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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左右地看着鸟笼子,但只要听到一声猫叫或者耗子叫,就赶紧先看看十姐妹还在
不在。他知道,只要这对儿十姐妹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五千铢扔进水里不算,只怕
还要倒贴五千呢!
好在乌冬作事并不太绝。他打听到刘老板拿十姐妹当亲爹亲娘看待,照顾得关
怀备至,满意地笑了笑。过了半个多月,又亲自登门,把鸟赎了回去。利息当然照
付的。他办事,从来不给别人留把柄。
乌冬只当了一任议员,就不再参加竞选了。他说这不是他的行当,他不愿老带
着秘书,一切都听秘书的指挥。不过这四年中间,他在秘书的指挥下,还真给百姓
办了几件好事:
第一,给摊贩们争得了合法经营的权利。原来曼谷的摊贩没有登记制度,谁愿
意设摊,愿意设在什么地方,第一看摊主的高兴,第二看帮会的容许。市议会在讨
论摊贩问题的时候,多数议员从整饬市容和治安出发,主张取缔摊贩,是他据理力
争,终于把摊贩也纳入了商业的范畴之内,每摊立照,每月上税,有固定的摊位,
既利于国家,也利于摊主,更利于顾客。他还在“落日帮”的基础上,组织了一个
“曼谷摊贩协会”,自任会长,把帮会合法化了。从此黑道变成了白道。不久“泰
国摊贩协会”成立,又公选他当会长。当然,随着日本旗的降落,随着摊贩协会的
成立,早期的“落日帮”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就解散了。
第二,日占期间,日军把泰国生产的鸦片转运到中国大陆,毒害了许多人。战
后根据国际上的呼吁,决定禁毒,取消鸦片生产和贩卖。本来,泰国的鸦片是国家
专卖的,日占期间,扩大了生产额和销售额,不但商店有售,连小摊小贩都出售鸦
片或海洛因。政府明令公布禁毒以后,凡是持有毒品的,一律没收烧毁。这一来,
许多经营毒品的商店和商贩面临着倾家荡产,他们不是铤而走险,把毒品通过走私
的渠道运往国外,就是纠集多人与警察武力对抗,几乎发展到烧警车、砸警察局的
地步。又是乌冬出面力争,以日寇造成的后遗问题为借口,限期在几个月内,持有
毒品者可以按规定价格卖给国家,过期一律没收。这一举措,免除了一场暴乱,也
确实保住了许多商家免受破产之苦。
1948年,乌冬退出政界以前,就开始做生意了。先是经营美援物资和美军剩余
物资。当时美军登陆,赶走了日本鬼子,泰国的老百姓对美国人极有好感,对美国
生活群起仿效。特别是年轻人,不嚼槟榔改嚼口香糖了;不穿线袜改穿尼龙丝袜了,
不着泰装改着西装了,不涂姜黄改涂胭脂口红了。他通过政府的渠道,在码头上整
船整船地把美援买了下来,又通过军队的关系,在仓库里把军用剩余物资整车车整
车地运了出来,然后转手批发给大小摊贩们,发了一笔大财。
美国物资的买卖结束以后,泰国以别国无可比拟的优美风景和历史建筑特别是
佛教建筑以及风格特殊的民族歌舞,吸引了大量的国外观光客,因此兴起了茂盛的
旅游业。乌冬看准了这一来势凶猛的财源,拿出全部财产,一口气在全国各大旅游
城市开了六家与旅游业配套服务的大饭店,又赚了不少的钱。这时候,他在国内还
算不上富翁。他的富有,是在王家为应旅游业的大发展而允许公开赌博以后。大家
都知道,所谓国际旅游业,山水和风光只是吸引观光客的一方面,另一方面,而且
是具有更大吸引力的一方面,则是提供一掷千金和一见销魂的销金窟。他再一次看
准了这一新的财源,把他经营饭店所赚的全部利润,在大城府①旅游区建起全国最
豪华、在全世界也堪称第一流的现代化综合性大赌城,里面赌博、住宿、用餐、娱
乐、按摩、桑那浴一应俱全,集美女、美酒、美轮美奂之大成,融各种土洋赌博于
一炉:洋的有轮盘赌、扑克牌,来自中国的有麻将、排九、骰子,本地土产有三十
六将、月缺月圆,甚至包括围棋、象棋、国际象棋在内,专门接待外国观光客在旅
游之后住宿豪赌。欧美各国和东南亚的富商巨贾们趋之若鹜,每天赌城门前总停有
上百辆最豪华的各式小轿车,简直成了世界轿车博览会一般。一场豪赌下来,输赢
几百万不算稀奇,黄金、美钞,在这里就像小孩子玩具一样扔过来扔过去。每天上
交给国库的税收,就占全市税收的一半儿以上。至于他个人究竟从中赚了多少钱,
那可就谁也无法计算了。
① 大城府──在曼谷北一百公里处的湄南河东岸,是泰国的古都,有大量的
寺院、佛塔以及故宫等旅游景点。
乌冬从摊贩变为帮主,又变为议员,再变为富翁,身兼黑白二道,交际广阔,
举凡军政要人、各帮舵主,没有他不认识的。只要他说一句话,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黑社会各帮派之间如果有了磨擦,无法解决,最后总是请他出
面调停仲裁,天大的事情,也能摆平。在华侨中,大家对叫他“判官”。几十年来,
他时而往南,时而往北,也不知道制止了多少腥风血雨的仇杀和几代冤仇的纠葛。
在黑道中,只要一提起“最后仲裁者”,几乎没人不知道他乌冬大名的。只要是经
过他调停的争端,当事者双方和事外的第三方,也没有一方不心悦诚服的。
由乌冬出面解决了的帮派之间的纷争,次数实在太多了,黑道中人,只要一提
起乌冬的名字,几乎人人可以说出许多惊心动魄的例子来。
为什么要说是惊心动魄的例子呢?因为凡是黑道中的帮派组织,大都是亡命徒
的结合体,而帮派头目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往往不惜牺牲成员的利益。帮派之间
一旦发生争执,就不是小孩子打群架那么简单,使的是砖头、瓦块、竹棍儿、木棒,
顶多伤一个头破血流,皮开肉绽。亡命徒之间争输赢,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动兵器,
在刀枪上见高下,用的是日本武士刀、手枪甚至冲锋枪;一种就叫“赌亡命徒”,
实际上就是赌哪一方不怕死。因此,不论采取哪一种方式,那场面都是十分“壮观”
的。
这里不妨举一个例子。
泰国是个农业国家,大米出口,占世界第一,玉米、黄麻出口量也不少。此外,
造船用的柚木,做高级家具用的花梨紫檀,都是出口的大宗。泰国的交通,汽车运
输业不太发达,几条铁路干线,还都是近百年前荷兰人建造的窄轨火车。但是内河
航运和远洋航运却很发达。特别是沿海的几个深水码头,出口物资,主要从这里起
运。但是码头的机械化装卸设备,却还很落后,一包一包的大米,几乎全是靠人工
从码头上背进船舱里去的。因此码头上装卸工人数量众多,形成帮派,也不奇怪。
一般说来,码头帮下面的各派各系,根据历史渊源和各自的势力范围,都有其
固定的作业码头,并不会发生“抢码头”之类的争执。但是日占期间,有一些码头
被日军强划为军用,原有的装卸工人,或被轰出码头,流离失所,或被迫给日军当
劳工,生活悲惨。日军这条强龙,愣是用枪杆子把码头帮这条地头蛇给震住了。
1945年日寇投降,部分被占军用码头恢复民用。消息快的帮派,立刻抢先进驻,
等到原来本码头的帮派得到消息,码头已经被别的帮派所占领。于是两派为了争夺
一个码头,争端迭起,酿成了多起血案。
1946年,曼谷的一个海运码头,也因为上述原因,发生了一起争执。先下手为
强的,声称自己是从日军手中夺得,来晚了的,则说此码头日占之前,本属我的作
业范围。双方各执己见,相持不下,最后两方的头目坐下来“赌亡命徒”,哪一方
“怕死”的,哪一方退出码头。
“赌亡命徒”的“比赛”,场面十分残酷,而且逐步升级,残酷到对方看了感
到害怕,不敢再赌为止。
“比赛”的场地,就设在码头上,正北放两张桌子,分左右坐着两派的大头目,
两翼雁翅儿站着双方的小头目,两翼的中间,就是比赛的场地。比赛公开进行,有
胆子来看的,敬请参观,以图“英名”广泛远播。
最“初级”的“比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由双方各派出一个人来,
坐在地上,自己搬起一块大石头来砸断自己的脚。先砸左脚脚面,后砸小腿,再砸
大腿,一节一节往上砸。甲方砸一节,乙方跟着砸一节。砸完了左脚,接着砸右脚。
谁不敢砸了,谁就算输。
如果双方势均力敌,“比赛”升为“中级”:油锅里捞钱。
一个铁锅里注满了油,烧开,甲方扔进一枚银币去,由乙方出一人伸手从滚开
的油锅里把银币捞上来;乙方再扔一枚银币,由甲方出一人以同样方式捞上来。谁
不敢捞,或捞而捞不上来,就算输了。
如果双方依旧势均力敌,“比赛”还要升为“最高级”:跳油锅。
换一口八尺大铁锅,也注满了油,架猛火烧开,在锅边搭一块跳板,甲方往油
锅里跳进一个人,乙方也得往油锅里面跳进一个人。一个一个接着往里跳,直到哪
一方不敢再跳为止。
凡是被选中做牺牲的人,都是帮中最讲“义气”的人。或主动挺身而出,或点
上香烛在祖师爷面前抽签决定。每一个牺牲者的身后,都由帮会负责供养其家属。
砸断脚骨的,延请名医把骨头接上;烧烂了一只手的,把这只手锯掉;至于跳进油
锅里的,必然炸得焦头烂额,活不成了。
“比赛”固然残酷到不能想象,但是为了一帮一派的利益,特别是抽到了签的,
也不得不硬硬头皮,明知道前面就是死亡,而且是极为残酷的死亡,也只能闭着眼
睛咬着牙往下跳。
那一天,码头帮两派的“比赛”已经开始,围观的市民人山人海。两个人的腿
已经砸断,两个人居然也都从油锅里捞出了银币来。两个头目端坐在桌子后面,一
人手抓一把酒壶,面不改色,齐声吩咐准备大锅,非得要“比”出一个高低上下来
不可。
消息不胫而走。各帮各派,都为这惊心动魄的残酷比赛而惶惶不安。新近刚成
立的码头工人协会,更为这工人之间的纷争所付出的惨痛代价而痛心。但是他们只
能管协会内部的事情,不是协会会员,他们还无法管。于是只好找到乌冬,要他想
办法制止这一自相残杀的惨剧。
乌冬琢磨了一下,独自一人来到码头边的“赛场”上。慑于他的名望,比赛双
方的头目都站起来合十问讯,并在中间另设一席,请他坐下观看比赛,聊充“评判”
之职。乌冬也不推辞,端然坐下。
这时候,双方负伤的人员,都已经送走。场上正支起八尺大锅,点火烧油。至
于跳油锅的牺牲者,双方也都已经掣签选出,正满怀悲愤地或在书写遗嘱,或在与
家人诀别。趁这空档中,乌冬发话了:
“你们甲乙双方比赛跳油锅,这样的盛事,在下以前只听说过,可有年头没见
演出了。今天能够亲眼一见,眼福可谓不浅。只是不知道双方各准备了多少人往油
锅里跳哇?这些英雄们气吞山河的壮举,确实值得称赞,不知道可否请出来大家一
见?也让在下敬酒一杯,以示景仰吧!”
这种比赛,据说一向都是甲乙双方一对一地上场,从来没有“双方运动员一起
亮相”这一说。今天既然是黑白二道中颇有名望的乌冬先生出面敦请,当然不便拒
绝,于是双方的头目都大声吩咐,让准备好了的牺牲者上场来,领乌冬的一杯赏酒。
一片喧哗声中,甲乙双方几乎同时各上来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赤裸着上身,
面色凝重,在自己一方面前站成一排。
乌冬一看,本来手捧着的酒壶,突然往桌子上一放,假装不能理解地问:
“你们一方各出五个人,如果这十个人都跳下去了,怎么分胜负呢?”
双方的头目全都自负地回答:
“我们还有后备,保证胜过对方。哪怕拼到最后一个人,谁要是皱一下眉头的,
不算好汉。”
“能不能把后备人员也请出来看看?”
其实,双方各准备了五个人,已经是最大数量了。双方都估计到对方绝没有这
样大的勇气,敢于一个个接着往油锅里跳。这种刑罚,第一个人闭着眼睛往下跳,
反正下去就是死,痛苦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人在油锅里挣扎,自己已经不知道,
因此畏惧情绪还稍微小些。后跳的人,眼看着这一惨状,往下跳的决心就比较难下
了。因此,据说历史上发生这样的比赛,最高记录还没有超过连下五人的。
但是今天乌冬提出这样的问题,比赛双方为了表示自己的力量雄厚,谁也不肯
示弱,尽管根本就没有掣过签,居然也有许多硬汉子一拥而上,声称自己就是“后
备梯队”。
这第二次上来的人数,当然不可能是双方相等的。乌冬再次装模作样地一一清
点,就宣布哪一方少了几个人,看样子这一方要输。而少了几个人的一方,立刻又
上来更多的人,在数量上压过了原来人数多的一方。而原来人数多的一方,当然也
不肯让对方压过自己去,于是反复递增的结果,场上的人站满了。
乌冬哈哈大笑起来,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诸位的豪情壮志,实在令人敬佩。你们甲乙两方,为了争得这个码头,肯牺
牲自己生命的人,不下一百来个,可真多呀!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这些兄弟,好
像都是在码头上扛大个儿的吧?你们每人都有父母、都有老婆孩子吧?咱们就拿每
位兄弟家里有五口人计算,牺牲一百个兄弟,可就是毁了五百人的家呀!这一百多
位兄弟,都是干活儿的好手,这五百口人,以后都要大伙儿来养活他们。你们两方
加在一起,可就是一千多口子哟!大家想过没有,这可是一件两败俱伤的事情!”
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他们何尝不知道?只是话赶话挤
到了这里,下不来台,双方都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经乌冬这样一说,全不做声了。
乌冬接着说:
“这个码头,日军占领期间,怎么不见你们哪一方出来跟日本鬼子拼一拼呢?”
这话,也只有他敢说。因为他在日本鬼子占领曼谷期间,年纪轻轻的就曾经火
烧飞机场,干过人人都称赞的“英雄事迹”的。
“日占期以前的房屋田产,按王家规定,现在大都归还或折价归还原主了。日
本人占据的码头,现在也归还民用了。那么码头工人呢?从道理上说,也应该原来
谁在这里干的,依旧在这里干。可是时代变迁,有许多人已经改行,有许多人已经
到别的码头上干了,有的已经故去。硬性规定只有以前在这里干过的才能回来干,
也不合理。我看,最理想的办法,是大家都参加码头工人协会,大家在一个协会下
面,岂不就不存在你我的问题了?具体到谁应该留在这个码头,谁应该换到另一个
码头去,由协会出面解决,就不必用这个杀人比赛的方法来决定去留了。大家说,
我的话对不对?”
工人们大都同意这个意见。说他们不怕死,那是在无可奈何下被逼的。何况究
竟要死多少人,才能把这个码头争到手,谁也说不清楚。再者,多数码头工人都听
说过曼谷市也已经有了码头工人协会,能够不死人解决问题,谁又非得去死不可呢?
不太愿意的,只是帮派的头头儿。但是他们一者慑于乌冬的身份和地位,二者
心里其实也怕这样拼下去,死人太多,在牺牲者家属面前无法交待。因此,经过反
复做工作,第一步先做到双方都偃旗息鼓,退出赛场,第二步再争取愿意组织码头
工人协会的人出面挑头,第三步再由码头工人协会出面进行协调,不久就把争端给
平息了。
这一场争码头的事端,最后吃亏的,还是帮派的头目。因为工人一参加了协会,
就不听帮派头目的话了。
诸如此类的争端,乌冬也不知道解决了多多少少。
就在他的事业最最兴旺发达的时候,他的母亲故去了。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和全
国各地各帮派的帮主、大哥、舵把子们,都主张借此机会大肆张扬一番,为乌冬扬
名,实际上也是为黑社会各帮派竖立一杆旗杆。乌冬心里明白,这件事情如果办起
来,尽管自己不用花费一个铢,甚至可以大大收入一笔,但是场面之大,一定是空
前的。为了心中有底,他特地去拜访市长,征求意见:
“我从小没念过书,靠母亲含辛茹苦扶养长大。自己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她的
功劳。我的朋友们,都拿她当母亲、当祖母般敬重。如今故去,朋友们从全国各地
纷纷赶来吊丧,我也不好意思推拒。朋友一多,场面一大,出殡的时候难免要影响
交通。我怕为此招来物议,所以特地来与您商量,这样的事情,办得办不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嘛!”市长很痛快地说。“曼谷市三天两头有富贵人家大
出殡,简直成了我们曼谷的一景了,旅游者遇上了,都高兴得了不得呢,为什么独
独到了你母亲,就不行了?国王提倡忠孝,你为母亲出殡,正是一片孝心嘛,谁敢
说这不是好事?至于说怕影响交通,这不成问题。到时候我通知警察局,让他们多
派交通警察,给你维持秩序。只要你多打发几个酒钱就行了。”
乌冬得到了市长的准许,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广泛散
发讣闻,来一个开历史之先河,办一场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场面最最盛大的大出殡。
到了出殡的那一天,那场面之大,别说是市长没有想到,就是乌冬自己,也没
有想到。因为吊丧的人是从全国各地甚至外国汇合来的,到底有多少人、多大的场
面,他事先并不知道。
总之,出殡的那一天,全城主要干线为之停顿交通达四个多小时。任凭临时增
加的一百多名交通警察在沿途维持秩序,可是根本不起作用。出殡的行列,从首至
尾,加上看热闹的,足足拉了有三四里路远。队伍的最前面,是由一百人组成的特
大型军乐队,人人都穿着雪白的制服,佩着乌黑的肩章、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