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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秦惜微在漫天漫地的黄沙中听到了马蹄声。
得得得得。缓慢，沉重。
还有人艰难的呼吸声，拖着脚步的声音。
他赶紧抬眼看去，而他眼前的飞沙因为他的意识竟然渐渐分开了些，让他能够顺利看向前方。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心中有些激动。
可是当他看到倒在马蹄边，死死抱着马蹄的人时，原本丝丝的喜悦和急切迅速变成了惊讶。
不是丹阳，也不是秦羽，是个很壮硕的男人。
这个天气居然有人往沙尘里冲？是不想活了吗？
他仔细看了看，还是个草原男人。
之间的飞沙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往四面飞舞，这让阿泰那能够缓下一口气，看清楚眼前的人。
他心里砰砰直跳。
他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大概都没有勇气这么直接奔进看不见五指的沙尘中来，但是现在，他或许不会后悔。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
“你！”却不是他要找的人。“秦惜微！”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睁大了眼睛，眼圈很红，脸上露出愤怒和仇恨来。
他突然呵呵笑起来。
“很好，看到你也很好！”他努力站起来，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一手挥舞着长鞭冲了过来。
秦惜微动也不动，只在鞭子抽过来时很快抓住了鞭子，皱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阿泰那狠狠瞪着他，试图抽回鞭子却做不到，于是干脆丢开鞭子，从身后抽出长刀奔了过来。
“我要你死！”
第617章 沙暴中心（）
几年前的阿泰那，虽然在草原上有些名气，但还不像现在这样被称为草原上的雄狮，也不是草原部落联盟的二大王，被各族尊敬。
他有今天的成就，说起来有一半的功劳在秦惜微身上。
秦惜微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当年心魔缠身时杀的草原将领中有一位是阿泰那的舅舅，是从小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几乎代替了他父亲的重要人物。
冤有头，债有主。
当年他杀不了秦惜微，所以他刻苦练功，成为了草原上的雄狮。他一直在等待有一天与秦惜微战场再见，然后手刃这个仇人。
现在，就是机会。
可是秦惜微并非普通人。
即便是草原上的雄狮，也不能杀了他。
阿泰那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让人愤怒和沮丧的问题。
他不肯承认再一次的失败，于是奋力想要靠近秦惜微。
而秦惜微本就不是为了他来的，自然不会与他认真缠斗。他试图把阿泰那送出去。
可是阿泰那这时候格外难缠，而他又不能在他面前使用非自然的力量，于是竟被他缠了好一会儿。
“我与你有仇？”秦惜微很快明白大约又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阿泰那咬牙切齿，“我即便说你也不记得！”
“我杀了你的亲人？”看他那拼命的样子，很有可能是这样。
其实战场上杀人是很平常的事情，阿泰那自己也不是没有杀过边城的士兵和百姓。
只是，当被杀的人变成了他最亲近敬佩的舅舅，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秦惜微最终控制住了他。
他的身形并不比阿泰那魁梧健硕，但是却一手将他的双手扭在了身后。
沙尘已经越来越不听他的指挥了。
大地的力量终要爆发出来，谁也不能随意愚弄它。
阿泰那和他缠斗的这一会儿已经将最好的离开时机给错过了。
更加浓密强劲的沙浪张牙舞爪着扑过来。
秦惜微只来得及挡在阿泰那前面，背弓成了一座山。
黑暗，窒息，沉重。
而他仿佛听到了一个遥远而空灵的，仿佛在沙暴深处被隔绝于世，又仿佛无所不在的声音。
阿泰那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
即便不是被秦惜微杀死，也会被沙尘暴吞噬。
但是他心中又隐约觉得有生机。他后面跟着的人都没能走进沙暴里来，也都没能看到秦惜微。
只有他做到了！
命运总不会叫他这样来送死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即便他再难受，觉得无法呼吸觉得身上像压了一座山动弹不得，即便眼见皆是黑暗，内心不由自主地恐惧，但他还是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他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要报仇，要找到那个女人，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怎么能就这样向死神妥协！
这个时候，秦羽才醒过来不久。
在滚滚沙尘掩埋他们的时候，他抱紧了丹离，全身上下忍不住自发燃起了火焰，仿佛想要把那些所有靠近的沙粒都焚烧殆尽。
但是这火继承了主人的意志，并没有伤害到丹离，而是温柔地把她也包围在自己的保护圈中。
秦羽将自己身体对灵力的需求和自身对外界的感应降到最低的极限，所以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撑得久一点，为两人创造多一点的生机。
即便不行，保全身边这个女人也是好的。
丹离便借着秦羽的力量将来自火焰的保护炼化得越发精纯持久。
如果秦羽看到她借力炼化火焰的过程，一定会觉得她的手法很熟悉。
可惜他都看不到了。
沙尘的世界里不分日夜，秦羽一睡不醒，丹离却是一直保持清醒。
她想这也许是秦羽几乎聚集了全身的灵力来保护他们的原因。这种被灵气萦绕着的状况让她不像在边城之中时，那么渴望食物和睡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她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他们。
每一颗沙粒似乎都化作了她意识的延伸。她被它们掩埋，但它们也渐渐似乎能感应到她的情绪和心情，带给她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是经过这一次的沙尘风暴之后，她以凰月五重境的状态，却能在意识上渐渐跳出一个普通人的局限，能够感应身边人的内心，能够感应天地的奥妙。
所谓七情六欲，她渐渐有了一些越发生动的感觉。
这感觉让她欣喜。
来的本是一个人，然后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在沙尘之中打斗，一个咄咄逼近，一个迂回驱离。
他们的气息都很熟悉。
丹离坐在火焰之中缓缓闭上眼睛，用心去感觉。
是秦惜微。
是阿泰那。
秦惜微会出现在这里，她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阿泰那为什么会出现在沙尘里面，在风暴的中心？
她再仔细感应了一下，发现这个人与秦惜微之间似乎有种若即若离的渊源。
漫漫黄沙之中，似乎有人缓缓走来。
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丹阳，是你吗？
秦羽便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为了维持这些阻隔沙尘的火焰，他本来就消耗极大，已经做好了，就这样灵力耗竭而亡的准备。
可是在他混沌之中，却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围绕着他，比他的火焰更温暖，直往他的丹田里面钻。
他本能地吸收这种温暖，然后自然而然地引导这种陌生却温暖的气息与自己的火灵力相融。
他的身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取用不竭的灵力源泉。
开始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觉得这些都来自于沙尘暴的力量。
可是后来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同。沙尘暴的力量远不会如此细腻温暖。
现在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情形，便都明白了。
他们准备温暖而柔和的火焰包围着，那个女人静静盘坐在那里，双目微阖，神色安宁，与火焰之外狂肆的沙暴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记得自己昏睡之前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那些狂沙生生将他们掩埋进去，它们是不流动的，沉重的。
可是现在，那些飞舞的沙粒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和生动的生命。
而在飞沙中，竟然有一人缓缓行走，然后似乎微皱着眉立在那里。
“秦惜微！”他惊叫出声。
第618章 执念难弃（）
秦羽爬起来就要往秦惜微的方向冲过去。
他想要挥开那些阻挡他的火焰，可是诡异的是，明明是受他的灵力控制而产生的火焰，此刻它们却并不听他的指挥。
他们挡在他的面前，不让他穿过火焰，不让他进入到沙暴之中，不让他靠近秦惜微。
他燃气的火焰竟然不听他的？难道是听那个女人的吗？
秦羽下意识地再次看向丹离，她却仍旧入定之中，毫无回应。
他心中急切，想要让她醒过来。可是等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突然回头望了一下秦惜微，仔细分辨着他的神色。
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开，脸上似有悲喜交加之意。可是他静静站在那里，还算是冷静。而且，那些风沙也并没有伤害到他。
或许，他是安全的。
他渐渐稳住心神，也学着丹离的样子持心正守，归元入定，渐渐心无旁骛起来。
应该说，这场沙暴并没有让他如他想象中一般吃太多苦头，反倒是有所收获，修为也因此有了提升的机会。
他现在还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能做，不如好好运化这些得来的益处，也好为无法预料的变故做准备。
丹离心想，秦羽还是挺省心的，应该不会再干扰她了。于是放任自己响应无名的感召，将整个意识都沉入了冥中。
此刻，她仿佛打开了一个古老神秘的通道，她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她听到自己似乎在说话，可是她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从某种意义来说，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你为何修道？”
秦惜微听到有人在问。
这声音清冷悠远，他本以为是丹阳在问他，可是仔细分辨，却不免心惊。
这是拷问道心！
修道者在逆天修仙的漫长人生中，总会碰到一次或者多次很特别的道心拷问。
前人在此处的描总是显得高深莫测，遮遮掩掩。他原本读到的时候，不过觉得这些是道者自己进行的自省。
其实这种事情，修道者几乎每天都在做。而在修为晋级的时候，就自省得更加深入了。
书中所写，未免有些故弄悬殊之感。
但是现在，他身处黄沙之中，五感六识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整个天地只剩下黄沙和那个不知名的声音。
这时候，他才想起书中那些不尽人意的描述。
原来真的存在这种无可描述的天道拷问。
他心中波澜顿起，丝毫不敢轻忽。于是待稳下心神之后，缓缓道：“为了执念。”
他自知道心不纯，却能修炼到元婴，其实早已经做好了修为无法再精进的准备。
而又正因为他道心不纯，所以虽然有些遗憾，却也知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他愿意用余生静守的东西，即便别人觉得不值，他却愿意用道门无望来换。
想到此处，他原本有些惶惶的心又定了几分。
“既知是执念，为何不抛却？”
丹离暗自点头，觉得这话有理。
人嘛，难免都有些念头，但是念头太过强烈，太过坚持，变成了执念，多半就是快要心魔难除了。
秦惜微说他修道是为了执念，她可不会以为他说的“执念”与修道有关。
否则他就会有一个更加漂亮的答案。
于是她对他的执念，以及为何不抛却这执念产生了好奇。
秦惜微渐渐感觉到无形的威压。他心想以自己不算纯粹的道心，修炼至此之后，又因为心魔深种，在俗世犯下罪孽，那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跪伏在地上，宽大的袖袍平摊在身旁，整个头脸都埋下去，额头抵在了冰冷的沙地里。
“小子从小食五谷，辨七色，虽有幸身怀灵根，在这俗世之中却备受浊气侵扰，好几次几乎送命。直到转至道界修仙，这情况才渐渐好转。”
秦惜微顿了顿，“可那时，我已早识人情世故，即便勤奋修道，却实难纯心至善。于是心生妄念，执念……”
他声音渐低，因为整个人伏在地上，所以也看不到身前那些飞舞的沙尘中渐渐随着他的回忆，幻化出不同的画面来。
丹离看了一会，惊讶地发现那是在太清宗，是藏经阁，阁前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白虎隐，一本正经地对守门人说：“它不咬人。”
这画面，她自己都要忘了，没想到秦惜微记得如此清楚。
因为飞沙之中的画面十分清晰，连她一本正经的脸上，眼底深处压抑的一丝不耐烦都一清二楚。
这时她听到秦惜微为所说的“心生妄念，心生执念”，不自觉地心动了一下。
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之后便是他和秦惜微相处的许多画面。
他的声音变得很飘渺，很遥远，她都听不清楚了。
可是其实她并不用听，因为只用看就大概能明白了。
他在回忆，而他所有的回忆几乎都与她相关。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惊的感觉。
有点想逃。
回忆一直拉到了她以另外一副形容现在秦馆之外。
秦惜微正说：“那时我便认出来了，只是我那么高兴，却从内心深处恐惧，慌张。我不知用了多少的克制力，才没有让自己更走近一步。”
丹离这时确定了，秦惜微在那时便已认出了自己。他却不动声色，真的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先生来相处。
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为何？”她听到自己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是一个冷静的人，对我并没有超越朋友的情感，甚至她对朋友也不过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他的声音有几分苦涩，“我曾经有过奢望，也曾试图主动，可她不懂。不懂便无法回应。甚至，她可以自由地远离，而我却再也不能接近她。”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尖锐。“我想把她绑在我的身边，我只有比她更冷静，想方设法，机关算尽，可最终……”
丹离从他的眼神能够判断出，他是真的这样想过。
秦惜微这么多年真的是太压抑了。他那样冷静的表象之下，内心却如熔岩滚滚，一刻不停地奔流着。
“远着她，才能更近。”他的声音低得似乎叹息。
第619章 不解心愿（）
丹离皱着眉，神色中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有些理解；有些意外，又有些不以为然。
丹离从来是个习惯独处的人，她比大部分的人都要习惯孤独，甚至享受孤独。
在当杀手的时候，她最后厌烦了那样的生活，但是到了道界以后，她还是在受之前的经历影响。
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曾经身为杀手的原因。
但是直到离魂去了灵界，直到在这垂云雪山有了千万年的记忆和神智，她就知道那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一世身为杀手的原因。
她本性就是这样的，她本来就习惯孤独和黑暗，她对人世间许多的情感其实都没有真切的概念。
这大约也正是她虽有不死真身，却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生死磨难的原因。
这一次大概是她结束一切最好的机会。
从忘舒教授她《凰月》，大概就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秦惜微情深义重，他跪伏在地上似是在向天道忏悔他的道心不纯，但这样浓烈的情感表达，这样深沉的内心自白，在修仙之人中是不多见的。
他自己也说，这是因为他来自俗世。俗世之人不重修道，不讲究清静无为，不在乎天道永恒，往往只图一世快活，忧心一世富贵，七情六欲本就比道界中人更多些。
有道理。
不过，她觉得这与他自身这个人也有关。
比如她，即便修习《凰月》，按照忘舒的说法，很有可能会变得性情柔和，多愁善感。
可这些她曾经担心的事情，在她身上似乎并没有发生，或者说发生了，但是程度远远不够。
当然这与她的特殊出身有一定关系，但是若换个人，结果必不是这样。
秦惜微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正想着，那个声音竟又问他道：“若叫你心中之人在你身边，长长久久，你当如何？”
秦惜微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
丹离吓了一跳。
秦惜微脸上的喜色犹如夜中骤然绽放的昙花，光华流溢，十分动人。
“若是如此我必与她举案齐眉，一生知她，惜她，爱她，一生陪伴守护，不离不弃。”
爱……秦惜微说得极为真挚，似乎不敢相信，又问：“这是真的吗？”
丹离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她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不能开口。
她顿时变了脸色，这是干什么！
那个声音已经回答他道：“自然。只是，你已经因一己私欲犯下罪孽，此刻若能抛却执念，大道可期。”
秦惜微摇头，眼睛很亮，“我不期望什么大道。只想心愿得偿。”
丹离瞪眼，永恒生命，天地之力，这些难道不比那些一时灿烂若烟花，却寂寞万古的，虚无缥缈的什么情感要有用得多吗？
“即便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去换？”
“是！”秦惜微毫不犹豫，语气坚决。
但是他皱了皱眉，“小子虽然希望心愿得偿，却不愿勉强她，便是曾经心魔纠缠，一时妄念，但并不想要一个对他事无知无觉，只能回应我愿望的傀儡。”
他怕一切都是假象，他想要得到的是真实的舞丹阳，那个在最初时感动过他，待他真诚，不因凡俗道界不同，不因南院北院差异而薄待他，让他看到过她许多美好的人。
“小子还有个不情之请。当年犯下的罪孽全是小子一人的过错，与我同行者虽然参与，本心却并不愿意。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心中不安。所有的罪责理应全由我一人承担。还有沙暴之中的凡人，小子并不希望他受到牵连。”
“如你所愿。”
丹离挣扎着想要反对和反抗，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黄沙奔涌，沙浪从天而降，这回它们来势汹汹，再也不会听她的心意了。
待她再次意识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她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