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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两个月就能回来吗?一直这么迟迟不归,我们都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事赶事的就耽误了,我也心急想回来,可是事情一时不了,只能先托人送了信回来。从益州出来之后还转去了南广,在那儿又待了大半个月,所以回来迟了。”
晓冬才退烧,没有胃口吃东西,姜樊给他端了一碗粥来,还切了半个咸蛋。咸蛋腌得正是火候,一切开蛋黄油汪汪黄澄澄的。晓冬把那半个蛋黄夹起来看了看。
莫辰看着他的动作不象是要吃:“怎么?吃不下?”
晓冬轻声说:“我喜欢吃咸蛋白。”
尤其是配稀饭的时候,把咸蛋白拌在稀饭里吃。
姜樊在一旁笑了:“你这个吃口倒是挺特别的,旁人爱吃蛋黄的多,腌得蛋黄多香啊。你倒反过来了,居然喜欢吃蛋白。正好,你和大师兄一块儿吃倒是正碰上了,大师兄他就爱吃蛋黄。”
晓冬有点儿意外。
大师兄居然也会挑嘴?
这可真看不出来。
主要是大师兄他怎么看都那么大方,又那么斯斯文文,那么……反正怎么看也不象会和挑嘴二字扯上干系的样子。
被姜樊揭了短,莫辰也没有不自在,笑着说:“你倒是不挑嘴,可要是再这么吃下去,回头身法还怎么练?要不了两年小师弟都要追上你了。”
说起这个来姜樊也很苦恼:“我吃的也不算多啊,玲珑师姐也不比我少吃。”
这一点云晓冬可以做证,师姐饭量真是挺大的。就拿昨天来说吧,中午他们是吃过饭的,可是下山之后师姐又吃了不少零嘴,那么大碗的丸子汤泡的烙饼,卤肉,那个臭烘烘的豆腐,还有炒瓜子什么的,晚上回来的时候云晓冬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可师姐晚饭也没耽误吃。
就这么个吃法,她人却长得很纤瘦,和姜师兄站一起,姜师兄简直能劈成两个她还有余。
这间平时显得空旷安静的屋子,在这一天的晨光之中,显得格外温馨热闹,云晓冬拥着被子靠在床头,看看大师兄,又看看三师兄,还显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大师兄也端着碗粥,坐在床边对他笑。阳光透过窗缝照进屋里来,他的眼珠被阳光一映,就象一颗剔透的琥珀,光泽宛转,又显得那样清澈。
第三章 刀和剑
晓冬在床上躺了三天,再也躺不住了。玲珑师姐一天来看他五六回,她心里为晓冬的病不安,晓冬也为了她现在的不安而不安。要是他一直不好,师姐多半要一直这样自责下去。就为了这个,他也得赶紧好起来,别总让人拿他当个病秧子来看待。
其实晓冬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他的病有一半是心病。
打他记事起,就只有叔叔这么一个亲人,叔侄俩相依为命。可是现在叔叔也没了,在这世上,他一个亲人也没有,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何尝不知道叔叔是因为旧病复发而死呢?他也知道师傅在叔叔临死前应下来收留他,这是对他的恩德。可是在他心里,似乎有那么一个念头。
那个念头很含糊,并不清楚。
如果不来回流山,而是留在家里好好养病的话,也许叔叔现在还活着。
在心底深处,他可能这样想过的。
也许是因为心里存着这个念头,他一直不喜欢回流山。总觉得不来这儿的话,叔叔也许就不会死。
当然他知道这个念头毫无道理,他心里对回流山的人,对这个地方赌气也毫无道理。师傅收下了他,对他很好,师兄师姐们对他也好,是他自己一直在钻牛角尖,闹别扭。
养病的这几天,他也没有闲着。晓冬发现大师兄一回来,山上的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玲珑师姐性子暴躁,遇事儿说不了两句就要急,可这些天她一句大声的话也没有说过。姜师兄不象过去那么懒洋洋的,连走路的步子都加快了。至于陈师兄,他倒是没多大变化,但是晓冬总觉得好象心事忡忡的,昨天他过来,说着说着话,就愣愣的看着晓冬出神了,晓冬提高嗓门儿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至于大师兄……
晓冬想,大师兄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送了一个大概巴掌大的隔丝药囊给晓冬当礼物,拿来的时候就说:“回来之前才知道又多了一个师弟,要是早知道的话就在京城给你买一点东西带回来了。这个是在毫州旁人赠我的,里面分做三格,可以装药丸,糖球,蜜饯什么的,彼此也不会串味,你留着玩吧。等下次出门,再给你带些好东西回来。”
晓冬接了这份儿礼物。
大师兄这是把他当小孩子呢,特意送他这个能装常用的药丸又能装零嘴的丝囊。
那天听姜师兄说大师兄很挑嘴他还半信半疑,现在却觉得姜师兄多半没诳他,大师兄果然对各种吃食如数家珍,只要是好吃的,好象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就是有件事儿他特别想知道。
究竟是什么人送了这么个丝囊给大师兄呢?这个东西怎么看都象是姑娘家送的。晓冬见过以前家中帮佣的张家姑娘给心上人送荷包,也听过戏里唱小姐们送帕、送钗,送荷包香囊之类的借以和书生定情。
尽管心里一直琢磨,晓冬可不敢真去问师兄,这东西是不是哪个姑娘送他的。
再说,真要是姑娘送的东西,师兄应该也不会再转送给他了吧?
再养了几天病,大师兄才算松口,说他病好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从第二天起,晓冬就要跟其他师兄师姐们一样早起练功了。
早上起身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三师兄生怕他起不来,特意过来叫他一道。晓冬将腰带扎紧,提着剑出了门。
三师兄上下打量他,看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笑着说:“行啦,咱们走吧。我和你说,大师兄比我可强多了,我的入门剑法还是他教的,回头他稍微点拨你一下,你肯定能学好。”
玲珑师姐和陈师兄两个人来的都早,已经在石台的一边练上了,一来一去的递招拆招,用的都是没有开刃的剑。三师兄又多叮嘱他一句:“你病才好,身子还虚,要是累了就赶紧同我说,或是同大师兄说,千万不要逞强。”
小冬点头应:“师兄放心,我知道。”
三师兄先走到一旁去打拳踢腿,他胖归胖,可动作倒是很灵活。晓冬就在靠角落的地方练他的入门剑法。入门剑法一共二十八式,招式他已经差不多记熟了,可是一使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招式之间衔接时窒滞别扭,一趟剑法练下来,他累得有些气喘吁吁,站在一边儿擦汗。
这么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师兄已经来了,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大师兄几时来的?
是不是他刚才错漏百出的剑法都叫他看见了?
晓冬有点儿心虚,张嘴说话的时候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大,大师兄?”
还好大师兄的确象三师兄说的那样,说话很和气。
他招手让晓冬走了过去,看了看他握剑的那只手。
他今天穿的是件黑衣裳,衬得一双手格外白皙修长。晓冬看着他的手有些出神,觉得这不象是剑客的手。
大师兄没发现他走神了。
前几天晓冬生病着,大师兄照顾他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个小师弟其实根骨一般,目前师傅这几个弟子里头,大概数他是最差的那一个。
师傅应该是看在过世好友的份上收下他的。
也许小师弟在这条路上没有多大前途,可是总不至于连学一套入门剑法都艰难成这样子。
“以前是不是学过旁的剑法?”
晓冬摇头:“没学过剑法,我叔叔是使刀的。”
莫辰恍然。
“怪不得。”
看来他对以前那套刀法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即便现在手里拿着剑,心里也想着剑招,使出来却成了四不象。
“是你们家的家传刀法吗?有什么名目?”
“没什么名堂,叔叔也没有全教给我,我就学了一半,后头一半只看着叔叔以前使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教我。”
还没有来及教会他,人就已经不在了。
他满以为师兄肯定要替他指正,象三师兄说的那样。但大师兄却说:“那正好,你将那半套刀法演练演练让我看一看吧。”
晓冬愣了一下。
大师兄还以为需要避讳:“倘若不方便的话……”
“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晓冬说:“就是我刀法也没学到家。再说这里也没有刀啊。”
难道要去捡一截树枝来?
大师兄一指他手里的剑:“就用这个吧。”
用剑?
晓冬神情古怪,看看大师兄,又看看自己手里握的剑。
“别顾虑太多,会多少你就使多少。”
他越是这么说,晓冬越觉得有顾虑。倒不是顾虑刀法被人看了去,而是他那几下把式实在上不了台面,连叔叔还在的时候都说他不是个学武的材料,教他点儿功夫也就是为了让他能强身,也能防身,实在没有指望他将来能做出什么惊天纬地的大事来。
现在大师兄这么说,晓冬也只好牙一咬眼一闭,出丑就出丑吧,反正大师兄这人看起来还是挺靠谱的,总不会把他的丑事随便拿出去对旁人说。
晓冬深吸口气,把叔叔教他的那一套寒绝刀法一招一式的演练出来。
大师兄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起先还好,看他招式间算有些章法,只是晓冬刚才握着剑想刀法,现在使着刀法却又时时的想着自己手里其实握的不是刀而是一把剑,这剑法练的别扭,刀法练的也有些别扭。这套剑法他没有学全,后一半招式太难,叔叔那时候身子已经不好了,就没有能再教他。所以刀法演练了一半,后头难以为继,只好草草摆个收势,就停了下来。
大师兄先点头,夸了他一句:“看得出你在这套刀法上面是下了功夫的,也很用心。”
这话说得晓冬有点儿脸红。
他知道自己这点儿本事在大师兄面前只够丢人的,再说他当时学刀法也不算刻苦,能让他分心的事儿实在太多了。
要是当时认真的学,好好的练,说不定现在一套完整的刀法就已经学会了。
那时候他实在太不懂事了,要是早知道叔叔的病这样重……
可是再多的后悔,人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可是师弟你刚才练剑的时候就不能专心,总是惦记着你的刀法。演练刀法的时候,又时时总提醒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刀而是一把剑,刀法剑法都变得不伦不类,结果成了四不象。”
大师兄语气很温和,但是话说得却是一针见血。
晓冬的脸慢慢涨红了,他垂下眼帘,不敢看大师兄的表情。
他怕看到失望和嘲笑。
“师弟年纪还小,功夫可以慢慢的学,来日方长。只是有一句话师弟要记住。”
晓冬不知不觉的抬起头来,莫辰认真的看着他。他的眼珠颜色似乎比平常人要浅一些,象琥珀一样。被这样的的目光认真的注视着,晓冬只觉得心神象是要被这对眼睛吸进去了一样。
“你得先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如果一直都三心二意,瞻前顾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那你还能做成什么事呢?”
大师兄的话说的平平淡淡的,并不是那种郑重其事的告诫和斥责,可晓冬却觉得这几句话份量格外的重,重得他肩膀上沉甸甸的,险些就要扛不起来。
说完这个,大师兄又叮嘱了他一句:“你病才刚好,练功不要太累了,今天就就先回去歇着吧。”
晓冬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好。”
大师兄刚才听起来很平淡的一句话,对他来说却象是一道撕裂天空的惊雷,也象是一把刀子,把他一直躲避着不去想的现实血淋淋的割开来。
他的犹豫,茫然,怯懦,都被大师兄看得一清二楚。
亏他还以为自己的心事没有人察觉。
可能不止大师兄,师姐、三师兄他们俩多半也看出来了,还有师傅,师傅也同他说过,学功夫的事儿先不急,让他安心踏实在回流山住下来。
可是他的心里就是不踏实。
叔叔还在的时候特别疼他,一点儿罪也舍不得叫他受。他就象是长大树下的一棵小草,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什么心也不用操。那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来没有想过,一次也没有。
那些对他来说太遥远太不着边际,再说,有叔叔呢,叔叔自然会替他安排打算。
可是突然之间叔叔撒手去了。
他成了一个人,以前没见过没想过的事,一下子全拥到了眼前来。没人能替他做决定了,没有人会象叔叔一样无微不至的护着他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浑浑噩噩的,说好听些是随遇而安,说难听点,就象一只乌龟,自以为把头缩进壳里,外面的风雨吹不着他,就自欺欺人当那些麻烦不存在了一样。
如果是真的风雨,躲避一时,风雨确实会消停。但是人要面对的麻烦,可不象风雨一样,只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将来的路,要往哪里走呢?
第四章 过生辰
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清楚的,好在他想不通,也没有人逼他,正相反,姜师兄却很怕他想不开,想方设法来安慰他。
姜师兄他们三人都是自小就被师傅收养的,回流山就是他们的家,师傅和师傅中人就是他们的亲人。对于小师弟的丧亲之痛,姜师兄他们都没有经历过,但是对于他的哀痛,却都能体谅。
晓冬住的这间屋子原本没有多少东西,他跟叔叔来回流山时就带了个小包袱,里面是两套换洗衣裳和一点儿随身的东西。等到正式在山上安顿下来,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师兄师姐给他添的,最先添上的就是一床铺盖,其他东西也一点一点的添置起来。四师兄还送了他两本书和一套笔墨纸砚。不知不觉间,这间本来冷清的小屋就这么慢慢的被填满了。
他们的好晓冬不是没看到,可他一面惦记着叔叔心里难受,一面又觉得师兄师姐们对他这样好不知该如何报答偿还,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这么对他好。
那天大师兄跟他说的话,别人都不知道。姜樊也不知道内情,还以为他是因为剑法没学好被大师兄斥责了,心里反而十分对不住他。
小师弟的剑法是他教的嘛,肯定是他教的不好,才害小师弟被大师兄训斥了,还特意提了一盒酥糖过来安慰他。
晓冬对这盒糖更是受之有愧了,对于姜师兄心中的误解更是让心中羞愧。
“师兄,不是你的缘故,是我自己心意不明,大师兄说,让我这些天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学剑法也不迟。”
“心意?”姜樊挠头:“大师兄这么说的?”
晓冬点点头。
“唉,这个就有点不好办了。”姜樊皱起眉头说:“师兄平时都很好说话的,唯独一碰到这样的事情,就有点儿犯倔,连师傅都拿他这股子轴劲儿没辙。要换成旁的事,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这个事我却不怎么能帮得上了。”
晓冬说:“本来就该我自己想的事,要是旁人告诉我,那道理也变不成我自己的。”
姜樊陪他一起发愁:“唉,要是大师兄拿这话来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为什么要习武练剑?因为我是师傅的徒弟啊,当然要将回流山传承下去。不过要说到把门派发扬光大,那肯定不能指望我,师傅门下,我是最笨的那一个。大师兄是不用说了,天分高,又有悟性,我心里一千一万个服气。玲珑师姐敢作敢为,人也聪明,比我强多了。陈师弟也是个有心人,虽然平时话不多,总板着张脸,他也是不容易啊……”
姜樊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听得晓冬都暂时忘了烦恼,好奇的问他:“陈师兄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他来回流山有多久了?”
“快两年啦。”姜樊微微压低了点声音,象是怕人听到一样:“他也是命苦啊。陈家其实很显赫,比咱们回流山那是要强多了也大得多了,陈师弟母亲过世了,父亲又续娶了一位新夫人,新夫人也带来了一个孩子,进门就改了名姓入了陈家的家谱。我听说,虽然名义上那孩子是继母带来的,其实却是陈师弟同父所生,而且比陈师弟只小一岁。”
这里面的复杂,晓冬要想一想才明白过来。
没想到陈师兄这样命苦啊。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了,陈师弟他离家出来拜师也是逼不得已的。除了还姓陈,陈家他已经是回不去了。”
这么听来,陈师兄虽然有家有亲人,却和晓冬自己境遇一样了。
话题在陈敬之身上转了一圈儿又折回来,姜师兄恳切的对晓冬说:“你来的时日虽然浅,可是连师傅在内,山上没人把你当成外人,你心里一时转不过来弯也别急,好歹还有我给你垫底呢。”
“咱们师兄弟几个里头,大师兄是不用说了,他这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大师兄,山上山下的事情都打点的井井有条,是师傅倚重的大弟子,也是咱们得恭敬对待的大师兄。我猜啊,师兄他八成做梦的时候都在想怎么将回流山发扬广大重振声威。这种事儿我一想就觉得脑子里要打结了。至于玲珑师姐,她特别好强,好几年前就说过,将来一定要做一个最强的剑客。陈师弟就不用说了,他心里呀,憋着一股气儿呢。我才是最没有出息的那一个,学武的天分也不怎么样。其实要是问我为什么握剑,将来想走什么路,我也迷糊着哪,一点儿不比你强。”
姜师兄的话让晓冬忍不住笑了。
姜师兄这是为了安慰他。其实在晓冬看,姜樊师兄这人身上好处很多,为人忠厚,待人特别好。
“要说我心里有什么盼头儿,我就盼着大家都好好的,盼着师傅能比现更有名望,更受人敬重。盼着大师兄能在年轻一辈的剑客中拔得头筹,也盼着你和陈师弟都好好的……至于我自个儿,我没有多大本事,不过只要咱们师门、师傅能用得上,让我怎么样都行。”
晓冬笑了:“三师兄还说自己心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