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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种更好呢?痛苦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出现早晚和分布位置不同罢了。
世俗生活里没有真正稳固的幸福。
我现在,于此深有体会,不需要别人再来教我了。
我知道其中的滋味。
(二)
我坐在花园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有一天,也是暮春时节,我们走在城市的林荫路上。右侧是古老的城墙。远处是体育场高大的拱门。
凋落的花朵不时从树上飘落下来,落满了城墙下的道路。就像它们现在纷纷飘落,铺满了花园的地面。
那时的我,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花朵。它的边缘有点干枯卷曲了,但是看上去总体还算明艳。
我说:“这花开得还好呢,这么早就凋落了,真不忍心。要能让它回到枝头上去就好了。”
你看着我的掌心。你摇头。你轻轻拂了一下,把花朵从我掌心拂落下去。
我看着它落到地面,和满地的花瓣融为一体。
你说:“让它去。不要阻止它的凋落。就像我们没有阻止过它的盛开。”
你看着满地的落花,你说:“这样,不也很好?”
你说:“来年春天,它自然会回到枝头。如果你此刻肯让它落到地面的话。”
“明年的花,早不是此刻的花了。”我说。
“明年的你,也已不是此刻的你了啊。”你说。
我说:“那么,世界岂不是无穷无尽的永别吗?”
你说:“是的。但,同时,也是无穷无尽的重逢。”
(三)
还是那年的暮春季节。
你的办公室。
“礼物。”你把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我把它拿了起来。
我说:“万花筒?”
我看着你。
你点头。
我说:“小时候倒是常玩这个的。很多年都没有玩过了。”
我举起它,透过玻璃片,往里面看,我一边转动着它,一边往里面看。
无数的繁花变化着组合。
我说:“最神奇的是,不管我们转动多少次,显现的花样都不会有重复的。”
我放下它。我看着你。我说:“干嘛送我这个玩具?”
你说:“这可不是玩具。这是教具。让你重新看看里面发生的事情。”
你说:“有时候,一件事情在浩瀚的宇宙里发生的时候,我们因其规模宏大,而不容易清楚它。放在一个这么小的纸筒里来观察,就更容易看明白它。”
我摆弄着万花筒。我说:”里面在发生什么?“
你说:”不管它的显现怎么变化,这里面始终就只有那些纸屑。始终是同样的东西。并没有变过。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没有消失,也没有新生。变的是纸屑的组合显现,停下来不转动,其实,什么变动也没有发生过。”
我看着你。我说:“所以?”
你说:“心心。宇宙万象的成因,就是这样。大千世界,亿万事物,亿万变化川流不息,但是,这些都只是纸屑的组合,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你说:“所以,当我们的世界发生重大变动的时候,我们要明白,其实,没有过改变。”
我说:“所以?”
你说:“所以,让它变去,让那些纸屑一会儿灿烂,一会儿消散,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灭。没有关系的。”
你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你一边收拾,一边说:“留着这个教具。以后,当你喜欢的一切变去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它。”
你说:“虽然你再也看不到原来的图案了,虽然不管你转动多少次,都再也不会看到原来的图案了,但是,你要明白,所有的图案,都是你从前看到过的那些纸屑,全部都是它。”
你说:“心心,如果我们今生再次彼此离别,永不能再见,你要记住今天我对你说过的话,于此冷静深思,细细体味。不要一味沉浸悲伤。”
我说:“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还会相逢吗?”
你说:“当然会。”
我说:“会很久吗?”
你说:“这要看你了。”
我说:“看我?”
你说:“是啊。如果你能认出我新的面貌,那就会很快。如果你认不出来,那就会很久。”
你说:“这取决于你,有没有被这生生灭灭的繁花图像所迷惑,无法清醒地洞察真相。”
我说:“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四)
我把眼光从花园里的繁花收敛回来。
我把心念从对你的追念中收敛回来。
我对自己说:“这一切都只是万花筒里的景象。变化无穷,都是假相。”
我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不能沦陷于幻象。”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虽然我还没有亲身证实这一点,但是,我要相信指导。他绝对不会骗我。他为何要骗我?他是那么爱我,为安慰我忍受此世的深重痛苦,承担过往的杀业果报。他只是想来告诉我,分离的漫长岁月中他的证悟与发现。他不会骗我,哪怕是为了安慰,也绝对不会。他一直都在引导我,看到这个真相。”
第八百四十四章 稚嫩的生命(上)()
(一)
高雄在京都送我的那只兔子,学名叫做德国大耳朵兔。
我后来一直养着它。
它刚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还只有1个月大,站在我的手掌里,就像一个毛茸茸的玩具一样。
我工作的时候,它喜欢爬到我的键盘上,要我停下工作来陪着它玩。
我就喂给它吃车前草的叶子。其实,它不太喜欢吃胡萝卜和白菜叶,而是很喜欢吃车前草。
后来我还惊讶地发现,它竟然特别喜欢吃竹叶。每次我把竹叶举到它面前时,它都会抬起前肢,像人一样地直立起来,仰头吃竹叶。它可以保持这样的站立姿势很长时间,直到把所有的竹叶都吃干净。
吃饱以后,它就心满意足地爬下键盘,趴在我的书桌上,蜷缩起来,抖松身上的毛,准备睡觉。
因为太小,它身上的毛还没有长得足够浓密,所以,它一边在我的书桌上瞌睡,一边会冷得瑟瑟发抖。
我想了想,就拿了一只我的羊毛手套,在桌子上给它做了一个小窝。我把这个小窝放在一盏台灯的旁边,然后把它放了进去。
兔子以极端信任我的姿态,仰面朝天地睡倒在小窝里,两只前肢弯曲着放在胸前。它开始津津有味地舔着自己的前肢,左边舔完舔右边,专心致志。
温暖的台灯像一炉炭火那样地烘烤着它。
它就在这种暖意当中,眼睛越眯越小,越眯越小。不一会儿,它就两只前肢一松弛,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从它小小的鼻子里发出一阵婴儿的鼾声。
我看着它在我的键盘旁边毫无戒心地酣睡着,心头油然而生一种要保护它、照料它的**。
这只兔子和我一起生活了好长时间。
最后,它是老死的。它最后在我的怀抱里无疾而终了。
当它死后,我痛哭了一场。然后,我就把它像一个好朋友那样地埋葬了。
在它去世之前,它撕坏了好几百张张报纸,它咬坏了我的十多件衣服,吃光了附近方圆15公里所有的野草和竹叶。
在它的一生里,我一直都叫它兔兔。我没有给它取一个人类的名字。
有时候深夜加班工作时,我会不知不觉地倒在键盘旁边睡着了。在睡着的时候,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兔兔。
我就像它小时候那样地,在寒冷的冬天里,蜷缩在你的身边下,心满意足地酣然入睡了。
我一直这样睡着,像一块石头掉进了井里,失去了对世界的任何感觉。
我一直做着自己就是兔兔的那种梦,直到我被上班的闹钟惊醒过来。
在我视野里再次出现的,就是永无止境的现实生活。
那个,不再有你的,现实生活。
那个,我马上就要赶去打卡签到、参加会议的,现实生活。
(二)
怀孕32周的时候,我早产了,生下一个女婴。
虽然早产,但婴儿却很健康,有六斤八两重,完全达到并超过了足月婴儿的体重标准。
接生的大夫说,这得益于我的胎盘非常强壮。胎盘有5斤多重。我用这样一个强健的胎盘,从自己身上吸收了大量的营养和能量,确保了婴儿的健康成长。
这个孩子一点也不爱哭,生下来任凭护士给她刷刷洗洗,就简短地哭了两声。护士们都称赞说,这孩子将来一定好带。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她晚上只要含着母亲的***就能睡得很熟,醒来的话,多半是因为我们都熟睡了,**从嘴里脱落了。这时,只要侧身拍一拍她,把**继续塞到她嘴里,让她用力含稳了,她就又一边吸吮着,一边很快睡着了。
刚出生的前几天,她只睁开一只眼睛,让我担心了好多天那只眼睛会不会有问题。到第五天的时候,那只眼睛终于也能睁开了,和这只一样清亮。我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我沉浸在做母亲的细微烦恼和无尽喜悦当中。
全部的心思都在这个粉嘟嘟的小婴儿身上。
那是你离开我之后,我过得最为充实的日子。我觉得此生有了这个小天使,就与愿足矣。
从此就有了一个生命,和我相依为命。
我游荡无依很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个着陆点。
——但是,高雄打破了我的幻想。
(三)
我从医院回家,出了月子之后,高雄大老远地从英国飞回来看望我和我的新生婴儿。
我轻轻晃着摇篮。隔着一层薄纱,胖乎乎的ANN正香甜地酣睡着,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捏着。
高雄看着摇篮里的ANN说:“真是难以想象。这小东西,是从你身体里分离出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我说:“你也是这样分离出来的啊。”
高雄说:“看上去挺重的吧。生得很辛苦吧。很痛吗?”
我说:“你做爹地很久了,会不知道吗?”
“目击而已,我又没有体验,所以没有这种知识嘛。”高雄说。
我说:“要这知识做什么?你将来也不会有体验,用不上。”
高雄说:“我们在一起,就必须这样唇枪舌剑的吗?”
我轻推着摇篮,不说话。
高雄说:“真的听不懂我在问什么吗?”
我说:“听不懂。”
高雄说:“在很痛的时候,我是说,在痛不欲生、走投无路的那个时刻,你,有没有一秒钟的时间,想到过我?”
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高雄说:“你没有。就连半秒钟,也没有。你在全心全意地,想着他。”
我继续不说话。
他说:“这样无望地想着他,你的心,不会很痛吗?在你身体很痛的时候,心,不会因此也很痛吗?”
我不说话。
“我时常刺伤你吗?”高雄说。
“不。”我说,“不。平心而论,你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好。”
我说:“我没有想他。他本来就在的。他一直都在的。想或者不想,都始终在。与其说,我想他,不如说,他出现。而他一出现,很严重的事情,很难忍的时刻,也就变得没那么严重,没那么难忍了。”
高雄说:“他在你心里是神。”
我说:“他本来就是那样的。”
我看着高雄说:“他不是吗?”
高雄也看着我。他说:“我以为,他的期望是,你要学会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永远依赖他。”
他看着我。他说:“他的期望不是这样吗?”
他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有自己的力量吗?”
他说:“你认识到了吗?你自己,其实也有和他一模一样的力量。你也能,和他一样的强大。”
他说:“心心女神!”
第八百四十五章 稚嫩的生命(下)()
(一)
高雄俯身过去看摇篮。这时,ANN醒过来了,正在襁褓里一下一下地伸手蹬腿。
他说:“让我看看这个圆滚滚的小包裹,是女儿?”
我咬咬嘴唇。我说:“是的。”
他凑近摇篮,仔细端详着ANN。
他评论说:“肌肤胜雪,眉清目秀。”
他抬头看着我,他说:“好!完美作品。”
我再次咬咬嘴唇。我说:“谢谢赞美。”
高雄盯着我看。
我叹息道:“就没有人教过你,这样瞪着别人的脸看,是不礼貌的吗?”
高雄说:“你现在很幸福吧?”
我说:“那还用说。谁平白得了个天使会不幸福呢。”
高雄说:“这天使不属于你。”
他说:“过不了多久,她也会离开你。她不会依偎在你怀里,不再需要你,她会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反感和立刻出言否定。”
高雄说:“你也不可能从这小美人身上找到安全和归宿。你不可能依靠她的爱。这爱虽然动人,但却只是一时的。”
高雄说:“我儿子现在看到我回家,就会在房门上挂个牌:我在学习,或者我在社交,闲人免入。”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安慰他。
高雄说:“我告诉你,这就是亲子关系,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也不过如此而已。爱双亲,只不过是弱小时的生存手段。强大起来后,依然保有此爱的人,如今是越来越少。你如果期望太多,最后就会失望。”
“谢谢对一个新妈妈如此勉励。”我说。
高雄看着我。他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说:“我让你觉得受不了,是吗?可我没有骗过你。一直以来,我都是对你说真话的。我是老实人。你不能对自己不老实。”
高雄凑近一点,继续盯着我。
他说:“我有骗过你吗?”
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罕有的,不为了得到你的爱而哄骗你的人。”
我看着他。我说:“是的。罕有。”
(二)
“我能抱抱吗?”高雄问。
我说:“当然。”
高雄一伸手把ANN从摇篮里捞了出来。
他把她托在手里。就像大黑熊手里抱着个蜂蜜罐子。
我忍不住一阵心跳,我说:“小心点!她的脖子还是软软的呢,头不能自己立起来!你那叫抱孩子吗?”
高雄说:“我这不是托着她的脖子和脑袋吗?”
他把ANN举到他眼前。
ANN亮晶晶的眼珠和他的大眼珠对视着。
ANN的嘴角开始一扁一扁的,眼里有了泪水。她看上去马上就要哭了。
我赶紧把ANN抢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轻拍安慰着。
我恨恨地说:“怪不得你儿子让你闲人免入。”
高雄看着ANN眼睛里的泪水。
他说:“希望她长大了,能拥有对世界的清醒,不会像她母亲一样的,一再上当。”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我说:“这么有幽默感,又能说会道,你不去做婚礼司仪,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听了,就再次咧嘴笑了一下。他说:“不可惜。我天生是合适做新郎的。”
他把温奶器里面温着的奶瓶递给我。
我把奶瓶送到ANN嘴边。
ANN汪地一下含住了奶嘴,开始用力的吸吮。伴随着吸吮,她眼里的泪水消退下去。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忘记了高雄刚才的托举和盯视给她带来的震撼。
看着她的吸吮,高雄说:”容易满足的人,才会有快乐。”
他说:“心心,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不管哪一种,都会离开。唯有清醒,不会。”
他说:“保持清醒。当任何爱,到来的时候。”
不能说生活没有一再地教化过我。只是我太愚钝了,迟迟不能开悟而已。
(三)
在育儿的种种艰辛和快乐中,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ANN就已经上幼儿园小班了。
有一次,高雄来我家的时候,ANN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等着吃晚饭。她坐在桌子前,专心致志地画画,桌面上摊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蜡笔。
“小天使,你画的这是什么啊?”高雄弯腰看着ANN的画。
ANN头也不抬地说:“是高UNCLE(注:叔叔)。”
高雄喜出望外道:“喔?是画我吗?可以给叔叔看看吗?”
ANN说:“当然可以。”
高雄把那画提了起来,对着光看。上面画了一只貌似北极熊的庞然大物。
高雄顿时一脸黑线地说:“你确定这是我吗?”
ANN说:“是啊。”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高雄看着我笑。
我说:“小孩子不会说假话。她简略地画出了你的主要特点。”
高雄说:“不要以为这能打击到我。”
他对ANN说:“画得很棒啊,画出了叔叔的威武强壮,英气逼人。好!”
ANN说:“熊是吃人的。”
我再次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高雄看着我。
我捂嘴忍住笑。我低声说:“真相。”
高雄看着我,他说:“一脸坏笑。”
他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说:“你刚叫她小天使的。”
(四)
我在餐桌和厨房间忙碌。一个又一个的盘子被热气腾腾地端出来,摆放在餐桌上。
我从大盆里舀菜,分到各人面前的小碗里。
高雄把ANN抱在膝盖上,拿起一本图画书,和她一起看着,给她讲《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应该说,高雄并没有添油加醋,一直都忠实原著情节平铺直述的,也没有渲染妖精的恐怖。
但是,每次他讲到白骨精的一个化身被孙悟空打死,或者讲到孙悟空被师父冤枉而受责罚时,ANN的嘴巴就会一扁一扁的,眼睛里就会泪水充盈。
当他讲到孙悟空忍着紧箍咒带来的头痛,坚持一棒打死了白骨精的又一个化身,然后被师父赶回花果山,跪下来向师父拜别时,ANN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高雄被弄得手足无措。他带着求援的神情看着我。
我放下勺子,走过来把ANN从他怀里抱了过来。
高雄无辜地说:“我都照书页上的文字念的,我没用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