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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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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省得我一天人不人鬼不鬼地受洋罪……”田福贤再次打断他的话:“兄弟你疯
言浪语净胡说!我为你的事跟岳书记说了不下八回!我当面给岳书记拍胸口作保举
荐你,说子霖跟我同堂念书一块共事,眼窝多深睫毛多长我都清楚,连一丝共产党
的气儿也没得。岳书记到底松了口,说再缓一步看看。你心里不受活说气话我不计
较,你大概不知道我为你费了多少唾沫?”鹿子霖听了,竟然双手抱住脑袋哇地一
声哭了:“我咋么也想不到活人活到这一步……,
鹿子霖站在祭桌前眯着眼睛消磨着时间,孝文领读的乡约条文没有一句能唤起
他的兴趣,世事都成了啥样子了,还念这些老古董!好比人害绞肠痧①要闭气了你
可只记着喂红糖水!但他又不能不参加”。正当鹿子霖心不在焉站得难受的时候,
一位民团团丁径直走进祠堂,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田总乡约请你。”
一个“请”字就使鹿子霖虚空已极的心突兀地猛跳起来。鹿子霖走进白鹿仓那
间小聚会室,田福贤从首席上站起来伸出胳膊和他握手,当即重宣布:“鹿子霖同
志继续就任本仓第一保障所乡约。”在田福贤带头拍响的掌声中,鹿子霖深深地向
田福贤鞠了一躬,又向另九位乡约鞠了一躬。两个黑漆方桌上摆满了酒菜,鹿子霖
有点局促地坐下来。田福贤说:“今日这席面是贺老先生请诸位的。 我刚回到原上,
贺老先生就要给卑职接风洗尘,我说咱们国民党遵奉党规不能开这吃请风之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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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局初定全赖得诸位乡约协力,又逢子霖兄弟复职喜事,我接受贺老先生的心
意,借花献佛谢承诸位。' 贺耀祖捋一捋雪白的胡须站起来:“我活到这岁数已经
够了,足够了。黑娃跟贺老大要铡了我,我连眨眼都不眨。我只有一件事搅在心里,
让黑娃贺老大这一杆子死狗赖娃在咱原上吆五喝六掐红捏绿,我躺在地底下气也不
顺,甭说活着的人了!福贤回来了原上而今安宁了,我当下死了也闭上眼睛了!”
鹿子霖站起来:“承蒙诸位关照,特别是田总乡约宽宏大量,明天受我一请。”立
即有几位乡约笑说:“即使天天吃请也轮不到你,一个月后许是轮上……”田福贤
打断说:“诸位好好吃好好喝听我说,原上大局已定,但还是不能放松。各保障所
要一个村子一个寨子齐过手,凡是参加农协的不管穷汉富户,男人女人,老的小的,
都要叫他说个啥!把弓上硬,把弦绷紧,把牙咬死,一个也不能松了饶了!要叫他
一个个都尝一回辣子辣。如若有哪个还暗中活动或是死不改口,你把他送到我这儿
来,我的这些团丁会把他教乖。再,千万留心那些跑了躲了的大小头目的影踪……”
田福贤回过头对坐在旁边的鹿子霖说:“前一向你没到任,第一保障所所辖各村动
静不大,你而今上任了就要迎头赶上,这下就看你的了。”田福贤说的是真心话。
白鹿村在原上举足轻重的位置使他轻易不敢更换第一保障所的乡约,出于各方面的
考虑,他仍然保全了鹿子霖,只有他可以对付白嘉轩。
鹿子霖经过一天准备,第二天就召开了白鹿村的集会,从白鹿仓借来八个团丁
以壮声威,田福贤亲自参加以示督战。白鹿村那些当过农协头目的人被押到戏楼上,
田福贤第一次在这儿开大会时栽下的十根杆子还未拔掉,正得着用场。白鹿村农协
分部的大小头目甚至不算头目的蹦达得欢的几个人也都被押到台上,正在准备如法
炮制升到杆顶上去。这些人早已见过贺老大被墩死的惨景,一看见那杆子就软瘫了,
就跪倒在鹿于霖面前求饶。鹿子霖瞧也不瞧他们,只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五六个
人已经被推到木杆下,空中坠下带钩的皮绳,钩住了背缚在肩后的手腕。这当儿白
嘉轩走上台子来。鹿子霖忙给白嘉轩让坐位,他早晨曾请他和自己一起主持这个集
会,白嘉轩辞谢了,又是那句“权当狗咬了”的话。白嘉轩端直走到田福贤的前头
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面向台下跪下来:“我代他们向田总乡约和鹿乡约赔情受过。
他们作乱是我的过失,我身为族长没有管教好族人理应受过。请把他们放下来,把
我吊到杆上去!”乱纷纷的台下顿时鸦雀无声。田福贤坐在台上的桌子后边一时没
了主意,白嘉轩出奇的举动把他搞得不知所措。鹿子霖呆愣了片刻就走到白嘉轩跟
前,一边拉他的胳膊一边说:“嘉轩,你这算做啥?人家斗你游你,你反来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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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跪?”白嘉轩端端正正跪着凛然不可动摇:“你不松口我不起来!”鹿子霖放开
拉扯的手又奔到田福贤跟前; 俩人低声商议了一阵,田福贤就不失绅士风度地走到
台沿:“嘉轩炔起来。”田福贤又对台下说,“看在嘉轩面子上,把他们饶了。”
白嘉轩站起来,又向田福贤打躬作揖。田福贤说:“白兴儿和黑娃婆娘不能放。这
俩人你也不容他们进祠堂。”白嘉轩没有说话就退下台去,从人群里走出去了。鹿
子霖已经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白兴儿和田小娥就升上空中,许多人吼叫起来:“躧
死他!”“躧死那个表子!”田小娥惨叫一声就再叫”不出,披头散发吊在空中,
一只小巧的尖头上绣着一朵小花的鞋子掉下未……对白兴儿没有施用墩刑,只轻轻
儿从杆顶放下来,两只手高举着被绑捆到头顶的木杆上。田福贤说:“乡党们大家
看看他那两只手!”人们一齐拥到白兴儿跟前,那两只鸭蹼一样连在一起的手指和
手掌丑陋不堪,怪物似的被好奇的人们仔细观赏。白兴儿平时把手包藏得很严,庄
场上又不准人围观,能看到他的连指手的机会几乎没有。田福贤嘲笑说:“长着这
种手的人还想在原上成事?!”白兴儿满面羞辱地紧闭着双眼,蜡黄的瘦长条脸上
虚汗如注。一个团丁提着一把弯镰似的长刀站在木杆下,像是表演拿手绝技一样洋
洋得意地扬起手臂,用刀尖一划一挑,把白兴儿食指和中指间的鸭蹼一样的薄皮割
断了。白兴儿一声惨叫连着一声惨叫,像被劁猪匠压在地上割破包皮挤出两颗粉红
色睾丸的伢猪的叫声。一些胆小心软的人纷纷退后,一些胆大心硬的人挤上去继续
观赏。团丁的刀刃和刀把都已被血浆染红,鲜血从他攥着刀把的后掌里滴落到地上,
他仍然不慌不忙地扬起刀,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对准两个指头之间的薄皮一划一挑,
直到把两只手掌做完了事。白兴儿已经喊哑了嗓子,只见他频频张嘴却听不到一丝
声音。
“行啊行啊!你行啊子霖!你今日耍猴耍得最绝!”田福贤说,“就这样往下
耍。就这么一个村子一个寨子齐摆摆儿往过耍。皇上他舅来了跪下求情也不松饶!”
鹿于霖说:“白鹿原上怕是再也寻不出第二个白嘉轩了。你今日亲眼看见了,嘉轩
这人就是个这。”田福贤说:“嘉轩爱修祠堂由他修去,爱念乡约由他念去,下跪
为人求情也就这一回了。你干你的事甭管他。你可甭忘了黑娃,他跑了不是死了!
黑娃在你保障所辖区又在你的村里,你该时刻留心他的影踪!”鹿子霖说:“怕是
他有十个胆,也不敢回原上来了。”田福贤说:“只要我在这原上,谅他也不敢回
来。不是他回来不回来的事,咱得下功夫摸着他的踪影,把这猴儿耍了才算耍得好!”
①绞肠痧:中医指腹部剧痛不吐不泻的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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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黑娃早已远走高飞。他现在穿一身青色军装制服,头戴硬壳短舌大盖帽,腰里
结一根黑色皮带,缀着紫红皮穗的短枪挂在腰际,十分英武十分干练地出出进进旅
部的首脑机关。这是一支国民革命军的加强旅。黑娃已经成为习旅长最可信赖的贴
身警卫。
黑娃总是忘不了从白鹿原逃走时的情景。那天晚上兆鹏从城里回来就赶到设在
祠堂的农协总会来,把一张纸条交给他说:“你拿这条子去投奔习旅。不能再拖,
今黑间就走。”黑娃接住纸条看也没看装进口袋叹了口气:“狼还没来哩娃先跑光
了。”他嘴角那一缕嘲弄自己的笑意下隐现着痛苦,”十弟兄三十六弟兄都是我煽
呼起来的,他们闹农协没得到啥啥好处,而今连个安宁光景也过不成了。人家父母
妻子这下该咋样恨我哩,”兆鹏急了:“现在是啥时候,还说这种话干什么,你今
晚就走。还没走的同志由我负责。' 黑娃气憋憋他说:“我不走,我决意不走!我
就坐在这儿让田福贤把我打死。我跟农协一块完蛋!”
黑娃还是听从了兆鹏的话决定逃走。他和兆鹏在祠堂里最后瞅了一眼就走出来。
他回到窑里抱住小娥就忍不住大哭,哭得伤心至极浑身瘫软。他第二天早晨起来就
动手担水和泥,把坍塌的猪圈补垒起来,把窑面上脱落的泥皮重新抹糊浑全,就像
和小娥刚刚住进这个窖洞时那种居家过日月的样子,其实心境全非了。无法抵挡的
沮丧和灰败的情绪难以诉说,他仅仅只是悲哀地向亲爱的小娥尽最后一点男人的义
务了。这天夜里,他才向小娥说透了要走的话。“你走了我咋办?你走哪儿我跟到
哪儿,你不带我我就跳井……”黑娃瞪着眼不说话,这是早就料想得到的。小娥哭
着叫着发疯似的把他的胸脯抓抠得流血:“你好狠心呀,你跑了躲了叫田福贤回来
拿我出气……”黑娃说:“这没有办法。”这当儿响起了两声枪声。黑娃爬起来一
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再不放手就没我了。他们来了。”黑娃跑出窑洞就躲在坡塄
上一个塌陷的墓坑里,五六个人喘着气奔到窑洞口,砸响了窑门。他听见他们的呛
喝和小娥惊吓的哭声,不久就看见那几个人吆吆喝喝又奔村干里去了。黑娃从墓坑
爬出来,蹲在他的窖恼上久久不动,窑里传出小娥绝望的哭泣。他终于咬着牙离开
了。
黑娃在黎明时分走进了习旅的营地。习旅驻扎在滋水县城东边的古关道口,进
可以立即出击省城,败可以退人山中据关扼守。凭着兆鹏的纸条,他当即被编入一
团一营一连一排,换上了一身青色军装。黑娃大约接受了半月之久的立正稍息、向


右转向左转向后转、起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三、四和一二三、四的基本操
练之后,才开始持枪训练。黑娃接住排长发给他长枪的那一刻,突然想到田福贤;
在他第一次领到金黄的子弹时,他又想到了田福贤。他想,金黄|色的子弹从乌黑的
枪管里呼啸而出,击中田福贤那颗头发稀疏头皮发亮的圆脑袋有多么舒心啊。他第
一次摸到枪把儿的那一瞬间,手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握着锨把儿锨
把儿或打上坯的夯把儿的感觉,从此这感觉就伴随着他不再离去。那枝枪很快就成
为他手中的一件玩物,第一次实弹演习几乎打了满靶,因此被提为一排一班班副。
接着的一场实弹演练比赛中,他以单臂托枪左手叉腰的非操练姿势连打连中,习旅
长观看完比赛就把他调进旅部警卫排,手里又添了一把折腰子短枪。他握住折腰子
比握住任何农具都更能唤起他的激|情和灵感,突然他悟觉到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抡
镢捉犁的,而是玩枪的角色,好多老兵练厂多年瞄准射击的动作要领仍然常常脱靶,
可他无论长枪短枪尤其是短枪,部能玩得随心所欲。他的干练与机敏似乎是与生俱
来,又带着某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白的神秘色彩。有一次习旅长正对全体官兵训话,
四个贴身卫士站在习旅长左右,黑娃和警卫排的其余卫士站在前排,从各种角度封
住了可能射向习旅长的路径。黑娃突然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那种感觉像绳索一
样越勒越紧,不是眼睛而是脑袋里头突然闪现出一根黑色的枪管,他猛然拔地而起,
纵身一跃,像豹子一样迅疾地扑上去把习旅长压倒在地,几乎同时听到了一声枪响。
站在习旅长左右面对着台下的四个卫士还愣呆在原地。子弹擦着黑娃的左肩拉开了
皮肉,习旅长安全无恙。那个谋杀的士兵已经被打翻在地; 随之被愤怒的士兵携溜
到台上,当下就招出了他当刺客放黑枪的由来。“放开他!让他走。”习旅长说,
“你回去告诉我大哥,别脸皮太薄,别抹不下脸来剿灭我,派你这号饭桶蒸馍笼子
来放黑枪成不了事,即就成了事也太龌龊了嘛!”
习旅长和冯司令是结拜兄弟,他们是在莫斯科学习军事指挥时结拜的。冯司令
发表投蒋反共以前以后,都没有忘记说服习旅长继续与他结盟。习旅是省内乃至西
北唯一一支由共产党人按自己的思想和建制领导的正规军,现在扼守在古关道口,
为刚刚转入地下的共产党保住了一条通道。黑娃随之就被习旅长调为贴身卫士。习
旅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说:“调你来保卫我责任重大,你明白吗? 我习某并不重
要,死一个死十个都不重要。可在眼下这要紧弦上我很重要,千万不能给人拿黑枪
打了。没我了就没有习旅了,没习旅了,共产党就彻底成了空拳头干急没办法了。
冯司令派人朝我打黑枪,不是我跟冯司令人缘不好,是他要我改姓共为姓国我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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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吗?,黑娃一下子心血来潮:“黑娃明白!旅长你放心,我有三只眼!”
习旅长畅快地大笑着拍了一下黑娃的肩膀。
习旅长待黑娃情同手足。一个重大的军事行动基本决定,部队将要撤离滋水县
的古关道口进入渭河边上的时候,习旅长对黑娃说:“青黄不接时月,你回去安置
一下,也看看媳妇。”黑娃借机向习旅长请求,让白鹿原和他一起投奔习旅的四个
弟兄也能回家一趟,习旅长点头同意了。黑娃一行五人全换上了便装,装作结伙出
门揽活的庄稼汉,赶天擦黑时上了白鹿原。五人分道走向各自的村庄,约定在贺家
坊贺老大的坟墓上集合。
黑娃走进白鹿村正值夜深人静,树园子里传出狼猫和咪猫思春的难听的叫声。
黑娃敲响了窑洞的门板。小娥张皇惊咋的声音黑娃一听就心软了。他把嘴贴着门缝
说:“甭害怕甭害怕,我的亲蛋蛋儿!你哥黑娃……”小娥猛然拉开门闩,把一身
热气的光身子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哭了。不期而至的欢愉几乎承受不住,小娥趴
在黑娃怀里哭诉鹿子霖田福贤把她吊上杆顶的痛楚;又惊慌失措地拼打火石点亮油
灯,让黑娃看她胳膊上手腕上被绳索勒破的疤痕:突然又噗地一声吹灭油灯,惊恐
万状地诅咒自己太马虎了,点灯无异于给田福贤的民团团丁们引路,说着就把黑娃
往窑门外头推揉:“快走快跑!逮住你你就没命咧!”黑娃猛然用力把小娥揽人怀
里,用一只手从背后关了门,再把光溜溜的小娥抱到炕上塞进被窝,说:“啥事都
甭说了,我都知道了。”他在小娥的枕头边坐下来:“他们逮不住我,你放心,光
是让你在屋受栖惶……”小娥又哇地一声哭了,从被窝里跃起来抱住黑娃的脖子:
“黑娃哥呀,要是不闹农协,咱们像先前那样安安宁宁过日子,吃糠咽菜我都高兴。
而今把人家惹恼了逗急了容不下咱们了;往后可怎么过呀? 你躲到啥时候为止哩?”
黑娃说:“甭吃后悔药,甭说后悔话。我在外头熬活挣钱,过一些时月给你送钱回
来,总有扳倒田福贤的日子,我还要把他压到铡刀底下……”窗外传来鸡啼,黑娃
脱了衣服溜进被窝,把在被子外头冻得冰凉抖嗦的小娥搂抱得紧紧的,劫难中的欢
愉隐含着苦涩,虽然情渴急烈,却没有酣畅淋漓。当窑门外的鸡窝里再次传来鸡啼
的声音,黑娃就从小娥死劲的箍抱里挣脱出来,穿好衣服,把一摞银元塞到她手里。
黑娃赶到贺家坊村北的一堆黑森森枳树坟园前学了一声狗叫,枳树那边也起了
一声狗的叫声相呼应,已有三人先到,只差一位弟兄了。四个人隐伏在帜树坟园的
四个方向,终于等了最后一个弟兄,在埋着贺老大被躧碎了骨头的尸首的坟墓前跪
下来,黑娃把一绺事先写好的引魂幡挂到枳树枝上,枳树枝上的尖刺扎破了手指,

()
一滴鲜血浸润到写着“铡田福贤以祭英灵——农协五弟兄”的白麻纸条上。不敢点
蜡不敢焚香更不敢烧纸,五个人递传着把一瓶烧酒奠在坟头,叩首长拜之后就离。
了。一个弟兄说:“田福贤明日又要忙活了。”黑娃说:“挠一挠田福贤的脚心,
叫他也甭睡得太安逸了!”
“这是吓我哩!”田福贤看了看白麻纸上的字随手丢到桌子上说,“他们要是
有本事杀我,早把我都杀了。”
挂在枳树枝上的引魂幡子是贺家访一个早起拾粪的老汉发现的,贺耀祖揣着它
亲自来见田福贤。田福贤平淡的反映让贺耀祖觉得沮丧:“福贤,你千万千万可别
掉以轻心。斩草除根除恶务尽。黑娃那一伙逃了躲了贼心可没死哇!”田福贤依然
雍容大度的说:“叔,你的话都对这哩!黑娃这一帮子死狗赖娃全是共产党煽呼起
来的,共产党兴火了他们就张狂了,共产党败火了他们也就塌火了。”送走了贺耀
祖,田福贤就对民团团长下令,把团丁分成四路到各个村子去,把黑娃三十六弟兄
的家属带到白鹿仓来。
小娥走进白鹿仓立即感到气氛不对,叫她畏怯的团丁们一个个全部笑容可鞠,
不像训斥仇人而是像接待亲戚贵宾一样带着她走进一个屋子,里面摆着桌凳并要她
坐下。小娥不敢坐,又不敢不坐,就在最后边靠墙的一个拐角颤怯怯坐下来,低下
头就再不敢抬起来。田福贤在台上讲第一句话她就抑制不住心的狂跳,不敢拾头看
田福贤的眼脸而是把头垂得更低了。田福贤的口吻很轻松,似乎在讲一个有趣的故
事:“我前几天到县上去撞见朱先生。朱先生耍笑说:‘福贤,你的白鹿原成了鏊
子了。’我想起白嘉轩也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才明白嘉轩的话其实是从他姐夫那儿
听下的。嘉轩说这话时我没在意当是说耍话的,弄清了这话是朱先生的话我才在意
了。朱先生是圣人,向来不说脏话,他说的话像是闲话其实另有后味。我回来想了
几天几夜才解开了,鏊子是烙锅盔烙葱花大饼烙馆馆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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