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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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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

    我看了看他们,用尽量平静地嗓音问:“还记得老师最后和咱们说的话么?”

    小贵坐在地上,仰面看着我,眼中的恐惧还在湿润闪动,完全不能回话。我把他拉起来,他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垂着手挂在我胳膊上。我拉住他和阿酬,又说:“咱们要齐心,一定有办法闯过去。”

    阿酬闷了半晌,忽然一拳狠狠甩在一旁石壁上,咬牙恨道:“死马当活马医呗!”

    那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惨烈的战场,从那以后,我彻底知道人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即便是孩子也不例外。

    岩洞里有许多桃木匣,许多都是空的,想来是故意为了扰乱视听。但偏就有人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空匣子斗得你死我活,连在出杀手前先打开匣子看一看都做不到。

    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他们互相争斗、厮杀,毫不犹豫地把刀插进昔日手足的胸膛,而软了手腕和心肠挥不出那一刀的,就只能遍体鳞伤。

    他们甚至完全不听劝阻,活像毫无理智的野兽。

    不断有人在眼前倒下,血肉模糊。我一路上又拉住几个,都是从刀口下救回来的。小贵一直紧紧拽着我的胳膊,我能察觉他颤抖得厉害,甚至可以听见他压抑的哭声。可我不敢回头去看。我那时心里也完全没底,只是觉得不能停下,如若停下那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对他们说:“别抢解药了,咱们一起找出口,先从这里出去,找到老师,再做打算。咱们可以去找医师,可以采山中草药,可以运功疗毒,路不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的。”

    有人问我:“但咱们可以熬到那时侯么?”

    这问题其实很绝望,连声音也透着凄寒。

    我说:“如果你认为你可以杀掉所有要和你抢那一粒解药的人,然后,独自活着走出去,你可以去,我不会拦你。但我却想要大家一起活着!”

    那之后,再没有人回头。

    岩洞里的血腥气已浓得令人窒息,甚至将风讯也掩盖得难以辨认。我们只能依靠空气与石壁的温度勉强辨别方向。到后来,火把烧完了,火折子也没有了,洞中却反而越来越黑,几乎不能视物,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人越来越疲乏,向前的脚步越来越沉,不知何时起我开始觉得腑脏疼痛,起初只是轻微的痉挛,时有时无的抽痛,渐渐演变成了灼烧一般的痛感。我开始浑身出冷汗,几乎迈不动步子,但我不敢泄露出半点异常,唯恐这好不容易聚起的最后几个人又会散掉。

    最先哭出声来的是小贵。他跪在地上,按着心口掉眼泪,哭着说他觉得很疼,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这一哭,就好像原本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布料忽然撕裂了一道伤口,顿时彻底碎成两段。几个人都站下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又有人低头咬着嘴唇开始抽泣。看情形,大家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我忍痛催他们:“别停下来,这儿的空气不是比之前好多了么,我已经感觉到有风吹过来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四下里都很安静,连那些方才还十分刺耳的厮杀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人回应我。

    良久沉默之后,阿酬先出声问我:“你真的……有把握吗……?”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有人要做这种毫无建设性的质疑。我忽然觉得很愤怒,盯住他咬牙道:“我没有!”

    他猛一下怔住了,呆磕磕瞪大了眼,嘴还张着没有合拢。

    其余几人也都望着我,脸色愈发惨白。

    我深吸一口气,什么也不想再多说,蹲下身去,将小贵背在背上,闷头往前走。我真的没有把握,但我不相信,我不信我会如此窝囊的死在这里。

    当我终于找到风的来源时,几乎连我自己也要绝望了。

    那不是出口,只是一道三寸来宽的石缝,外面的阳光穿透进来,就像一只银白利刃,钻一只耗子出去可以,要钻一个人出去,休想。

    这是一个并不通透的岩洞,唯一的出口便是那已经被封闭的入口。

    “我们真的出不去了吗?”小贵伏在我背上,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声音细弱又哀戚。

    我觉的嗓子发紧,努力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我说:“不可能。难道咱们在山中八年就是为了今日死在这里?”

    “也许只是为了挑选最后活着的那一个。”阿酬靠在石壁上,眯着眼,冷冷哂笑。

    心口骤然一阵绞痛,扭曲得几乎碎裂,“扯淡!”我扑上去照准他面门就是一拳,狠狠地骂:“连自家弟兄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这种人要来有什么用?你要就自己滚回去!”

    阿酬捂着鼻子跌下去,抬头盯住我,目光闪烁的无声无息。

    我们俩险些就要打起来。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听见石壁另一边传来的声响。

    “阿赫,阿赫,是你在那边吗?”

    是夕风的声音,还有拍打墙壁的声音。

    我猛一下跳了起来,努力想透过那一条裂缝看见她的脸。我问她:“你一个人?朝云呢?”

    “哥哥找东西做炸炮去了。”她的嗓音也有些发颤,连连的问我:“你还好么?”

    仿佛终于看见了一道明光,猛松懈下来,刹那有种虚脱的乏力感。我说:“没事了。会没事的。”

    她却在那一边掉了眼泪。

    朝云把炸炮塞在那道缝隙里,在石壁上炸开一道出口。这其实是相当冒险的做法,如若不慎引起崩塌,谁也别想活着逃出去。但那时我们已没有别的选择。

    当久违的明亮光线猛一下涌到面前时,我很久都没能睁开眼。那样豁然光明的刺痛感逼得我泪流不止。

    夕风一把抱住我,但什么也不说,只是不住的流泪。

    朝云也没向上回那样骂我,他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们,垂头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我们一起去找傅昶。

    傅昶依旧站在最初的位置,仍旧保持着目送我们离去时的姿态,仿佛从不曾改变过。

    我指着眼前那一道千钧石门问他:“你敢不敢打开这门进去看看?”如果我足够高壮,我真想拎住他的衣襟将他掀翻在地。

    傅昶默然望住我,良久沉声问:“只有你们几个么?”

    我怔了一瞬,双手无力,无法自控地颤抖。傅昶比我高太多了,我只能抓住他的衣摆,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没出息地把脸埋在他坚实的怀抱里,不想给人看见泪水。我说:“我真没用,没能把更多的人带出来。”

    傅昶抱住我,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脑袋,怅然长叹。然后,他用一种极为沉缓的语调说:“你们做的对。那洞里所有的桃木匣都是空的,真正的解药,在这里。”说着,他拿出一枚金色的小蜡丸递到我手中,“解药只有一颗。要给谁,你自己决定。”

    八年朝夕相处,同书共艺,而今只剩下十二个人,不算朝云与夕风,只有十人,连同我自己在内,他却叫我只挑出一人来。

    一瞬间,四下戚寂,万籁无声。我如遭雷击,拿着那颗圆润蜡丸,仿佛呆鹤,半晌做不得反应,胸腔里那灼烧般的疼痛又沸腾起来,叫人头晕目眩。

    “舅舅!算了罢……别这么逼他……”夕风柔软的哭腔忽然随风声响起。她在喊傅昶。

    我闻之心中突跳,呆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不能抑制冷笑。

    原来是这样,我险些都要忘记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特权。

    “谁要?拿去!”我将那一枚蜡丸托在掌心伸到众人面前。

    “阿赫!”夕风哭着喊我,转而拉住我的胳膊。

    我将她推开,走上余下九人面前。

    只有一个人跳了出来。是阿酬。但我不曾想到,他没有来夺我手中的蜡丸,而是向夕风扑了过去。

    他好似已陷入了癫狂,一面冷笑,一面挟持着夕风后退,直到再无去路。“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他的短刀已在夕风颈项划出血痕。他像只崩溃的狼崽一样恶狠狠盯着我,身后就是百尺断崖。

    我说:“放开她。解药给你。”

    他冷嗤:“我没办法再信你。”

    我怒问:“那你想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他大叫起来,双眼血红,忽然竟有泪落,“要是那时候早摔死了你,今日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心中陡然一凉。我上前一步说:“那么,我来换她。”

    “阿赫!”夕风的声音焦急又无奈。

    我放软了嗓音哄她:“听话。”

    “谁要听你的话!你回去!”她反而仰起脸斥我,挣扎时刀刃划破了她的肌肤,鲜红又涌了出来。

    我愤而大喊:“阿酬你给我滚过来!否则我捏碎这药丸。”

    阿酬却又退一步,冷冷嘲讽:“那就一起死呗,反正人也都死光了,你真以为我怕?”

    我们这样僵持,谁也不能退让。

    时间流逝得如同凝止,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却听见阿酬开口问:“说实话罢,我们到底有没有中毒?”他是在问傅昶。

    我觉得全身绷紧得已快要断裂,心中恐惧却一点点扩大,不能遏止。

    傅昶默然良久,用一种挫败的语气哀叹:“你们入岩洞前喝的那碗茶,已经是解药了。” 茶就是解药,之所以觉得疼痛,只是药性释放的作用。然而,却有那么多人都因此而死。是谁杀了他们?

    “所以你承认了?这是一起有计划的谋杀。你们这些凶手。”阿酬冷哼。

    心中顿时胀痛,张口却发不出声响,我听见傅昶无力地声音:“我告诫过你们要齐心协力。”他并没有责备任何人,只是低下头去,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行了,回来罢,别赌气了。”

    但阿酬却似不曾听见,兀自大笑:“一面把人往阴暗里推,一面装出正直良善的模样指手画脚,这样就会显得高高在上与众不同了么?”他盯住我,眸中陡然散出异样光华,他瞬间平静下来,对我说,“好呀,你过来,我就放开她。”

    然而,不待我应他,他却忽然惊呼,向后一倒便坠了下去,和夕风一起。

    突如其来,我们全都呆住了,瞪着眼前陡然落空的断崖,甚至连呼叫也顾不上。

    傅昶纵身跟着一起跳了下去,过了好一阵子才抱着夕风回来,但没有看见阿酬。

    我惊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奔上前去,几乎摔倒,却只能抓住她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手又湿又冷,像是才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但她却睁开眼对我笑了。她用很轻的声音对我说:“傻瓜,阿姊本来就应该要护着阿弟的。”说时,唇角扬起的弧度,依旧是那样灵慧。

    那天,没人体会到逃出生天的轻快,仿佛那份苦涩灼痛早已烙入了心底,再也无法抹去。

    我们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返回岩洞中去察看,希望还能找到生还者,哪怕一个也好,但只得心死而返。

    余下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将那岩洞彻底封了起来,然后全都默默坐在一旁,乏力得动弹不得。

    直到日落西山。天色已昏昧了。我对他们说:“回去休息罢。”

    我站起身时,小贵忽然抓住我。“阿赫哥,咱们以后去哪里……?”他瞪大了眼望着我,一副又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把他拉起来,说:“你们就跟我走罢。我在哪里,你们在哪里。”话音未落,只觉得面颊酸麻,胸口堵得发慌。那时的我们,小的十二岁出头,多数都只有十三、四岁,几个孩子浑身血汗,哑着嗓子哭成了一团。

    父亲终于上山来,带着医师来给夕风疗伤。

    我听见他与傅昶关起门来大声争执,可又听不清他们究竟在争些什么。

    那之后傅昶就走了,连朝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没有与我们任何一人辞别,消失的悄无声息,甚至仿佛从不曾存在。

    我与朝云每日轮流守着夕风。她猛将阿酬撞下山崖,突然得令我们全都措手不及,傅昶跟着跳下去也没能拉住她。她伤得很重,全身的经脉骨骼断碎了好几处,腑脏也受了撞击,躺在榻上完全不能动,精神也时好时坏。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平日里练功习艺都不能和我们比,她又格外淘气贪玩一些,能逃的就逃了,也没有人怎样要求过她。医师切开她的伤口企图替她将碎裂的骨头接回原样,可惜疗效甚微,只是让她一次次的承受痛苦,看不见起色。

    到了后来,连朝云也熬不住了,哭着求父亲不要再让医师这样折腾她,哪怕她从此就要瘫在榻上一辈子,我们来照顾她就是了。父亲默然不语,只是闷声叹息。

    可我那时心里很害怕。

    是的,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她不能好起来,那就是对我的刑罚,是我将要背负一生的愧疚。

    于是我坚持不认,执意地说着诸如“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之类的话。

    朝云不与我分辩,但他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以至于我在那段时间里,一直不敢正视他的双眼。

    然而,每每当我看到夕风强忍疼痛时的模样,我又开始怀疑,我这么做究竟对还是错。

    但她却是那样努力,还能笑着对我们说:“若知道这样你们就全围着我团团转了,我不如跳得早一些。”我能够看见她额角那些绵密的冷汗。可她从不叫一声苦。

    我忽然觉得不能忍受。其实只是我太自私,为了自己良心得安,便拖累她如此受苦。

    我对她说:“不然……算了罢……”

    她反而微笑着嗔我:“你这样叫人怎么放心的下呢。”

    我去问医师,究竟还有没有可能医好她。医师说,她不仅是经脉俱损,连腑脏也一直在渗血……我听到一半便不想再听下去,觉得心中一片灰暗。

    于是我问医师,有没有办法让她不再痛苦。

    医师久久的不敢答我,连声说这已超出了他所能决断的范畴,他要请示父亲。

    我说:“你不用问了,全责有我担待。”那是我第一次越过父亲做决定,却是如此艰难的境地。

    医师给了我一小瓶药水,无色无味,能让人安安稳稳的睡去,再也不会疼痛着惊醒。

    我让父亲带来的厨子做了夕风最爱吃的红酥。厨子把那红酥雕成了小山,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一清晰可见。夕风不能动,我就用箸挑了喂她。她看起来似乎很开心,一会儿让我给她挑一朵山茶花,一会儿又要一株兰草,然后就把退红晶莹的酥糖含在嘴里,弯起眼,笑得幸福极了。“阿赫呀,你陪我下一局棋罢。”她忽然抬起眼一瞬不瞬地望住我。

    她动不了手,只有看着棋盘报棋位。我们从前也常在一起对弈为乐,但全没有这一次难捱。这一局棋下得慢极了,每一子落下,都仿佛耗费了一生去思度。到最后,她不再落子,只是看着那黑白交错的纵横道叹息。“其实我很开心。”她的声音听来安静又柔软,好像月光里流出的水华。她对我说:“每天你和哥哥睡了的时候,他都会来陪着我。他摸着我的头发给我说故事,从古到今,人鬼妖仙……他怎么能有那么多故事讲呢,好像永远都不可能说完一样。每次听着他说的故事,我就不会觉得疼了,然后可以很安稳的睡上一会儿。我觉得,我出生以来,从没有这么幸福过。我不怪他,一点也不。”

    她在说父亲。

    那一瞬间,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深处汹涌而出,完全不能抑制。指尖棋子就那样直直地坠落下去,砸乱了一方残局。我恶狠狠地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音,齿间全是酸涩腥气。

    “你这样不行呀……”她苦笑着叹息,“阿赫,你死心罢,否则终有一日,你的狠绝要割伤自己……”她努力地想要抬起手。

    我恍惚看见她手指轻微的颤动,一把抓住她,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她却先声止住我:“你既然做了决定,就别后悔。走下去,不要优柔寡断,不要瞻前顾后,我喜欢看你站在高处坚定不容置疑的模样。”我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地叮嘱我,那般眼神如同冀望。

    我想我那时一定哭得全无形象。她微拧着眉嗔我:“哭得这么没出息,我要是下辈子倒霉又遇上你了才不要做你阿妹呢。”

    我怔怔地揉着眼应:“我做阿弟,让你做阿姊就是了。”

    “……你呀……”她望着我,眸光颤动,良久只是阖目轻叹。

    她最后什么也没托付我。仿佛她早已把我看得通透了,知道我认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不想做的谁多说也没有用。

    我看着她那样安静的躺在眼前,忽然觉得不真实,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不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到朝云猛闯进来一拳把我捶在地上。他把我狠狠揍了一顿,我一点也不想反抗,像条干死的鱼一样任由他暴打。然后我们俩精疲力竭地抱头痛哭。

    那之后的许多年,我再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哭泣。人这一辈子又能有多少泪水,大概早已在那一年的深远山间几乎流尽了。

    父亲给那几个仅存下来的孩子择定名号,以庚排头,甲乙丙丁为序,让他们跟着我。我说:“把首位留出来罢。”没有人反对,大家都明白。

    父亲本想让朝云和我一起回家,但朝云不愿意。连我也是到那时才终于发现,平日里沉默老实的朝云,执拗起来,比我还要倔强百倍。他不认父亲,甚至固执的开始只称呼我为“公子”。父亲无奈,只有随他的意。

    虽然夕风说她一点也不怨怪父亲。但在那时的我们心里,想要平复得全然不留痕迹,实在太难。

    整编盟誓之时,我当着父亲的面下达了这样的初令。我对他们说:“即刻起,你们只听我一人号令,就算是主公所言亦不能与我所言相抗。”我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羽翼和臂膀,帮助我独立,飞翔,挣脱桎梏。我在铿锵的“喏”声中看见父亲复杂的眼神,他用一种又心疼又赞许的目光望着我。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山中甘苦并存的八年里,他在京都、在朝堂经历着怎样的风浪。对于他的作为,我丝毫无法接受,更无法体谅。

    许多年以后,我才终于能够明白,他那样百味杂陈的心情,而那时,他却已离我远去,我甚至连一声“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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