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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月落别楚将-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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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瘦骨嶙峋的丁大不住去瞟案上吃食,虞周沉默着,他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观察了许久,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有正常的惶恐、害怕、麻木、以及本能的垂涎。

    “你叫丁大?”

    “回将军……是……”

    “你们是从何处去往钟阜的?”

    “回这位将军,小人本是丹阳人,秦皇二年因罪成为役夫,这次去钟阜,我是从薛郡被征召的。”

    “丹阳?这么说是楚人?”

    丁大激动万分:“对对对,就是楚人,将军所领的是楚军吧?”

    虞周不答,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起自己从薛郡来?难道旁人不是吗?”

    “小人到钟阜之时,此地已有众多民夫,他们的来路小人并不知晓。”

    “总共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秦人胥吏看管你们?”

    “我们大概……很多很多,不过看管的胥吏并不多见。”

    “很多很多?”

    丁大低着头,声音小了起来,看那模样竟是害怕答不上来再将他赶走:“不敢欺瞒将军,秦人压根没有设置屯伍,所以到底多少人,小人实在不知,大概……几千?”

    扭头看向燕恒,后者见状俯身接耳道:“苦役三千两百余,胥吏不足五十人,此人所言不假。”

    虞周点头表示知道了,对面前的丁大又降几分心防——本该如此嘛,按这时候的教育普及水平,一个饿疯了的役夫能跟数豆子似的点齐人马才是咄咄怪事,除非运气好遇到英布之流了。

    “你们在钟阜每天干什么?”

    丁大一五一十答道:“刚来的时候每天开山凿石,说是要断什么龙脉气运什么的,小人也不懂。

    最近几天有些奇怪,秦人再也不用我们干任何活,不过伙食也断了……”

    雷烈听完两个鼻孔直喘粗气,怒其不争道:“数千人等被区区五十胥卒看管的丝毫不敢动弹,你们为何不反了?”

    丁大打了个哆嗦:“这位将军莫说笑,我们哪儿敢啊,以往都是忙时干饭闲时汤,谁想过这次会彻底断炊啊。

    就算……就算有些胆大的想跑,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晚了,早就饿得没了气力,哪能跑过马匹……”

    “听闻秣陵放养了数千战马,你有没有见过?”

    丁大两眼迷茫:“从未见过,小人只见过秦吏骑的几匹。”

    虞周摆手:“好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挥退了丁大,所有信息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是虚无踪迹的战马群,一会儿是饿殍遍地的钟阜山野。

    城池还没见到,却在战前冒出无数问题,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操控,戍守此地的五百秦军反而成了最好解决的,让人心忧!

    “燕恒,咱们被算计了啊,我敢说这位布局之人在整个大秦也属于凤毛麟角,就是不知道姓甚名谁啊……”

    武戚不服道:“依我看哪有那么复杂,有流民就收下,休养生息之后又是一股助力,有秦军就打败,区区五百人也敢挡我们,真是不知死活!至于战马,到了嘴边自然是我们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敢肯定没有战马,或者马群只是短暂停留过,留下蹄印粪便那些痕迹就被赶走了,秦人绝不会那么傻留给我们缴获。”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来,真实的马群你见到了吗?燕恒派出那么多人手都一无所获,可见这应该是秦人故意放出的风声。”

    武戚不甘:“还以为打完此战可以人人分得一匹战马,我也享受一下骑兵的威势呢!”

    虞周笑道:“往好处想想,知道了战马不存在咱们也不用投鼠忌器了,该攻城该野战再无顾忌。”

    “这倒也是,那营外的拒马桩……”

    “继续搭建,小心驶得万年船。”

    “好!我亲自盯着去!”

    目送武戚离去,虞周又问道:“咱们的粮草只够一个月?”

    “赶路慢了些,不太够了。”

    虞周仰头望着帐顶:“一千人的一月之粮,四千人只需数日就能吃光,就算每顿清汤寡水,也只堪堪能等下次粮草运到……”

    燕恒反驳道:“都尉不可!每顿清汤寡水将士们无力作战,要是秦军来袭就大祸临头了!”

    “那你说怎么办?看丁大刚来的样子,他们顶多再坚持两天就得全饿死!从钟阜下山行至此地,还不知到底会有多少人倒下……这计毒啊!忒毒了!”

    燕恒一愣:“这是秦人的计谋?什么计谋?既然明知为何还要上当?”

    虞周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计谋,就跟驱赶奴役先闯军阵一个道理的事情,不过这次人家针对我们的粮草下手了。

    要么毫不理会继续进军,拿下一座城池的同时背上抛弃楚人不仁不义的名声,要么放粮相救自身空虚,然后秦军就会伺机而动了,让你来怎么选?”

    “这个……”

    “再提醒一下,咱们的对手肯定不只看到的五百,至于其他人在哪,还得你派人去找。”

    燕恒一咬牙:“那就当没见过丁大!大军安危重要,楚国的社稷重要……”

    虞周听他这样说,既不愤怒也不失望,一脸落寞的回道:“最怕你这么认为啊,八字刚有一撇,就知道取舍有道社稷为重了,国家大义之下罔顾众民,此举又跟暴秦何异?”

    “又不是我们施暴于人,是秦人……”

    虞周语重心长:“我知道,可是你得弄清楚咱们起兵的目的在于什么,绝不能只为了建功立业封侯拜将,那是要真真实实兼济天下的。

    想想你和小玖在峄山的日子,对他们弃之不顾真的良心不疼吗?”

    燕恒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我就知道让你早早掌管桌案下的那些事情肯定会有影响,这样吧,以后你也学学小玖,闲暇的时候就养些花花草草,松土除虫的伺候最陶冶心性了,如何?”

    “好,我听你的。

    不过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如此行事可有完全之策?”

    “没有,只能凭置之险地引得秦人变动罢了,敌暗我明没什么其他办法,唯有顾虑周全降低损失。”

    “那我派人回去催一下粮草,再将我军的遭遇说给两位军师听听,请他们拿主意。”

    虞周本想让他遣人顺便带走项然,又一转念进入圈套再落单反而更不安全,还是算了。

    “多派几批人分别回去,别用口信,我去写一封手书让他们带走!”

    “好!”

    ……

    ……

    水系发达又逢雨季,空气中仿佛时时刻刻带着潮气,一身裋褐的汉子仰面躺在地上急促喘息,软塌塌的四肢再也不受控制,只有胸口的起伏还能看出这是个活人。

    一只大脚伸过来,沾满草屑露水的鞋底径直踩在那汉子脸上,左右拨弄几下,脚的主人开口了:“翻江鼍龙?”

    眼睛早已肿得睁不开,地上躺着汉子攒起一口血痰,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呸出:“又是哪来的后生听过爷爷名号,这手艺也太潮了,杀个人都不利索!”

    站着那人一声嗤笑:“怎么说也是当年名震五湖的豪侠,想不到竟是这般货色,不仅不中用,都已沦落到亲自跑腿送信了。”

    “爷爷愿意,你管的着吗?是汉子的来个痛快,你裤裆里的二两肉没喂狗吧?!”

    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最后变得乌黑乌黑,恨声说道:“老子成全了你!”

    利剑出鞘眼看就要斩落,在他身后再传来一个声音:“木一住手!”

    木一身形一僵,不甘心的把剑收了回去。

    躺在地上那个浑号鼍龙的汉子更是得意了:“哈哈哈,果然没卵子,来杀爷爷啊,你这废物……咳咳咳……”

    木一充耳不闻,深吸几口气后站到开口制止的那人身后:“钜子,这种家伙最皮实,您是问不出什么的。”

    相里业端坐草地,捏着手里的奇怪物事不知该怎么说,轻薄如羽细腻如丝,这是逆贼弄出来的还是齐墨的新得?

    这种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原本的用途就是用来书写吗?还是说贼军已经奢侈至此了?为什么自己一个字符都看不懂?

    事实证明,相里业是个好首领,他把虞周的书信交给木一,转而说道:“你识得几国文字?来看看这种字体认识吗?”

    木一心说倒了霉了,我读书还没你多呢,你都认不出来,我哪儿成啊?

    装模作样的接过去打量一番,他开口回道:“此字并非楚篆并非秦篆秦隶,属下不识。”

    相里业点头:“与其他各国文字也似是而非,看来我们得问问这位鼍龙知道些什么了。”

    “哈哈哈,我全都知道!求我啊!跪下求我啊!先叫三声爷爷听听,还钜子呢,我呸……呃——”

    木一并没因为鼍龙可能掌握着某些消息而手软,相反的,他下起手来拳拳到肉掌掌见血,看那架势竟是真要取人性命一般,只半刻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已变成血塑的一般,浑身上下往外渗出浆液。

    打累了的在歇息,挨打的只剩一口气儿,相里业来回看了看,感叹道:“是个骨头硬的,别欺辱了,给个痛快吧。”

    “可是钜子……”

    “如果你掌握了一种敌人看不懂的文字,还会将消息告诉传信人吗?别做无用之功了,我们得盯紧了反贼去会会他们。”

    “喏!”

    身后就是滔滔江水,不断传来的浪潮声让人心旷神怡,相里业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最近的动作,明明没有什么纰漏的地方,为何处处不顺呢?

    本以为贼寇粮草不多,只靠饥民就能拖垮,结果很失望,亲眼看到的一袋一袋米粮注定贼军不会受困于此,泼洒在地上的稻米有些刺眼,这就注定只能在守城的时候再想办法了。

    可是反贼忽然按兵不动是怎么回事?既不因战马在侧而迫不及待,也不为城池羸弱急不可耐,难道他们真的看穿了自己的一番布置?

    如果相里业是个领兵的将军,大可跟虞周对着耗下去,看看谁先露出破绽,可是现在……他说了不算。

    后面有人更急着建功立业,他只能夹在中间完善布置,让这些假象多经历一段时间的考验,以期战机来临。

    百无聊赖的把茅草卷在手指,相里业又把那张信纸拿起来打量。

    经过了这么多年,秦墨最大的成就便是帮助秦王一统六合,但是在机关奇巧之道落后了这么多吗?

    连奄奄一息的相夫之墨也比不上了?

    曲辕犁,是叫这个名字吧?他们根本就没有隐瞒任何人,就将那些便利的农具交到黔首百姓手里,殊不知自己正是借着此物觐见皇帝才换来一次主谋战事的机会啊!

    齐墨机关精巧层出不穷、日子过得滋润,秦墨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再加上那群越来越难掌控的部下……相里业真心觉得很累。

    “钜子!”

    “有话就说。”

    “属下刚刚想起来,这支贼军的头领名唤虞子期,吴县攻城之时,他所守的城东要比齐墨鲁子牛的城北战事激烈许多!”

    “还有这事儿?战况如何?”

    “固若金汤!”

    相里业忽然站直身躯:“为何不早说!还有什么消息一并说来!”

    “呃……属下风闻钩车改制便是他的主意,此人有勇有谋深得贼首项氏信任,他新娶的妻子便是项家的独女,他们夫妇二人俱在此行!”

    相里业只觉原本堵塞的心情一下子畅通了:“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让我想想,我要好生利用一下……”

第六十四章 又见细作() 
“粮草快到了吗?”

    “听说早已出发了,按路程算,再有两日就该到了。”

    “嗯……”

    接收了那群灾民一样的役夫,最大的变化就是井然有序的大军忽然显得臃肿了许多。

    好在那些家伙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欠奉,管理起来轻松许多,只在隔离防疫的时候引起过小小的骚乱——他们以为迎接自己的将是坑杀。

    听说此事之后,虞周不知道该悲还是该怒,因为源自役夫骨子里的恐惧说明这种生死由命的事情很常见,而他们既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反抗的胆气。

    更加让他皱眉的是,在这这两千五百名役夫里,还包括了三百妇人,后来问过才知道,打仗需要男人、戍边需要男人、筑城修陵需要男人……有去无回的男人越来越多,十几年下来,真的到了“丁男被甲,丁女转输”的地步了。

    这已经不是虞周最初见到的那个国度了,此时的大秦就像一个疲惫的巨人,不断的流失鲜血,却从不知停下来歇息一下。

    “仁义不施,攻受之势异也!”

    “这是在说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暴秦了。”

    燕恒皱起眉头:“你还有心思替他们着想,粮草快到了,终于不用拿沙土糊弄了,不过到时候秦人肯定会动手,如何应对?”

    虞周问道:“你那边的人手损失惨重吗?”

    “对方有高手,与之相遇极难全身而退,损失……是有一些。”

    “高手?多高?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吗?”

    燕恒沉吟一下:“只说一点你便明白了,我的部下,失踪的比身死的还多,而据我所知,他们的人数应该很少。”

    “我知道了……那群役夫里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我的人已经埋进去了,到现在为止没什么不对,只是他们一直吵着吃不饱,想要多分些粮食。”

    虞周奇怪的看着燕恒:“这你都觉得还好?”

    燕恒挠头:“吃不饱要食物不是人的本能吗?难道也有错?”

    “仔细想想初次见到的丁大什么样,你觉得像他那样的家伙,能在初来乍到之际心安理得的要吃要喝?还是两千多人一起要?

    被秦人虐待一番再被我们救了,是你你怎么想?最初是不是觉得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现在心态变化的如此之快,没人挑拨才有鬼了!”

    “那如何……”

    “饿着!

    并非我铁石心肠,后续粮草还未运到,到时候什么情况还两说呢,在此之前必须保证我们的将士有力气御敌,亲疏有别还不正常?

    至于藏身其中的老鼠……我教你个办法识别,你就着重注意两种人准没跑,一种是吃的不多还精神奕奕的,另一种是饿上半天还对食物面带嫌弃的,抓人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引起慌乱,也别在自家的地头栽了跟头!”

    燕恒逐条记入心中,神情肃穆的抱拳:“放心吧,那我去办了,你也小心一点。”

    目送他出了营帐,虞周开始沉思,看来燕恒这小子也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啊,脊背刺痒血气翻涌,身边的空气都似粘稠了许多,说是武者对于危险的警示也好,说是一种隐约可知的敌势将临也罢,于人于己都该小心再三。

    将内甲的束腰紧了紧,虞周拎起长剑想在营中转转,刚出大帐,就见同样装束的项然走出私帐,眉头跳了跳,赶紧上前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去给流民散粮呀,都已经好几天了,夫君不会不知道吧?”

    虞周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有她帮着忙碌,只能又说道:“今日不行,我让燕恒去甄别藏于流民的细作了,你改天再去吧。”

    “细作?怎么会藏在饥民里边?真有的话早该露馅了吧?”

    “此事千真万确岂容信口开河?你今日先回去吧,等他甄别完了……”

    项然有点慌:“千万别冤了人,他们本来就过的凄苦了,要不一起去盯着吧,我总不放心……”

    有没有冤枉的?虞周不敢对着那双纯净的眼睛回答,军队行事注定了不会像刑狱那样三问五审证据确凿,一般有几分底气就动手了,他们在沙场上都是这么干的,否则如何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

    都说慈不掌兵,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讲良心了,起码最近缺粮是紧衣缩食的拿沙土袋子鱼目混珠,没找监粮官要脑袋再说一句“汝妻子吾养之毋虑也”。

    不想被人当作“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例子,也不想让妻子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虞周转而叮嘱她道:“这几天,燕恒精心挑选的部下损失惨重,咱们的对手很不一般,布局老道身手不凡。

    依我看来,这座军营仍不妨他们来去自如,你最近还是少出门吧,最好整日和我在一起。”

    “有这么厉害?”

    “就这么厉害,我现在越来越后悔带你一起行军了,受尽苦楚不说,提心吊胆的没个安宁。”

    项然垂下脑袋,片刻之后抽出腰间小剑:“我也可以杀敌的!”

    虞周没打算让她帮什么,刚才那么说也不是为了指责,不过他太了解这个小丫头了,勾起她的小小愧疚也能少一点好奇乖乖听话。

    “从现在开始,你我必须寸步不离直到打败秦军为止,走吧,一起去转转大营。”

    项然立刻把眉毛笑开了:“得令!”

    ……

    到处转了一圈,免不了要去饥民所在的粗帐看看,他们没有靠近,只在远处眺望着燕恒一边派粮一边挑人,两支长长的队伍不见头尾,行进的很慢,沉闷的有些压抑。

    虞周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饥民说的,现在看来,无论是被选中的还是继续排队等粥的,全都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子期哥哥,那些人是细作吗?怎么这么多?”

    “不会,应该是选些强壮的帮忙做工,他没那么草率的,别看了,咱们回去吧。”

    “可是……”

    话音刚落,异变丛生,也不知是言语之间有了冲突,还是越来越多的细作终于让他们察觉了不对,就在燕恒一个转身的工夫,原本站在他面前等着接粥的汉子忽然掏出一柄利刃,直直扎向施粥人的背心!

    “小心啊——”

    清脆的女声传出很远,不出意外的还是晚了,燕恒如果指望提醒才有动作那就不是他了。

    就在利刃将要加身的那一刻,他将手急速往后一甩,当个兵器一般直接迎上对方凶器,抡了半圈的臂膀势头十足,看那架势竟不是卸掉对方兵刃的拆招,而是以血肉之躯直接抗衡!

    袖口一紧,一只小手抓挠上来:“夫君,燕大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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