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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侯成从前方跑了回来,他跳进壕沟,打断了宋宪的手头动作,喘着粗气。
“你不是在前面冲锋吗,怎么退回来了?”望着满脸血迹的侯成,宋宪不免有些疑惑。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哪还来得及细说。
侯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径直说道:“老宋,我来替你填这沟壑,你去带着弟兄们冲吧。”
宋宪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继续着手头的动作。
侯成急了,一把拍掉宋宪手上的泥袋,在宋宪微怒的目光下,大声吼了起来:“别他娘的墨迹了,你伸出脖子去看看,咱们冲锋的弟兄倒下了多少,若不是老子没你的本事,你以为我会来找你?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玩完儿!”
号角声还在继续,城头城下的喊杀声充斥在耳边,一刻也不曾消散。
一道飞来的箭羽贴着宋宪的脸庞划过,在他坚毅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血痕。这个往日里沉闷的男人望向侯成,淡淡的说了一句:“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不是在开玩笑,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音里的沉重。
侯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拍着宋宪的肩膀:“老子可是有八条命的男人,哪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在这里。”
“城头上的那些鲜卑人是真的难啃,除了将军,我估摸着也只有你能将他们的骨头嚼碎。”
说到这里,侯成将手中的战刀交到了宋宪手中,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尤为轻松的笑了起来。
宋宪也不再推诿,握着刀,爬上了地面。
“老宋!”
望着宋宪即将远去的背影,侯成突然大喊了一声。
前方的宋宪回过头来,“嗯?”
“万一我要交代在了这里,我是说万一,麻烦你转告将军……”侯成大声的说着,一字一句。
“若有来生,侯成还愿为将军牵马!”
第一三一章 率先登城者,号为先登()
一排排的长梯搭上城墙,汉家儿郎右手握刀,左手扶住梯身,愤吼着朝向城头攀去。
此时此刻,城楼上的弓箭弩矢已经不再具备威胁。
然则守城,从来都不只有箭弩这一种手段。
当汉军士卒攀爬至城半腰时,忽然听见上方有沉闷的滚滚之声传来,他们还未来得及抬头细看,便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开,急坠而下。
城头上的鲜卑人搬起粗大的木段和石块,不断狠狠地往下砸去。
冲在最前头的人往往被砸得头破血流,甚至于脑浆崩裂。
纵使如此,后方的士卒依旧不曾退缩,奋力前爬。
小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虎泽关的城脚已经布满了汉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杂乱一地,血流汤汤。
那些先前砸下的滚木和落石,也早已浸满了汉人的鲜血。
战斗仍在继续,攀在最前线的汉卒依旧在不断坠落。
所幸的是,那姗姗来迟的三十二架云梯终于渡过壕沟,成功抵达城下。
云梯的到来,使得所有人的心头都为之一振。
嘎~吱~
梯身内的士卒开始拉动绳索,建于主梯之上的副梯朝着城头缓缓下落。
城楼上的莽泰自然知晓这云梯搭城会有什么后果,大声吼着:“别让这鬼东西搭上城墙!”
收到命令的鲜卑士卒们对着云梯直接就是一番猛击。
云梯立脚的位置隔城墙有些距离,城上鲜卑人抛下的滚木和落石几乎砸不到梯身。至于箭矢,主梯前方高耸的坚固挡板,足以挡下数百上千的锋利箭簇。
几波攻击下来,云梯不仅没有毁掉一架,甚至还有不少的汉人趁着这会儿功夫,已然攀进了城上。
莽泰不得不放弃破坏云梯的计划,招呼着手下将士,全力将爬上城头的汉人清剿出去。
只是河提的坝口一旦掘开,想要填上又岂会那般容易。
巨大的横钩落在城头,就像野兽张开的獠牙,死死咬住城墙,再也不会松口。
副梯此刻也紧随搭上了垛口,为城下的汉军辟开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云梯终于搭建成功!
汉军儿郎在心底欢呼,这意味着他们不必在腾出一只手去紧扶梯架,而是可以一手握刀,一手持盾的跟鲜卑人硬碰硬的展开厮杀。
这一刻,汉军士气大涨。
无数的汉家儿郎顺着云梯而上,想要抢先夺下城头。
军中有明令,率先登上城头者号为先登,赏万钱,晋升两级。
万钱,不少了。
或许对于世家大族,万钱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那些最为底层的穷苦百姓,万钱足以让他们过上一年的衣食无忧。
临近城头处,一个手持盾牌的大汉被鲜卑人连砍三刀,最后一刀直接砍在了锁骨,刀锋没入体内两寸。
剧痛之下的汉子眼中血芒暴涨,一把扔掉手中盾牌,伸手握住刀背,在同那鲜卑人斗力之下,竟生生的将那铁刃从肩上拔了出去。
随后提刀一斩,面前鲜卑人的手腕手掌和着手中钢刀一同脱落,从城头掉下。
那名鲜卑人怔了一瞬,随即便捂着喷血不止的断腕,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汉子目睹着眼前之人的惨状,心中却生不起半分可怜之意,他喘着粗息,低语了一声:“下辈子,就别做鲜卑人了吧。”
战刀高扬,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伤痕累累的汉子顾不得休息,在他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墙垛,他迈开腿又往前走了一步。
三杆迎面而来的长枪瞬间穿透了他的肚怀。
踩在梯道上的汉子猝不及防,身躯一个趔趄,摇晃了一下,手中战刀也因乏力而脱离了手掌。
体力透支的他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反击。
低头望着那洞穿自己身体的三杆长枪,他双手死死攥住,拼尽生命里余下的所有气力,步步向前。
长枪搅动内脏的痛楚,丝毫不亚于车裂剥皮。
血水透过紧咬的牙缝不断外涌,汉子在那三名鲜卑士卒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巨吼:“该死的狗杂碎们,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城楼之上啊!”
战争的惨烈悲壮,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他终究没能登上城头,也注定不会在那卷遗传后世的青史上留下名字。
汉子的死去没有引起任何的骚动,汉家儿郎们依旧在前赴后继的奋勇向前。
后方的宋宪接住了汉子的尸身,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滚烫,染红了宋宪的手掌。
宋宪伸手将他瞪着的双眼缓缓合上,默哀了一声:“老哥,走好。”
然后提刀,一路杀往城头。
“杀!”
汉军统帅处,又响起一阵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来。
胡车儿带着剩余的六千步卒,再度发起冲锋。
将目光从城头收回,吕布紧锁的眉心舒缓了几分,他侧头问向如今的冲骑营校尉:“雷虎,我让你带着冲骑营的人去破开城门,你能行吗?”
听到这个任务,雷虎愣住了,他从没想过吕布会委以自己如此重任,就连听到吕布喊自己的名字,也是恍若若梦。
从在雁门关大败鲜卑人开始,雷虎就将吕布视作了终身追随的目标。
此刻听到吕布号令,雷虎心中更是血脉沸腾,抱拳朝着吕布大声应道:“破不开这城门,雷虎提头来见将军!”
说罢,雷虎领着百余士卒,抬起早就准备好的四架攻城槌,往城门口进发。
最开始没动用攻城槌,是因为目标太大,可能还没抵达城门口,就已经被射杀殆尽。
现在么,城头上的那些鲜卑人忙着应对攻城的汉军士卒,根本腾不出手来。
是输是赢,就看这一波了。
吕布伸手揉了揉额头,他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竟也与市井赌徒无二,手中的筹码全部扔完。
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安静的等待着开牌的那一刻。
身后还有魏木生带来的三千骑卒,和狼骑营的九百悍卒。
以及近二十名已经是光杆司令的河内将军。
不过吕布并不打算派他们攻城。
骑兵攻城,与送死无异。
普通士卒都知道的简单道理。
除非,能够破开城门。
夕阳沉入山底,虎泽关的城砖上洒满鲜血,同天边的漫天晚霞交相辉映。
宋宪不是第一个冲上城头的,但却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
手中的刀刃已经不知换了几把,浑身浴血的宋宪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宛如暴徒般提着刀左突右砍,不断扩大着身边的范围。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汉家儿郎涌入城头。
第一三二章 逆转()
短兵相接之下,守在城关上的鲜卑人有的被乱刀砍死,有的被踹下城头。
鲜卑人慌神了,倒在血泊里的人数也越来越多。
这些汉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像豺狼一样,眼中冒着绿幽幽的光,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你砍他一刀,只要他不死,就肯定会还你一刀,两刀……
哪怕肠穿肚烂,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将军,西边失守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卒跪倒在莽泰面前,语气里带着哭腔。
“什么!这么快就失守了!”莽泰满脸的不肯置信,双手拽起那名士卒的领口,愤怒的质问起来。
话还未说完,脚底忽然传来下一阵剧烈的晃动。
莽泰身子晃了两晃,一把扔下手头的士卒,暴躁的吼道:“又是怎么回事!”
灰头土脸的鲜卑士卒从城下跑上城楼,见到莽泰后,同样是哭丧着脸:“将军,城下的汉人不断撞击城门,底下的弟兄快撑不住了。”
听到这话,莽泰从城头往下望了一眼。
当看到攻城槌的那一刻,莽泰差点当场气晕过去,冲着周围的士卒气急败坏的吼叫起来:“你们都是瞎子吗!滚木落石呢?怎么会让这种东西靠近城门的!”
身旁的一干士卒没人敢开口答话,刚刚为了袭击汉人的云梯,都已经用光了。
莽泰的面色黑如锅底,但他也是个熟知轻重缓急的人,现在,不是该发火的时候。
攻城槌轰击城门的声音不断传来,不论如何,城门一定要守住!
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莽泰当机立断,对着身边心腹亲兵下令道:“厄钜,你带两百人下去,给我顶住了,就算是用人堆,也决不能让汉人破开城门!”
城关下,雷虎正指挥着冲骑营的士卒猛击城门。
“弟兄们,加把劲儿!想入狼骑营的,就给我将这城门口砸个稀巴烂。”
“来,听我口令,一二三,给老子狠狠地撞!撞!撞!”
最后才派上场的冲骑营士卒心中都憋着股气,既然不能登城杀敌,那便将城门视作鲜卑人,忿狠的撞去。
所谓的攻城槌,其实就是一根巨大的实木,用绳索捆绑缠绕,再由二十余名汉子杠抬在肩上。通过荡起绳索,处于最后方的两人再奋力将这巨木拉开,然后猛然推向前方。巨木在这一瞬间,将会产生巨大无比的破坏力。
一般的小城县廓来不了几下,大关重镇,倒是经得起一番折腾。
城关上的战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在硬碰硬的捉肘厮杀之中,汉军逐渐占据了上风,开始着手从东西两面,朝着中间莽泰所处的位置进行合围。
胡车儿带来数千人的后援部队,更是让鲜卑人的士气一落千丈。
如果汉人全都攻上城来,这虎泽关肯定是守不住了。
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的要弃关而逃?
望着节节败退的鲜卑将士,莽泰双目空洞,楞在了原地。
此时,一道威赫的声音陡然传来:“慌什么!”
将军!
将军来了!
城关上的鲜卑士卒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回过神的莽泰赶忙上前,布赫鲁瞪了莽泰一眼,低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莽泰自是不敢辩驳,垂着头,羞惭不已。
布赫鲁左右环顾了一眼,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汉人居然就打上了城头。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带血的钢刀,走到城垛处,将一名刚刚爬上城墙的汉人士卒砍作两截,大声吼道:“你们别忘了,这里原先是汉人的地域。是谁从他们手里夺过的这些疆土,将他们打得屁股尿流?是你们,草原上最勇猛的男儿!”
“就在刚刚,大王派来的一万援军,已经抵达关外的五十里处。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进入关内,难道你们连一个时辰都守不住吗?”
“告诉本将军,你们能吗!”
布赫鲁的一番慷慨激词,刺激着每一个鲜卑士卒的神经,他们扬起手中兵器,眼中血光四伏,大声呼吼着:“杀!杀!杀!”
布赫鲁显然很满意士卒们的反应,他同莽泰各自分拨了些人手,从中间往两旁杀去。
至于他所说的消息,无非是为了鼓舞士气而故意编造的谎言,从稒阳、临沃抽调的援军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抵达。
但只要守住了这一波,布赫鲁就算赢了,因为吕布已无力再组织队伍,进行强攻。
那时候,援军到与不到,就都不重要了。
有了主心骨,鲜卑人的士气一路节节攀升。
城头上的汉军再也前进不了半分,反而在布赫鲁和莽泰的强势打压下,开始渐渐败退。
莽泰带着人很快杀到了东边,途中的汉人都被他清剿干净,成了垫脚的尸体。
他擦拭起手中的锋刃,踩着一具又一具的尸身而过,心中起初的愤怒,也因肆意的杀戮,得到了彻底的发泄。
只要不让汉人攻进城墙,守上一个时辰,并不算难事。
莽泰望了眼脚下的尸体,脸上浮起一抹不屑的笑容,汉人么,也就这么点儿本事了。
然而就在莽泰低头之时,一名倒地的汉军士卒猝然跃起,对着莽泰的头颅直斩而下。
“将军小心!”身旁的士卒猛地推开莽泰,用后背替他挡下了这足以致命的一刀。
那名年轻的汉军士卒见刺杀失败,释然的笑了笑,“可惜了。”
鲜卑人十余杆长矛同时刺在这个满身伤痕的少年身上,然后将他架挑在空中,重重的抛在地上。
站在云梯后方较为安全位置的一个中年男人见到这副场景,疯了似得挤开了前面的所有人群,猛地跃入城头,抱起那个肝脉俱断的少年,轻轻摇晃着他的身子,急切的喊着:“琥儿,琥儿。”
少年睁开桃花一样的眼眸,笑了笑,刚一张口,口中浓血滚滚而出。
中年男人连忙将少年口中的浓血擦掉,强忍住眼泪,“琥儿,你想说什么,你说,阿爹都听着。”
少年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很小,“孩儿刚刚差点就杀了鲜卑的将军,我这样,算不算很勇敢?”
“算,算……”
中年男人不停的点着脑袋,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夺目而出,“我儿是个英雄,不像老爹,每次打仗都躲在别人背后,老爹我啊,以你为荣!”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少年伸出手,擦了擦男人的脸庞,有些开心的笑着:“阿爹,你也流马尿了呢。”
中年男人更是泪流不止。
“阿爹阿爹,我看见娘亲了,她在冲我笑,还在向我招手哩。”少年摇动着手臂,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幸福。
手臂很快垂落了下去,好看的桃花眸也悄然合上。
中年男人紧紧的搂着少年的尸身,涕泪无声。
第一三三章 一夫振臂万夫雄()
城关上的汉军遭到鲜卑人疯狂反扑,纵使以命搏命的厮杀,也难挡鲜卑人数之众。
半刻钟后,整座虎泽关的城头,仅剩西边一角的寥寥数十人,还在负隅顽抗。
鲜卑人的士气高涨,无形之中给汉军施加了很大一部分心理压力。
九成九的汉卒被死死阻在云梯上,进不得城墙。
原先大好的局势,竟被鲜卑人生扳了回去。
城楼上坠下的士卒在吕布眼中缩成极小的影像,无数汉儿郎热血洒在城头。
难道这张战斗,注定将以失败结尾?
吕布合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浊气。
“大势已去啰……”有名河内将军摇着脑袋,故意叹了口长气。
“虎泽关没拿下,还白白损失了这么多将士,有人怕是要将位不保了。”胡海憋着笑,他从一开始就看不得吕布比他威风,如今眼看兵败在即,胡海心里头自然是乐开了花。
另一名宽脸将军也顺着胡海说起了风凉话,“这还拿什么回去交代,要是我,我就一刀抹了脖子算了,哪还有脸回去见人吶。”
见吕布没有搭理他们,这几人竟越说越起劲了。
一旁的曹性听得火气腾腾,当场拔刀指向那些比他高了许多官阶的将军们,喝骂了一声:“他娘的,你们再逼叨一句试试!”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主上受辱,便是臣子无能。
身后狼骑营纷纷将刀锋指向这十余名河内将军,只要吕布一声令下,他们就立马能将其碎尸万段。
“咋啦,打不赢还不让人说?自己没本事,还想窝里横?”胡海大声嚷嚷起来。
“我草你个姥姥!”曹性作势就要砍过去。
“够了!”
吕布低喝一声,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在场的河内将军。
刚刚中伤吕布的那些将军们,则纷纷避开吕布的目光,左顾右盼。
曹性不甘的将手中武器撤回,狼骑营自然也随之撤了回来。
这些人的奚落和嘲讽吕布不是没有听到,只是这个时候的他,懒得去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场战争的胜负至关重要。
为什么大汉版图雄阔却还常常被鲜卑、乌桓、羌等外族侵略,并且每每开战总是输多胜少,是士卒不够勇猛?还是城池防御不够牢固?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公大人们吶,从来都不会去想这些。
正如吕布身旁的这些个将军,他们的脸上掩藏不住喜色,甚至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在主帅张懿那里添油加醋,狠狠地告上吕布一状了。
“戏策,让将军鸣金吧,这样至少还能保存一点实力,否则再这样耗下去,就全完了。”浓烈的血腥味从城头那边飘散过来,亲眼目睹了整个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