究竟有没有价值,等等,是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不知为不知”,是孔子的看法。或说理想,至于一般人,就难干这样知足,因为活了一辈子,连有关活的一些大事也不明白,终归是难忍的憾事。又是不得已,只好乞援于设想,比如是上帝愿意这样,然后是坚信,也就可以心平气和了。再说永存。人,有生,于是乐生,贵生。不幸是有生必有死,这是天大的憾事,如何对待?庄子是任其自然,所以老伴死了,该唱就“鼓盆而歌”。西汉杨王孙也可以算作这一路,是裸葬以求速朽。至于一般人就很难这样看得开。这也难怪,书呆子几本破书被焚,佳人的钗钏被抢,还心疼得要命,何况生命?所以要想法补救。一种补救办法是上天代想的,是传种,生孩子。容貌、性格像自己,自己百年之后,还有个“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似乎可以安心了。但那终归是间接的,总不如自己能够长生不老。道教,葛洪之流炼丹就是求这个。可惜是葛洪,直到白云观的道爷们,都没有能够长生不老。所以又不能不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