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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1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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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亮度,里面均匀地卷着尘粒。你不知道,哪一柱是那通道,将人引向虚无茫然所在。在舞台建构复杂的各个弯道,转折,缝嵌里,似乎有嘁喳的声响,隐着什么机密的活动。那小世界在暗寂中张开来,裸着,怀着期待。幕条垂立,掩隐处,也有着不明所以的活动,静止中含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夸张。从下往上看天桥,吊杆,卷起的网,垂挂下来一些,复杂,凌乱,有一种早期工业粗犷有力量的风格。灯光塔楼的窗口黑洞洞的,不看便知里面有巨大的盯视的眼睛,于是就感到威慑的压力。光线不足,使得空旷的舞台笼罩了暧昧的气氛,充斥意义不明的暗示,暗示什么呢?类似情欲的东西。你站在这无倚无捱,又有倚有捱的地方,无端地感到悸动。这里,暗藏着一些可能性,不是真实的,却与真实有关,与局部的有限的真实有关。由于构造的复杂性,它具有着敞开和关闭双重特质。舞台装置的需要,设下种种机关,开启与锁闭了无尽的小机要。丝绒幕条,吸饱了灰,纤维的小孔鼓胀着,犹如水分充盈,温柔有弹性,这空间因此而有了肉感。在这些精巧周密的结构之下,戏剧上演了。虚假的,造作的,谎言一般的情形,在此逼真地显现。空中充斥了夸张的激情,无节制地膨胀。只有舞台,才可容纳如此不真实的东西。几乎是像“魇”那样的东西,舞台就是魇的盒子。 
  在这魇盒子里,真实的,实在的肉体却做着不真实的运动。此个与彼个相接,摩擦,交互往来,不为着实际的功用,只为了虚假的名义,其实是纯肉体的关系。在这虚无的笼罩下,人都有些变形,变质。这盒子盖得挺紧,自成一体,其实极大地制约着其间活动的动物。在所有的金属,木材,织物的装置底下,是浓郁性感的肉体。身体变得十分突出。在这空间里,其余的,社会,环境,生活的性质暂时隐退了,只留下柔软的,坚韧的,分泌体液挥发气味的躯体。时间在此亦是不真实的,经过人工的修改,扭曲,长度失去了精确度,质地也变了疏密度,感官的某一部分,格外尖锐地攫取着收获,带着掠夺的意思。身体变得不平衡,很不平衡,倾斜到危险的角度,立刻就要颠覆,而最终没有颠覆。这魇匣子里的事,谁说得出呢?身在其中亦未必意识得到。 
  舞台真是一个布满隐喻的物件,它简直有点像陷阱,引你进入,越陷越深,结果抵到完全无关的另一个场景里。前边说的,儿童玩具中的通道,许就是这样的意思。它以表面的物质体征迷惑了你的眼睛,然后却蹈入另一个暗匿的物质里去。它明明是一个水泥,砖木,再加金属的大盒子,可里面藏着“魇”!它明明是个假世界,可里面穿行活动着的,却是活生生,热辣辣的肉体,说着你我他的语言,却没有一句真话。拉上大幕的一刻,就有些警醒的作用,从虚无中脱身出来。那顶上滑轮走在轨道“吭啷啷”的声响,划分了虚实两界。演职员们从假设的现实中退场,上场,拆除,搬运,再建一个新的假设。方才为激情绷紧的脸此时松弛下来,嬉笑着,笑纹在脂粉中拉开犁沟,瞳仁在粗阔的墨黑眼线中,退到很远,几乎没有的地方。上下场的人互相拍打,推搡,开玩笑,是职业性的熟练技艺使然,要不了多会儿,他们就又回到激情中去。此时,暗下的灯光里,他们的常态在脂粉的面具后面,夸张的戏装里头,表露出来。十分的怪异,比方才的矫作更加怪异,有一种极端冲突的不和谐。化妆,服装,四周的灯,凌乱的景片,撑杆,网,在他们身上划下不可逾越的界线。在这一个阶段里,他们已变异为另一种生物,在另一种生理状态的生活中。舞台,使所有反态的存在合法化了。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怎样身在其中,都又身在事外。总是,似乎,长着另一双眼睛,守着一段距离,在看。意识的某一部分里,保持着清醒的警觉,审视和批判。只是,这部分的意识完全放弃控制,甚至支持沉溺的部分,那部分自行其事。舞台上的生活就是这样,看和被看并存一体,你一直知道这是假,可是你却如此情愿,热烈,悸动地假下去。那些零零落落的小道具,是假世界的表征,彼此间其实是脱节的,但是有暗示性,亦有象征性。所以,终能连成逻辑,保持假象的严密性。在那金属,板子,网的框架里,充进灯光,就像水泥砌上砖缝。时间在假设的情节中,拉长或缩短,错乱着节奏。知觉迷惑了,而另有一部分,警醒着,倘若没有它,便也无从判断迷惑的事实。那许多不必要的姿态,不必要的运动,不必要的喘息,激情,流汗,汗液在剧热的灯光下鼓出毛孔,稠粘,酸咸,糊在皮肤上,像浆,渐渐成一张壳。 
  这种无端的,在假设下产生的悸动,几乎不需要太多的养料,自己就能生成酿造。只要蹈入一个环境,肾上腺素便活跃起来。是一种有机物种,但必须给它生长的环境,模仿同类型有机物种生长活动的环境。有些像人工钻石,模仿它产生,嬗变,定型的物理性条件,制作一个相同的生态,然后,钻石便熠熠发光。只是,这些仿真的条件也许会有预期之外的变化,因与自然界过于相仿,于是也具有了有机的变数。可是,这不更接近自然了吗?真和假最终交织在了一起,互相渗透,加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方才说过的,空荡荡的舞台上,倘有人说话,说的都是普通的话,可在高大浩渺的穹顶下,就像是私语。现实的生活,在此有了戏剧的色彩。 
  我迷恋灭了灯,卸了布景的舞台,空洞和幽暗里藏有许多秘密,叫我心醉神迷。穹顶深远不可测,灯光塔楼也秘不可测。乐池,还有乐池,是这神秘城池的护城河,划开虚实两界。声色偃伏着,过于的寂静里有一股做作,其实是有人,凝视,注意,聆听,密密匝匝的耳目。心中又恐慌又兴奋,知觉在这空洞中变得敏锐而且自由,周身伸展出感知的触脚,水分充盈,甚至充血,张开了腕口。周围的空气形成压力,温存却强劲地拥来,拥来,缠绕住我的触脚。这虚空中的情爱,如此盲目,可是坚定不能移。从上方,侧边,渗进来的细细的光线,旋转着尘埃,尖锐却又绵软,因外界日光转移,而缓缓移动,交错。天桥上,暗里,忽有线光亮,开出一行花来,那吊网的粗麻绳,全爬上藤蔓,缀满蔷薇科的小花朵,顺了藤蔓,垂下来,垂下来。塔楼里,是黑水上的荷花,飘浮起来。护城河,则是危险的浮萍。多么妖娆,妖娆到叫人深感不安,威胁来临。可是,无可自拔。地上也开出花来,潮湿的,娇艳的,花蕊尖尖上吐着小气泡,四下里就都响起了呼吸声。周身的触手,像庙堂里慈悲的千手观音,一起吞吐着甜蜜,湿润的空气。 
  真是虚假呀!可不是说“魇匣子”吗?外面天光流转,里面自有一种时间的规律,行行走走,折折回回。时间的容积膨胀开来,以致变形,起着湍急的漩涡,涌过肉体。内分泌加速运作,暂且失去平衡。然而,这是美妙的倾斜。从天桥上危险地往下飞,那大网子千丝万缕,缠着,垂着,像码头上停泊的千桅船。拉开大幕,前方,观众席隐在场灯关灭的黑暗中,陡然升起麦子,麦芒的形状就像佛头上的冠,是千佛的窟。实在是令人心悸,到了胆寒的程度。这一个匣子里,流淌着梦魇,像烟花一样,哔哔□□爆破着空气的气泡。它攫取了一段时空,在虚无中绽放。 
  我曾经看过一个外国芭蕾舞的录相,剧中的王子穿了紧身衣飞转腾挪。紧身衣绷在身上,线条毕露,在一个几乎从这一侧渡到那一侧的大跳中间,突然地,他射精了!精液从高空中四洒,灯光照耀下,闪闪烁烁。舞蹈继续着,音乐也继续,剧场中却升起甜蜜和腥稠的情欲的空气。这一场精液雨,下得呀,春心荡漾。这公开,坦然,蓬勃无目标的情欲,就像一个舞台的宣言。果然是这样,舞台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场所,它叫人堕入无爱人的情网,所向虚空茫然。 
   
  四、抑郁症 
   
  这一日,是节日的次日,还带着节日的余晖,天气晴朗。冬日的太阳,没有云彩的遮挡,没有氤氲摇晃,敞开天光。光线有些硬,物体的边缘便像金属般光滑,发亮。这些,其实是在不自觉中割伤着人的视线,景物尖锐地进入视觉。街上人头攒动,亦是节日的余声。视觉里拥满着边缘锋利的景象,层层叠叠,推推挤挤,就像要溢出视野的边缘,又出不去,被框住了。于是就变形,变成凸面镜上的映像,以圆心为中心,拉成弧度,渐渐逼近,然后走出。人,建筑,街道,车辆,枝条疏朗的行道树,圈在凸面镜里,既是怪诞,又如此肯定。上面没有一丝阴影,全面被光照亮,鲜艳极了。是冬日里,分野确切的鲜艳,没有一点模糊的过渡,亦没有一个统照的色调,所以,藏匿有冲突,分裂着视觉。视觉受了伤,却并不觉着,只觉着人多,而且闹,招架不过来,暗中进行紧张的抵抗。抵抗中,将映像打散,扭曲,变得七歪八倒。街面仰起,天空则倾下,人和物意欲脱离原先固定的位置。心中便起恐慌,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还想,自己是否是直立地在行走,也许,已经倒下了,因晕眩而倒下。很快,会有人围拢过来。先是看着,接着就动手翻捡随身所带物品,确定身份。可是令人惊奇的,我依然在行走。脚,机械地迈着大步,变形的街道被一步一步推向后去。周围的人,也在走他们自己的路,没有人停留下来,亦没有人注意我。节日余下的悠闲,快乐的气氛还在起着作用。许多人还未上班,继续度着假期。我在惊恐的意识中居然还注意到橱窗里的一双牛皮鞋:褐色皮,浅黄色滚线,浅帮,系带,墨绿色的宽带。这双形状准确的皮鞋,似乎有一种定位的作用,将变形的空间拉回原状。我还有余暇想,要不要进店去试一试脚。可是,此念一掠而过,紧接的意识是,我没有倒下吧?人潮涌动,倘若倒在这里,人们知道我是谁,该怎么处置我呢?我应当趁清醒时向某人求助。可是人群在晃动,疾速掠过我,向后退去。而求助的念头一点帮不上我,使我心定,反而是,放纵了我的恐慌,我变得软弱,险些儿要失控。我强制克服下这一念头,坚持向目的地走去。我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摸出一片药,是使心跳减缓的药片。我镇静地将它一掰为二,送进口时,我忽然想起我还从未服用过它,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呢?恐慌又一次攫住了我。我将药片抛开,这个动作多少是失控的,它加强了我的无助感。这个敞开的,锐亮的空间明显变了形,而且有光的弧圈,不是氤氲。因是干燥,锋利的,将视觉再一次割碎。我的知觉似乎游离开去,我又有了婴孩时期那种全知的视角。我看见自己走在熙攘的人潮中,抛出药片,抛出一道坚硬的白色的弧线。我看见我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眼睛不敢转移方向,直视前方。途中,我竟然遇见一位熟人,他说:你的脸色不好看。我说:是的,我很累!我惊讶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想:我还能应对和说话。我也想过向他求助,可这念头一闪而过。我与他分手,各走各的,很快他便消失,只剩下茫茫的陌生人。我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了一把,什么都扶不到。我觉着我失控了,并且,濒临死亡。有时候,据说,死亡就是这样不期然来临。而我居然还在行走。方砖砌成的街面从我穿了软靴的脚下退去,就像轨道从车轮下退去,迅速得不可思议。看来,时间也变形了。有几次,我去搭自己的脉搏。心跳极快,可我总也数不准。因我看不准表上的秒针,而且,没有耐心。我只数了几秒钟便放弃了,而每一趟尝试都使心跳更加速,惊恐也加剧。景物膨胀开来,变得大而且饱满,视觉被撑大了,肿胀着,厚起一层膜,有些触不到,可分明都入了眼睑。最后,我终于走到了我的目的地,走入一幢光线幽暗,气氛阴沉的建筑,空气中散发着混凝土的凉气。陡然的暗让我镇静了一下,人和物迅速回到它们的原状,离我远了一些,却模糊。心在胸腔里响亮地跳动,肌肉收紧,一阵恶心涌上,想呕吐。走廊伸向远处,两边房间里有声音,声音流出房门,在走廊的壁上碰出回响。有一种空洞,在气流中间嵌藏着。我并没有为我走到地方而感到欣喜和安定,而是极度的沮丧,我想:我病了。 
  疾病一改以往的方式,高烧。应该说,不存于任何一种方式。脏器,血像,淋巴指数,内分泌,都在正常范围内。连平衡系统,都无有疾患的症像,比如美尼尔氏症,特征是视物颠倒,而我,没有。一切还是在原先的位置上,只是变形。又不是那种,客观意义上的变形,而是,带着主观色彩的,形还是原先的形,不过是,突然间,变得不可思议,令人担心。我却好像有些遗忘那情形了,随了一日,两日,三日过去。我都想不起来当时失措的惊恐,可是,我分明又知道,千真万确,那发生过,并且,还在,只是我看不见它。我在明处,它呢,在暗处,我能感觉到它的窥伺。而我,一无防范措施。这几天,我闭门不出,大量时间用于睡眠。这带有躲避的意思。事态似乎已经平息,可我不敢相信,平静中似乎隐蔽着更大的危险。因为不安,我甚至是在等待它的来临。那一日的情景,带着一种惊悚的诱惑力,老是引我去回想。回想每个细节,由细节组织场面,使其重现。可一切都模糊了。当我屡次三番,向各科医生叙述我的症状时,都遇到这困难。我无法准确地描述它,它还变得令人发笑。这使我加倍地焦虑。就这样,我怀着焦虑的心情,等待它再次来临。谁知道呢?也许,它真的过去了。我呆在家里,与外界的联系只余下电话这一个方式。可是,就在打电话的时候,出其不意地,那日情景再次来临:心悸,晕眩,恐慌。因是发生在室内,这一个狭小的空间,情况变得单纯,也略微容易捕捉。不像那一日在街上,外部的细节庞杂繁多,特征便被掩盖。而这一次,症状变得明显,心悸,晕眩,恐慌,不知所措。这个角角落落都烂熟于心的房间叫人害怕。我放下电话,躺到床上,眼角余光里有窗户上方的一角。雪亮的天空,像刀刃一样,刺进视觉,令人恐惧。 
  身处失去保护的状态,连电话,这以电波引向外界的通道都带来了危险。外界是如此不安全,这外界指的是我自身以外的全部空间。我终日如惊弓之鸟,目及之处,都会成为诱因,诱发我心悸,晕眩,恐慌。我又一次裸在空间里,周身都感觉到空间的威胁。听觉变得极其敏锐,即便将电视机音量调到零,依然听得见声音。还有摁电话键的声音,喘息声,翻纸页声,都刺痛着听觉神经,就像那一角钢亮的天空刺伤视觉。我站在窗户里边,看着窗下,人们活动的身影:骑车,走路,买菜,上学,吵架,笑。沸沸扬扬的生活,与我咫尺天涯,我走不进去,我动辄心悸,晕眩,恐慌。我看着他们,自个儿流着眼泪,不知道事情究竟出在哪个关节上,又将如何解决。在此,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度过一分钟都极其不易。它就像一个无形的刑具,缓慢地从身上拖拉过去,留下每一个最细小的齿。冬季过去,春季到来,白昼日益增长,尤其是午后的时间,简直无望结束。 
  现在,我又裸在了时间里,无遮无挡,没有一点掩饰。这是完全空白的时间,在封闭的自身里,盛得满满盈盈,我将我藏得再严实,也躲不开它呀!它无所不在。空间也是,至多被我限制了体积。而它越受限,拥挤着的时间却越多,越满,压缩着然后一点一点伸张开来,像海底的布满小孔的藻类,阴险地裹住我。我尝试过用阅读去填充它,纸上的黑字缭乱着眼睛。单个儿,每一个都认识,可连接一起,立刻意义不明。这些方块字,以方阵的形式覆盖在纸页上,密匝匝的,代表着什么?又是否必要代表着什么?这叫人起疑。意识变得昏乱。平面的,由线描勾成的一帧帧小小的图案,贴在薄削的纸上,应当怎样看待它们的物质性的占位?空间的形式令人难以解释,那么又如何注入和封闭时间?时间兀自弥漫在无边无际的空中,似乎会繁殖似的,越来越多。所以,我很快放弃了阅读。我试着去做针线,针线能不能吸纳时间呢?至少,它们在外部具有一致的形式,就是长度的形式。我用细密的针脚走过时间的长度,力图保持它的密度,甚至更缜密,让它走到时间的前面。我裁开一幅窗帘,改成两个靠枕的套子,没有曲折的弯度,都是呈直线。我穿针引线,然后开始缝纫。针尖穿过线的经纬交织处,抽出线来,拉紧,捋平,再开始下一针。我有意放慢动作,而又把针脚加密,密到看不见针脚,只是一些排列整齐的小粒子。过于缜密的手的动作,加上用眼,心跳加速,引起小静脉痉挛,浑身都在轻微地震颤。可我坚持着,一针挨着一针,走在直路子上。然而,时间依然比这针线冗长,质地也更密,指针只在钟面上走了一小点儿。我时不时地抬头看钟,而它基本不动。这一场较劲很快就叫我败下阵来,我完全测不出它的长度是以什么样的疏密铺陈开来,我总是在它的囚禁中,就好像:孙大圣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我只将靠枕套缝到一半,便放弃了这场较量。再接着,我学习做静功,闭目打坐。结果是,更加陷入虚无,空空荡荡的时间扑面兜头而来。这本应是一个直面的方式,带有两军对垒的意思,可是,我不行。我对它,是有痼疾的,我惧怕它。由于空间解体,时间便从所有具象的物体上剥离开来,裸对着我,无着无落,就像一个深渊,我只有坠落的份!我说过,空间给了时间形状,而我因惧怕空间,使时间失去形状,亦在以虚空恐吓着我了。 
  我无处可逃。玻璃窗外是喧哗的人和生活,光线跳跃,烁烁流淌。可我在一个壳里,出不去。我隔了壳的坚硬透明的壁,干看着,惟有流泪。谁也帮不了我。我四处求医,求来的药一大堆,什么都有,还有中草药。我无比虔诚地熬制草药,天不亮就起来浸泡,然后坐上火。我一步都不走开,好像瓦罐里不是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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