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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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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你。你想起什么了?如果那些让你这么难受,那我希望你把往事都忘记,永远都不要再想起了。

    我说:“觉得难受的话,就不要再看了。”

    你说:“这些画能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想要记起更多。”

    我说:“我不想看你这样难受。我的心,都要粉碎了。”

    我轻轻地掰开你紧握着说明书的手指,轻轻地把它从你的手里拿开了。

    在我把说明书从你手里拿走的时候,你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你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你的力量让我不能挣脱。

    你就这样,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你就这样一直紧紧地抓着我。我就这样停留在你的手中,陪着你,坐在你的身旁。

    那天,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待了很久。

    在你睡着之前,你迷迷糊糊地小声说了一句:“琴儿,别离开我。”

    你的这句话像一阵惊雷,轰隆隆地滚过我的心里。

    我心里的那片麦田立刻在狂风中摇摆倒伏起来,掀起了万丈金色的波涛。它的浪头立刻就淹没了我。我的眼泪汹涌地流了下来。

    清醒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为了获得清醒,我们总要付出各种代价。

    (五)

    关于你在《麦田上的乌鸦》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你后来过了几天才能平静地对我说。

    你说的时候神情很迷惘,让我心里感觉很哀痛。

    你被它古老的芒刺穿透。

    我就在你的身边,看着你这样被它反复地穿透。

    它因为穿透了你,因而也就把我也连带地穿透了。

    你说:“画面上的这个地方,或者非常类似于它的地方,我以前到过。”

    你说:“我看到过同样大片的金黄色在风中波动。那片波动的金黄色上方,笼罩着蓝色的光线。它们飞快地向身后退去,还带着快速的颠簸。”

    你说:“有一些深远的黑色压在我脑子里。它们像铅块一样沉重。但它们却在像泥浆一样地流动。”

    你说:“有银色的光芒挂在天际。它在快速地旋转着。就连平稳的大地也在波动和弯曲。”

    你说:“那时,我好像和什么在一起,贴着大地向前飞行,迎面扑来很强的大风。安静的原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因我的惊扰而惊惶地飞起。一些黑色的念头,扑扇着翅膀,成群结队地追踪在我的身后。”

    你说:“我用流星一样的速度,在那些黑色的念头前面拼命飞啊飞啊。那种速度都快把我的灵魂撕裂了,但它们一直在我身后穷追不舍,它们的利爪一再抓住我的后背,它们的尖叫钻进了我的耳朵。”

    你说:“在那些黑色的翅膀后面,还有一些友好的东西也在追随着我。但那些友好的东西跑得较慢。没有那些黑色的念头涌现得那么迅速。因此,他们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你说:“我就这样在金色的海洋里被四面八方的黑色包围了。当无数的黑色的翅膀在我周围尖叫着降落的时候,它们就覆盖了我。我就在那蓝色和银色的光线当中,被疼痛和晕眩吞没了,我就倒下在那一片尖叫的黑色里面了。它们的利啄顷刻间就分食了我。”

    你说:“就是在这时候,我心里涌出一个名字。:琴儿。”

    你说:“这个名字一直在我的心里荡漾。彷佛是一个久远的心事。彷佛是一位失散的亲人。”

    你说:“我心里知道,即将和她永别了。那永别已经在发生。我万分舍不得她的离开,但我又必须推她离开。”

    你说:“就在我心里特别纷乱的时候,你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我好像渴望这个接触很久了。好像累生累世都在渴望这个接触。可我最终还是失去了。”

    你说:“当你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就开始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

第六百一十章 凡高(4)() 
♂,

    (一)

    我知道你从《麦田上的乌鸦》这幅画里,看到的是什么。

    你看到的,是我和刘申新婚之夜时,你彻夜骑马飞奔时所见的世界。

    你什么都说对了,就是有一件事情对应错了。

    你当时受到这幅画的名字影响,一直认为那片金黄色是麦浪。但是那并不是凡高的麦浪,那是金风寨的花海。

    那就是我们一起在那个小站下车后,一起进入和停留的那片花海。

    你记起了你当夜心里的痛楚和你的剧烈晕眩。你也记起了当夜始终浮现在你心里的那个名字。

    你和你前生的心在那天连通了。你握住了今生的我的手,你记起了前生爱情的痛苦。

    我目睹了你在我前生的新婚之夜,所独自经历的身心痛苦。

    我感同身受,深为怜惜,但却依然,无能为力。

    比起前生,我所能多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紧紧地握住你的手。

    (二)

    从那次画展以后,凡高就成为我们之间的某个特殊的符号。

    每次说起凡高的时候,我们心里就会同时产生某种共同的悸动。

    后来,我们还在一起看过很多的凡高。

    每次看到凡高在阿尔、在圣雷米,特别是在奥维尔时期的那些光线和漩涡时,你都会涌起那种不可解释的身心难过。

    所以,后来我虽然一直非同寻常地喜欢着凡高,但却一直只喜欢他的巴黎时期。

    因为只有那个时期的凡高,是平静而理性的。

    因为只有那个时期的凡高,既没有纽南和安特卫普时期的阴暗昏沉,也没有那种令你难过不已的漩涡。

    只有那个时期的凡高,像一面平静的、倒映着五光十色的风景的湖。

    从此以后,《星月夜》和《麦田上的乌鸦》这两幅画,就成为对我的生命具有特别意义的一个象征。

    我经常把它们随身放在钱包里,或者挂在居所的墙上。

    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些画,但在我心里,它却是铭心刻骨的两世回忆。

    它们,是你的照片。

    是只有我知道的,你的照片。

    (三)

    和你一起看的那次画展,因为你发生了事情,我没有看到第6区的最后,我没有看到凡高在画里的死亡。

    你离开我8年半之后,在那个城市,又举办了一次凡高的画展。

    那次,我一个人去看了。

    因为凡高早已经死去了,永远不会再有新作,所以展出的,大部分还是上次同样的东西,还是按照上次的顺序排列分布。

    这次去看展览的人比上次多了很多。

    很多的人在画作前流连忘返。

    但在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却永远都不会再有你了。

    我一个人看完了最后一块展板。

    我目睹了凡高的死亡。

    我看到他在画布的漩涡里面,对准自己开了一枪。但他没有立刻死掉。他还受了时间不短的煎熬。他还在被击穿的痛苦当中,和他的兄弟谈论了艺术。

    1890年7月29日凌晨,凡高终于不能支撑而停止了呼吸。

    在他死去之前,他说了一句令我潸然泪下的遗言。他说:“悲伤永不停止。”

    (四)

    凡高死亡的时候,年满37岁。

    你从来没有能够活到这个岁数过。

    你在很多的一生里面,都没有能够活到过这个岁数。

    这就是命运为那15万死去的勿吉人问你索要的偿还。

    它那么多年以后,都没有放过你。

    你早知道它不会就此放过你。但你知道这一点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因为你不知道舍此之外,怎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活着。

    (五)

    后来,我去过荷兰王国。

    当天下午,阿姆斯特丹的天气阴沉,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小雨。

    我独自骑了一部自行车,前往凡高的故居参观他的纪念馆。

    我沿着地下室新开放的展区,一幅一幅地看完了第一次展出的那些早期画作。

    我坐着电梯来到楼上的展室。

    我长久地停留在《星月夜》和《麦田上的乌鸦》这两幅画面前。

    我感觉到强烈的孤单,还有内部的无限空虚。

    我一直待在那里,看着这两幅画,直到闭馆的时间到了,保安向我走了过来,问我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是的,我需要帮助。可我需要的帮助,是他身为凡人,给予不了的。

    我站在那里,看着身边的人流,谁能给予那样的帮助呢?

    我想成为那样的帮助者。

    我从纪念馆里出来,归还了租来的自行车。

    我撑着一把伞,慢慢地沿着城市里的河流岸边散步,穿过了很多的房子、小船、桥梁,穿越了这个城市的红灯区,看着那些没有穿衣服的女人,风情万种地站在玻璃橱窗里招呼外面的客人。

    是否只有我一个人,在生死的湍流中倍感孤独呢。

    不是。他们全都同样的孤独。

    只是,很多人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样的孤独。更没有勇气,去破除那样的孤独。

    (六)

    那天,我沿着小河的岸边走了很久,最后进了一间咖啡馆。

    穿过咖啡馆里窃窃私语的那些人群,我在一张桌子边见到了高雄。

    他穿着防雨的风衣,端着一杯红酒坐在那里。他已经在那里等我有一会儿了。

    他看见我走过来,说:“我一接到电话,就从巴黎专程驱车前来见你,请你吃饭,就不能给我一个稍微明显一点的笑脸吗?”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说:“阴雨天面带微笑不那么容易。”

    他说:“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我说:“从凡高纪念馆那边走过来的。我想要一个人沿着河走走。”

    他说:“人生的路很长。总是一个人走,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我说:“我没有一个人走啊。我和游客的人流在一起走。人多,就能不孤独了吗?”

    他说:“跟合适的人在一起走,至少,一起走的时候,不会觉得那么孤独。”

    我说:“谁是合适的人?”

    他说:“反正永远不会是我,对吧。”

    我说:“你是另外的人。”

    他说:“另外的哪种人?”

    我说:“适合一起吃饭,并且为吃饭付账的那种人。”

    高雄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现实了?”

    我说:“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变得更现实吗?”

    他说:“无所谓你怎么说。你毕竟来了,没有让我在这里空等。不管你嘴上怎么说,心里怎么拒绝,我知道,你并不讨厌我。”

    他把餐单推到我的面前,他说:“看看想吃点什么吧。好的食物能让人心里暖和。特别是有人为之付账的那种食物。”

    就是在那一天,高雄说:“心心,总有一天,你会想念我的,会想念这样的时刻。”

    他说:“因为,我不会永远坐在你的对面。”(。)

第六百一十一章 图书馆(上)() 
♂,

    (一)

    就像恋人们即使近在咫尺,也仍会觉得彼此之间存在令人焦虑的距离那样,我们那时候虽然几乎能够天天在一起,但仍然觉得生命中充满了大量的分离。

    这种感觉上的分离就像一把锐利的刀一样,把我们的生活切成一段一段的。

    所以,后来我回忆起那段日子的生活时,从来感觉不到“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的这种概念。

    我的记忆里,时间都是一段一段地过去的。

    每个“一天”都被切分成很多独立的单元:你不存在的单元,你存在的单元只能看到你不能和你说话的单元,只能和你说话但不能看到你的单元,能够和你说话也能够看到你的单元,能够和大家一起和你说话,也能够和大家一起看到你的单元,不用和大家混在一起和你说话,也不用和大家混在一起看到你的单元,你在和大家说话的时候也对我说话的单元,你在注视着大家的时候也注视着我的单元,你什么话都没有和别人说,你只对我说话的单元,你什么都没有注视只注视着我的单元,你不仅对我说话、注视着我,而且还靠近着我的单元,你的手碰触了我的手的单元,你的呼吸进入我的呼吸的单元,我们存在于那个世界里的单元,世界不存在于我们的视野里的单元。

    我就是这样地理解了ELL。

    (二)

    为抗拒这种分离的切割感,我们像许多恋人做过的那样,想了很多办法。

    恋人总是有无穷的智慧和无穷的动力来实现和对方的靠近。这种智慧和动力的源泉如此深邃和古老,以至于他们在灵光四射,才华横溢的过程中都感觉不到自己的焕然一新。

    其中一个能让我们更靠近的办法,是我们同时想到的。

    自从你帮我弄到借阅证之后,我就常常会去图书馆看书。

    但这些时刻,我常常不会是独自的。我常常是受监护的,或者有陪同的。

    这本来是我们活动的一个禁区。但后来我们想到一个办法,把这个禁区变成了一条通衢。

    这个办法就是,我把我的活动事先通知你。然后你在我前往的时间,自行前往同一家图书馆。当我坐在那间阅览室里开始翻阅大部头的时候,你就在正对着我的另外一栋楼的另外一间阅览室里坐下来。明亮的灯光将会把你投影在我可以看到的一扇窗户玻璃上,它也会把我投影在你可以看到的一扇窗户玻璃上。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栋楼的距离和复杂的地理环境,通过两扇窗户的玻璃,互相看着对方和自己在一起。

    第一次我们这样尝试的时候,非常顺利地就成功了。

    当我抱着一本很重的书在那个区域的位置上坐下来的时候,我发现你抱着另外的一本书在另外的楼里也坐了下来。

    我看到你在玻璃上向我微笑。你悄悄地对我做了一个问候的手势。然后,你把你抱着的那本书的封面向玻璃转了过来。

    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上面写着《世界著名油画作品精选》。

    你把那本画册翻开了一页,我看到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全身铠甲的古代骑士,我看到他骑着一匹脖颈修长的战马,手里高举着锋利的战刀,他正在和一条接近他的黑色的毒龙作战。他正试图把那条毒龙一劈两半。

    你再次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你用手势示意我看书,你对着玻璃无声地用唇语对我说:“我在这儿。”

    但我没能用同样的方式答复你。因为我听到身边的监护人咳嗽了一声,有个权威的声音说:“特意过来看书,就要好好看,不要总是看着窗外发呆。”

    第二天的技术指导时间,我问你晚上看的是什么书,你就把书名和借阅编号写在纸上给我。你问我晚上看的是什么书,我也就把书名和借阅编号写在纸上给你。

    下一次我们去图书馆的时候,就互相换着看。我借阅你上次看过的那一本,你借阅我上次看过的那一本。然后,我们有机会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互相谈论彼此看书的收获和心得。

    我们就用这样曲折的方式来满足并肩的那种向往。

    (三)

    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和你共同看过了许多你喜欢的油画。

    后来,不管我住哪儿,我居所的墙上总是挂着很多油画。我从来也没有对人说过,它们每一幅都承载过你欣赏的目光。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你是这样喜欢各种油画。

    你在所有的画种当中惟独对它情有独钟。

    你喜欢它的原因和光有关。

    你说:“只有在这个画种当中,才能如此细致微妙地表现光的流动与变化,才能纤毫毕露地看到什么叫做流光飞舞,才能看到各种颜色在光线的移动和变化里诞生和消隐。”

    你说:“在看这些油画的时候,我总是想到《圣经》上的一句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这个世界就有了光。没有其他的画里能找到这么多的上帝之光。”

    “那种令世界能被我们看见的光。”

    “那种令你能被我看到的光。”

    “那种令你能在玻璃上显现于我眼前的光。”

    “那种能令我们分隔于两个世界,但仍能彼此陪伴的光。”

    你因为这道仁慈悲悯的光而喜欢油画,而我因为你的喜欢而也喜欢上了油画。

    虽然后来我们这种光的约会很快就中止了,但我对长于表现光的油画的喜爱却一直持续下来。

    它跨越了你的死亡,跨越了我的遗忘,一直照耀着我的灵魂。

    它从此就成为我的终身爱好。

    每当我面对着一幅流光变幻的画,我就看到那道能折射出你的光。

    在你死后的岁月里,油画就成为我们阴阳两界之间的那扇玻璃窗。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总是沉浸于看各种油画。

    我在买画方面的一掷千金、不惜代价给很多认识我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此,我曾经被多少次地被评论为小资情调。

    但没有人知道,那就是我对于你的追念。

    那就是只有我能够穿越其间,并且看到你的,光。(。)

第六百一十二章 图书馆(下)() 
♂,

    (一)

    光虽然是无孔不入的,虽然是快到可以让时间倒流的,但它却仍旧是很脆弱的。

    它可以穿过浩瀚的宇宙和万古的时间,但却常常穿不过一页复印纸张。当你深情地注视某物时,只要在你眼前挡着一张复印纸,你的目光就被阻断了。

    所以,我们那时候借助光而完成的约会,其实也是很脆弱的。有各种各样的因素经常干扰到它。它从来不是每次都会成功的。它常常因为一些意外而失败了。但这就让它变得更加神奇而珍贵。我们也就因此而更加沉迷。

    它失败的原因真是多种多样。有时候是因为窗外突然起了一阵凉风,某个坐在我身边的读者因为穿着单薄而感觉寒冷,于是起身把那扇窗户的玻璃关上了。有时候是因为突然下起了暴雨,雨水从窗户上漂到长条桌面上,打湿了书页,于是管理员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有时候是因为我们到达的时候,那个区域的座位全都坐满了,我们无法坐在让对方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的地方。有时候是因为某盏日光灯的灯管坏了,缺乏投映所需要的足够明亮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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