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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离奇道：“我怎么羞辱你了？”
“听说你家中只有一位老父亲，你为了不给家中增加负担，也是为了养活老父亲，才求得王主事收你做个洒扫弟子。每月的月俸也是尽数交于家中。”
这些都是丹离之前准备好的家庭背景。她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弟子，想来也不会有人认真去查，所以此刻听舞明心突然说起这些事，她也是不动声色。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重信守诺，知恩图报之人。即便，即便是我打不过你……”他看着丹离的目光渐渐不屑起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哪种人？”丹离居然还追根究底起来。
“你！你自己不知道吗？还需要我明说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好，我今天就给你个明白！”他冷哼，“自然是忘恩负义的背信之人！”
丹离居然笑了出来。“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舞明心冷笑，“我好心引你做个修炼弟子，你非但不感谢我，还害我被罚！你明知道苏师兄说过，我不抄完二十遍经书便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更不能让你帮我抄书，你却又要诱我犯错，怎么，还想我被罚得更重吗？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待我！”
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指着丹离，“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一天，我舅舅来的时候，我将你推向他，你便对我怀恨在心，一直想要报复我？”
想象力真够丰富的。
“你是因为这些是你苏师兄说的，所以才如此遵从吗？”
舞明心愣了一下，“当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便要做到！我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也知道君子重诺的道理！我既然甘心受罚，自然会遵守规则，不然我舞明心如何顶天立地，如何配生为舞家之人！”
丹离目光深沉了几许。
“这些道理是你舅舅教你的吗？”
“自然。”舞明心挺起胸膛，一副骄傲的模样。
“那你舅舅让你修仙，你又为何如此抵触？”
舞明心被丹离几番激怒，此刻心中早已想不起来原本那些想要向丹离展示修仙妙处的想法了。
“休闲有什么好的？一群没什么本事却偏又自命不凡的蛀虫，整日追寻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以为自己多么高贵，我呸！”
丹离还从不知道舞明心竟然是这样想的。
“哦？照你这么说，像云炙真君，你苏师兄之流便都是些蛀虫咯？”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云炙真君天赋非凡，真诚正直，自修武道以来，其身正，其性直，除魔卫道，是我辈之楷模。这样的人自是应该要修仙的。而苏师兄身体不好，若不是跟着云炙真君修道，恐怕早就殒命。苏师兄性情温和，修炼又极为刻苦，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那你说的那些蛀虫又是何人？”
舞明心瞪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总之，我是不会修仙的。将来我也不会留在太清宗中，若是舞家容不下我，我便去俗世，造福一方水土俗人，也好过在这里整日钻研些不知为何物的虚无之事。”
丹离明白了，这孩子大约是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示范，而他内心其实又非常现实，或许还有些自己没意识到的自卑自弃，所以才生出了这么多的抵触出来。
“你有这样的想法，也算仗义赤诚之人。那你可有想过，你去俗世，最多也不过造福一方之人，而如云炙真君这样的人，却能造福更多。你既然觉得如云炙真君，你苏师兄这些人修仙便不是蛀虫，又为何要觉得自己修仙便如蛀虫一般呢？”
第589章 说起往事（）
舞明心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抄写经书。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简单重复地抄写那些文字，可是抄的次数多了，他发现自己看得懂的竟然也变多了，然后抄写得也更加顺利了。
他在抄经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积累了成就感，竟然不自觉地对这样的惩罚越发认真起来。
而丹离这时候被苏昕请了过去。
应该说，自从感觉到丹离这个人身上或许藏着某种秘密开始，苏昕就十分关注她了。
丹离和舞明心在执墨堂中频繁发生矛盾的事情，苏昕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没有亲耳所闻，但是他习惯性地放开神识观察丹离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一些，听到了一些的。
丹离对舞明心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尤其是最后丹离对舞明心说出那番话后，舞明心目瞪口呆却无法反驳的样子，像是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可苏昕把丹离叫过去并没有马上问舞明心的事情，他还是先问那个小小的魔方如何了。
与舞明心一样，苏昕现在也怀疑丹离的身份和秘密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洒扫弟子。
甚至，既然丹离肯用这样的方式点化舞明心，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说明丹离是怀有某种目的的。
虽然现在看来，她这样做对舞明心是有好处的，但是她为什么会对舞明心好呢？她是与舞家有关系的人吗？还是她其实怀有其他的目的？
苏昕脑中有很多念头交错闪过，最后还是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丹离将那个白蓝方块相间的小魔方递了回去，坦白地说：“弟子才疏学浅，只觉得精妙无比，至于仙长要求的，弟子却是无从下手，也不敢妄动。既然是仙长心爱之物，弟子自然不敢长占在手，还请仙长收回。”
苏昕默然片刻，想要让她收回去再研究一番，可见她态度坚决，但心思一转，又不置可否地接过了魔方。
不知为何，苏昕虽然知道自己肯定比眼前的丹离年岁要大，可每当他看着她的双眼，都有一种她已过尽沧桑的感觉。
也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和这个洒扫弟子能够平等交流。
“你说因为无能为力才会修仙问道，那你可知明心为何不肯修道？”
丹离自然不知。
苏昕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丹离只能从后面看到他宽阔挺直的背影。
当年那个受尽苦难，为了报仇孤注一掷的孩子终于成长为眼前这样沉稳如山，平静如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云炙真君把他教导得很好。
想来当年她不负责任地离魂，到底还是欠了他们一个解释。
若不是如今回到这道界中来，若不是亲眼见他们在各自的伤口中挣扎，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可以对他们造成这样的影响。
不过，她仍不能完全相信这些。至少，她不相信云炙真君会真的只因为她而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在她的心目中，云炙真君并不是那样不洒脱的人。
而苏昕，当年她带着这个孩子一起经历血腥的战斗，他那么小的年纪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经历，所以对那些苦难的过往难以忘怀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么一想，她看着苏昕背影的目光就更柔和了几分。
而这几分被触动的柔和正是她需要细细感受的。
苏昕开始讲故事。
他讲的自然是舞明心的故事。
“明心的母亲是舞家的舞丹阳，是师父的首徒，同时也是当年道界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魔修，最后被太清宗和舞家除去名籍，最终四处漂流，只有她的哥哥舞逸云守护在旁。”
被太清宗和舞家同时除名？那舞丹阳的父母呢？为何没有提供庇佑？
而且，在灵界的时候，马长卿也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情啊。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一方面太清宗和舞家都觉得并不光彩，所以可以压住了舆论。另外一方面，舞丹阳离家之后，便独自消失了一段时间，谁也找不到她。也算平息了不少风言风语。”
苏昕转过身，盈盈的月光便洒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整个人有几份飘渺出尘的气质。
相对于云炙真君这样身材魁梧，气质刚劲的武修来说，苏昕的身形还是稍显单薄了些。
“不过那都只是别人的想法。师父和我并不这么想。”苏昕直视丹离的目光中隐隐有种诡异的热度。
丹离心中想，自己自从到了太清宗之后，一直谨小慎微，低调行事。且他离魂之事过于离奇，苏昕断不可能怀疑她就是当年的舞丹阳。
但是她又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苏昕能对她说这些事情，必定是将她看得不同。
可是苏昕并没有继续说舞丹阳如何，“舞明心从小被舞逸云带回舞家抚养，可是因为有这样的母亲，而即便是这样的母亲，也不能在他身边陪伴他成长，所以小时候过得并不如意。”
这也难怪。
舞丹阳因为魔修的事情被舞家除名，舞明心就算被测出有修炼天赋，可独自在舞家长大，也并不会多么快乐。而舞逸云就是对他再好，也到底是个大男人，不可能心细如发，面面俱到。
舞明心想要得到长辈的爱护和庇佑，可舞丹阳不在；她的父母又是自舞丹阳消失起就离开了舞家，再也没回去过；其他的舞家长辈除了舞逸云之外，又有几个能对一个魔修的孩子释放善意？
就更别说那些与舞明心同年的孩子们。
舞逸云在家的时候还能看着点，待他离家，那些孩子便毫不客气地嘲笑舞明心，有时候甚至骂他的母亲是见不得光的老鼠，说些一滴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之类的恶毒话语，最后自然升级到了动手打斗的程度。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好几个孩子一起打他一个。
所以很多时候舞明心都是满身带伤的。
那时候舞逸云正在修为晋升的关键时刻，自然顾不上他。
待他将自己的事情忙完再回舞家的时候，舞明心已经完全变了。
族人的冷漠让舞逸云既愤怒又伤心。他终于意识到舞明心不能放在舞家，这才坚决将他送进了太清宗。
第590章 心生斗志（）
苏昕在给丹离讲自己知道的舞家往事，舞明心同样在抄经疲累之后，缓缓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丹离说的没错。他一直不想修仙，觉得修仙的都是蛀虫，他说的那些蛀虫自然不是云炙真君，也不是苏昕师兄这些人。
他说的是舞家那些明明资质比他平庸，却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舞家给予的种种资源，还要在他面前自命不凡，做出高人一等样子的那些人。
他们欺负他，打压他，在舅舅不在的时候拿他出气，只因为他有一个修魔的母亲。
他几乎自出生就被舅舅带回舞家，开始几年都是舅舅陪在身边，所以他对舅舅极为亲近。后来舅舅闭关修炼，又四处历练，虽然会常常回来看他，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独自在舞家成长。
被那些在舅舅回来时，亲密地称呼他哥哥、弟弟等，在舅舅离开后，又伸出手指戳着他的额头嘲笑他是魔修之子的恶心人们欺负得久了，他开始还想要找舅舅告状，可是渐渐的，他便越来越生不出这样的念头来了。
他也曾想过努力修炼，不要辜负自己的修炼天赋，要成为像舅舅一样受人尊敬，被人羡慕的人，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可是后来又发现，只要他在舞家，这些人就不可能让他平平静静地修炼。
而且，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嘲笑和辱骂中，他虽然会坚决地反击，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要维护自己和母亲的尊严，但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害怕修炼了。
终于，这些事情都被舅舅发现了。
舅舅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带他去见了自己的母亲，气愤地指责他的母亲没有尽到做娘的责任，两人从开始的大吵大闹到后来的大打出手，差点连兄妹都没得做。
第二件事情便是带他见了云炙真君，然后将他送进了太清宗中。
也是到了太清宗后，他和他的娘亲见面的机会才多了起来。
他的娘亲告诉他，若不是当年舅舅将他带回舞家，而她又实在不愿意回去舞家，他一定会在她身边长大。
后来他十分怀疑他娘亲说的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因为就他的观察，自己的娘亲虽然没什么坏心眼，是个极爽直的人，但同时也是个极不靠谱的人。她热爱自由，讨厌束缚，讨厌一切繁杂的事情，所以即便他在她身边长大，大概也不会过得多么好。
这显然也是他娘亲当年肯让他舅舅将他带走的原因之一。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往事，最后却定格在丹离抱着双臂站在门前问他为什么觉得他自己修仙就如蛀虫一般的画面上。
他哪里是觉得自己如蛀虫一般。
这怎么可能？
但是，经丹离这么一说，他也发现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忽略或者说是回避的问题。
即便他觉得自己和那些舞家弟子不同，可他对于自己修仙这种事情，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娘亲就说过，她当年就是个完全没有修炼天赋的废材，后来不知怎么稀里糊涂修魔了，才发现自己身具金灵根，而且修为还不错。
他听人讲过，这大约是她修魔之后，激发了灵根变异。
他也曾问她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
她娘亲只没好气地说是个不修仙的凡俗之人，因为凡人生命短暂，这会儿应该早进了棺材了，便再也不肯说别的了。
但是他的舅舅却又说她的父亲是和他娘亲吵架了，然后离家出走，找不着人了。
他是搞不懂谁说的对谁说的错，不过，他觉得自己被测出有修炼天赋，是不是和娘亲修魔有关。
虽然他的娘亲至今也不肯正面承认自己修魔。
他自从上了太清宗，知道的有关自家娘亲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而他与自家娘亲接触得越多，便越觉得她实在是不靠谱。
特别是当他知道自家娘亲还是云炙真君的关门弟子，是曾经被苏昕师兄喊一声“姐姐”的人时，更加怀疑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娘亲。
这说的如果是丹离……
等等！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几天没睡觉的脑袋有些混沌。舞明心赶紧醒醒神，觉得自己这回这没头没脑的，想得也差得太远了。
舞明心决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暂歇丢开，又沉浸在抄经之中不可自拔了。
他握着笔，又想起这几天连番被丹离打败的画面。
那时候他打不过舞家那一群人，因为那时候他们都有利用家族的资源修炼，而他却没有这样的条件，且又是孤零零一个人，自然打不过。
可现在他可是连一个小小的洒扫弟子都打不过……这就十分揪心了。
而且，这个洒扫弟子居然比他的气场要强多了！
难道他真的已经这么废材了？
不，他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什么都不会，身上所有的修仙潜能也都是魔修血脉传承的潜能。
而且，他已经荒废了这么多年，逃避了这么多年，连丹离那样从未修炼过的洒扫弟子都打不过，已经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啊！
他想起自己最初其实最想做的事情，明明就是让自己变得厉害些，将那些曾经嘲笑过他欺负过他的统统打倒在地，而不是如今这样想要离开舞家，离开太清宗，离开这个满是修仙者的世界，避走俗世去求另一番功业啊！
舞明心大约是被丹离刺激大了，这时一会儿想到东，一会儿想到西，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而苏昕的讲述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丹离摸摸下巴，觉得自己走的路子对头了。
舞明心其实本性不坏。从他甘心受罚后的种种表现就看出来了。他重承诺，有正义，就是在有些事情上，有极度逃避现实的习惯。
舞明心也不见得就真的不想修炼。他嘴巴里一直叫嚷着不想修炼，一方面是有对自身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很可能是在不自觉地想引起舞逸云、苏昕等人的重视和在意。
她只要趁热打铁，一面激发他不服输的气性，一面再引导他将那些深埋在心中的顾虑纾解出来，他未必不会从此踏上修炼之路。
甚至，她觉得舞明心是可以修炼武道的。
第591章 改变方法（）
三天三夜，舞明心已经感觉不到饿和困了。
他喝了口水，开始翻看自己堆了满桌子的成果，眼神放空，心中无比平静。
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做一件事情——玩乐除外。
现在，他看着这些他一字一句抄写下来的，自己还不太懂的经书，仿佛整个人也在这几天中迅速成长，变得沉静，变得喜欢思考，喜欢在安静的焚香和空旷的执墨堂中独处。
这在原来是不可能的。
他贪玩，任性，没有耐心，喜欢往出跑，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起来，屁股就像长了钉子一样。
现在，他发现了不一样的自己。
他软下肩膀，一只手臂撑着自己的侧脸趴在桌上，但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像舅舅那样，像苏师兄那样，像云炙真君那样……
正想着，丹离进来了。
他茫然的目光渐渐聚焦。
“你又来干什么？”舞明心竖起背上的芒刺，“想打架？还是想教训我？”竟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
丹离内心汗了一下，心想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你苏师兄说，抄完了就抱过去。”
舞明心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指着她的手指乱颤了两下。“你绝对是太清宗最不务正业的洒扫弟子。”
这话不假。
舞明心再见苏昕，人就显得沉稳多了。
苏昕有一瞬觉得，或许自己早该找个机会这样罚他了。
可是这孩子太聪明，虽然贪玩，却鲜少让人拿到把柄。
舞明心眨着亮闪闪的眼睛，对自己几天来的成果十分满意，心中觉得或许能得到苏师兄的夸奖。
可是，苏昕现在觉得之前那些怀柔的做法都有些不好用了。
其实舞明心抄得不错，字迹还算工整，也没有少抄漏抄。
这个孩子是聪慧而有悟性的，不能再让他荒废了自己。
于是他手指点在一处，“这里曾经讲过了，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舞明心傻了眼。
夸奖什么的肯定没有了，这是要接着就考校他的功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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