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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物-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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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睡觉,又睡不着。

她躺下去,又爬起来。

“地上一定很凉,赤着脚走走也不错。”

她脱下鞋子,又脱下袜子,看着自己的脚,又忘了要站起来走走。

她好像已看得有点痴了。

女人看着自己的脚时,常常都会胡思乱想的,尤其是那些脚好看的女人。

脚好像总是跟某种神秘的事有某种抻秘的联系。

田思思的脚很好看,至少她自已一向很欣赏。

但别人是不是也会很欣赏呢?

她不知道。很少人能看到她的脚,她当然不会让别人有这种机会,但有时心里却又偷偷的想让人家看上一看。

忽然有只蚊子从床底下飞出来,叮她的脚。

至少这只蚊子也很欣赏她的脚。

所以她没有打死这只蚊子,只挥了挥手将蚊子赶走算了。

蚊子已在她脚底心叮了一口,她忽然觉得很痒,想去抓。脚心是抓不得的,越抓越痒。不抓也不行。

死蚊子,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咬,偏偏咬在这地方。

她想去打死这死蚊子的时候,蚊子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咬着嘴唇,穿起袜子。

还是痒,好像一直痒到心里去了。

她又咬着嘴唇,脱下袜子,闭起眼睛,用力一抓,才长长吐出口气,忽然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湿透。

这时候能跳到冷水去有多好!

田思思用一只手捏着被蚊子咬过的脚,用另一只脚跳到窗口,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推开窗子。

窗外有树、有墙、有人影、有飞来飞去的苍蝇、追来追去的猫和狗……几乎什么东西都有,就只没有水。

她唯一能找到的冷水,在桌上的杯子里。

她一口喝了下去。

外面传来更鼓,二更。

她吓了一跳,几乎将杯子都吞了下去。

二更,只不过才二更,她还以为天已经快亮了; 谁知道这又长、又闷、又热的夏夜只不过刚刚开始。

屋子里忽然变得更热了,这漫漫的长夜怎么挨得过去?

有个人聊聊,也许就好得多了。

她忽然希望杨凡过来陪她聊聊,可是那大头鬼一吃饱就溜回房来,关起了门,现左说不定已睡得跟死猪一样。

吃饱了就睡,不像猪像什么?

“我就偏偏不让他睡,偏偏要吵醒他。”

田大小姐想要做的事,若有人能叫她不做,那简直是奇迹。

奇迹很少出现的。

悄悄推开门,外面居然没有人。

这种鬼天气,连院子里都没有风。有人居然能关起门来睡觉,真是本事。

杨凡的房就在对面,门还关得很紧,窗子里却有灯光透出。

“届然连灯都来不及吹熄,就睡着了,也不怕半夜里失火,把你烤了烧成猪吗?”

田思思又好气,又好笑,悄悄穿过院子。

地上好凉。

她忽然发现自已非但忘记穿鞋,连袜子都还提在手里。

看着自己的脚,怔了半天,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笑得就像是个刚吃了三斤糖的小狐狸,甜甜的,却有点不怀好意。

将袜子揉成一团,塞在衣服里,就这样赤着脚走过去。

为什么赤着脚就不能见人?谁生下来时是穿着鞋子的?

田大小姐想要做的事,当然都有很好的解释。

门关得很严密,连一条缝部没有。

她想敲门,又缩回手。

“我若敲门,他一定不会理我的,猪八戒只要一睡着,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理。”

田思思眼珠子转了转。

“我为什么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吓他一跳?”

想到杨凡也有被人吓一跳的时候,她连什么都不想了。

她立刻就撞开门冲了去———客栈不是钱库,门自然不会做得很结实。

她只希望杨凡的心结实点,莫要被活活吓死。

杨凡没有被吓死,他简直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张木头做的椅子。

他的确是张椅子,因为还有……个人坐在他身上。

一个很好看的人。

一个女人。

张好儿也没有被吓一跳。

她笑得还是很甜,样子还是很斯文,别的女人就算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样子也不会有她这么斯文。

她非但坐往杨凡身上,还勾住了杨凡的脖子。

唯一被吓了一跳的人,就是田思思自己。

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那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一个整鸡蛋。

张好儿春水般的眼波在她身上一溜,副嫣然道:“你们认得的?”

杨凡笑了笑,点点头。

张好儿道:“她是谁呀?”

杨凡道:“来,我替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张姑娘,这是跟我刚刚订了亲,还汶有娶过门的老婆。”

他将一个坐在他腿上的妓女介绍给他未来的妻子,居然还是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的坐着,竟完全没有一点惭愧抱歉的样子,也完全汉有一点要将张好儿推开的意思。

田思思若真有嫁给他的打算,不被他活活气死才怪。就算没有嫁给他的打算,也几乎被他气得半死。

这大头鬼实在太不给她面子了。

更气人的是,张好儿居然也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是朝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真是未来的杨夫人?”

最气人的是,田恩思懑不承认都不行,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不说话就是默认。

张好儿笑了,吃吃地笑道:“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女采花盗哩,三更半夜的闯进门。想不到原来真是未来的杨夫人,失礼失礼,请坐请坐。”

她拍了拍杨凡的腿,又笑道:“要不要我把这位子让给你?”

田思思忽然一点也不觉得这人有趣了,只恨不得给她儿个耳括子。

但看到杨凡那种得意的样子,她忽又发觉自己绝不能生气。

“我越生气,他们越得意。”

田大小姐毕竟是聪明人,一想到这里,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笑容虽不太自然,但总算是笑容。

张好儿的眼波好像又变成了把蘸了糖水的刷子,在她身上刷来刷去。

田思思索性装得更大方些,居然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微笑着道:“你们用不着管我,也用不着拘束,我反正坐坐就要走的。”

张好儿笑道:“你真大方,天下的女人若都像你这么大方,男人一定会变得长命些。”

她居然得寸进尺,又勾住了杨凡的脖子,媚笑着说道:“你将来能娶到这么样的一位贤惠夫人,可真是运气。”

田思思也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媚笑逍,“其实你也用不着太夸奖我,我若真有嫁给他的意思,现在早已把你的头发都扯光了。”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不打算嫁给他?”

田思思笑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她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只奇怪一件事,怎么会有女人看上达么样一个猪八戒的。”

她好像庄自言自语,声音说得很小,却又刚好能让别人听得见。

张好儿笑道:“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也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小丫头连男人都汉见过儿个,根本还分不出哪个人好,哪个人坏,就想批评男人了,这才是怪事。”

她也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却也刚好说得能让别人听见。

田思思眨眨眼,笑道:“你见过很多男人吗?”

张好儿道:“也不算太多,但千儿八百个,总是有的。”

田思思故意作出很吃惊的样子,道:“那可真是不少了,看来已经够资格称得上是男人专家了。”

她嫣然笑着道:“据我听说,天下只有做一种事的女人,才能见到这么多男人,却不知张姑娘是干哪一行的呢?”

这句话说出,她自己也很得意!

“这下子看你怎么回答我,看你还能不能神气得起来?”

无论如何,张好儿干的这二行,总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

张好儿却还是笑得裉甜,媚笑道:”说来也见笑得很,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慈善家。〃

慈善家这名词在当时还不普遍,不像现在有很多人都自称慈善家。

田思思怔了怔,道:“慈善家是干什么的?”

张好儿道:“慈善家也有裉多种,我是专门救济男人的那种。”

田思思又笑了,道:“那倒很有意思,却不知你救济男人些什么呢?”

张好儿道:“若不是我,有很多男人这一辈子都休想碰到真正的女人,所以我就尽量安慰他们,尽直让他们开心。”

她媚笑道:“你知道,一个男人若没有真正的女人安慰,是很可怜的,真正的女人偏偏又没有几个。”

这人倒是真懂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田思思眼珠子一转,笑道:“若不是你,只怕有根多男人的钱也没地方花出去。”

张好儿道:“是呀,我可不喜欢男人变成守财奴,所以尽全让拖们学得慷慨些。”

她看着田思思,又笑道:“你喜欢男人都是守妨奴吗?”

两人话里都带有刺,好像恨不得叫下就将对方活活刺死。

但两个人脸上却还是笑迷迷的。

杨凡看看张好儿,又看看田思思,脸上帝着满意的表情,好像觉得欣赏极了。

“这猪八戒就好像刚吃了人参果的样子。”

田思思真想不出什么活来气他。

张好儿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去睡觉的时候了。”

她嘴里虽这么说,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

田思思当然明白她是想要谁回去睡觉。

“你要我走,我偏偏不走,看你们又能够把我怎么样?”

其实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走,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她心里虽然有点酸溜溜的,但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承认。

张好儿说了一句话,得不到反应,只好再说第二句了。

她故意看了看窗子,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不早了吧?”

田思思眨眨眼,道:“张姑娘要回去了吗?”

张好儿笑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多聊聊也没关系,你呢?”

田思思嫣然道:“我也没事,也不急。”

两人好像都打定了主意:“你不走,我也不走。”

但话说到这里,好像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只有干耗着。

杨凡忽然轻轻推开张好儿,笑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出去逛逛,两个女人中多了个大男人,反而变得没什么好聊的了。”

他居然真的站起来,施施然走了出去。

“你们不走,我走。”

对付女人,的确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想不到这猪八戒还是个大滑头。”

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想走,又不好意思现在跟着走。

不走,又实在和张好儿没话说。

天气好像更闷了,闷得令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张好儿忽然道:“田姑娘这次出来,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呀?”

田思思道:“江南。”

安   排

(一)

张好儿道:“江南可实在是个好地方,却不知田姑娘是想去随便逛逛呢?还是去找人?”

田思思道:“去找人。”

现在杨凡已走了,她已没有心情摆出笑脸来应付张好儿。

张好儿却还是在笑,嫣然道:“江南我也有很多熟人,差不多有点名气的人,我都认得。”

这句话倒真打动田思思了。

田思思道:“你认得很多人,认不认得秦歌?”

张好儿笑道:“出来走走的人,不认得秦歌的只怕很少。”

田思思眼睛立刻亮了,道:“听说他这人也是整天到处乱跑的,很不容易找得到。”

张好儿道:“你到江南去,就是为了找他?”

田思思道:“嗯。”

张好儿笑道:“那你幸亏遇到了我,否则就要白跑一趟了。”

田思思道:“为什么?”

张好儿道:“他不在江南,已经到了中原。”

田思思道:“你……你知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点点头,道:“我前天还见过他。”

看她说得轻描淡写的样子,好像常常跟秦歌见面似的。

田思思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咬着嘴唇,道:“他就在附近?”

张好儿道:“不远。”

田思思沉吟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道短文:“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张好儿道:“不能。”

田思思怔住了,怔了半晌,站起来就往外走。

张好儿忽又笑了笑,悠然道:“但我却可以带你去找他。”

田思思立刻停下脚,开心得几乎要叫了起来,道:“真的?你不骗我?”

张好儿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田思思忽然又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田大小姐心里想到什么,要她不说出来实在很困难,她转身冲到张好儿面前,拉起张好儿的手,嫣然道:“你真是个好人。”

张好儿笑道:“我也一直都看你顺眼得很。”

田思思道:“你……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找他?”

张好儿道:“随时都可以,只怕——有人不肯让你去。”

田思思道:“谁不肯让我去?”

张好儿指了指门外,悄俏道:“猪八戒。”

田思思也笑了,又噘起嘴,道:“他凭什么不肯让我去?他根本没资格管我的事。”

张好儿道:“你真的不怕?”

田思思冷笑道:“怕什么,谁怕那大头鬼?”

张好儿道:“你现在若敢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明天你也许就能见到秦歌了。”

田思思大喜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走,谁不敢走谁是小狗。”

张好儿眨眨眼,笑道:“那么我们就从窗子里溜走,让那大鬼头回来找不到我们干着急,你说好不好?”

田思思笑道:“好极了。”

能让杨凡生气着急的事,她都觉得好极了。

(二)

于是田大小姐又开始了她新的历程。

路上不但比屋里凉快,也比院子里凉快得多。

风从街头吹过来,吹到街尾。

田思思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脚心冰冷,才发觉自已还是赤着脚。

那猪八戒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她的脚。

田思思暗中咬了咬牙,道:“我……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张好儿道:“还回去干什么?”

她笑了笑,又道:“你用不着担心他真的会着急,跟着我的那些大都知道我会到哪里去,明天也一定会告诉他的。”

田思思噘起嘴,冷笑道:“他急死我也不管,我只不过是想回去穿鞋子。”

张好儿道:“我那里有鞋子,各式各样的鞋子我都有。”

田思思笑道:“可是……我难道就这样走去吗?”

张好儿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再晚些都还能雇到车。”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你真能干,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张好儿也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一个女人在外面混,若不想法子照顾自己,是会被男人欺负的。”

田思思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张好儿笑道:“好的实在不多。”

田思思忽又问道:“但你怎么知道我姓田?难道是那大头鬼告诉你的?”

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好儿道:“男人在背后说的话,你最好还是不听。”

田思思道:“我听听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

张好儿沉吟着,道:“其实他没说什么,只不过说你小姐脾气太大了些,若不好好管教,以后就更不得了。”

田思思叫了起来,道:“见他的大头鬼,他管教我?他凭什么?”

张好儿道:“他还说你迟早会嫁给他的,所以他才不能不管教你。”

田思思恨恨道:“你别听他放屁,你想想,我会不会嫁给那种人?”

张好儿道:“当然不会,他哪点能配得上你?”

田思思瞟了她一眼,忽又答道:“但你却好像对他不错。”

张好儿笑了笑,道:“我对很多男人都不错。”

田思思道:“但对他总好像有点特别,是不是?”

张好儿道:“那只因我跟他已经是老朋友了。”

田思思道:“你已认得他很久。”

张好儿道:“嗯。”

过了半晌,她又笑了笑,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个老实人,他看来虽老实,其实花样比谁都多,他说的话简直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田思思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

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好像有点不舒服,她自己骂他是一回事,别人骂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无论如何,这大头鬼总算帮过我忙的。”

田大小姐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己经下了决心,以后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他一次。

她心里好像已出现了一幅图画:“那猪八戒正被人打得满地乱爬,田小姐忽然骑着匹白马出现了,手里挥着鞭子将那些妖魔鬼怪全都用鞭子抽走。”

下面的一幅图画就是:“猪八戒跪在田大小姐的白马前,求田大小姐嫁给他,田大小姐只冷笑一声,反手抽了他一鞭子,打马而去;有个脖子上系着红丝巾的英俊少年,正痴痴的站在满天夕阳下等着她。”

想到这里,田大小姐脸上不禁露出可爱的微笑。

“也许我不该抽得太重,只轻轻在他那大头上敲一下,也就是了。”

这时街上真的响起了马蹄声。

张好儿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真不差,用不着去找,马车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有些人运气好像天生就很好。

来的这辆马车不但是空的,而且是辆很漂亮、很舒服的新车子。

赶车的也是个很和气的年轻人,而且头上还系着条红丝巾。

鲜红的丝巾在晚风中飞扬。

田思思已看得有些痴了。

看到这飞扬的红丝巾,就仿佛已看到了秦歌。

赶车的却已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搭讪着笑道:“姑娘还不上车?”

田思思的脸红了红,忍不住道:“看你也系着条红丝巾,是不是也很佩服秦歌?”

赶车的笑道:“当然佩服,江湖中的人谁不佩服秦大侠。”

田思思道:“你见过他?”

赶车的叹了口气,道:“像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田思思道:“你很想见他?”

赶车的道:“只要能见到秦大侠一面,要我三天不吃饭都愿意。”

田思思笑了。

听到别人赞美秦歌,简直比听到别人赞美她自己还高兴。

她抿嘴一笑,道:“我明天就要和他见面了,他是我的……我的好朋友。”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谎,因为她心目中,秦歌非但已是她的好朋友,而且简直己经是她的情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赶车的目中立刻充满了羡慕之意,叹息着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田思思的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是已要飞了起来。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福气,选来选去,总算投有选错。

秦歌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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