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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肯承认了？”苏昕喃喃自语。
“你长大了，一切都做得很好。”
苏昕却低低笑了，笑声中有一丝如陈酿般久久封存终至发酵的苦涩。
“哪里做的好？是保住了性命，还是体察到了你的心愿，侍奉师尊，关怀开解？”
是的，当年舞丹阳在那场围攻中即便到了最后，也并非是因为丧失了所有的战斗力而离魂。
苏昕一开始确实是怨恨云炙真君的。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云炙真君自己也并不好过。且因为那场围攻的原因，他待苏昕极好，似乎想把所有的遗憾和痛苦都化成疼爱和弥补在他身上。
若不是云炙真君他早活不到今天，更别提修武道了。
到后来，他在一遍遍的回忆中思念丹姐姐，渐渐能够分辨得出来，当时丹姐姐选择毁灭自我的方式来结束那场战斗，其实在某个方面来说，也是对云炙真君的一种维护。
她并不想伤害云炙真君。
于是渐渐的，苏昕便释怀了不少。
可云炙真君却似乎深陷其中，无法自救。
“你跟着舞明心进峰之时，我就隐隐有种感觉了。后来我放开神识探寻你的形迹，便越来越怀疑你。”
“怎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也能够相信？”
苏昕看着他，“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没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倒是你为什么回来？回来却又不表明身份。看着云炙真君这样痛苦，这是你的目的吗？”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似乎完全站在了云炙真君的角度了。
丹离却觉得这样很好。
她是个注定要离开的人。能长期陪伴在云炙真君身边的只有他。
“当年我不负责任的离魂是愧对你们。就像你方才所说的，其实云炙真君完全不必如此自责愧疚。既然是我造成的伤害，天道不允我忘记，我只有尽力弥补，了结因果。”
苏昕皱眉，“是因为天道，不是因为你？你又打算如何弥补？而且，云炙真君也是你的师父，为何你称呼师父如此冷淡。”
丹离内心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认这个师父。如今你认出我，我也不隐瞒你。当年我不过一魂寄于舞丹阳身上，那具身体迟早都是要还给她的。我有我的劫难，即便他不介意我曾经是个魔修而愿意承认师徒的名分，我也不想冒险将你们牵连进更危险的境地。”
苏昕心思飞转，知道逝者已矣，物是人非的道理。
她能在时隔这么久之后，以这种方式重又回来，身份必定不简单。
丹离见他有些怔愣，想起他小时候那个小小的却坚定勇敢的样子，心中有些柔软。
“你也不必纠结这些。我看明心这个孩子不错，为人诚恳，也知变通。如今他肯上进，继承云炙真君武道衣钵也不算辱没了云炙真君威名。”
苏昕抬头，“那你对我有何安排？”
丹离目光平静，“你已经将自己安排得很好了。”
“所以便不必顾及我的感受了吗？”他眼圈瞪大，有些发红，“丹姐姐？”
丹离一时失语。
她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情绪，她隐约觉得苏昕对她有某种期待，但是她又实在分辨不出是什么。
苏昕越发觉得心里不好受。
因为他比较懂事，因为他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所以她便可以不用看他，便可以再次潇洒地离开吗？
他突然将不知何时紧紧攥在手中的小小魔方扔了过去。
“明心的事情我自然会办到。云炙真君的心结我解不开，你自己想办法。而我，而我……”
“你不想牵连我们，云炙真君迟早是要飞升的，你不愿意与他相认也就算了。我却并没有多少寿命了，什么都不惧怕。”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今虽然看着是青年人的模样，但他无法结成武丹，也无法延续武道，最多也就只有不到百年的时光而已了。
“这个魔方我要带到棺材里，之前你没完全炼制好，现在是时候兑现承诺了吧？”
丹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多少寿命？”她走上去握住他的手腕，苏昕也不挣扎，只冷着脸看她。
气脉虚浮，聚而不凝，确实不是长寿之象。
“师父也没有办法，若是你不能解开师父的心结，待我去后，师父再无传人，也不知之后会如何度过。如果你忍心，不如就此离去，我当你不曾来过。”
丹离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以人炼器。
苏昕的命并非不能挽救，只是需要多谢准备。
而且，如此逆天之法必定伴随劫难和反噬，苏昕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
想到垂云雪山上曾经发生的事情，丹离沉默了。
宿命大多数时候是十分无情又无奈的。
丹离第一次出手救人，结果也并没有什么好结果。
而她本来想救的萧衍，最后却也是印证了玄赤所说的天命。
没有人逃得过命运。
丹离现在不敢对苏昕讲这些。
她在想，若是那些劫难和反噬都转移到自己的头上……
反正是不死不灭之身，无非多些劫难波折，这对于生命漫长对我她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我知道了。”丹离转身，“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你放心，没有消除云炙真君的心结，没有兑现对你的承诺，我必不会不告而别。”
这里没有让她做准备的条件。
她需要回凰月宫，而且，需要见到万象天的主人。
苏昕默默看着她离开，心里一下子空了。
如果揭穿真相会将她逼走，他是不是默不作声，任她做个无知无觉的洒扫弟子其实更好？
他一手抚上额头，刚刚空洞的心又沉甸甸的。
丹姐姐，你真的会回来吗？
第595章 做些准备（）
“忘舒，带我回凰月宫。”丹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轻声呼唤忘舒。
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默契，因《凰月》而生，并不因为丹离进入五重境而随之减弱。
忘舒也不问，只加快脚步，走到苍木之下，对紧随其后的蓝鸾吩咐道：“准备锁宫，不许任何人进入凰月岛范围。”
蓝鸾惊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月盈中天，苍木的枝叶在月辉之中自由的伸展着，苍翠的树叶熠熠发光。
两只凤凰绕着苍木盘旋飞上天空，一身亮丽的羽毛在月光中如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忘舒站在苍木前伸展着手臂，十指流畅地结出复杂的手印，圆月便随着他的动作越发充盈闪亮。
就在两只凤凰，飞入圆月之中时，浑身上下洒满了月光的苍木之中匆匆走出一个人来。
“丹？！”蓝鸾惊叫起来。
“吾名丹离。”丹离刚走出来，蓝鸾就和忘舒开始联手封锁凰月岛范围。
一股灼热的气息渐渐近了。
“是云巅！”蓝鸾看向忘舒。
忘舒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却看向丹离，“让他看得见，却进不来，如何？”
丹离耸肩，她现在并不想见到云巅。
云巅只感觉到凰月宫的异象，便猜测是不是丹离回来了。
他匆匆赶来，路上一会儿都没耽搁。可他的动作再快也没能快过忘舒。
等他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苍木下并肩站着的忘舒和丹离，他们看着自己的表情一个是略带挑衅的嘲笑，一个是漫不经心的默然。
他心中种种情绪交织动荡如炙热又粘稠的岩浆。
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面消散，整个凰月岛都消失在层云之中。
这便是拒绝他入内了。
凰月岛一旦封锁，便如一栗投入大海，它若不主动现身，便谁也再找不着它。
忘舒性情淡泊，这一定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不过他们难道还会躲在凰月宫中一辈子不成？
丹离既然现身，仙界必有一场动荡。凰月宫若牵连其中，便不再能独善其身了。
云巅本能地想完了这些问题，心中又有几分失意和空茫。
丹离到底还是躲着他。
也难怪，谁让他三番五次对她出手，欲取她性命呢。
幽儿艰难地从他的袖中钻出来。
“我说，你到底想清楚没有，自己想要干什么？”幽儿觉得云巅最近是不是年纪大了，仙力难续，做事情颠三倒四，都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巅冷着脸，“你有意见？”
幽儿缩了缩脖子。“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你见着她又能如何，你能把她怎么办？”
“便是不能怎么办，也是没想好怎么办，难道就不能先拘在身边？”
“若想这样，你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一次两次的杀她。人没杀死不说，还平生隔阂。我现在真搞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了。”
云巅将它甩到肩上，冷冷道：“不需要你来教训我。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寻一寻凰月宫所在。”
幽儿在他肩膀上扭了扭，“忘舒是半神之体，我哪有这个本事窥探看凰月宫的位置。”
它决定不理这个喜欢走极端的疯子。
而在凰月宫里，丹离与忘舒对坐在殿堂之中，蓝鸾便围着他们走来走去。
“这模样好，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你这福寿连绵得很。”
丹离不是善于寒暄的人。她对蓝鸾笑笑，“此次前来，是寻忘舒之助。”
忘舒坐姿随意，“哦？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借些月辉。”
没办法，五重境不过，她毫无灵力可用。
她等得起，苏昕却等不起。
忘舒笑了，“还以为是什么，需要你专门回来一趟，你若需要，多少都可以。”
“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我要见万象天第一人。”
忘舒眼睛眯了眯，“那个老头子。”
蓝鸾想起来了，“万象天？那位万象门的祖爷爷？你如何识得他的？”
丹离将莲生天的事又细细说了一遍。
在凰月宫中，丹离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借助忘舒的月辉之力，改造了小小的魔方，把它炼制成一件可以随主人不断升阶的灵宝。
这件灵宝虽然没有强大的攻击属性，但是在防御方面表现绝佳，十分强悍。
这与一开始丹离的设想不同。但是苏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毫无反抗力，也无法自保的孩子。只要她能延续他的生命，他在武道一途可以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这样一来，兼具攻击和防御属性的法宝对于他来说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专攻一项才能做到极致。丹离放弃了其可能产生的攻击属性，专注于其防御力，成效实在不错。
第二件事情是通过蓝鸾的凤凰送信，与万象天第一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这自然是要避开云巅的。
这个不难。修仙修到他们这种份儿上的人不需真的见面就可以踏破虚空，神识相见。只是现在丹离做不到，需要借助忘舒之力。
所以这第二件事情也很快达成了。
此时丹离既然想起前尘，对这第一人当日所说自然心知肚明。
丹离找他，自然是为了救人之事。需要延续苏昕之命，又要把与之伴生的劫难和反噬之力尽数加于己身，这里面还有一些细节，她需要找第一人问清楚。
丹离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在神识蒙昧之际，竟然钟爱炼器，且还能学得有模有样，真是天意。
不过，约见了第一人之后，丹离并没有直接提出请求和疑问，而是与他在忘舒的见证下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论道。
如果说第一人来的时候，尚且觉得丹离一个黄毛丫头约见自己有些自大的话，待这场论道之后，只问了一句：“敢问尊名。”
这句话其实就不只是问名字而已了。
忘舒观看完整场论道，心中也有些澎湃，他看向丹离的目光越发沉了沉，其间有或许自己都未察觉的欢喜。
他知道第一人对丹离的身份必也有所察觉。
“吾名丹离。”丹离静静坐在苍木老树之下，眸深似海，却又淡薄如云，整个人静得如同虚空一般。
第596章 丹离之名（）
忘舒送第一人走的时候，两人之间有一番对话。
第一人有些感叹，“据说远古之时，神明创世，然神体亦有寿数之限，是以诸神隐，玄冥息，天道自轮回，万物如刍狗。不过到底是天存仁善，留下半分神息，以备大不公之世。”
他顿了顿，“仙界之人俱以为尊上当此重任。”说着目光便有些意味不明。
忘舒笑了笑，“万灵向生，以修仙身避制天命，然人心不足，仙身既得，仍忧天道，故觊觎神迹，自傅其身，生出许多悲喜。”
第一人又道：“都说神明无情，心有大爱，实在没有想到尊上竟如此关注细微末节之事。”
忘舒却道：“只顺心而为，不惜己身而已。”
第一人心中腹诽：当年您也是不惜己身，顺心而为的人物。可最后也未令仙界止戈，那位止欲。
云端神殿行事太过霸道，已令仙界诸多势力不满。便是他这样隐居万象天，清心寡欲之人，对他们长久以来铲除异己，网罗强者，意欲坐拥整个仙界之举心有不满。
想到此处，第一人拱手，“仙者多散漫自由，不耐拘束。望尊者心系天下，莫要坐视仙界平衡尽失。”
否则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他半躬下腰，声音更低下去。
这位半神之体的尊者平时可都是谁也不见的，除了那位云端神殿的主人。
这个中缘由要讲起来那就要往前推千年，其实多少也有些狗血。
当年仙界之人都道这位虽然身份尊贵，但到底心机差了些，所以才落得失去望舒之眼，自闭宫中的下场。
如今再见到他，果真比之当年不一样了。
这位尊者素来清淡，若是能出手遏制云端神殿，必是仙界之福。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想到凰月宫来拜见眼前这位，那些话五一不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满腔热血而来，往往心灰意冷而去。
若不是这位出面，起先丹离约见，他是没那么爽快答应的。
这些话此刻不说，更待何时。
忘舒不语，身影渐渐退去。
大爱什么的，他倒不曾考虑那么多，只是神明无情确有道理。
让他意外的是，自觉无情，且他也觉得她应该无情的丹离，竟然在论道中的表现，与她的自我认知和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完全不同。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和过往，她不说，他便不问。
忘舒缓缓睁开眼的时候，丹离仍坐在树下有些出神。
蓝鸾一直在外护法，此刻见他醒来，赶紧上前，“一切安好。”
忘舒点头之际，丹离便神色清明起来。
第三件事情，便是为苏昕续命做准备了。
她与第一人之间的论道，原是以第一人心中想要的“以天地为炉”之法为切入点，断除他的念想。
此乃主宰界之生灭之举，无法可循，现存之世也无人可达这种程度，窥之无益。
第一人自然不甘心。
丹离淡淡望去，一眼之中仿若流光万年。
见吾之所见，体吾之所察。
第一人开始并不在意，待凝神看去，脸上便骇然出现惊色。
原来……
至此，第一人确信，丹离便是他多年来心中要找的人，也是唯一能针对这件事情与他论道之人。
只是，他也是至此才知道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仙界有个半神之体的忘舒，大家已经对他尊崇备至，若丹离有心，整个仙界都要经历一番动荡。
可惜，这位尊者似乎并没什么实力，枉有尊位而已。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修仙之人来说，尊位也足够叫人羡慕尊敬。
一番论道之后，再谈的自然是苏昕之事。
第一人上次在莲生天中果然有所保留。
这次他再不隐瞒，直言逆天之法必有逆天之罚，不可回避，倒也并非不可转移。
只是天道有常，即便当时转移了天罚，后面的事情也不一定就能一帆风顺。
这种事情往往是得益与风险并存的。
丹离只要眼下转移之法。
于是现在，该抓紧时间做准备了。
让丹离有些无奈的是，似乎还是要请忘舒帮忙。
忘舒倒是一笑，并不当回事儿。
不过他也有疑问。
“神明到底有无寿数？若无，为何诸神归隐；若有，为何丹离能独善其身？”
丹离望着他，似笑非笑。“诸神有情于天地，则寿数有定，生灭有常。”
忘舒细细一品，“所以，丹离仍觉自己无情？”
丹离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了一些往事。
“玄冥神界之中万物皆灵，我有幸得赐神恩，诸神既隐，我却独活于世，只是被抽去了一根骨头，成就不死不灭之魂。”大约也是因为如此，劫难波折却不曾少过。
天道平衡，果不其然。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个试验体。
这里面有故事。
丹离愿意对他坦白到这种程度，已经让他意外了。
越是修为高深的仙人，越是不愿直言自身的过往和本体，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
更何况他和丹离这样的。
之前世人皆知他的半神之体多半来自望舒之眼，果然后来因为望舒之眼受了一番劫难。
而丹离就他所知也已经死过两回，离魂一回了，可见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存在的。
做人还是低调些好。
所以此刻丹离这种程度的坦白才会叫他生出一些被信任的感动来。
丹离自己笑了一下，“世人修仙，多往无情无欲修。而我却是反其道，需克制凉薄，体察情欲，方才修成正果。而这个正果，说实话，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
她是在轻叹，又似是豁达至极。
“只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忘舒凝望她片刻，在眼眸转深之前移开视线，却淡且轻道：“奉陪便是。”
丹离抬头，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南玄冥族那些人，你想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