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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蹒跚地爬上通往上铺的楼梯,开始把堆在那个床上的杂物往下丢,乒乒乓乓发出
吓人的声响。在如同被烟雾弹攻击后不断冒着呛人白烟的房间里,我企图以微弱的
声音阻止他:“学长,学长,不用了,我自己…。”
突然“碰”的一声巨响,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我确定完全没有动静后才敢爬到上铺去看。这位巨大英俊的学长已经躺在满是
灰尘的床上呼呼大睡了。一面还吐着嘴唇,发出如雷的鼾声。
这时我才发觉,房间地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保丽龙便当盒,两个威士忌的瓶子
已经喝得差不多,只有一瓶剩下一点点金黄色的液体。呛鼻的酒气漫延得到处都是。
就这样,我顺利住进了男八舍的一0 四室。
搬进来后我发现我的三个室友都是侨生。大郭是韩国侨生,阿良是马来西亚侨
生,基仔从香港来的。他们是侨大的同学。
大郭严格讲起来应该算是山东人。他父亲早年从山东半岛渡海到韩国谋生,和
大郭的母亲结婚后便留在韩国变成韩国人了。每次我问大郭,“喂大郭,你到底是
韩国人还是中国人啊?”他便眯起单眼皮的眼睛,嘿嘿嘿地笑,一面搔着头,山东
腔十足地说:“什么什么人,哇是台湾郎啦,现在是台湾郎了嘛。”
我从来没见过大郭读书。虽然念的是我们学校的森林系,但他白天睡觉,晚上
到酒店当少爷,放假的时候就精神十足地去打橄榄球。唯一他会拿出书本来的时间,
就是考试的前一天。
“妈的,这是什么字啊?”大郭满嘴脏话地把书丢到我的眼前,粗大的手指往
纸页上一戳。
“哪个字啊?”我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我的书本移开,想找出他是什么字看不懂。
“这个喔。”
我看了他指的那个字,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大郭。“大郭,这个字是国字ㄟ。”
阿良从他的座位用他的马来西亚国语说话了,“你不知道啊,大郭不认识字。”
“啊?”我张开嘴。
大郭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碰一声踹了阿良的椅子,“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什么不认识字,操你妈的,也只是几个字不认识而已。”
我翻翻大郭的书,果然白净簇新,只有一些地方注了音。“那大郭,”我仍然
觉得不可思议,“那你怎么进来的啊?”
基仔欺近大郭,不顾他的反抗,把他手上一张小纸片抢来丢到我桌上。那是一
张非常非常小的、折成像手风琴风箱皱折般的纸片,上面用针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折起来之后简直就只有三根牙签并排时的大小。“靠「计」个啦,他都靠计个手风
琴啦。”大郭已经一巴掌扫过他的后脑勺,“干,只会给你背漏气。”
“可是,这个字好小ㄟ。”
“对啦,对啦,大郭「几」有眼睛好啦,坐最后一排还可以偷看到最前面的人
的考卷。”基仔笑着满寝室又跳又爬的,一面说一面躲避大郭的攻击。
后来我慢慢知道,大郭不但不认识英文,国文程度也差得可以,连注音符号都
背不了几个。不过因为他人缘极好,从韩国考侨大开始,就不断有战友支持他,加
上制作“手风琴”的技术一流,于是竟也一路念到台大。
身材高大面貌英俊的他,走在校园里总惹来女孩子指指点点。但每次一喝醉,
大郭就坐在寝室地板上哇哇地哭。
“阿宏我好苦哇。”
我拍拍他,像哄小孩般。
他把粗壮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我妈妈说她年纪大了,以后如果走了我怎么
办,我又没学问又没技术,以后怎么办。我嫂嫂对她不好,我又没能力把她接出来
住。”他揉着眼睛呜呜地哼着,一面把酒瓶拿起来帮我倒酒,“来,喝酒喝酒。”
大郭为了赚生活费,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到酒店当少爷。出门前他细心拿出他
唯一一件宝贝白衬衫,小心翼翼地穿上了,然后往头上抹油。打扮好了的他,果然
俊美得惊人。他嘻嘻地傻笑:“今天再拿酒回来喝。”
大郭说他因为长得高大,常常就派在门口站着,客人来的时候恭恭敬敬拉开大
门,来人随手就是五百块小费。“要不然站在厕所,”大郭笑道,“有没有,他上
完厕所出来,给他递上一条毛巾,他擦一擦还给你,又是五百块小费。嘿嘿嘿。”
天亮回来,大郭那件百年不换的陆战队迷彩外套里总藏了几瓶喝剩的酒,“起
来起来,你们全部起来。”阿良和基仔早就习惯他的行径,翻个身继续睡。他敲敲
每个人的床,然后自己唱起歌来,不然呜呜地哭,很多时候他俯身就吐在地板上。
我从床上坐起来,爬下楼梯,拿出门边的脸盆,让他吐在里面,然后清理一塌
糊涂的地面。
“阿宏,阿宏你来,”大郭坐在地上叫着,“阿宏还是你对我最好。”他伸手
到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瓶顶级XO来。
“你看,这一瓶,客人喝剩的。你知道我们店里开这样一瓶酒要多少钱吗?要
一万块,一万块耶,妈的坑死人,可是就是有那么多人甘愿。哈哈哈,他们有钱嘛,
给他A 回来他们也没差。”
我到厕所用热水把毛巾洗干净,然后回寝室让大郭把头脸擦干净。拍拍他,
“好啦,睡了。”
“阿宏你对我最好了。”大郭一面喃喃说着,一面爬到床上去,不多久便呼噜
噜地睡着。
我看着天花板上反映的已逐渐亮起来的天光,在满室浓厚的酒气中缓缓睡去。
第十章
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太多次卢贝松的“碧海蓝天”,那天早早上床,在阿良和基
仔聊天的声音中模模糊糊睡去后,不断觉得自己数着,5 、4 、3 、2 、1 !深吸
一口气,驱动引擎哗一下把我拉进海底,耳朵突然鼓胀得难过,四周的光线越来越
暗,温暖的海水软软地包着我。
只有我和海。我竟然可以在海中呼吸,慢慢踢着蛙鞋,海底有种晕黄的光线摇
曳,轻轻呼唤着。我的手缓缓拨动,海水仿佛是实体,每次手的运动都像伸进谁的
肉体之中,搅动灵魂。
海豚远远游过来,发出欢喜的哔哔声,它的鼻尖有力地撞击我的手掌,尖锐的
叫声越来越大。
“阿宏,阿宏。”我突然感觉到被单的触感,似乎有人在叫我。
“阿宏,你的电话。”是阿良,他摇晃着床边的栏杆。
我坐起身子来,意识却还留在海底,正辛苦地吐着水泡,努力要浮到水面上来。
“谢谢。”我爬下楼梯,电话旁的萤光闹钟显示着一点十五分。四周一片黑暗,
只有微弱的路灯光线泄漏进来。
“喂。”
“阿宏,是我,你睡了吗?”是图书馆的女孩。
“现在醒了喔。”
“对不起。”
“没关系啊。”
“阿宏,现在在下雨耶。”图书馆的女孩声音低低的,对于刚刚从海底匆匆浮
上来的脑子而言,就像从月球传来般令人无法理解。不过我仍反应着她的话,把窗
子拉开些。
果然在下雨。是淅淅沥沥的那种,窗外的草地升起泥土湿润的气味。
“阿宏。”
“嗯。”
“你会不会也有那种感觉。”
“哪一种?”
“每次半夜下雨,我就会觉得非常孤独。”
我像冬天热车一样,慢慢把脑子激活起来,简直还可以听到引擎运转的嗡嗡声。
“半夜下雨吗?”高雄一向少雨,不过如果半夜下起雨来,习惯睡在阳台的小
黑狗就会跑到我的房间来,钻到床上,身上还会有雨水和体温混合起来的味道。
“仔细想一想的话,好象会喔。”
“真的吗?你也会。”图书馆的女孩听起来很高兴。
“阿宏你现在过来好吗?”
“过来,过来哪里?”一下子醒了。
“来我家啊。”
“现在??家?”
“对呀。”图书馆的女孩理所当然得像说啊对不起我的书掉了帮我捡一下好不
好。
我再看一眼钟,一点二十三分。
“现在是半夜吧,我跟你确定一下。”
“对呀。”
“为什么现在我得去你家呢?”
“因为我希望你现在来啊,来我的房间里,紧紧地抱着我喔。”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就是这么想而已。”
我在黑暗中——娑娑地找牛仔裤和外套,确定没有穿反后,再寻到钥匙抓在手
中,又冰又硬的触感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我穿戴着雨衣安全帽骑机车冲过茫茫的
雨幕时,不自觉地轻轻哼着歌,“Listen to the rhythm of falling rain,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ve been …。。”等到发现自己正唱着什么时,忍不住微笑
起来。
她穿著白色的连帽外套,把帽子拉起来罩在头上,站在巷口笑嘻嘻地跟我挥手。
“你一个女生这么晚站在外面,不怕遇到坏人啊?”图书馆的女孩穿著粉红色
的短裤,脚上是一双鲜黄色的拖鞋。
“怕你找不到嘛。”
我停好车子,把雨衣和安全帽放进车肚子里。细细的雨丝马上淋湿了我的头发
和肩膀。
“对不起喔,”她伸出小小的手掌来放在我的头顶上,企图为我遮雨,“我不
敢开橱子拿伞,怕吵醒我爸妈。”
我停下脚步。盯着她看。“等一下,你是说你「爸妈」在家?”
“对呀。”她说,“不然这么晚了他们会去哪里。”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什么?”
“你爸妈在家,然后你要我现在,”我看一下表,“半夜两点整,进去他们女
儿的房间?”
“对呀,所以你要小声一点,不要被他们听见了。”
进行这么像哲学思辩似的对话的同时,我们已经站在她家的大门口了。她轻轻
推开雕花矮门,一只壮硕的、全身黑溜溜淋了雨之后毛色闪闪发亮的大狗靠了过来,
充满敌意地看着我。
“甘甘,”她轻轻摸着它的头,“不要叫喔,这是我男朋友耶。”
“为什么叫甘甘?”我低声问她。
“因为像电影「阿甘正传」里的阿甘。”
我心里想,“哪里像。”回头再看它一眼。甘甘正充满疑惑地歪着头。
第十一章
开门的时后,门锁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我们两个都吓得僵在那里,确定没有动
静后,才掂着脚尖慢慢往房子的深处走去。图书馆女孩的家很大,几扇落地窗照进
微光,可以看见暗色的沙发和桌子,脚下有柔软的地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花的香
气。
“嗯,这就是我的房间。”图书馆女孩打开灯,是一个看起来很舒适的女孩子
的房间。靠窗放着好大一张原木色的书桌,上面杂乱放着许多书,旁边有一台麦金
塔笔记型计算机。房间左侧是一个看起来像骨董的雕花实木衣橱,深紫色的木头散
发柔润的光泽。
“我妈妈买的,她很喜欢这类的东西,常常跑骨董店和乡下去找。”她打开衣
橱的门,里面有多得惊人多而且色彩鲜丽的衣服,一股少女特有的香气慢慢散出来。
她吐吐舌头,对我笑一下,好象说真不好意思买这么多衣服,然后把衣橱关好。
右边有扇装着毛玻璃的门,走过去拉开来,竟是一个小小的浴室。女孩轻声说
:“这样你就不用冒险跑到外面去上厕所了。”
房门的那面墙是从天花板做到地上的书架,放满了各种书,她的床头和床边的
地板上也都是书。我凑近书架仔细看书名时,图书馆的女孩把窗子拉开。
果然可以清楚地听见淅淅沙沙的雨声。
“你听,是不是很寂寞?”
图书馆女孩走过来,抱住我,她的头发有一股香气,紧紧靠着我的身体十分柔
软。“你抱我好不好,要抱得很紧很紧,把孤独都挤出身体的那一种抱喔。”
我伸出手臂来环绕着她。我们两个一起跌坐在她小小的单人床上。
女孩把拖鞋踢掉,赤着白白小小的脚在我怀里缩成一团。
“喂,阿宏。”她的声音从埋着的脸中微弱地传出。
“什么事?”
“你的心跳好大声。”
“好象是这样喔。”
她慢慢躺在床上,把被子拉上来盖住我们两个。我闻到一种女孩子特有的身体
的香味,特别纯洁,却因此充满了吸引力。
“你现在是不是疯狂地想跟我作爱。”
“也可以这么说。”
“可是不可以耶。”她的声音轻轻抖着。
“为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可以感觉图书馆的女孩发抖的身体渐渐放松,慢慢变得十分柔软。我一面想
象着她衣服底下滑溜溜的身体,一面努力地想着吉他难度最高的指法,藉此来分散
注意力。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凉意一点一点侵进房间里。但我和图书馆女孩的身体
都热得接近滚烫的程度。
图书馆的女孩似乎睡着了,轻轻在我怀里像说梦话似地说,“这样好好喔。”
我的意识也逐渐像被融化了般,慢慢沉没在黑暗之中,再度梦见了地中海温暖
蓝色海水中银灰色滑溜溜的海豚。
第十二章
我看见透过眼皮的红红的阳光,感觉女孩像一尾鱼般滑出我的怀抱,听见窗外
的鸟叫,和属于一般家庭早晨的对话、吃早餐的杯盘轻轻碰撞、来往巷子里上班的
人与车。然后又朦胧睡去。梦见年轻的妈妈和幼儿园里圣母玛丽亚的雕像。
“阿宏。阿宏。”图书馆女孩的脸低下来看着我。“起来?。”
我坐起身子。揉揉眼睛。
“你今天有没有课?”
“没有。早上没有。”
“我今天也是,下午才上班。要不要起来,我帮你做早餐。”
图书馆的女孩把头发扎起来,穿著围裙,站在厨房里为我煎蛋。
“你喜欢培根还是火腿?”她转过来问我。
我想了一下,“培根好了。”
我走到很大、铺着干净白色桌巾的餐桌旁坐下来。桌上放着一大篮水果,还有
牛奶和面包。早上的光线充满了整间屋子。图书馆女孩的家白天比晚上看起来更宽
敞。几扇落地窗都向外推开了,风吹进来,风铃轻轻摇晃着。外面的庭院里种了许
多树和花草,我探身看一下,想起来昨晚的花香是桂花的气味。
煎好培根和蛋后,她开始磨咖啡豆,手动的咖啡机随着她的手势发出喀啦喀啦
碾压豆子的声音。
她一面磨一面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笑起来。
“小时候你有没有看过一套三本的童话叫「大盗贺钦布龙兹」?”
“没有。那是讲什么的。”
“就是一个大盗叫贺钦布龙兹嘛,他常常做一些很蠢的坏事,然后就被老奶奶
和两个小男生修理。”磨完豆子她走到咖啡机旁,把咖啡粉倒进滤纸里,按下开关,
机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咖啡的香气散发出来。
“有一次他把老奶奶的宝贝磨豆机偷走了,那个磨豆机我印象好深刻喔。故事
书里有插画,用黑色线条仔细画了一个木头质料有着美丽花边和手把的磨豆机,书
里还写喔,老奶奶一面磨豆一面机器会出现音乐,随着动作,这样,”图书馆的女
孩轻轻转着里面已经没有咖啡豆的磨豆机手把,“慢慢转会有慢慢的音乐,快快转
会有快快的音乐,如果真的能这样,不是很棒吗?”
我停下正在吃煎蛋的叉子,想了一下,“真的是不错。”
“你说那大盗贺钦布龙兹的童话,三本都叫这个名字吗?”
“啊,第一本叫大盗贺钦布龙兹,第二本叫大盗贺钦布龙兹第二度出现,第三
本叫大盗贺钦布龙兹第三度出现。”她说,“这不是很有幽默感的书名吗?”
“你爸妈去哪里了?”
“去上班啊。”
“去上班。”一下子还不能意会图书馆女孩的父母还很年轻。我回想一下妈妈
的模样,真难想象她还可以去上班。
图书馆的女孩把两杯煮好的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脱掉围巾,把头发放下来,
坐在我对面开始喝咖啡。
我喝了一口,是很新鲜味道好的豆子煮出来的好喝咖啡。
“真好喝。”我诚心地说。
“ㄟ,我问你。”图书馆的女孩用纤细的手指慢慢地转着杯子。“你昨天晚上,
一点都没有想跟我作爱吗?”
“有啊,想得不得了呢。”
“那,为什么没有。是因为我说不可以吗?”
我看着她映着早晨的光线澄亮无比的眼睛。“因为你说不可以是一个原因,但
另外有些什么,在心的最深处,有个声音,要我不可以喔。”
“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或许是因为,”我把咖啡喝尽,自己走到咖啡机那里,又倒了一杯,没有加
牛奶或糖,猛喝一口,极烫极苦的液体快速流过我的口腔和食道,我可以感觉那样
的微微的痛楚一路进入了身体的深处。“或许是因为我心里面还有一个人。”
图书馆的女孩一句话也没有说,抱着杯子,好象杯底的咖啡残液正显示着她未
来命运似地,很认真地看着那里。
“我很想喔。真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得不得了,又聪明,最难得的是性感得要命。”我一一回想昨晚的所有感受。
“我真的很想慢慢脱掉你的衣服,然后仔细地亲遍你全身的肌肤,紧紧抱着你
美丽的身体,不顾一切地跟你作爱喔。真的是想得快脑血管破裂的程度。”
“那就好。”图书馆的女孩微笑起来,是那种能够融化一切的温柔笑容。“我
还在担心我是不是很没有魅力呢。”
“那个人,你心里面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吗?”
“啊,”我吓一跳,“没有吧,她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那就好,那我就还有机会把你的心从她那里抢过来,如果她已经死了我可就
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