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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福气,选来选去,总算投有选错。
秦歌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三)
车马停下。
车马停下时,东方已现出曙色。
田思思正在做梦,一个又温馨、又甜蜜的梦。
梦中当然不能缺少秦歌。
她实在不愿从梦境中醒来,但张好儿却在摇她的肩。
田思思揉揉眼腈,从车窗里望出去。
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在曙色中发光,两个巨大的石狮子蹲踞在门前。
田思思眨了眨眼,问道:“到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好儿道:“这就是寒舍。”
田思思笑了。
“寒舍”这种名词从张好儿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很滑稽、很有趣。
也许现在无论什么事她都会觉得很有趣。
张好儿道:“你笑什么?”
田思思笑道:“我在笑你太客气,假如这种地方也算是‘寒舍’,要什么样的屋子才不是寒舍呢?”
张好儿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家,总是件很开心的事。
田思思却已有点脸红,她忽然发觉自己也学会了虚伪客气。
其实无论什么人看到这种地方都会忍不住赞美几句的。
朱门上的铜环亮如黄金,高墙内有宽阔的庭院,雕花的廊柱,窗子上糊着雪白的粉纹纸,却被覆院的浓荫映成淡淡的碧绿色。
院子里花香浮动,乌语啁啾,堂前正有双燕子在衔泥做窝。
田思思道:“这屋子是你自己的?”
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是你自己买下来的?”
张好儿道:“前两年刚买的,以前的主人是位孝廉,听说很有学问,却是个书呆子,所以我价钱买得很便宜。”
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笑道:“看来做‘慈善家’这一行真不错,至少总比读书中举好得多。”
张好儿的脸好像有点发红,扭过头去轻轻咳嗽。
田思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笑着,道:“秦歌今天会到这里来?”
张好儿道:“我先带你到后面去歇着,他就算不来,我也能把他找来。”
后园比前院更美。
小楼上红栏绿瓦,从外面看过去宛如图画,从里面看出来也是幅图画。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这地方好美。”
张好儿道:“天气太热的时候,我总懒得出去,就在这里歇夏。”
田思思道:“你倒真会享福。”
其实她住的地方也绝不比这里差,却偏偏有福不会享,偏要到外面来受罪。
张好儿笑道:“你若喜欢这地方,我就让给你,你以后跟秦歌成亲的时候,就可以将这里当洞房?”
田思思眼圈好像突然发红,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好儿柔声道:“我早就说过,一看你就觉得顺眼,这就叫缘份。”
她拍了拍田思思的手,又笑道:“现在你应该先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秦歌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叫醒你,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些呀。”
田思思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看着那双赤脚,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张好儿笑道:“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我这就去找几件漂亮的衣服,叫小兰送过来。”
田思思道:“小兰?”
张好儿道:“小兰是我新买的丫头,倒很聪明伶俐,你若喜欢,我也可以送你。”
田思思看着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无论干哪一行的都有好人,她总算遇着了一个真正的好人。墙上挂着幅图画。
白云缥缈间,露出一角朱檐,仿佛是仙家楼阁。仙山下流水低回,绿草如茵,一双少年男女互相依偎着,坐在流水畔,绿草上,仿佛已忘却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画上题着一行诗:
“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美的图画。好美的意境。
“假如将来有一天,我跟秦歌也能像这榉子,我也绝不会想做神仙。”
田思思正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外面忽然有人在轻轻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
田思思道:“是小兰吗?……进来。”
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俏丫环。捧着一大叠鲜艳的衣服走了进来。低着头道:“小兰听姑娘的吩咐。”
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不生气时嘴也好像是噘着的。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田心!
这俏丫头赫然竟是田心。
田思思冲过去抱住她,将她捧着的一叠衣服都撞翻在地上。
“死丫头,死小鬼,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这丫头瞪大了眼睛,好像显得很吃惊,吃吃道:“我来了两年。”
田思思笑骂道:“小鬼,还想骗我?难道以为我已认不出你了吗?”
这丫头眨眨眼,道:“姑娘以前见过我?”
田思思道:“你以前难道没见过我?”
这丫头道:“没有。”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已不认得我?”
这丫头道:“不认得。”
田思思也开始有点吃惊了,揉揉眼睛,道:“你……你难道不是田心?”
这丫头道:“我叫小兰,大小的小,兰花的兰。”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说谎,也不像是开玩笑。
田思思道:“你……你莫非被鬼迷住了?”
小兰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个神经病人似的,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
垂头道:“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这就下去替姑娘准备水洗澡。”
她不等话说完,就一缕烟似的跑了下去。
田思思怔住了。
“她难道真的不是田心?”
“若不是田心,又怎会长得跟田心一模一样,甚至连那小噘嘴都活脱脱像是一模子里刻出来的。”
“天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田思思不信,却又不能不信,
两个很健壮的老妈子,抬着 一个很好看的澡盆走进来。
盆里的水清澈而芬芳,而且还是热的。
小兰手里捧着盒豆蔻澡豆,还有条洁白的丝巾,跟在后面,道:“要不要我侍候姑娘洗澡?”
田思思瞪着她,摇摇头,忽又大声道:“你真的不是田心?”
小兰吓了一跳,用力摇摇头,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又溜了。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着哺喃道:“我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她心里虽充满了怀疑,但那盆热水的诱惑却更大。
没有任何一个三天没洗澡的女人,还能抗拒这种诱惑的。
田思思叹了口气,慢慢地解开了衣钮。
对面有个很大的圆镜,映出了她苗条动人的身材。
她的身材也许没有张好儿那么丰满成熟,但她的皮肤却更光滑,肌肉却更坚实,而且带着种处女独有的温柔弹性。
她的腿笔直,足踝纤巧,线条优美。
她的身子还没有被男人拥抱过。
她在等,等一个值得她等的男人,无论要等多久她都愿意。
秦歌也许就是这男人。
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好像己变得比盆里的水还热些,
贴身的衣服已被汗湿透,她优柔的曲线己完全在镜中现出。她慢慢地解开衣襟,整个人忽然僵住!屋里有张床,大而舒服。
床上高悬着锦帐。
锦帐上挂着粉红色的流苏。
田思思忽然从镜子里看到,锦帐上有两个小洞。
小洞里还在发着光。
眼睛里的光。
有个人正躲在帐子里偷看着她1
田思思又惊又怒,气得全身都麻木了。
她用力咬着嘴唇,拼命压制着自已,慢慢地解开第一粒衣钮,又慢漫地开始解第二粒。
突然间,她转身窜过去,用力将帐子一拉。
帐于被拉阃,赫然有个人躲在帐后。
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偷看大姑娘洗澡的人,若是突然被人发现,总难免要大吃一惊。
但这人非但动也不动,脸上也完全没有丝毫吃惊之色。
这难道不是人,只不过是个用灰石雕成的人像?
(四)
田思思知道他是个人。
非但知道他是个人,而且还认得他。
“葛先生!”
那恶鬼般的葛先生,阴魂不散,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
田思思吓得连嗓子都已发哑,连叫都叫不出来,连动都不能动。
葛先生也没有动。
他非但脚没有动,手没有动,连眼珠都没有动。
一双恶鬼般的眼珠,直勾勾地瞪着田思思,眼睛里也全无表情。
但没有表情比任何表情都可怕。
田思思好不容易才能抬起脚,转身往外面跑。
跑到门口,葛先生还是没有动。
他为什么不追?
难道他已知道田思思跑不了?
田思思躲到门后,悄悄的往里面看了看,忽然发现葛先生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瞪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
“这人莫非突然中了邪?”
田思思虽然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心里虽然还是怕,但是这恶魔若是真的中了邪,岂非正是她报复的机会?
这诱惑更大,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咬着嘴唇,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走。
葛先生还是不动,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瞪着原来的地方。
田思思慢慢的弯下腰,从澡盆上的小凳子上拿起盒澡豆。
盒子很硬,好像是银子做的。
无论谁头上被这么硬的盒子敲一下,都难免会疼得跳起来。
田恩恩用尽全身力气,将盒子摔了出去。
“咚”的,盒子打在葛先生头上。
葛先生还是没有动,连眼珠于都没有动,好像一点感觉都发有。
但他的头却已被打破了。
一个人的头若被打破,若还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就不算是死人,也差不多了。
田思思索性将那小凳子也摔了过去。
这次葛先生被打得更惨,头上的小洞已变成大洞,血已往外流。
但他还是动也不动。
田思思松了口气,突然窜过去,“啪”的,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他还是不动。
田思思笑了,狠狠的笑道:“姓葛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田大小姐并不是个很凶狠的人,心既不黑,手也不辣。
但她对葛先生实在是恨极了,从心里一直恨到骨头里。
她一把揪住梆先生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反手又是一顿耳光,“劈劈啪啪”,先来了十七八个大耳光,气还是没有出。
洗澡水还是热的,热得在冒气。
一个人的头若被按在这么热的洗澡水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田思思就将葛先生的头按了进去。
水星没有冒泡。
难道他已连气都没有了?已是个死人?
田思思手已有点发软,将他的头提了起来。
他眼睛还在直勾勾的瞪着,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田思思有点发慌了,大声道:“喂,你听见我说话吗?……你死了没有?”
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他没有死,却已听不见你说话了。”
笑声如银铃。
其实很少有人能真的笑得这么好听,大多数人的笑声最多只不过像铜铃,有时甚至像是个破了的铜铃。
白思思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张好儿来了。
笑声也是干“慈善家”这一行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张好儿自然是这一行中的大人物,所以她不但笑得好听,也很好看。
田思思恨恨道:“你认得这人?”
张好儿摇摇头,冷笑道:“这种人还不够资格来认得我。”
田思思冷笑道:“那么,他怎会做了这里的入幕之宾?”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
田思思道:“我当然不知道。”
张好儿道:“我也不知道。”
她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却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田思思道:“快说。”
张好儿道:“你难道看不出他被人点住了穴道?”
田思思这才发现葛先生果然是被人点了穴道的样子,而且被点的穴道绝不止一个地方。
但葛先生武功并不弱,她一向都很清楚,若说有人能在他不知不觉中点住他七八处穴道,这种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田思思忍不住道:“是你点了他的穴?”
张好儿笑道:“怎么会是我?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田思思道:“不是你是谁?”
张好儿悠然道:“你猜猜看,若是猜不出,我再告诉你。”
田思思道:“我猜不出。”
她嘴里说“猜不出”的时候,心里已猜出了,忽然跳了起来,道:“难道是秦歌?”
张好儿笑道:“猜对了。”
田思思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
过了很久,她才能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他已经来了?”
张好儿道:“已经来了半天。”
她又解释着道:“他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窜到这小楼上来,就在暗中跟着,这人在帐子上挖洞的时候,他就点了他的穴道。”
帐子后果然有个小窗子,他们想必就是从这窗子里掠进来的。
张好儿笑道:“奇怪的是,帐子后面出了那么多事,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那时难道在做梦?”
田思思的确在做梦。一个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梦。
她红着脸,低下头,道:“他人呢?”
张好儿道:“他点住这人的穴道后,才去找我……”
田思思忽然打断了她的活,咬着嘴唇道:“那时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免得我被这人……被这人……”
“偷看”这两个宇,她实在说不出来。
张好儿道:“他虽然不是君子,但看到女孩子在脱衣服时,还是不好意思出来见面的。”
田思思的脸在发烫,低着头道:“他……他刚才也看见了?”
张好儿道:“帐子上若有两个洞,就算是君子,也会忍不住要偷看两眼的。”
田思思不但脸在发热,心好像也在发热,嗫嚅着道:“他说了我什么?”
张好儿笑道:“他说你不但人长得漂亮,腿也长得漂亮。”
田思思道:“真的?”
张好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是真的?我若是男人,我也会这么说的。”
田思思头垂得更低,虽然不好意思笑,却又忍不住在偷偷地笑。
对一个少女说来,天下绝没有再比被自己意中人称赞更美妙的事了。
张好儿道:“我只问你,你现在想不想见他?”
田思思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道:“就在楼下,我已经带他来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田思思已要转身往外面走。
张好儿一把拉住了她,朝她身上努了努嘴,笑道:“你达样子就想去见人?”
田思思红着脸笑了。
张好儿道:“你就算已急得不想洗澡,但洗洗脚总来得及吧。”
水还是热的。
葛先生已被塞到床底下。
张好儿道:“暂时就请他在这里趴一下,等等再想法子收拾他。”
田思思用最快的速度洗好脚,但穿衣服的时候就慢了。
衣服有好儿件,每件都很漂亮。
田思思挑来选去,忍不住要向张好儿求教了。
男人喜欢的是什么,张好儿自然知道得比大多数女人都清楚。
田思思道:“你看我该穿哪件呢?”
张好儿上上下下瞧了她儿眼,笑道:“依我看,你不穿衣服的时候最好看。”
她的确很了解男人,你说对不对?
(五)
田思思下楼的时候,心一直在不停地跳。
秦歌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英俊潇洒?
田思思只知道他身上一定有很多刀疤。
但男人身上有刀疤,非但不难看,反而会显得更有英雄气概。
“无论如何,她总算能够跟她心目中的大人物见面了?”
田思思闭着眼睛,迈下最后一步梯子,再睁开眼。
她就看到了秦歌!
秦歌几乎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少女们梦中所想的那种男人。
他身材比普通人略微高一点,却不算太高。
他的肩很宽,腰很细,看来健壮而精悍,尤其是在穿着一身黑衣服的时候。
他的眼睛大而亮,充满了热情。
一条鲜红的丝巾,松松地系在脖子上。
田思思忽然发现,红丝巾系在脖子上,的确比系在任何地方都好看。
秦歌看着她的时候,目中带着种温柔的笑意,无论谁看到他这双眼睛,都不会再注意他脸上的刀疤了。
他看到田思思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不但目中带着笑意,脸上也露出了温和潇洒的微笑。
他显然很喜欢看到田思思,而且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出来。
田思思的心跳得更厉害。
她本来应该大大方方走过去的,但却忽然在楼梯口怔住。
她忽然发觉自己忘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听到秦歌这名字的时候,就有了许许多多种幻想。
她当然想到过自己见到秦歌时是什么情况,也幻想过自己倒在他怀里时,是多么温馨,多么甜蜜。
她甚至幻想过他们以后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会陪他喝酒、下棋、骑马,陪他闯荡江湖,她要好好照顾他,每天早上,她都会为他在脖子上系着一条干净的红丝巾,然后再替他煮一顿可口的早餐。
她什么都想到过,也不知想了多少遍。
但她却忘了一仵事。
她忘了去想一见到他时,应该说些什么话。
在幻想中,她一见到秦歌时,就己倒在他怀里。
现在她当然不能这么样做,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先陪他聊聊天,却又偏偏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
秦歌好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温柔地笑着,道:“请坐。”
田思思低着头,走过去坐下来,坐下来时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这本是她花了无数代价才换来的机会,她至少应该表现得大方些、聪明些,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她却偏偏忽然变得像是个舌头短下三寸的呆鸟。
她简直恨不得把自已的舌头割下来,拿去给别人修理修理。
张好儿偏偏也不说活,只是扶着楼梯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微笑。
幸好这时那俏丫头小兰已捧了两盏茶进来,送到他们身旁的奈几上。
她也垂着头,走到田思思面前时,仿佛轻轻说了两个宇。
但田思思晕晕乎乎的,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小兰只好走了。
她走的时候嘴噘得好高,像是又着急,又生气。
张好儿终于盈盈走了过来:“这里难道是个葫芦店吗?”
秦歌怔了怔,道:“葫芦店?”
张好儿吃吃笑道:“若不是葫芦店,怎会有这么大的两个闭嘴葫芦。”
秦歌笑了,抬头看了看窗外,道:“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张好儿道:“哈哈哈。”
秦歌道:“哈哈哈是什么意思?”
张好儿道:“一点意思也没有,就好像你说的那句话一样,说了等于没说。”
秦歌又笑了笑,道:“你要我说什么?”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