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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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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这浪头,是不是太大了,太猛了?”
  李主任在思考缠绕了他许久的这个问题。他没有了刚刚还涌动的兴致。
  章科长的话,再没有谁想说下去了。
  车上的人们沉默了。
  然而,人和人聚在一起,即就是都沉默了,也只能是短暂的,总有人又会打破沉默的。
  “还是说一说你的女儿吧。李主任,接上那小家伙,我们回去的路要变短的,我们也好放松放松了。”章可言想起了此行的一大乐事。
  “那个妞妞吗?说起她,我比咱主任要熟悉多了。”提起孩子,刘秘书神气起来。她今年五岁,我见过她五次,这回应该是第六次,几乎一年一次。上个月才刚刚来过的,没想到这次竟是来接她回家的。
  “是的,我的女儿,她两岁上我才见第一次,今天是第二回来。”李主任的脑海面浮出了两岁的女儿。
  她梳着两个羊角辫,圆圆的小脸,被那山野里的风拈来的土涂得黝黑发亮。这黑里又透着红晕,红得可爱。她好像只会跑,和自己东躲西藏,使你无法看清她的小鼻子小眼。她一声声唤自己叔叔,还扬起小胳膊,喊着:“妞妞,飞飞,妞妞,要飞飞。”原来,这村里的男人们都把他的女儿李北叫做妞妞,只要妞妞按辈份唤他们叔叔、伯伯或是爷爷,再加上一句,妞妞,飞飞,妞妞,要飞飞,人们就会把她高高地举过头顶。一次,她嫌不够,两次,她不过瘾,直到别人累了,她笑出了眼泪,笑得像一颗裂开了的红石榴,才作罢了。自己也被女儿叫做叔叔了,妞妞飞飞了,还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叔叔,高高的,飞飞了,你真好!”她夸自己,嗲声嗲气,这声音钻进人的耳朵眼儿里,能痒痒到心上,生出麻酥酥的感觉。女儿的声音,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幸福地闭上眼睛。
  “不对,那是爸爸,不是叔叔。”旁人在告诉她。
  她搂着自己的脖子,眯起眼睛打量着自己,抿住嘴,在想。只有这时,他这个当爸爸的才看清楚了女儿,柳叶眉,小嘴巴,是个满秀气的小家伙。
  “不是,不是,这不是爸爸。”她从自己的怀里跳下地,爬上了炕,又爬上了桌,用手指着墙上的一个镜框:两个军人,女军人温文秀丽,笑咪咪地看着注视着相片的人们;男军人清瘦而刚毅,目视前方。
  女儿回头笑着:“这是爸爸,还有妈妈。”
  自己是动了真情,抱她在怀里,亲着她的脸蛋儿:“我是你的爸爸,我是你的亲爸爸呀。北北,我的小女儿,叫我一声爸爸呀。”
  女儿好像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确切地说,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女儿摸着他的右脸颊,用小嘴轻轻吹着那伤疤:“叔叔,你疼不?”
  “不,爸爸不疼。”他捏住了女儿的小手指头,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女儿的手指像人的唇一样鲜嫩,一样柔软。
  “叔叔,你不怕疼,就是乖孩子。”女儿亲了亲他的额。
  他,语塞了,眼睛里似乎有蚂蚁在爬。他,一个男人家的心,竟被搅得酸溜溜的。
  离开的时候,女儿没有向这位叔叔道别,她正在油菜地里捉一只花蝴蝶,她管不了,似乎也不想管这位叔叔是去还是留。在她的世界里,这位叔叔是无关大局的。
  这样的爸爸对女儿是有愧的。
  “她出生的时候,你在哪儿呢?”老王的问话似乎并不全是出于好奇。
  “我刚刚从新疆回来,又和慰问团去了朝鲜,去慰问志愿军。”
  是的,他是党的人,身不由己,在他来说,是在情理之中的。这不到六年的时间里,他不仅在新疆过问那素有“东方民族博览会”之称的十四个民族的事务,过问人民的疾苦,和人们一起处理着那里的电力的问题、交通的问题、生产的问题、物资的问题,甚至外交的问题。他在收集整理资料,在感慨那里的地大物博,在感慨明天,那里将是重要的工业基地。当他还不能从感慨中解脱时,又奉命去了朝鲜。三千里锦绣江山,战火硝烟,志愿军战士,阿妈妮,他还来不及理清那些情感和文理的思绪,又回国置身于大西北地区的“三反”、“五反”运动。以后,更是不容推辞地去演国家经济的重头戏。是的,女儿出生,他在朝鲜,回国了,才知道自己当了爸爸。他欣喜,他激动,他也快活。但是,他没有到女儿的出生地去。是不想去看一看吗?哪能呢!他是有血有肉的常人。那么为什么不马上去看呢?为什么直到两年以后才看了第一次呢?还有,这些年,他为什么不经常去看一看女儿呢?只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
  “您当时把她扔到这么个荒沟里,是够狠心的。”章可言话说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这才不是一个荒沟呢,有山有水,厚厚的黄土,各色的庄稼,你们看嘛。”李主任指点着。
  人们看着远处三面环山的坪坝。正北面那峻峭的山峰,就是有名的柴峰。东西两座山,像是两捆青青的柴草。坪坝上,一片片麦地,黄灿灿的透着青色。弯弯的渠水从田间穿过,裹卷着一串又一串银白色的水花,在太阳底下,晶莹透亮,像银链环绕着麦田。路边,地头,院落,有挺头直立的杨树,有垂着绿发的柔柳,有青嫩嫩的刺槐,有伸展着墨绿枝叶的榆树。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错落有序的房舍了,青砖房,黄黄的土胚房,瓦顶子,茅草顶子。真是满有生气的一方天地。
  “这是您为女儿选择的地方?”章可言还有问题。
  “哪里容得我去选择。人这一辈子,几多事能由自己选择?”李主任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当初,北平和平解放在即,他的老首长在办公室里问他:
  “你今年也过了而立之年了吧?”他点了点头。
  “你该成个家了。”老首长语重心长。
  “不急。”他说的是实话。
  “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在野战医院里搞行政工作。原来是地方游击队的队长,会骑马,能使双枪,人长得也漂亮,二十多岁,年龄合适。怎么样,我安排你们见一见。”
  他在想,女方会不会骑马,使不使得了双枪,这同能不能做人家的老婆有什么相干。自己大小是个知识分子。早年家虽穷,但是爹兄弟三个,就他这么一条根。爹扛活,娘给有钱人做老妈子,大爷给东家赶大车,叔叔下煤窑,四个大人供他念书,念到中学上,差三天毕业,被学校开除,因为他搞学运。从此,他一门心思扑在了革命上,去了延安。给他找老婆似乎要问一问对不对得上他的舞文弄墨的情调。
  “先见一见人。”老首长快刀斩乱麻。
  于是,当天晚上,还是在首长的办公室里,那实际上是河北农村一间民房。他坐在一盏煤油灯的旁边,那位叫姚慧敏的女同志他记不清坐在哪里了,只知道自己是在灯影里,那个人坐的地方背着光,他看不清人家,可是人家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从声音上,他很喜欢,听上去清脆而甜蜜。他们并没有谈多久,因为有个会在等他出席。第二天早上,他们不期而遇,在井台上,慧敏正摇辘轳,他迎上去帮忙。近在咫尺,他看清了:弯弯的柳叶眉的下面,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滴溜儿,滴溜儿,冲他在转,嘴唇很薄,笑起来,还有深深的酒窝。真美,他的心在说。
  “怎么样,看上看不上?”首长的问话也是在那一天的早上。
  “先要问一问人家。”
  “不用问了。你那次负伤,人家就认识你了,昨晚上把你看得更透彻了。人家没得意见。”
  他想,见一面怎么行,总还得再接触接触,了解了解吧。所以他只是瞪大了眼睛,没说话。
  “怎么,还不那么痛快?我手头没有再多的了,这个就满好。
  要是再多几个嘛,你是可以再挑选挑选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笑,这是在找老婆,又不是在领军装,你发我领。他看了看老首长,竟是那么样的认真,还满怀着期待,忍不住笑出了声。记不清自己说了点什么,只记得他的老首长开怀大笑,直笑得把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是答应了?好吧,这件好事做成了。”待老首长喘过气儿来,按照自己的理解,说出了这么一堆话。他一想,算了,就这么着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部队进城了,在北平的一间平房里,他和姚慧敏,着军装,夹在笑闹的人群中,由老首长兼媒人证婚。老首长当时是这样说的:
  “李炳彪在革命的征程上,选择了姚慧敏。他们是战友,现在又成了夫妻,这不只是他们的需要,也是革命的需要,我们祝他们幸福。”众人的掌声在笑声和叫好声中响起。他不能说是在叫苦,因为他和慧敏虽不是一见钟情,也还是一见就颇有好感的嘛,这,他是不能赖的。但是,要说娶了慧敏,完全是出于自己恋爱之后的选择,他是不能够同意这种说法的。
  “女儿在这里跟谁过呢?”章可言又在问了。
  “跟我娘啊。”
  “那么我们去的是您的老家了?”
  李主任摇了摇头,他哪里还有老家。
  “对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这故事是李主任的女儿给我讲的。”小刘开了口,引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讲一讲。”一车人都来了精神。
  “她会讲故事?”李主任似乎不信。难怪啊,他认识的那个女儿,是个两岁的毛丫头,还讲不出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尽管自己想过多少次,她已经五岁了,五岁了,但那个叫自己叔叔的小小的影子似乎缠定了自己,赶也赶不走的,挥也挥不去了。“是的,上个月我来的时候,她正出水痘,发着烧,不能四处跑,才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我的腿上,说奶奶给她讲过一个好听的故事。她讲,你看到那边的山,还有那边的山了吗?那原来呀是一个白胡子老公公砍的两捆柴,是担在他的肩膀上的。那个能通到天上去的柴峰,是老公公好大好大的头变的。奶奶说,他救起了一对小鸳鸯,天神就把他变成了高高的山,让我们天天都能看到他。她问我,叔叔,你知道什么是鸳鸯吗?我说知道,是那种会游水的好看的鸟。她说,你才不知道呢,鸳鸯还会飞。它们是一个美丽的大哥哥和一个美丽的大姐姐变的。它们永远在一起游啊游啊游,不分开。它们不愿意分开,别人也没有办法分开它们。没有它们就不会有我们,这是奶奶说的。你不信吗?问问你的奶奶去!”
  一车人都笑了。这个故事的确很美,很甜。鸳鸯戏水是人间自由恋爱的写实,所以,人们画鸳鸯能惟妙惟肖,说鸳鸯能如醉如痴。因此,这个故事任谁去讲,任什么时间去讲,都是那样的动听,令你去遐想。
  车在村口停了下来。
  一群孩子围了上来。小刘看了看,这里面没有妞妞。孩子们怯生生地用眼神向这些大人们吐露着自己的心声:
  “我们想坐一坐车。”
  一个脑袋大大的男孩子,也就五岁大小的样子,他毫不认生地瞪起圆圆的眼珠,笑嘻嘻地央求着司机老王:
  “大伯伯,让我们到车上坐一坐,坐一会儿就下来,行吗?”
  “如果坐上去不下来怎么办?”老王逗他。
  “不会的,我们拉勾,说一不二。”他的手指勾住了老王的手指,使劲晃动了两下,简直不容分说。
  “喝,还真是条汉子。”人们都笑了。
  老王打开了车门,几个性子急的孩子,已经钻进了吉普车。
  小刘拍了拍大脑袋男孩的小肩膀:
  “小老虎,你先告诉我妞妞在哪儿,再往车里钻。”
  “她呀,你们看,那不是吗?”
  几个大人的眼睛顺着孩子的手指望过去。不远处是一片菜地,红、黄、绿、紫,色彩鲜艳。一位头上笼着手巾的老妇人在摘菜。
  身边一个小姑娘,穿着红花小褂,蓝花小裤,像一只花蝴蝶翩翩起舞。她从黄瓜架下钻过来,钻过去。呦,她是在捉一只蜻蜓,捉住了,捉住了!她叫着,她笑着,像是在敲一只银铃。她又张开了小手,飞吧,飞吧。小蜻蜓飞走了。来的人朝她们走了过去。老妇人直起腰来,摘下了笼头的手巾。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眼角那些挤在一起的深深的鱼尾纹,衬托出一对又大又亮的眼睛。人们走近了,也看清了。小章一怔,他揉了揉眼睛,揉醒了记忆。难道真的是她?
  “小刘叔叔,是你来了呀。”小姑娘张开了双臂。
  “妞妞,还要不要叔叔举你飞一飞?”小刘也迎了上去。
  “不了,奶奶说我大了,会变成一只真鸟,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妞妞虽说是不飞飞了,但扯住了小刘的双臂,乍开小腿,让刘叔叔抡她转了三圈,兴奋得大笑,鼻子、眼睛、嘴全挤在了一起。
  “娘,我又来看您老人家了。您身子骨还硬朗吧?”老妇人喜欢得眯起了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儿子。她生过五个儿子。大儿子死在逃荒的路上。二儿子在阎锡山的部队里,战死在军阀的混战中。
  三儿子下煤窑谋生,煤窑坍塌,被砸死了。四儿子给村子里小学校的先生背柴,认识了字,干起了为穷人翻身解放的大事。她的家也成了同志们聚会的地方。她学会了为他们放哨,传递情报。儿子在执行一次任务时牺牲了。她擦了擦泪,把最后一个儿子送给了解放军。她自己呢,像四儿子那样,干起了秘密交通。儿子的首长在打淮海战役时受了伤,从腰里取出了炮弹皮,手术台就在柴峰口。手术失血太多,需要输血,她挽起了袖子。一位母亲的血给了最需要的人。在她的精心料理下,那个人的伤好了,临走时,叫她作娘。
  她认下了这个儿子。
  “娘好,身子骨也硬朗,就是腿脚没有以前利索了,妞妞要跑了,我是追不上了。倒是你自己,要会操心自己的身子骨。慧敏同志又照顾不上你。她好些了?”
  “她的病好了。医生说,她的肺部有了钙化点,不会传染孩子了,所以我这次来,就把妞妞给她接回去。”
  妞妞抬起头来,听到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知道大人们在说她。
  “妞妞,你看看,她是谁?”老人指了指李主任。
  看着眼前那个陌生的人,妞妞不响。
  “我是你的爸爸。”李主任蹲下来,把妞妞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叫呀,妞妞叫爸爸呀。妞妞乖,快叫呀!”奶奶在哄她。
  妞妞笑了,从爸爸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捉住了小刘的一双大手。
  “妞妞,刘叔叔说过的,是爸爸和妈妈让叔叔给妞妞和奶奶送生活费的呀,好让奶奶给你蒸馍馍吃呀,把你养得胖胖的,让你长得高高的,再来接你,对吗?今天呀,我们就是来接你的。”
  妞妞想了想,许多事她似乎还想不明白,想起来太费劲儿。本来嘛,奶奶疼她,爱她,还有娘,是她和小老虎哥哥的亲娘,因为他们是吃着娘的奶才长大的,他们的爹在朝鲜打美国鬼子,这不是挺好的,怎么又生出个爸爸妈妈,生活费,接走她。爸爸妈妈在墙头的那片纸上,她从小就认识。生活费,是什么东西?没见过。接走她,这大概是大人们的事。她不想管大人们的事,也管不了。随他去好了。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冲着刘叔叔眨巴眼睛。
  言已经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感情,他抢前一步:
  “大娘,您看我是谁?”
  老人眯起眼盯住了小章。
  人们看着眼前的一幕,好生奇怪。
  “大娘,您不认识我了?如果您还记得:
  ‘大娘,这萝卜的心不糠吗?我还是要大白菜吧。’‘糠不糠,你瞎大爷最清楚。’
  ‘我瞎大爷出远门了,走的时候交代过,买两棵大白菜。’‘大白菜让虫子吃了帮子,不好放,你还是买萝卜吧。你买了我的萝卜,大娘我再送你两棵大白菜。’”,老人急着向前跨了一步,这是真的?她认出了眼前的人。
  “小伙子,你知道我住在这儿?”老人摇着小章的手臂,她激动得流出了泪。
  “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的,他不知道,自从那次脱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大娘。
  那是八年以前的一个秋天,在燕城的南门外,正逢大集。他去找一位卖菜的老妇人,取一份重要文件。他和老妇人单线联系,不知道老人家来自何方,甚至于过多的问候在他们彼此之间都是没有的。
  那一天,集市上热闹非凡,有犬吠,有鸟鸣。这靠城门的集市,是狗市,又是鸟市,还有蔬菜、水果、花卉,有针头线脑小花布,还有各种小吃。小贩们的吆喝声、大人孩子们的嘻笑声、吵闹声和作一团,乱成一片。他在集市中穿行,穿着长衫,头戴礼帽,不时和来来往往的人碰撞着,出了一身臭汗。他很不顺利,早上一出门,屁股后头就有了盯梢的,绕了几条街,黄包车、有轨电车换了几次,又几进几出地钻了胡同,自己认为总算是把尾巴甩掉了。
  在老妇人的菜摊前,他收住了脚,弯下了腰。他们像往常那样老道而快速地对完了暗语,他机警地眨巴着眼睛四处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意外情况。待他放好拿到的东西,老人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不好,你后边那个卖鸟的不对,不要回头,换个行头快走。”
  他迅速拐进一家店铺,自己的同志告诉他,你的尾巴没有甩掉,现在很危险。从店铺出来时,他已换好了西服,摘掉了礼帽,戴上了墨镜。此时,他听到了警车的怪叫,黑狗子们出动了。他,脱险了。但是听说老人却因为他而暴露了。在那险恶的环境里,上下左右的人几经变化,他无从去打探老人的情况。
  “大娘,您后来遇到麻烦了?”小章终于可以问那个八年以前的问题了。
  老人岂止是遇到了麻烦,她险些送了老命。她进了监狱,让黑狗子打得死去活来。后来,同志们把她救了出来。但是,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有遇到麻烦。”
  时间,有时是十分无情的,亲人们相见,它往往不会让他们厮守一阵子,见到了,又要分别了。人们只在一起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饭。是李主任催得紧,他要赶着回去听各路人马的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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