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喂!你咋又凑起热闹了,你是忙的哪一壶?”浪三省一脸委屈 说:“学生娃们脸皮儿薄,不会收钱,我是替娃们收钱哩!”她说着,泪水就溢出了眼眶, 继续端着小筐收钱,说:“谢谢,我替娃儿们谢谢!”她端着冒尖一小筐钱跑过来,对小李 姨说:“快收着,刚才怪我看花眼了。我也是逃出来的难民,俺有个兄弟还在前线打鬼子哩 !”她把筐里的钱倒进邮袋,拉着我的手说:“你别慌,小兄弟!”又从鼓架上掂起一 个肮脏的小布袋,倒掂着布袋一抖擞,把皱里巴叽的小票子和脏里巴叽的碎铜板一古脑儿倒 在邮袋里,说:“赏给我个脸,叫我也爱国一回!”
小李姨领着我们依次向高老先生、向全体贵客、向浪三省鞠躬道谢。向浪三省鞠躬的时候, 她受惊地打了个愣怔,蹲在地上大哭,说:“受不起,我这种人实在受不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可我的鼻子发酸,心里和邮袋一样沉重。
我们离去时,又听见女艺人哭着说:“爷呀,我的曲儿唱不出口了!我心里堵得慌,叫我缓 口气儿……”
小李姨把我们募到的款项张榜公布,贴在平浪宫的门脸上,引来众人的围观。有人问,榜上 这个王翠香是谁呀,我咋没听说过镇上有这么一个人?有人嗤笑着回答,就是那只花野鸡、 浪三省嘛,她这钱正好臊臊小鬼子!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容忍对浪三省的侮辱,就躲在一块 大石碑后边,用弹弓瞄准口吐秽言者的臀部,发射了一颗愤怒的弹丸。这个弹丸只是瞄准“ 花野鸡”这个秽词发射的,当时,我还弄不明白“浪三省”是什么意思,因此,至今还欠着 他一颗弹丸。
小李姨委托南阳的报馆把捐款转交给抗日将士。报纸为此发表了一篇《古镇小儿郎,募捐打 东洋》的报道。小李姨用红笔把报道圈起来,贴在平浪宫的门脸上,又引来众多的读者驻足 观看。父亲也把眼镜凑上去看报,却发现同一张报纸的“大众信箱”栏目还发表了一位读者 的来信,对南阳地区一些地方在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弦歌声不绝于耳”的现象进行了猛烈 抨击,其中也有涉及家父的一段话:“呜呼!犹有学者名流发表启事征集淫曲秽词者,如不 幡然省悟,不惟国将不国,吾等亦将死无葬身之地矣!”信尾,又以杜牧诗《泊秦淮》相赠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父亲看了报纸,大为恐慌地就地踅了几个圆圈,急急走进平浪宫,向小李姨郑重说明,他之 所以出现在高老先生的堂会上,仅仅是为了记录王翠香女士演唱的《陈妙嫦》中《月下来迟 》一折。试想,如果你曾多方寻求此曲而未果,终于在荆紫关的茶馆里与此曲邂逅相遇,也 一定会跟踪到高老先生的堂会上以完成记录的。这样的天赐良机,怎能再让它失之交臂呢? 你说对吗?但它绝对不是什么什么“淫曲秽词”,其真挚的情致、活泼的语言是无数民间艺 术天才所创造,是文人闭门造车万万造不出来的呀!而且,他之所以征集鼓子曲稿,正是为 了在民族存亡系于战火的危急关头,要抓紧保护我们中华民族的民间文化啊!万望不至于引 起小李老师的误会。等等等等。
小李姨贴报纸时并没有注意“大众信箱”,愕然不知父亲之所云,好不容易弄清了原委,跌 脚笑道:“看把你急的!怪不得宛儿姐说你有时像个大孩子呢!我压根儿没看见那篇文章, 贴报纸不是冲着你去的,我把报纸扯下来就是了!”父亲急忙拦住说:“哎呀,万万不可! 那是正义之呐喊呀,对于‘弦歌声不绝于耳’的批评,可以说是入骨三分,我也深有同感的 呀!再说,你领着‘古镇小儿郎,募捐打东洋’的义举,是应该公诸报端,昭示世人的。怎 能把它扯下来!” 小李姨说:“那么,先生记下来的《月下来迟》,能叫我欣赏一下吗?” 父亲连连摇头说:“不,不,等打败了鬼子,再送你过目吧。”
半个世纪以后,我在父亲的记录稿中找到了这段曲词,摘句如下: (鼓子尾 ) 妙嫦说:天色晚了安歇吧,二人双双入红绫。
红绫被上风浪起,忽听得金鸡哽哽咯儿咯儿、咯儿咯儿哽哽叫个不停。
妙嫦闻听心上恼,她只把苍天埋怨几声:“闰年闰月朝朝有,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闰五更 ?”
我虽然不敢担保此曲为不朽的传世佳作,但也似乎不能认定是“淫曲秽词”。父亲对女艺人 追踪数日而终获此曲后,却还收到过一封简明扼要的匿名信:“浪三省不是好鸟,劝先生保 重身体!”父亲抖着信纸,向他的好友、留德医学博士鲁教授郑重质询:“请问,他要我保 重身体是什么意思?”鲁教授说:“大概是请你提防梅毒一类的性病吧!”父亲陡地跳起来 ,“什么?王女士唱的陈妙嫦也染上梅毒了?”鲁教授笑得前仰后合,说:“有人开开你的 玩笑罢了,看把你急的!”
不管是不是沾染了梅毒细菌,我已经把邮袋还给了父亲。父亲又把曲稿连同刚刚到手的《月 下来迟》装进了邮袋。不知是不是出于卫生方面的疑虑,父亲好久没有打开过邮袋。H大学 也 大伤了元气,没有再开课。父亲似乎对《劈破玉》再也不敢问津,又无别的事情可做,便在 福音堂的葡萄架下,以英文版《圣经》为研究对象,就教于大不列颠的安格尔牧士,并用毛 笔书写英文《马可福音》以修炼“柳体”英文书法,终成正果。安格尔称赞他是举世罕见的 英文书法家。父亲志得意满,毛笔一挥,为安格尔书写了一幅“柳体”英文“横幅”:
“The true; the good and the beautiful” (真善美)
笔酣墨饱,曲里拐弯儿,果然是笔舞龙蛇。
安格尔请当地中国木刻门神版画专家精心装裱了“横幅”,悬挂于西式客厅,仰视而赞叹说 :“主啊,多么奇妙的文化!”
我在庆幸,父亲好像摆脱了《劈破玉》的幽灵。
安宁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多久,小李姨又要我充当信使,正要把信交给我,却又把手缩回去, 说:“不行,让你爸亲自来取。”父亲应命而来。小李姨说:“张先生不必不安了,你还有 一个始终不渝的支持者哩!”她把信交给父亲说:“宛儿看到过你的‘启事’,她要我把这 封信交给先生。”父亲急急取出信笺,背过身子看了,狂喜说:“啊,她通过她的父亲找到 柳二胡琴了,《劈破玉》果然在柳二胡琴手中,且已许诺以此曲相赠,她就要去南阳记谱了 呀!”父亲向小李姨连连躬身说:“谢谢,太谢谢了!”小李姨说:“你这是谢谁呀?快去 找你的‘玉’吧!”
神秘的宛儿姨伴着神秘的“玉”再次向父亲走来。父亲好像有点儿提心吊胆,他把宛儿的信 交给母亲过目,母亲推开说:“找到‘玉’就好,我不看了。”父亲给宛儿写了回信,又交 给母亲过目,母亲又说:“我不看了,不要忘了替我问好就是了。”父亲寄出回信,又心神 不定地研究宛儿的来信,说:“可惜呀!还有《双玉》、《听琴》两个曲牌已经毁于战火, 从此失传了。它们在我心中引起的痛苦不亚于被鬼子掠去一块土地呀!《劈破玉》决不可再 丢掉了!”又向母亲试探说:“只是……只是记谱工作大不易,要反复演奏,反复记录 ,再 按照记录反复试奏、反复校正,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呀!”母亲说:“不要嗦了!拿上 你避邪的手杖、吓狼的雨伞,抓紧上路就是了。不过,还要提防着天上的炸弹!”
母亲不幸而言中。父亲登程第二天,安格尔就用“四声”错位的中国话告诉母亲:“张太太 ,你不要‘进账(紧张)’,一定不要‘进账’才‘号(好)’!今天早上,我从收音机里 听 到……听到……哦,你‘进账’了吗?这是一个不‘号’的‘笑戏(消息)’,日军进 犯‘ 难样(南阳)’,先头部队已经交火,作战十分惨烈。你一定不要‘进账’才‘号’!你学 会‘气到(祈祷)’了吗?哦,让我们‘气到’吧,保佑张先生‘乒暗(平安)’!”
母亲不会祈祷,只会在胸前乱七八糟地比比画画。我知道母亲是想画出一个比较标准的十字 ,却画成了一个不合标准的圆圈。我和哥哥、姐姐陷入突来的恐怖,也都乱七八糟地跟着在 胸前画圆圈。在十字架上吊着耶稣的那一个塑像前,安格尔声若洪钟地开始了我听不明白的 祈祷:“路平安当颂主名,路黑暗有主同行,路危险主必保护,安稳在主怀中。阿门!”
我确曾看见十字架上有灵光一闪。接着,我就看见一拨一拨的逃亡者,如热锅上的蚂蚁从东 河滩上急急惶惶地爬过来。经历了潭头劫难的H大学师生也急急惶惶地加入热锅蚂蚁的行列 ,逃亡陕西去了。
只剩下母亲和她的五个子女守候在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下,等待下落不明的父亲。那位热心于 慈善事业的寡妇大妈来到母亲身边,随着挂钟的“滴笃”声,反复低吟着同一首赞美诗:“ 我的心啊,平稳安静,专心等候基督。我的心啊,平稳安静,如卧慈母怀中……”
我终于看见,父亲撩起长衫下摆,手杖一摇一晃地向“慈母怀中”走来。
父亲的手杖总是这时在我的记忆中凸现出来。还是那一根对狼没有产生威慑作用的手杖。父 亲在夸耀手杖上那一个天然弯曲的把手。在南阳城外卧龙岗上激战正酣的时刻,父亲就是利 用这个弯曲的把手勾起了一篮热腾腾的大包子,又把手杖扛在肩上,加入了南阳民众支援前 线的行列。那是父亲第一次“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一篮肉包子热腾腾、香喷喷地在他的 背上打着滴溜,随队到了武侯祠内,诸葛亮和众百姓同时发现慰劳队里多了一个人,就把这 个可疑分子交给了带领慰劳队的李县长。千幸万幸,李县长是父亲旧时相识,“怎么?你怎 么跑到这里送起包子来了?”父亲说:“包子叫我碰上了,我不把它送来,它就放凉了,前 方将士吃了,会闹肚子的呀!”有一颗炮弹在不远的地方落地开花。李县长缩了一下脖子, 说:“好了,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了!”父亲说:“我要进城找人,守城门的士兵不放我 进去,请你带我进城如何?”李县长说:“人家都往城外跑,你咋偏要往城里钻?一切非军 事人员都疏散到城外了,你进去还能找谁?”又有一梭子机枪子弹扫在墙头上,李县长急急 推着他说:“你赶紧走吧,我顾不上你了!”
父亲转身西行,又跑到女子师范所在地——内乡夏馆找宛儿,校舍里空无一人。农民说,去 陕西找吧,她们早跑远了!
/* 35 */
3。享受饥饿
那是一次千里大逃亡。H大学离开河南,从陕西最东边的商南一口气逃到陕西最西边的宝鸡 ,落脚于宝鸡郊区石羊庙及其周围的十多个村庄里。父亲率全家追踪而去,上气不接下气地 在一个名叫宋家庄的小村庄里落脚。
学校发不下薪水,父母的积蓄已经用尽。在逃亡路上为了坐上汽车,父亲把我家剩下的最后 一件像样的东西——俄国毛毯,如敬献哈达似地送给了一个军用汽车的司机。到了宋家庄, 父亲就向全家宣布:开始“饥饿体验”。
父亲说,“饥饿体验”十分重要,是“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必要条件之一。我对待这种体验 的方式之一,是带有感伤意味地咏唱一支儿歌。那是在潭头的“教授大院”,留洋归来的关 伯伯教我用英文唱的一支英国儿歌,唱的是名字叫塔米、塔克儿的小兄弟两个,到了吃早饭 的时候还赖在床上。他们的母亲说,快快起来吃早饭呀,接着就通报了早饭要吃的东西,有 面包倒也罢了,还有“奇斯杰母安得巴特儿”——奶酪、果酱和牛油。使我咏叹不已的正是 “奇斯杰母安得巴特儿”,惹得父母亲心烦意乱,就毅然把哥哥、姐姐疏散到由河南迁来的 管吃饭的中学就读,把我和七岁的弟送进了宝鸡难童收容院。
难童收容院坐落在宝鸡西郊的山坡上。我不知道父亲是通过什么关系把我们小哥俩送到这里 来的。但是我记得,父亲领着他的“小塔米塔克儿”穿过宝鸡街头的时候,忽然看见一群背 着背包、面部晒得黑红的女学生。他急忙趋前问道:“请问,你们是从河南来的同学吗?” 女生说:“是呀!”父亲又问:“是K女师的同学吗?”女生说:“不是,是K女中!”父亲 又问:“你们碰见过K女师的同学或老师吗?”女生说:“碰见过呀!”父亲又问:“你们 碰见过她们的音乐老师吗?”父亲采用逐步缩小包围圈的战术,却未能锁定目标。女生们说 :“哎呀,先生,我们不知道谁是她们的音乐老师!”又模仿父亲的口气说:“请问,你还 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吗吗?”女生们大笑,父亲不笑,说:“对不起,只剩下一个‘吗’了, 你们知道K女师跑到哪里去了吗?”女生们说:“先生,真的不知道,都跑零散了,谁也顾 不上谁了!”父亲问:“那么,你们是往哪里去呢?”女生说:“不知道,我们找不到学校 了!”
我知道父亲想念宛儿姨,不知道她是被困南阳、还是随学校逃亡他乡了?
我已经顾不上想念宛儿姨。难童收容院收容着上百个流浪儿,大多是逃出战火、与家人离 散的河南娃。我和弟弟必须学会跟这些河南娃一样生活。我们一天可以吃到两顿饭。吃饭时 ,每十个孩子蹲成一个圆圈,每人可以分到一个不能算小的馍馍,共同享用一桶照得见人影 的稀汤。一声哨响,都争先恐后地围剿圆圈中心的一盆煮萝卜或是熬白菜。我和弟弟有某种 程度上的谦谦君子风度,在一群小勇士们迅速消灭了菜盆里的固体成分之后,我和弟弟就用 馍馍蘸着咸咸的液体下肚。但我很快就成了勇士,而且不住声地鼓舞弟弟的士气。
使我最难对付的是“面虫”——先于我和弟弟来到这里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称呼漂在碗里、 蒸在馍馍里的一种像蚕、像蛆的昆虫尸体。漂在碗里的比较容易对付,可以用筷子挑出去或 是用嘴吹气吹出去。蒸在馍馍里的却必须用心寻找,一条条地掐出去,顾此失彼,失去的是 菜盆里的维他命C,是的,父亲讲过的,还有一种十分了得的叶绿素。这时出现了奇迹。一 个十二三岁的河南籍少年用温情脉脉的目光望着碗里的“面虫”喊叫:“吃肉肉喽!”就用 筷子扒拉着漂在面汤上的“面虫”,一条不剩地吸溜到肚子里,然后,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和弟弟碗里的“面虫”。我和弟弟惟恐失去属于我们的“肉肉”,也连扒拉带吸溜地吃了下 去,乃至于吃出了近乎“肉粥”的香味。
从此,这位名叫杨锁的河南籍少年成了我的人生导师。
他首先教我学推磨。我在磨道里转了几圈就喊叫头晕。他寻思说,小毛驴拉磨不头晕,是因 为扣上了草帽辫儿编的“碍眼”。你不是毛驴儿,不能戴“碍眼”,就用我这条高级毛巾蒙 到你眼上试试。那毛巾黑糊糊的像一条抹桌布,还发 出刺鼻的馊味和汗臭。我毫不领情地推开了毛巾。他说,咋?你嫌它脏?这可是一个小娘 们儿用过的上等毛巾,是我扒火车来宝鸡时,从车厢行李架上掳下来的。原本白生生的,还 洒过香水儿。你认认毛巾上印的是啥字儿?我从黢黑的污垢下边找到了“祝君早安”。他就 怪样地笑着说,听听,是向咱问安哩,蒙上这毛巾吉利!他哄着我蒙上毛巾,我又在一片漆 黑 中迟迟不敢迈步。他又取下毛巾,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仰天叹息说:“你那个教授爹是咋 着调教你的,你们家的玉米粒儿总不能囫囵个儿地吃吧!”他觉得我不堪造就,只好让我去 罗面,看我笨手笨脚,却干得满头冒汗,又产生了恻隐之心,说:“你好比戏里唱的落难公 子,按说,应该有个心肠好、模样俊的女子来搭救你,可咱收容院里没女娃儿,你就忍着点 儿,叫我想想办法。”
那天磨了玉米,他十分郑重地问我:“你想不想吃肉?不是面虫,是真真格格的肉。”我比 较含蓄地点了点头。他就领着我溜出了收容院,沿着墙根 向暗处走,找到地上的窟窿,瞄准撒了一泡热尿,不多时,窟窿里就有一只屎壳郎拱出来逃 避水灾。他看了看说:“不行,是个公的!”就一脚踹了屎壳郎,又找到一个窟窿,让我如 法炮 制了一泡热尿,又有一个屎壳郎拱出来,他惊叹说:“咦,还是教授家的娃子尿好,一泡尿 就浇出来一个母的,肚大肉多!”他把母屎壳郎攥到手里,领我进了山沟,捡来一捆柴火, 取出藏在石头夹缝里的铁锨头,用石头支起来,说:“这是咱的锅。”他向铁锨头上堆了细 细的沙子,点起柴火烤着沙子,又把屎壳郎焐在柴火里。不多时,屎壳郎的外壳烤成了焦炭 ,肚子上滋滋地冒出油来。他捡起一根带尖杈的柴梗如同拿起吃西餐的叉子,叉起屎壳郎递 给我说:“中了,肉熟了!”我没有勇气接受他的馈赠,他就当仁不让地一口吞了下去,用 舌头搅拌着烫嘴的烤肉,呜里呜噜说:“你得学会吃这肉。西安有个很大很大的飞机场,那 些开飞机的美国兵就这样拿着叉子吃烤肉。”
杨锁又向铁锨头下边续了柴火,解开他的扎腿带,竟有金黄色的玉米粒儿从他的裤腿里源源 不断、稀里哗啦流出来。我问这玉米是谁给的?他说:“谁也不会给咱。磨玉米的时候,我 几 次背着脸,解开裤腰带挠痒痒,就把布袋里的玉米挠到裤裆里了。”这时,他讲了一个警句 :“记住,人的手就是耙子,得学会叫它抓挠东西。”他把玉米粒儿埋在滚烫的沙子里,不 多时,沙子里“噼啪”作响,香喷喷的玉米花儿竞相开放。
我们吃饱了玉米花儿,又经他允许,把一兜玉米花留给了弟弟。他夸张地打了一个饱嗝儿, 开始夸耀他卖过蒸红薯的光荣历史,然后仰脸躺在山坡上,扯着嗓子让我聆听属于他的音乐 :“不甜~不面~不要钱的热~红~薯~喽~~!”嗓音婉转嘹亮,在山沟里引起了震荡不 已的回响。他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