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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仲伯,你怎么说话还这么难听呀?”袁清江皱着眉毛看他。
“谈情说爱怎么难听了?”岑仲伯笑眯眯地递烟给张沛,“谈情说爱好得很。”
张沛也笑了。他们又说了几句,末了,他又想到了什么,弯下身子,问袁清江:“你姐姐最近好吗?”
袁清江和张沛都愣了一愣,袁清江低声说:“好,好的。”
他终于就拉着小陈走了,坐了一张很远的桌子。
岑仲伯去厨房选了一只鸡,称下来有两斤,他问小陈说:“够不够吃?要不要再大点?”
“够了,够了。”小陈连忙说。
一顿饭下来,小陈说得很少,吃得很多,他面前的鸡骨头像将军的战利品那样骄傲地堆成一个稳定的形状。岑仲伯看见他的样子,觉得很满意,他笑道:“我没骗你吧,这里的鸡好吃得不得了。”
“好吃,好吃。”小陈头也不抬地吃鸡,像被饿了几个月。
鸡肉的确很好吃,而且很辣,小陈连茶水也没喝上一口,眼睛都红了。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岑仲伯叫服务员过来收钱。服务员过来了,婷婷玉立地站着,说:“一共六十三元。”——小陈抬头去看,发现袁清江已经走了——岑仲伯站起来要给钱,小陈立刻动作敏捷地跳了起来,拦住了他,他说:“我来给,我来给。”
“坐下坐下!”岑仲伯不以为然,“你是客人。”
“我来给。”小陈很坚决,一把摸出一张一百的塞在服务员的手里,嚷道:“收我的。”
两个人像武林高手那样推起太极来,崩着身体,不让对方前进一步,把整个过道都占住了,服务员拿着帐单,被他们的阵势吓住了,还好老板眼观六路地及时赶了过来,而岑仲伯一手挥舞着钞票一手按下小陈的手,高喊:“韩哥,来收钱!”
小陈就这样败下阵来,他把钱收进钱包,好像那是自己阵亡兄弟的尸体,他一屁股坐下来,终于觉得渴了,拿起早已经冰凉的红白茶,狠狠灌了一口。
找了钱,拿了发票回来,岑仲伯终于发现小陈有些不对劲了。
“小陈,你怎么了?”他问。
“我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好像辣椒吃多了。”小陈说,“岑哥,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下次一定让我请客。”
“下次再说,”岑仲伯挥挥手,担心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回旅馆休息一下?”
“好的。”小陈捂着肚子,“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头,我平时不太吃辣椒。”
岑仲伯送他回去,还好旅馆几步路就到了。他一直送他到房间里,让他坐下了。小陈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
岑仲伯终于说:“小陈,我走了啊。”
“哦,好。”小陈说。
岑仲伯就走了,心情有些奇异,他带上了房间的门,下了楼就看见姚五妹又在看连续剧了,岑仲伯以前经常带女朋友来这里,因此两个人很熟了,姚五妹跟他点了点头,他就走出去了。
“城里来的人呀。”岑仲伯心里想,他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摸出手机来打电话:“出不出来?打麻将嘛,一缺三。”
姚五妹看了一个下午的电视,生意很清淡,没有一个客人来。她很无聊,拿着遥控器接连不断地按着,盼着快到吃饭的时间。终于吃了饭,她又继续看电视,盼着到睡觉的时候。她很快困了,就把门关上去洗漱了,她穿着春秋裤经过了整条走廊,听见开水房旁边住的那对夫妻在大声吵什么,她懒懒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以前看一会租来的小说,但她没看几页就睡着了,小陈始终没有出来过。
第二天,小陈起了个大早,并且换回了橘红色的防寒服。他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到超市去,还没进去,远远就看见所有的员工穿着红色的工作服在门口站成一个方阵,正在做早操,他们把他拦住了,他有些害怕,但毫无选择,只有暴露在晨光之下。员工们一边做,一边喊着口号。他们说普通话,却带着口音,小陈反而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一眼就看见了袁清江,她站在第一排的第一个,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比起昨天,更加与众不同了。
他等到他们晨练完了,袁清江马上向他走了过来,显然她早就发现了他,她走到他前面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抬起头,看着他,说:“你好。”
“你好。”小陈笑了,“你叫袁清江,是吗?”
“是。”袁清江说,“你呢?”
“我姓陈,你叫我小陈就是了。”小陈说。
袁清江皱着眉毛,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她只是说:“你是怎么认识岑仲伯的?”
“在夜市口打台球认识的。”小陈说。
“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个,”袁清江说,“但我觉得你不是什么坏人,岑仲伯这个人有点鬼,你当心被他骗了。”
小陈笑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他笑得露出了牙齿。“我知道了。”他说。
“真的,”她皱着眉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之你留个心眼就是了。”
“谢谢你。”小陈说。
袁清江点点头,他感到她看了他一眼,但她就转身要走了。
“喂。”小陈脱口而出。
“怎么?”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小陈想问她这个他想了一晚上的问题,但他却没有这么说,他说:“中午能请你吃饭吗?”
“我们有工作餐。”袁清江说,她这次的确是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像鹿一样闪烁着。
“我请你吃饭吧。”小陈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重复了一次这个话。
“好吧。”她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的确像极了那个人。
她和他约了时间,就走回去上班了。她一进去,就被另一个女孩拉住,她挤着眼睛问她:“袁清江,那个帅哥是谁呀?”
“是个外地人。”袁清江说。
“他跟你说什么呀?”女孩问。
“他请我吃饭。”袁清江大声回答,听到周围的几个女孩子都尖叫起来。
终于到了中午的时候,袁清江一下班就看见小陈等在门口那里,每次张沛从县城回来也在那等她,等到了她,两个人就一起回北二仓库去跟袁华吃饭,张沛老是说:“你爸一个人养大你们多不容易,你要多孝顺他。”——两个人走回北二仓库,还没上楼就能闻到袁华在三楼过道的炉子上炖牛肉的香气,混合着一楼厕所的味道,是袁清江的一个噩梦。
她一边把这些回忆甩到背后,一边像一个公主那样向陌生人走过去。他长得很高,穿着橘红色的外套——我们镇上可没有人敢穿这个,袁清江骄傲地想。她向她走过去,露出一个小镇女孩最美丽的笑容。
“袁清江。”他读书似的念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好。”袁清江说。
“你想吃什么?”小陈问她。
“嗯……”袁清江想了一会,说,“随便吧。”
“我刚才在那边看见一家清真馆子,看起来还比较干净,不知道好不好吃?”小陈问她。
“哦,那家啊,可以。走吧。”袁清江说,看着他。
他们就往那边走了,一路上,袁清江抬着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着话,她有些害怕被熟人看见,又有些兴奋。
他们终于到了那家馆子,进去了,小陈问袁清江要吃什么。
袁清江说:“随便吧,我最喜欢吃牛肉了,什么都可以。”
小陈就连着点了萝卜炖牛肉,红烧牛肉,粉蒸牛肉和牛肉炒芹菜,末了,又要了两个素菜。
“太多了吧,”袁清江说,“吃不完的。”
“没关系。”小陈说。
菜很快上了,他们有一句没一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了这顿饭。他们聊了很多,发现彼此喜欢同样的几本小说,都觉得很惊喜。自然而然地,两个人都没吃多少,剩下了大半桌菜,袁清江看着桌子上的菜,好几次都想让服务员拿袋子来打包回去,但她终于没有说出口。
小陈也是,眼看这顿饭就要吃到尽头,他终于把他应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他问袁清江:“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袁清江大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是不是叫袁青山?”小陈迫过身子问她,说,伸出手,按着她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
“你怎么知道的?”袁清江害怕起来。
小陈这才发现自己有些激动了,他缩回身子坐好了,看着袁清江,他说:“有人托付我来找她的。”
“她没什么好看的!”袁清江急急忙忙地说,她站起来,准备走了。
“你听我说!”小陈终于探出身子,一把握住了袁清江的手,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显得小而且柔软,此刻格外地凉。
“你听我说。”小陈吞了一口口水,一口气说出了所有的话,“是她母亲托付我来看她的。”
“她母亲?”一时之间,袁清江只能站在那里,脑子里面来来回回,只剩下了最后这句话。
在北二仓库门口,小陈知道自己终于要进去了,他在那里等袁清江打电话——“组长,今天下午我有急事,请个假……是家里的事情……是我姐的事情……嗯嗯,我知道了。谢谢组长。”
在冬天遥远的小镇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冰凉而空洞,小陈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他主动跟袁清江说话:“你姐现在没上班吗?”
“嗯。”袁清江说,“她不上班。”
“她有没有男朋友啊?”小陈笑着说。
“没有。”袁清江说。
她带着他,走进了北二仓库,而它像一张彩色图片,一点点地侵入了他脑海原本是黑白的草图。这些地方是他都听说过的,这些地方他终于来到了。
袁清江没有带他去家属区,她带他直接去了仓库那边。
“你姐没和你们一起住吗?”小陈问。
“嗯,她……”袁清江迟疑着,终于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那个女的,她只有说:问:“你听她说过我姐的事吗?”
“没有。我只知道她出生的时候是个很漂亮的奶娃儿。”小陈对袁清江眨了眨眼睛,后者却没有泛出微笑。小陈有些失望,听见袁清江说:“她现在长得不一样了,她……她长得有点高。”
“好啊,”小陈顺口说,“女孩子长高一点可以当模特嘛,北方很多女孩子都很高。”
袁清江没有多说什么,她带着他走到了一间仓库门口,整个厂区现在都已经废弃了,仓库们看起来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色。
小陈疑惑地看着她,看到她举起手来,敲了敲仓库门,她说:“姐,是我。”
他听到仓库里面传出一个有些低沉而怪异的声音,声音说:“来了。”
门就打开了。门很旧了,发出工业时代的声音,而且开得很慢,虽然如此,小陈还是在的一时间看到了袁青山。
——她长得很高。
袁青山长得非常高,小陈一米八三的个头才差不多到她的胸口。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衣,同色的裤子,看起来像个工友,一刹那之间,她看见了小陈,退后了一步,问袁清江说:“他是谁?”
“这是小陈,我的朋友。”袁清江说。
袁青山看了小陈几秒钟,她终于再退了一步,让他们进去了。
他们走进仓库去,小陈发现自己的脚步有些颤抖。他不知道应该看哪里才好,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袁清江熟门熟路地拉过一张椅子来让小陈坐,又去给他倒茶,除此之外,另外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声音,小陈不知道袁青山有没有看他,他知道自己正坐在她的椅子上——它异常地宽大,他差不多要伸平手臂才能扶到扶手,一触到坚实的扶手,他就死死地握住了它。
袁青山倒茶过来,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小陈连忙接过那杯热茶,喝了一口,水是开水,烫得他的舌头都麻了,但他终于让自己镇定一些了,好不容易,他抬起头来,看见了袁青山的脸。
她坐在自己巨大的床上,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剪着一头短发,脸看起来大得惊人。
小陈想对她笑一下,却笑不出来,他对这个女孩所有的感情都被这巨大的身躯吞噬了。
袁青山却笑了,他看到她的嘴巴有了一个弧度,她说:“你好。”
“你好。”小陈说。
“你是清江的朋友?”袁青山像个姐姐那样问。
“嗯。”他勉强回答。
“他是你妈拜托来看你的。”袁清江突然说,比起袁青山的声音,她的声音像黄鹂一样清脆明亮,把仓库毫不留情地刺穿了。
袁青山愣了一愣,好像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一样,她看着妹妹,问她说:“我妈?”
“嗯。”袁清江点了点头,不让脸上露出任何表情来。
“我妈?”袁青山转头看小陈,又问了一次。
“嗯。”小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又觉得应该再多说一些,于是他又说:“她,她很想你。”
袁青山还是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巨大的身体好像要轰然向他倒塌过来了一样,紧绷而倾斜地,问:“你说的我妈就是那个人?”
“嗯。”小陈不由又握紧了扶手,椅子是手工的,做工有些粗糙,他能明显感觉到一块凸起,“她让我带她到平乐镇来,来看看你,北二仓库的袁青山。”
袁青山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在仓库高大屋顶的映衬下,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小陈看着她的胸口,发现她的一对乳房在衣服上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隆起,他仔细看着那个女性化的隆起,百感交集。
他坐得脊椎都碎裂了,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再说些什么,说她觉得多么对不起她,说她多么不愿意抛弃她,说什么都可以。
但袁青山先说话了,她说:“她叫什么名字?”
“啊?”小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妈,”袁青山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再次恢复平静了,“她叫什么名字?我爸一直都没提过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王曼珊,曼妙的曼,珊瑚的珊。”小陈说。
女巨人眯起眼睛,微笑着回味了一会,做出结论:“这个名字很好听。”
小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着袁青山,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却听到她又说,“她还好吗?”
“还可以。”小陈说。
又是一次长久的沉默,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孤独地体味着这句话的含义。
“她怎么不自己来?”终于,袁青山像个孩子似的说,笑着问。
“她最近太忙了。”小陈勉强说。
还好她什么也不想说了,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天渐渐黑了,只听到袁青山说:“清江,晚了,你送送小陈吧。”
小陈就站起来跟着袁清江出去了,走之前他下意识地环顾了整个房间,发现它简陋得惊人,除了一张床,就还有一个柜子,几把给客人坐的椅子和一张桌子。莫名其妙地,这个房间让他想到了平乐旅馆的那个房间,他睡在那里的时候连作了两天的噩梦。
“你回去跟她说吧,说我过得很好的。”袁青山轻轻地说。
小陈就这样走出了房间,他发现自己居然松了一口气。
袁清江送小陈到了北二仓库门口,两个人说再见。中午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块乐地吃饭,现在却要一起分享一个悲伤的秘密了。袁清江忍不住,终于说:“我其实不想带你来看她的,那个女人刚生了她就跟人跑了。”
小陈看了她一眼,他终于想起她和这件事情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们道别了,离开了,他想到那天他在这里哭的时候,袁青山听到他的哭声了吗——他知道他听到了她的哭声。
袁清江走回仓库的时候,袁青山的脸上已经没有一滴眼泪了,她问她说:“你要在这里吃饭吗,一会爸该拿晚饭过来了。”
“好。”袁清江说,“你有没有衣服要给我拿回去洗的?”
袁青山把脏衣服拿了出来给妹妹拿回去洗,两姐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小陈来过的事情,姐姐问妹妹说:“张沛最近回来过吗?他还好吗?”
“他最近忙,没有回来过。”妹妹一边接那些衣服,一边说。
天色已经晚了,小陈走在平乐镇的街道上,闻到周围传来一阵阵回锅肉的香味——平原上的小镇里,家家都会的就是这道菜了,他的母亲以前也常常做这道菜——小陈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觉得眼眶又湿了,他走得快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越走越快了。
他就这样穿越了整条北大街,回到了平乐旅馆。姚五妹不在,他一个人回到了房间。房间依然和他走的时候一样,空空荡荡,天花板显得格外高。他趟在床上,又坐起来,去写字台柜子里拿出了那个方方正正的蓝色提包,他把它抱在怀里,像怀抱着自己的母亲,他明显感觉到包里的方盒子把他的身体扎得生痛。
“我们回去了。”他对着提包说。
他觉得胃痛,又觉得有些饿了,终于决定出去吃最后的晚餐。
一出旅馆门,就看见岑仲伯正抽着烟走来,因为天色的缘故,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他显然发现了他,一把把烟头甩了,走过来亲热地和他打招呼,说:“小陈,我正要来找你,你好点了没?”
小陈愣了几秒钟才想到自己的肚子昨天是痛过的,他说:“好点了。”
岑仲伯就笑了起来,他说:“那就好,你吃饭没?我们一起去吃饭嘛!”
小陈看着他的笑容,差点就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但他只是说:“走嘛,但是说好了这顿要我请客。”
他们就一起去吃饭,途中,岑仲伯接了一个电话,是黄元军打过来的,小陈叫他一起过来吃饭,岑仲伯就把他叫了过来。
三个人一起去了一家比较干净的馆子,小陈一进门就叫了一个回锅肉,他们又叫了几个菜,打了几两枸杞酒,热热闹闹地喝了起来。
喝了两口酒,小陈说:“岑哥,我可能明天就走了。”
岑仲伯显然吃了一惊,他和黄元军对看了一眼,黄元军说:“陈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呆几天嘛。”
小陈埋着头吃了一口回锅肉,把里面的豆瓣都吞了进去,他说:“我也没请多久的假,该回去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小陈说:“你们以后到我那里来了,一定来找我,我请你们好好玩一下。”
黄元军首先笑了起来,他说:“陈哥,我们说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