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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把百里凉给说笑了。
“笑吧，做人嘛得明白自己什么身份，盗亦有道嘛。”徐海也笑了。
三堂主胡冲是夫人红橙的表哥，为人较为稳重，四堂主包松虽然年仅四十，却是做了近二十年的堂主，手下的兄弟对他心服口服，做人公平，不偏不袒。五堂主为人圆滑，是个见风的人物，不过帮里要是有任务，他从不推脱，带着兄弟二话不说就上，崔直虽然胜任不到四年，手下的兄弟却出奇的服他管束。
“大概就是这个情况，相处久了，你自然能体会。走，我带你去见龙飞。”
第68章 瞎子龙飞（）
徐海将百里凉带到一个小院子前。
这处小院在整个大院的最偏僻处，只有两间，门口有个小菜园，用栅栏围了起来，一个老者坐在椅中正晒着太阳。
“龙叔，我给您老人家带来了个好徒弟！”徐海毕恭毕敬走上前。
“滚！别打我的主意，我是不会给你们这些强盗做弩的，绝对不会！”听见徐海的声音，龙飞暴跳而起，做着驱赶的动作，他双目外凸，形容可怖。
“龙叔，这是个好孩子，跟上次不同！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这样吧，小百，你陪着龙叔，也快中午了，我派人送些酒肉饭菜，你陪龙叔吃饭吧。”对于龙飞的怒意，徐海面色不改，朝百里凉使了一个眼神。
百里凉点了下头，不过他并未朝龙飞走近，站在院子进门处看着徐海的背影消失。
龙飞重新坐进椅子中，他的样子恢复到百里凉进来时的神态，悠闲自在。
“龙叔，我叫丁小百，您多关照。”百里凉站不住了，总不可能就这样干巴巴的处着。
“滚！”龙飞听见年轻人彬彬有礼，态度缓了不少，但也不欢迎。
百里凉见门口有个凳子，他搬了过来，坐到老人的附近，盘算着该如何开口。龙飞既然是霍广请来的，他们同村，自然对霍广很了解，他若说是霍广的兄弟，龙飞会如何反应呢？是信任还是排斥？从龙飞和徐海刚才的对话看来，龙飞并不卖徐海的账，他对霍广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呢？因为龙飞对霍广的态度，很可能会直接影响龙飞对他的态度。
“我见过刘大婶，你们龙家村的。”百里凉终于开口了，他想了良久，决定不直接提霍广。
“哪个刘大婶？”龙飞愣了愣，他也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良久才开口。
“经常来城里卖菜的那位大婶，今天早上还见过，五堂主让刘大婶把家里的鸡鸭都抓了来。”百里凉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我男扮女装跟婆婆进城来送鱼，被五堂主强行买下说要给夫人做丫鬟，后头我不装女的了，他们又不肯放我走。龙叔，我不是鸿帮的人，只是一个小百姓。”
“哼，你以为你编一个故事我就会相信？”龙飞眼睛一翻，原本可怖的双眼更加的骇人，“别费心机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不会编故事，龙叔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百里凉并不着急。
“你既然见过我们龙家村的人，你倒是说说那位刘大婶的样貌！”龙飞又过很久开口。
百里凉便描述了一翻，还说了龙家村其它几位大婶的样子。
“是她们，是她们！”龙飞激动的在椅子中坐直了身子，手指不安的敲着椅子把手，过了一会儿，扭头对着百里凉，“我跟你们的人说过，敢动我们龙家村的人，我就去死！我自己的眼睛都敢刺瞎，我可不怕死！”
“你的眼睛是你自己刺的？”百里凉诧异道。
“不刺瞎我留着眼睛做什么？我龙飞有眼无珠，竟然会信龙广那小子！有眼无珠啊！”老人忽然捶胸顿足，嚎啕起来。
百里凉不安的看着老人，心里很不好受。霍广真是一个坏蛋？可是相处了那么久，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简直毫无端倪！他见老人由哭变成咳嗽，便上前拍着老人的后背。龙飞手往后头驱赶，明显不好使，他瘦弱无力，百里凉仍旧帮着他拍背。
龙飞咳嗽了一阵慢慢的缓了，又窝进了椅子中。
“我给您到点水。”
百里凉走进了房子，茶壶中的水尚有余温，他倒了一碗给龙飞端了过来。
龙飞没有拒绝，不过他似乎连碗也拿不稳，百里凉帮着他，他才喝掉碗中的水。
“龙叔，您放心吧，龙家村的人没有受到骚扰，我们百草村经常被鸿帮抢东西，但龙家村一直平安。刘大婶她们今早送过来的鸡鸭，五堂主都给了银子的，我们的鱼也给了银子。”
百里凉的声音不急不慢，也无波澜，他放回了碗，继续陪龙飞坐着。
“你……叫什么名字？”龙飞叹了口气，缓慢的问道。
“丁小百，你也可以叫我百里凉。丁小百是我男帮女装时婆婆取的，因为她们家有个小妹妹叫丁小柔。我挺喜欢丁小百这个名字，我对帮主他们也说我叫丁小百。”百里凉先前已经报过他的名字，大概老人那时生气没有记住，他颇为唠叨的说了几遍。
“嗯，小百，名字不错。……我不管你骗不骗人，我死也不会给鸿帮造弩！”龙飞再次强调。
“我也不想给他们造，没办法，我出不了城。夫人说，我要是走了出去，她便立即报官，让官府把我抓去当兵！”
“那也好，当兵总比做强盗强！等等，你也会造弩？”
“嗯，会一点，先前跟人学过，我自己做的一个弩被夫人发现，一时说漏了嘴，夫人知道我会造弩，更不肯放我走了。”百里凉本想反驳龙飞，这年头，当兵的跟强盗并无不同，小列王将风扬村整个村庄的人都赶走了，行径跟强盗何异！不过老人年纪大，他的话可改变不了这位固执的老头。
“这么说，你愿意给他们造弩？”龙飞又生起气，“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要是造出了弩，你不是帮着他们害人吗！天理难容啊小伙子！”
百里凉倒没想那么远，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一时语塞，半天没说话。
此时，有人送来了食盒，酒菜香挠心勾肺，百里凉吞了口口水，他早上出门没吃多少，现在很饿。来人放下了食盒就走了，走之前恭谨的说了声六堂主慢用。
“我就知道你骗人，你明明是土匪的堂主，你给我滚！”龙飞又要赶人。
百里凉怕他打翻食盒，将盒子移远了些，进去搬了一张小桌子出来，将酒菜一一的摆在桌子上，并给龙飞斟了一杯酒。
“龙叔，您要赶我走，也得等我吃完饭吧！放心吧，我不会跟您学造弩。六堂主是帮主刚刚封的，您在鸿帮呆了这么久想必也知道他们只有五个堂主。”百里凉将一双筷子递进龙飞的手中，将桌子搬到他跟前，“我很饿，您不饿吗？”
第69章 烤肘饲君（）
龙飞端起酒灌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菜嚼起来，脸上的表情分明很享受，早先的怒气烟消云散。
“你这孩子还不错，比前头的那混蛋好。”龙飞一边吃一边缓悠悠道，“那混蛋见我不肯传授他造弩，把我打了一顿，关在房子里三天三夜不给我吃喝，他一个人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你说气不气！后来怕我真的死了不好交差，才放我出来。”
“嗯。”百里凉应着，“放心吧，我不会打你。”
“哈哈……你打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嗯。”不得不承认，饭菜很香，荤素适当，百里凉食欲大开，他没有喝酒，一碗饭早下了肚，他给老人也添了一碗饭放到跟前，将一碟菜中的汤汁淋了上去。
龙飞喝了几杯酒，吃起饭，“你给我放得？你小子细心啊，好吃！”龙飞吃得很香，吃完了一碗，百里凉又给他添上一碗。
“我懂了，徐海肯定是看硬的不行，所以来软的，派你小子来哄我，没用的哦！我绝对不会教你！”龙飞拉长了声音。
百里凉想不到老人的心思如此重，笑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
吃完了饭，百里凉陪老人坐着，这里阳光不错，院子里的青菜葱葱绿绿，很养眼，他也不跟老人说话，翻起万富贵的兵记，看了几页流水帐，又看起那张弩机图。
这图百里凉闭着眼睛都能画下来，加上参与了大小列王的造弩，如果现在让他来指挥人手，有合适的木匠铁匠，他也能造的八九不离十。
“走了？”龙飞很久才开口。
“没有。”
“干啥呢。”
“看书。”
“你识字？难得难得。我房间有几本不错的书，你不妨看看，或许对你有用。”
“太好了！”百里凉正看得无味，他立即进了房找出了龙飞说的那几本书，分别是《忠烈节义》《四字言》《将军广记》，他取了两本，留下了《四字言》，此书他打小就被父亲拿着棍子逼他强记，他几能倒背如流。
“好看吗？”
“是书就好看。”百里凉笑道，对他而言，佛经都好看，他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不好看的书。
“错了错了，书跟人一样是分好坏的，一看你就读书不多，算了，你看吧，看不懂的地方问我。”
“好。”百里凉觉着好笑，他简单的翻看了一下，两本书都是小故事说理，这样的书比四字言还容易懂。
一个时辰过去，百里凉看得入神竟是不觉得。
龙飞期间起来解手，百里凉也无察觉，龙飞还以为他走了，嘴里骂骂咧咧，百里凉没理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本《忠烈节义》已被百里凉看完，故事都很精彩，不过里头说的道理让他觉得十分荒谬。
龙飞已从椅子上起来，他站在院子里打着古怪的拳，动作又丑又别扭。
“龙叔，这是什么拳？”百里凉的腿已经行走无碍了，他在边上蹲马桩。
龙飞被突然的声音吓一跳，“你没走？没走也不吱声！”
“书太好看了，没注意。”
“看完了？”
“看完了一本，忠烈节义。”
“懂了？”
“算是懂了吧。”
“年轻人啊，不求甚解，这可不是看书的态度。里头有个烤肘饲君的故事觉得如何？”
这个小故事讲的是，一次洛孝公带兵出征，兵败，带着一个叫无恙的随从逃亡，两人逃了很久，见已无追兵便歇在了一处山洞中，洛孝公腹饥，因不曾携有食物，无恙便砍了一堆柴火来，于柴火之上烤熟了自己的一只手臂砍下给洛孝公吃。
百里凉当时看完还乐了，此故事明显漏洞百出：就算要以肘饲君，大可以先砍下手来，这位无恙竟要等自己的手肘烤熟了再砍，不是无恙笨的无药可救，就是写故事的人编的太荒诞无稽。而烤肘饲君，用了一个饲字却不是飨字或者别的字，让百里凉深觉讽刺，饲一般用来指喂养家畜，想来洛孝公竟然能吃得下去，果然跟畜生无二了。
“写的挺好的。”百里凉没忍住噗哧乐了。
“好在哪？”龙飞听见笑，脸色一凛。
“这个……”
“看了不懂，你也就是个俗物，负了写书人一翻心血。无恙烤肘饲君多么有节有义！烤的时候经受了多么巨大的疼痛！古往今来，实为少有之楷模啊。想我天下人若都忠之如此，哪来这么多纷乱战祸！”
“龙叔是想做洛孝公，还是愿意当无恙？”
“当然是洛孝公，得如此忠义，我定要广宣天下，让子民后代都要记住无恙！”
“都做洛孝公，谁来做无恙？”百里凉冷笑。
“若有明君，我也愿意做无恙！”
“若是明君，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无恙烤肘而不制止，也不会让自己的国家陷入战乱，更不会落得战败而逃！无恙若是聪明，便不会陷自己的主子于不义，至于食人之肉。既然他能砍到柴，必然也能打到猎物，再不然摘到野果子也能充饥，君臣二人逃跑应该乘有马匹，杀了马照样能果腹！况且有力气逃出来，想也不会一时半会儿就饿死了，不急着烤肘吧。”
“这……，你乳臭小子懂什么！我说是好故事就是好故事！”龙飞恼了，不过气焰却没了。
“龙叔，你打的什么拳呢，能教我吗？”百里凉知道说不下去了回到龙飞打的拳上，虽然龙飞打的很难看，但百里凉却看出来很有套路，龙飞大概因为眼瞎之故没打好，又或者他只是学了一个样子。
“这个倒可以教你，我本也是跟一个行游的道士所学，不是我的东西。这叫流水拳，道士说，人情如流水，抓不牢留不住，所以以此为名。那本四字言的后头有道士画下的招式，你自己瞅着学吧，我也是看着上头自己琢磨，不过打了十几年，除了筋骨结实，也无多大的用处。”
“哦？”百里凉又跑回去取了那本《四字言》来，这本书是手抄本，后头几十页果然画着流水拳的招式，下头有蝇头小楷注解，百里凉看了几招，对照龙飞，他捂着嘴笑，怕被龙飞听见又着恼！龙飞打出来的动作与图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手腿之不标准，别说打了十几年，怕是再打个几十年也仅是运动一下筋骨而已。
第70章 华衣公子（）
百里凉照着图，一招一式认真学，天黑的时候，又有人来送饭，百里凉陪着龙飞吃完，收拾了一下离开。
“龙叔，明天我再来看您。”百里凉道，来的时候，徐海给百里凉十天的时间撬开龙飞的口，百里凉现在可不抱什么期待，但他挺喜欢这个小院子，就他跟龙飞俩个人，很安静，可以看看书，打打拳，颇为惬意。
“这又不是我的家，你们鸿帮的人不是想来就来？”龙飞没说不可以，“对了小子，你既认识刘大婶，明早上你去菜场看看，她要是来了，让她给我做一点米糕，两年没吃那味了，米糕还是我们龙家村做的最地道！不让她白做，这是一两银子。”
“好。”百里凉接过银子离开。
徐禄给他安排了一个很不错的院子，比龙飞的小院大出两三倍，里边什么都有，有书房有大床，书房里头还有十几本书，笔墨纸砚全都齐全。
“六堂主，我们四个是大堂主安排来服侍您的，我叫孙沿，这是荀磊、李奇、牛鑫。六堂主有事尽管差遣。”
百里凉打量了一翻四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个个精神，在风扬村做了几天军师，他也指使过人，不过仍旧不习惯“嗯，给你们添麻烦了。”
“堂主客气，洗澡水已经备好，堂主请沐浴。”李奇道。
“好，天晚了，你们也歇息吧。”
百里凉泡澡之时，看见边上放了一套干净而料好的衣服，又打量一翻房间，陈设已经是百里凉见过最好的，小时候最有钱的村长家也莫过于此。
洗澡水很温润，这让他想起当日在蛮镇霍广伺候他洗澡那几次，怎么也无法将他与那位龙广联系在一起！算了，不想了，都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霍广就算是大坏蛋，对百里凉却是极好，他既然下过决心要为霍广报仇，就一定要做到！大丈夫当有所坚持，这是小时候父亲教给他的道理。
洗完了澡，一身轻松，孙沿几人并未歇息都守在院子里，百里凉刚刚洗完，他们便进来收拾，还把百里凉的脏衣服给拿走了。
“我自己洗！”百里凉道。
“扔了吧，您都是六堂主了，还穿这个！”孙沿觉着好笑。
“不行！”百里凉以为是要替他洗衣服，听说要扔，脸色一变。
孙沿立即不敢笑了。
“堂主，交给小的吧，小的最会洗衣服。”牛鑫道，牛鑫个子最高，也最瘦，说话的声音很软。
“嗯，多谢了！”这位六堂主的一声多谢让牛鑫受宠若惊。
百里凉有些困了，打着哈欠，回了卧房。
卧房里一张高床，软被软枕，百里凉摸了摸，心说好家伙，平生第一次睡这样的床！躺了上去，如躺在云朵上，那被子竟还发出淡淡的幽香，若果小柔也睡这样的床，一定要高兴的跳来跳去。
不知道老黑有没有送到百草村，白婆婆见到老黑肯定高兴吧！百里凉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很快入梦。
醒来的时候，天色微亮，《四字言》上写着早晚勤练，他一直惦记着那流水拳。洗漱完，院子里很安静，他蹲了一会儿马桩，便练起拳来。
“这就是丁小百丁六堂主了，听红姐说是个美人儿，果然好看！”一个紫衣女子走进了院子里。
“游大小姐早，这位正是我们新任的六堂主。”孙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堂主，这是游城主的千金。”
“游小姐有礼了！”百里凉抱了一拳。
“拿来啊！”游小姐手一伸。
“什么？”百里凉一愣。
“你不是说有礼吗，拿礼来啊！”
“游小姐真会开玩笑！”百里凉讪笑，这位主是故意为难他来了。
“我可不会开玩笑，你们前头五位堂主见了我可都备了礼物的，难道你不曾备得？”
“游大小姐，我们堂主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看稍后给您送到府上去如何？”孙沿在一边替百里凉圆场。
“畜生，有你说话的份！”游小姐俏眉一竖。
这位游小姐年纪十八九，面貌清秀，虽比不上蓝尤儿那种倾国倾城，却也远远胜过一般的普通女子，加上着装不俗，初见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但此刻她的那声畜生，让百里凉顿时生出反感。
“这位小姐，他叫孙沿不叫畜生。”百里凉道。
“堂主不必介意，游小姐说我是畜生就是畜生，游小姐，您高兴怎么叫小的都乐意！”孙沿赶忙道。
百里凉气得瞪了孙沿一眼，往院子外走去，他要去城里找刘大婶。
“六堂主这么不给面子？”游大小姐伸手拦住。
“要怎么给？”百里凉记起他堂主的身份，冷冷的问了一句。
“给礼物啊。”
“没有！”
“没有啊……那银子总有，本小姐反正也无事，走吧咱们上街，看中什么堂主买给我便是！”
“我也没有银子！”
“都是小的倏忽，堂主，这是您的银袋，里头有二十两白银，不够您尽管吩咐，小的去帐房领！”孙沿忙捧上一个钱袋。
百里凉接过来挂在腰上，他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穿着，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